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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节(2 / 2)


  “虽然你这假设不可能成立了,但我还是要告诉你,不会。”游彦淡淡道,“在我眼里,这皇城不过是个牢笼,若是连怀骋都死在其中,我更不愿意让游府有人牵扯进来。你只看得到那皇位上的人是如何的尊贵,如何的权势滔天,却从未想过那背后有多少的无可奈何。”

  游礼笑了一下,仿佛游彦说了什么有趣的话:“罢了,做这种假设也没什么趣味,反正已经到了这种境地,叔父您无论如何都不肯帮我就是了。”

  “的确。”游彦又喝了口茶,“那便继续说吧,这大概是你我叔侄之间最后一次促膝长谈的机会,那就索性一桩桩一件件,一并说清楚。”

  “其实也没什么可说,毕竟依着叔父您的本事,也该清楚个大概。”游彦道,“起初我不过是有些想法,暗中养了几个人,做了一些查探之事,倒是掌握了不少朝中这些大人的把柄。还曾经想跟那个李埠李大人合作,但李大人似乎嫌我年少,并未把我放在眼里。所以我便在叔父您调查李埠案的时候趁机搅和了一番,也没做什么事情,只是从他那儿找到了樊国国主写给他的密信。那李大人虽然胆大妄为,但勾结外敌的事儿他却不敢,反而是给了我机会。”

  说着,他突然笑了笑:“说起来,终究还是借了不少叔父您的力。我虽年少,人微言轻,但毕竟是赫赫有名的上将军的内侄,游府未来的继承人,背后是一整个游府。叔父您在朝中的声名您自己也该清楚,不知多少人忌惮您,觉得您妄图欺君罔上意图谋反,您从来不去反驳,反倒让我在行事上方便了许多。”

  “公主与邬晟之间,也有你的助力?”

  “自然。其实我也没做什么,只是让公主“无意中”发现了邬晟私藏的她的小像,剩下的事情就是顺水推舟而已。”说到这儿,游礼笑了起来,“说到底,还是因为他们二人不过是两个被感情冲昏头脑的蠢货,若是没有他们,我在西南的计划大概也没有那么顺利。毕竟那个郭准心机重的很,又畏首畏尾,不是邬晟那日的冒失导致零陵城大败,郭准大概还下不了决心与我合作。”

  “你在西南设了那么大的局,就只是为了将我引离都城,方便你对怀骋发难?”游彦的喉头哽了哽,“甚至,不惜牺牲陶姜的性命?”游彦说到这儿,眼眶微微发红,声音也提了起来,“你可还记得当年陶姜带你去郊外骑马,陪你玩乐,你就是如此回报他的?!”

  游礼的表情微微的凝滞,轻轻地摇了摇头:“陶将军的事,本不在我计划中。我原本以为,西南出现危机,就会是您去解决,却没想到半路杀出一个陶将军。”他说着,低低叹了口气,“我本不想害他性命,但,也没有别的什么办法,所以便传信给了郭准,让他帮我解决。”说到这儿,他突然抬起头来,朝着游彦笑了一下,“成大事者,总会有些牺牲,不能拘泥于那些旧情。”

  “所以,哪怕是我战死在西南,你也不会在意,是吗?”

  “叔父您与他们又怎么会一样?”游礼抢白道,“我想做的只是将您骗去西南,但我知道,不管西南是什么样的情况,您都能解决。”

  “那我是不是应该多谢你的信任?”游彦站起身,垂眸看着他,眼底满是失望,“所以你娶那孙家小姐,也不是什么一见钟情,而是为了拉拢她的父兄。她那个哥哥虽然不怎么样,却极其擅长在朝中拉拢朝臣,而她亲爹毕竟是宁远将军,手下还有那么一丁点的兵权,到最后逼宫应该足够了。”

  “我总是要娶妻的,那自然要娶一个最有利的。”说到这儿,游礼放轻了语气,眉眼似乎也温和了许多,“但,我待她也算是真心实意的。”

  游彦看了他一会,各种情绪涌上心头,最终只是抬手从怀里摸出那个锦囊,从中拿出那张残破的沾满血污的纸张,“这张纸,你可还记得?”

  游礼朝那纸上看了一眼,看清了上面的内容:“这应该是我在大婚之前,写给玉瑶的。为何会在您手里,又如何落得这副模样?”

  “果然如此。”游彦发出一声轻笑,轻轻抖了抖那张纸,“或许当日迟彻看见这半句词时,只觉得符合自己的心境,便将它贴身携带,以解相思之意。只不过,他大概不知道,这首词的后半句,才更符合他的境遇。”

  “长相思,长相思。欲把相思说似谁,浅情人不知。”说完最后几个字,游彦闭了闭眼,面上的表情几近嘲讽,“我始终想不明白,到底为何,我会把你教养成这副样子。”

  游礼盯着那张纸看了一会,半晌,才低低地开口问道:“他怎么了?”

  “妄想将所有的罪责都揽到自己身上,而后‘畏罪而死’。”游彦将那张纸和锦囊一并塞到游礼手里,“这是他身上唯一的东西。”

  游礼接过那个锦囊,上面的血污让他忍不住皱起眉头,他捏着锦囊犹疑了一会,才摊开那张纸,看见上面熟悉的自己的字迹:“原来您就是凭着这张纸,确认了所有的事皆由我所为。”说着,他将那纸随意折好,又塞到锦囊之中,“没想到最后倒是他害了我。”

  “即使没有迟彻,即使我还不能确认凶手是谁,我还是会设局将你引出来,一切跟现在没有什么太大的差别。不,也有,如若不是迟彻,我大概还不敢相信,你会是这般冷血之人。”游彦沉默地看着游礼,却从他面上依旧看不出任何哀伤的情绪,忍不住长叹一声,“到了这时候,你还没觉得,自己落到今日这个下场,都是咎由自取吗?”

