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装客户端,阅读更方便!

第十章 天秤(1 / 2)



1



——没错,是我刺的。菜刀是店里的,用来切三明治面包和蔬菜的菜刀。我可不能给客人看参差不齐的切面,所以每天都会认真磨菜刀。



哦,不要误会我的意思。我不是要解释我平常就在磨刀,磨刀不是为了杀人。我只是想说我很清楚那是一把锐利的菜刀,我确实抱有杀意。



不,我不认识那个男人。我没打算杀他。我想杀的是立原。对,立原志史。



立原毁掉我最重要的东西。他杀了我最心爱的人。



最重要——不,唯一的。



我有个小我五岁的妹妹。



这算长子要面对的问题吧,我觉得母亲被人抢走了。



我和朋友出去玩的时候老是想跟,只要说不行就会哇哇大哭,这么一来,母亲就会训我,要我带着妹妹一起去。这一两次也就算了,老是发生这种情况的结果,就是连我朋友都嫌烦。最后我只好放弃,落得待在家里和妹妹一起玩的下场。我虽然也想过,要是没妹妹就好了,但她是我唯一的手足,唯一的妹妹。我又怎么可能不疼她呢。



我在高中时因意外失去父母,我们一度由不同亲戚家照顾。不过高中毕业之后,我在公家机关找了个工作,成功独立后,把妹妹接了回来。幸运的是父母留有一点遗产,还有保险和事故赔偿。



我们是相依为命的家人。对我来说,妹妹就像女儿一样,然后别误会,她也像新婚妻子一样。她说是我的生活意义也不为过,真的是无可取代的存在。



妹妹大专毕业后,在一家食品厂找到了工作,并在两年后嫁给同事。对方是一个认真的人,让我松了一口气。妹妹离开当然很寂寞,但她幸福就好。



她二十二岁就结婚了,算是挺早婚,但迟迟没有小孩。到第五年,妹妹辞掉工作,开始认真接受不孕治疗。虽然流产过,但是她终于怀了孩子——就是夕华。



夕华的诞生让我的想法产生了变化。我感到自己和妹妹已经是完全不同的家庭了——



当然在妹妹结婚时的时间点,就已经如此了。我也很清楚这一点,但生孩子有着决定性的不同。



妹妹的家人是丈夫和女儿,而不是我。在丧失感之中,我也感受到卸下肩上重担,决定接下来要按照自己的想法过活。



我的父母以前在车站前的商店街开了一家咖啡店。那是我祖父母开的店,战前就已经存在了。父母去世之后,我把店卖了换取现金,现在它已经都更成公寓的一部分。但是我喜欢父母的店,我的心中一直有着想要拿回咖啡店的想法。



没错,咖啡店早就没了,我也没办法向现实拿回已经不复存在的东西。所以我打算透过重现和经营我父母的店,在象征意义上重新取回咖啡店。



我一边工作,一边去上教导经营咖啡店的学校。另外,只要一有空闲时间,我就会到各家大型连锁店以外的咖啡店,进行钻研。哎这段经过不重要,总之我最后辞掉了工作,成功开了这家店。



不到两年后,最为开店感到高兴的妹妹就过世了。她得了癌症,没两三下人就走了。



妹夫带着还在上幼稚园的夕华,一起回到了他在横滨的老家。



妹夫的父母健在,妹夫在外工作时,就由他们照顾夕华。



这样的安排对夕华最好。妹夫家都是好人,我也不担心。只是我没办法像以前那样轻松见到夕华……但七五三、入学和毕业等重大日子,我还是会送礼,保持小小的联系。



夕华是一个喜欢看书的聪明女孩,她在祖父母和父亲的爱情下,茁壮长大。只是她的个性似乎太过安静,太过沉迷于在书本世界发挥想像力,导致她很难适应现实,在国中的时候,有一段时间曾经遭人欺负。



即便如此,她还是努力学习,进入想考的高中——那间学校没有同校来的学生,是全新的环境。但她本来就个性内向,加上被欺负的经历,她还是因为害怕而交不到朋友——高中好像没有被欺负过,但总之她本人上不了学,还是辍学了。实际上,虽然后来不了了之,但当时父亲有考虑再婚,所以夕华状况很不稳定。



