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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五分之四日的既视感(1 / 2)



四月七日A



昨天是开学典礼。



开学只有三次,使我感到很开心。由于同样的日期平均会重复五次,只重复三次算是少的。顺带一提,国中开学重复了七次,已经不是无聊,而是变成地狱了。



在这个春天就读的木野花高中校长是很有格调的人。他从长年的经验中领悟,过长的致词不受学生欢迎。而且致词的内容也简单到能与庆祝入学的大餐一起在明后天冲掉。我已经明白这点了。其他的特别来宾也该向校长学学。那些人的致词对人类来说,都过于漫长了。



值得一提的,只有一件事。



「我是稻叶未散。请多指教。」



三次的开学日,我都认识了稻叶同学。



到目前为止,从来没有过这种事。就算认识了谁,那天都不会被采用,变回普通的陌生人。可是三次中的三次都来找我聊天的话,不论「采用」了哪一天,隔天都能普通地对话。至少,我不必装成不认识对方。



稻叶同学是坐在我前面座位、绑着低双马尾的可爱女生。我的姓是相泽,座号是一号,所以坐在最后一列。真是奇妙的座位表。



稻叶同学是很不可思议的女孩,不管怎么看都看不腻。



「走到离学校还有十分钟路程的地方时,我才想起来忘了带便当。啊,因为我念的国中有提供营养午餐。」



下课时,稻叶同学的肚子可爱地咕噜叫饿。



虽然才开学第二天,但我已经知道许多关于她的事了。



就读哪间国中、想参观哪个社团、因为制服很可爱所以决定念这所学校、昨晚做了什么梦、第一次搭电车通学,又新鲜又快乐……等等,她已经在「昨天」告诉我许多自己的事了。



「二楼的合作社,有卖饭团和面包……」



可是,我必须装成不知道才行。「可以先在车站的便利商店买便当啊。」像这种话,就算撕烂嘴也不能说出来。



「对耶!午休时我再去那边看看。」



搭电车上学的事,是稻叶同学在四月六日C告诉我的。直到确定采用的是C为止,我都得装成不知道才行。顺带一提,如果采用的是A,我上学途中的护栏会被撞凹,很容易分辨。



至于B和C就很难分辨了。因为除了对话内容之外,其他部分都相同。



虽然机率很低,不过等稻叶同学主动说出来为止,全程保持沉默,才是最安全的对应方法。上学途中以眼角余光瞄到没撞凹的护栏时,我还没有想到这么多。



「还有,保险起见,最好在票夹里放一点零钱。」



「哦!这点子好。」



「就算搭电车上学很开心,这样还是太浮躁了吧。」



不小心说溜嘴了。肯定是和她说话的关系。太浮躁的人是我。



「咦?你怎么知道?我才刚想说电车的事呢……嗯嗯~~?」



稻叶同学疑惑不解地歪着头。



就算后悔也来不及了。话一出口,可谓覆水难收。糟了。从这反应看来,采用的是四月六日B。她一定把我当成怪人了。



我心脏跳得飞快,耳内血管发出噪音,全身冷汗直流。



今天消失吧。今天不要存在。



我一面祈祷今天不会被「采用」,一面努力找借口。



「因、因为,我看到你从车站的方向走过来,所以觉得你是搭电车上学的。」



我说着,忍不住把头转开。没办法直视稻叶同学的眼睛。



从今天起,每天早上醒来时一定要注意细节。不论是爱用的马克杯位置或者书签绳夹起的页数或是盆栽的方向,什么都可以。我暗自发誓。早就该这么做的。



「是这样啊。居然被你看见了,真是不好意思。」



虽然我是睁眼说瞎话,但稻叶同学却腼腆了起来,真可爱。



「相泽同学,你也是搭电车上学的吗?」