  他向前走了一步,看着游礼的眼:“你一直不明白,你是我的内侄,为何我却非要站在怀骋这边,宁可看着你落入一个万劫不复的境地,都不肯帮你?”游彦停顿了一下,继续说道,“因为在我眼里,你根本就不配做一个皇帝。”

  “为君者,首先当心怀天下,可是你为了一己私欲,将西南的百姓置于战事之中,害的他们家破人亡流离失所,终日不得安宁。你欺君罔上,目无尊长,不忠不孝,无情无义,别人待你一腔热血,可他死后你连一滴眼泪都不肯分给他,你连身边之人都吝于关爱,又怎么可能爱民如子?你想要那皇位,因为你只看见了那皇位会带给你的利好,却从未想过坐到那里你就要担负起整个江山,要为天下苍生负责。”

  “像你这种自私自利,冷血无情之人,又怎么配为人君?”

  游彦看着他,眼底闪着一丝水光,转瞬而逝:“我一生坦荡,无愧于天地,今夜却一直在犹豫,究竟要不要为你破一次例。可你却并无一丝悔意。”

  他说着话,从怀里摸出一个陶瓷的瓶子,轻轻地放在桌上:“这是我能给你最体面的结局。”

  游礼朝着那个瓶子看了一眼,又看了一眼自己的叔父,但游彦却背对着他,始终看不到他的正脸。游礼抬起头,恍然发现游彦头顶戴着一支有些眼熟的玉簪,那是他拿了第一份俸禄之后送给他的,却没想到他还一直戴在身上。

  游礼伸手将那个瓶子拿了起来,打开瓶塞看了一眼里面的药丸,突然轻声开口问道:“叔父,如若我死了,您会难过吗?”

  游彦抬起手,按着自己的心口,只觉得各种各样的情绪都积压在其中,仿佛要将他撕裂。

  游礼盯着他一动不动的背影突然笑了起来:“我知道了。”他将那药瓶握紧,突然跪倒在地,朝着游彦磕了三个头,“既然如此,我也没有什么话说了。有叔父在,我的罪责应该不至于牵连到游府身上。那就劳烦叔父,在我死后,对我孀妻和还没出世的孩子多加照拂。”

  话落,他抬手,将瓶中的药丸吞了下去。

  游彦始终站在那里,一动不动,直到身后传来人扑倒的声音,他才恍然惊醒,却还是没有回头,只是抬手按着自己的胸口,一步一步走到门前,推开了厚重的宫门。

  殿外已经料理的干干净净,暗卫正守在门口,看见游彦走出来,立刻上前,还不及开口,就看见游彦朝他摆了摆手,而后,整个人扑倒在地。

  游彦本就有沉疾,在西南劳碌之后赶回都城风寒尚未痊愈,硬撑着一口气坚持这几日,到最后,急火攻心,直接病倒了。

  他这一病就是小半个月,整日窝在长乐宫的软塌之上,睡睡醒醒,身体稍微好了许多之后便陪着两个孩子玩玩闹闹,再不问朝政一句。

  蔺策也绝不拿一点俗务来烦扰他,只盼着他能变回了那个整日无所事事,潇洒自在的游彦,至于西南的后续,游礼的残案,他这个一国之主,自然能够处理。

  游彦再次迈出宫门,已是一月之后的事情。在御医精心地调养下,他身体已经恢复的差不多,大概是无事困扰,连气色都比先前好了许多。

  他去的地方也不算近,一路出了都城,在皇陵附近的一片山林之中。游彦一路一骑飞驰,等他到的时候,才发现已有人在。

  游彦看了一眼不远处的陵墓,而后转向墓前的人,拱手道:“林兄,没想到你也在。”

  “今日是陶将军的百日回魂之日,我自然要来看看。”林觉说着,指了指墓前摆着的酒坛,“答应请他喝的酒我也带来了,只是不知他会不会喜欢。”他说完,看了看游彦的脸色,“听闻游兄近段时日一直在养病,不知可好些了?”

  “劳林兄记挂,已经恢复的差不多,过几日,便能与你把酒言欢,不知道林兄可还有空闲。”游彦走到墓前,拂去碑上残留的积雪,朝着林觉说道。

  林觉笑了起来:“游兄有约,我自然会有空闲。那便三日之后,在书斋,我备下好酒等你,如何?”

  “好。”

  林觉朝着游彦点了点头,又回头看了一眼冰冷的陵墓:“那我今日便先告辞。”

  游彦拱手,看着林觉翻身上马,渐渐消失在他视野之中。

  周围重新安静下来,游彦在陶姜的陵前蹲下,盯着碑上的字看了一会,他觉得自己应该有许多的话跟陶姜说,可是真的来了,却又觉得无话可说。

  他要说什么,告诉陶姜,自己一心追查的凶手是自己的内侄,乞求陶姜的谅解?

  游彦闭了闭眼,伸手轻轻地摸了摸碑上陶姜的名字,最终只是缓缓道:“害你之人已经伏诛。替你认下的那个孩子,被圣上收为义子,定会保他此生平安顺遂的长大。”

  游彦在陶姜墓前待了大半个时辰,山间风寒,直到他终于按捺不住咳了起来,才站起身,朝着陶姜的陵墓深深鞠了一躬:“此生终究是我游家对不起你。”

  他的声音在山林之中回响,却没有任何人能够给他回应。游彦笑了笑,朝着那墓碑挥了挥手:“我先回去了,待开春天暖了,带你儿子来看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