因为她个性认真努力,她通过大学入学资格检定考试——现在好像是叫高中学历认定考试?她父亲希望她上大学,但她说不想去太多同年龄人聚集的地方,所以不想上大学。



这就是为什么她会在我的店里打工当服务生,进行精神复健。



立原是这家店的客人。夕华不可能自己主动跟男生搭讪。从我的角度来看,她是一个非常可爱的女孩,但她本人似乎对外观有什么心结。



因此我很惊讶夕华和立原变得亲近,但我也很高兴。立原年纪轻轻,但不会被外貌迷惑,而是懂得看人的内在。他是喜欢上夕华的心灵。



如你所知,我们的店在映陵大学附近。立原也是映陵大学的学生,似乎很优秀,自然会被视为潜力股,被那些算计的女学生们虎视眈眈。



结果她们的目标却被既不是映陵大学的学生,也不是特别漂亮的夕华得手,让她们无论如何也无法接受。



甚至有女学生每天都来店里骚扰,一群人跑来点牛蒡沙拉和凉拌牛蒡……菜单上压根没有。她们说立原喜欢像牛蒡一样黝黑干瘦的女生,因为夕华长得像牛蒡,立原才会试试味道。



夕华并不在意。我原本担心她们可能会导致夕华的社交恐惧症复发,不过大概是与立原交往给了她自信,夕华面对她们的粗暴言论,也可以面不改色了。



夕华真的变得又坚强又开朗,我很感谢立原。



然而,立原终究只是一个轻薄的男人。大概三个月过后,夕华就被抛弃了。



不可能是夕华提出分手。立原想必打从一开始就不是认真的。他看到像夕华这样身边少见的纯朴女性,觉得稀奇就交往看看,等到发生肉体关系,就随手抛弃。



夕华愈是装得若无其事,我就愈是无法原谅玩弄夕华的立原。他要是再来店里,我原本想臭骂他一顿。不过他大概也觉得尴尬,之后就不再到店里来了。



但今年早些时候,夕华再次遇到立原。为什么我会知道,是因为夕华实在太浮躁,我就跟踪了她。



她穿了新大衣,妆也画得比平常浓。明明她并不适合这样。



夕华绕去一家营业得很晚的二手书店,进了便利商店的厕所,然后又去铁轨另一侧的家庭餐厅。当我还在犹豫要不要进去的时候,发现来的人可不是立原吗。



我匆忙躲起来,立原没注意到我,迳直走进餐厅。透过窗户,能看到夕华笑着向立原示意。我看不到坐在夕华对面的立原表情。



即使吃完饭,他们还是靠饮料吧继续待着谈话。夕华看起来严肃地皱着眉头,有时又露出笑容,不知道他们到底在说什么。



约过了十一点半,两个人终于出来了。隔着一点距离走在一起的身影,可能还会被当成一对羞涩的情侣。



两人到了附近的停车场,因为那间家庭餐厅没有停车场。立原打开副驾驶座的门,夕华高兴地坐进去。



车子开往神奈川,我希望立原只是把她送回横滨。



第二天,夕华迟了两分钟进店里。当我稍微叮咛她时,她道歉说“我昨晚睡不着,对不起。”我勉强克制住自己,没问她昨晚有没有回家。



即使她试图隐藏,但我也看得出夕华心情很好。立原绝对只是一时兴起或打发时间。不过因为夕华看起来很开心,我决定再赌一次立原的诚意。



然而几周后,我碰巧看到了立原。那一天是店休日,所以是星期天的傍晚。



他正和一个女孩子从国道旁的便利商店出来,准备上一辆停在停车场的车——意外地是辆很普通的车。女孩子看起来是高中生。



别说牛蒡了!对方根本是个肌肤白得晶莹剔透的可爱女孩。立原还为她打开副驾驶座的车门,充分表现出绅士风范。



我马上招了一辆计程车,要司机跟着立原的车。车子开上首都高速公路,不知道他们要开多远,让我有点着急。不过他们在高户交流道下去,停在类似学校的建筑物前。女孩子挥挥手,进了校门。



我也下了计程车。我搭电车回去就好了。



那里是女子高中——对我们这一代人来说,是人人向往的大小姐学校——宿舍。



下一个星期天,我躲在宿舍附近监视,立原的车在傍晚时分来了。副驾驶座的车门打开,上周的女孩下车。我用准备好的数位相机,偷偷拍了几张她的照片。



过几天,我把照片印出来,询问宿舍的学生——我很客气地这么问:“有人打算和这个女生论及婚嫁,想在本人不知情的情况下做背景调查”——有些学生觉得好玩,会回答我。有人说那个女孩有一个帅气的年长男友;也有人说不是男友,而是未婚夫;有人说她周末会在舍监批准下外宿,或说她其实已经结婚了。总之我搜集到这样的消息。



无论是已婚还是订婚,立原似乎在和那个女子交往,这应该没错。



下一个星期天,我成功地从正面拍到他们在车上的照片。这个年头的相机性能很好,就算是外行人,也能远远拍出清楚的照片。将照片传到电脑再放大,看起来就像在近距离拍摄。



第二天,我对来店里上班的夕华说,要她再也不要和立原见面了。就算人家邀约,也不可以跟着去。



夕华满脸通红地和我争辩。以夕华来说很少见。她说她没道理要听舅舅的话,他们之间是朋友,今后也会普通地与他见面——到底什么是普通呢?



愈早结束这件事,夕华的伤口就会愈浅。我把照片给夕华看,告诉她立原正在和这个女孩交往,还订婚了。对方是名门女子高中的学生,一等毕业就会结婚。



夕华呆呆盯着照片看了一会。



“我去一下厕所。”



她砰地一声关门,许久没出来。最后出来的夕华脸色铁青,我马上就知道夕华怀孕了。



“夕华,你是不是有事瞒着舅舅,你怀孕了吧?是立原那家伙的孩子吗?”