木野花高中的学生大多是当地出身,因此有一半是骑脚踏车上学,另外一半则是搭电车或公车通学。稻叶同学会那么问,是很合理的。



「我是走路上学。」



「走路!?你家很近吗?」



稻叶同学露出见到珍禽异兽的表情。我之所以选择这所学校,是因为可以从家里直接上学。



「我住在离学校步行大约三十分钟的地方,有点像一个人住。」



「一个人住!?」



稻叶同学眼睛瞪得很大,夸张地表现她的惊讶。该说她感情丰富呢,还是反应过度?不过大学生先不说,高中生一个人住,确实很罕见就是了。



「因为我家对我采取放任主义。」



「也未免放任过头了吧!?」



确实。因为大人们看我不顺眼,或者该说厌恶我吧。



「好赞哦!我根本不会煮饭。呐,下次可以去你住的地方玩吗?」



「可以是可以……」



我吃饭有点狼吞虎咽就是了。



没想到会出现这么想和我交流的人。我因为在这所高中第一次交到朋友的积极态度而无法冷静。该怎么说呢,有种在路上捡到中奖彩券般、赚到的感觉。又像是在小鱼干中发现小虾米般、内心有点雀跃的感觉。



这天一定不会被采用吧!



四月七日D



今天是第四次的四月七日。



同样的日期,平均会重复五次。



四月七日的稻叶同学,每次都在即将迟到前,以近乎艺术的方式滑垒成功。连续四次发生同样的事情,相当稀奇。人类是很容易心血来潮的生物,乍看之下会采取相同的行动,但其实每次都多少有一点不同。



至于差点迟到的原因,应该在于今天的初始吧。例如看非常有趣的深夜电视节目。稻叶同学似乎每天都会熬夜。



那段时间,我不可能醒着,所以无法确认电视节目有不有趣。晚上十点到凌晨两点这段时间,我无论如何都无法保持清醒。虽然凌晨两点过后,我能太早地早起,可是到目前为止,我从来没有成功地醒着跨日。



顺便一提,我觉得没有比电视机更不亲切的机械了。电视上的家伙们每天都能以若无其事的表情进行相同的节目……烦死人了。



一如往常的午休时间。



「走到离学校还有十分钟路程的地方时,我才想起忘了带便当──」



这次,我改变了预定。不像平常那样把前一天晚餐的剩菜拿来装便当,而是特地做了三明治。虽然也可以帮稻叶同学另外准备便当,但是做到那种程度的话就太诡异了。



──为什么才认识两天就帮我准备便当?



──应该说,你怎么知道我今天中午没得吃?你是跟踪狂吗?……好恶心。



噫……光是想像稻叶同学的反应,我就觉得害怕。由于我和一般人有点不一样,所以经常会误解普通人的常识。



「我今天带了三明治,要不要一起吃?」



我以极为自然的态度这么说着,打开包便当的布巾,把被保鲜膜包着的三明治放在桌上。稻叶同学猛地抬头,脸上满是笑容。



「可、可以吗?」



「没关系。」



「是说,这量会不会太多了?你本来是想分男朋友吃吗?」



「男、男朋友?为、为什么会这么说?」



「这个嘛,呵呵,华生,因为相泽同学长得很可爱啊。再加上这些三明治的量,一个人吃有点太多了。」



以装模作样的演技发表推理感想的你才可爱吧。可惜推导出来的结论完全错误。



「我没有那种对象。不用在意,吃吧。」



我没有那种对象,也没办法谈恋爱。一天平均重复五次,其中四次没人记得。在这种情况下,怎么有办法与他人发展深度交流呢。



「真的吗?我真的可以吃?」



「可以。这是我用多出来的食材做的,所以有点多。」



「是这样啊,那我就……」



稻叶同学犹豫了一下,但是立刻输给饥饿。



「真、真是不好意思……」



我们面对面坐着,拿起三明治。



我松了一口气,想着稻叶同学的事。她刚才说我很可爱。呜哇,呜哇──!