“不是……舅舅,你在说什么?”



“舅舅会陪着你的,我们现在就去医院吧。这种事情早点做比较好。店今天就休息,走吧。”



我抓住她的手臂,夕华却害怕似地甩开来。她什么都不用怕,不是夕华不好,不好的都是那家伙。



“舅舅会跟立原好好谈,让他为了玩弄你这件事赔罪。那种人不适合夕华。什么映陵大学的学生啊,还替人开车门,装一副绅士模样。根本就是内心肮脏的下流胚子。”



“舅舅什么都不知道,不要说志史的坏话。”



“你还为那种家伙说话,夕华真是心地善良。舅舅一定会为你找个比他好上一百倍的男生。夕华就由舅舅来保护。对了,到你身体好起来前,可以一直待在舅舅家。”



夕华解下店里的围裙,放在柜台。



“我……不做了。这边还是离家太远了,又有和志史的回忆,很难受。我会在家附近找兼职。”



夕华抓起大衣和皮包,逃跑似地冲出店。



“夕华!”



我立刻追了上夕华。



“等等,夕华!”



夕华挥动手肘,像赛跑一样加速。



“太危险了,停下来,夕华!”



震耳欲聋的紧急刹车声响起。



卡车就在我的面前将夕华……



夕华……



……啊……请别再要我讲下去了。实在太痛苦了。



啥?迁怒?夕华其实没有怀孕?



哦,是吗?即便如此,立原的罪状也不会变。他玩弄夕华的身心,夕华才会死。



你说是我的错?



你没听到我刚才说的吗?那是夕华的自杀,等于是立原下的手。



即使如此……我虽然恨他恨到想杀死他,但还不到打算杀了他的程度。直到立原出现在夕华的葬礼上。他没流一滴眼泪,脸上也没半点悔恨,只是用冰冷的侧脸,对着夕华的遗照双手合十。



他很适合穿丧服。该怎么说呢,他有一种就连我这个中年男人都会动心的吸引力。当时的立原志史……



当我看到的时候,我认为我非杀了他不可。



到底是为什么,又有谁知道呢。



我决定杀了立原之后,这次反过来,我从宿舍跟踪立原的车,查明他的住处。他住在坡道上的闲静住宅区,房子看起来是历史悠久的老式房子。



就算是替可爱的夕华报仇,杀了一个人,我的人生也会拉下布幕。善始善终——我打算好好打理身后事。店面结束营业的手续繁杂,尽管财产不多,我还是把钱捐出去,用来培育交通事故遗孤,以及父母因为交通事故而重度残障的小孩。做这些事情,让我花了不少时间。



到了今天,我终于去杀立原了。



我监视着他的房子,结果他今天骑着脚踏车出门。我招计程车,硬是要司机慢慢开。



到了目的地一看,原来是植物园。夕华死了,这家伙却悠哉赏花,真是无忧无虑。



我埋伏在离大门稍远的地方。他大概是在里面和人约好碰面,进去的时候是一个人,出来的时候却是两个人。



明明只差一点而已,没想到在这个关头,还会被人妨碍。



我会被关几年?



我不会放弃的。一旦被释放,我会找出立原在哪里。我这次绝对会杀了他。不管过多少年,我一定会为夕华报仇——



2



马路上一片嘈杂。好几辆警车和便衣警车闪红灯停了下来。四名警官压住一名男子,一把沾满鲜血的菜刀掉在男人身边。柏油路面上有滩怵目惊心的血泊。



一个担架正要被抬上救护车。志史紧跟在旁,一边说话,握着担架上的人的手。



“理都哥!”



怜奈不顾警官的制止,推开围观人群,冲向前去。志史——悠纪第一次见到志史露出这样的表情——他一脸沉痛地看着怜奈。



“这孩子是受害者的亲属。”



志史说道,怜奈也上了救护车。



“志史!”



短短一瞬,志史望向晚了几秒冲出来的悠纪。



似乎是犯人的男子被两名警官左右夹在中间,押进警车。救护车和警车同时动起来。



警官中有一张面熟的脸孔,悠纪记得他是叫做竹内的刑警,他也有出席恭吾的葬礼。



“竹内先生。”



悠纪一喊,竹内就微微转过他粗厚的脖子。



“我是去年十一月在千駄木公园遇害的立原恭吾外甥,若林悠纪。”



“哦,我记得你。”



“我碰巧在这附近。”



“我也是刚好人在附近,在警车上听到有个男的拿着菜刀,嘴里不停喊着立原志史的名字,觉得在意就过来看看。”



“发生了什么事?”



这里和恭吾的命案应该属于不同辖区,竹内特地过来一趟,究竟是因为他对自己的工作充满热情,抑或是他个人有什么在意之处?悠纪一边思考,同时出声询问竹内。



“目前还不清楚。根据目击者的说法,那个男人的目标是志史先生,千钧一发之际,志史先生的同伴挡在他的面前。”



“伤势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