我压抑着狂跳的心脏,视线无法从吃着三明治的稻叶同学脸上移开。



「这个真好吃,很有嚼劲呢。」



「因为我放了金针菇。」



炒过之后加在三明治的配料里,能制造出不同的口感,是相当好用的食材。



「棘球绦虫?」(译注:日文中金针菇(エノキ)与棘球绦虫(エキノコックス)的发音相似。)



那是寄生虫。而且拼反了。那是以北海道的野生赤狐为传播媒介的寄生虫,会引发可怕的传染病。



「不是那个。」



「金针菇不是黄褐色的香菇吗?」



「虽然图鉴上的野生金针菇是那种颜色,外形也很像香菇,但人工栽培的金针菇都是细细长长又纯白的样子哦。」



稻叶同学以闪亮的眼神,看着自顾自地说明起来的百科全书小姐。那眼神压倒了我。



什么啊?这女生……是怎么回事啊?



居然以那么纯粹的眼神看着我这种人。从来没有人以那样的眼神看我。都是以更浑浊,带着厌恶或畏惧、轻蔑的眼神。



可以和深入她交往吗?在一天平均重复五次,其中四次无法共享记忆的情况下……虽然稻叶同学什么都不记得,我却无法遗忘。



我心烦意乱地把意识放回午餐上。



「你没有吃过金针菇吗?」



「嗯。我家餐桌上没出现过。应该是我爸不喜欢吃吧。」



父母对食物的喜好反映在家中料理上的情况,应该不少见。我也没有在主屋的餐桌上见过虾子。因为我父亲对虾子过敏。除此之外,因为母亲讨厌面筋,所以直到开始自炊之前,我都不知道面筋的滋味。今天的早餐之所以是吐司,也是因为在主屋生活时,早餐都是以吐司为主──



我们聊着这类话题,午休时间转眼就结束了。



顺带一提,到目前为止,被我吃掉的吐司有二一六六七片。







三岁时,已经能像成年人一样流利地说话,第一次叛逆期与第二次叛逆期同时到来的不可爱小孩,就是我。



四岁进幼稚园,不与任何人交流,只窝在房间的角落看书,从来不与其他儿童吵架,完全不会麻烦到老师的小女孩,就是我。



就算我是三月出生,比同年级的其他人小了将近一岁,可是一天平均重复五次的生活,使我的精神年龄以五倍速度成长,在心理方面比其他人年长很多。所以我当然不干和幼稚园小鬼吵架的蠢事,更不用说与幼幼班的儿童交朋友。



身体是幼儿,头脑是成年人。对这样的我来说,幼稚园是最恶劣的环境。看书的话,书会被收走;打开图画纸的话,连桌子都没得用。然而我没有任何力量,无法与大人抗衡。



除了自己家之外,我对幼年期几乎没有好的回忆。



所以家是我的避风港。



在有父母与猫的家,是能令我安心的场所。大人们带我去过动物园与水族馆。动物与海洋生物的动作全都无法预测,不论看多少次都不会腻,是我幼年时期的幸福回忆。



可是,也有许多不幸的误会。



其中之一是六岁时的春天,预定去赏花的早晨。



「绫香!我不是说过不能拿菜刀吗!」



「咦?」



我与母亲一起准备便当时,母亲突然大声责骂我。有那么严重吗?我心想,抬头看向脸上失去血色的母亲。



那时候我正在切日式甜蛋卷,把牛蒡切丝,把红萝卜片切成花瓣的模样。



「要长大才能……」



母亲注意到砧板上的成品,叱责声越来越小。



「……你向谁学的?」



「咦?是你教我的啊。」



快点想起来吧。我以祈祷的心情说着。



母女一起在厨房度过的一天消失了。回忆消失了。感情融洽地做料理的事,母亲教我怎么做点心的事,都只留在我的指尖而已。



我不想承认那种现实,不肯妥协。所以就算看到母亲胆怯的眼神,我也无法改变态度。



在没有发现这么做的罪有多深重的情况下……



「绫香……妈妈说过,妈妈最讨厌别人说谎了。」



「我没有说谎哦?」



「这种时候该说『对不起』才对吧?」



对父母而言,我是说谎成性的小孩。起初还会以「说谎的孩子会被阎罗王拔舌头哦」或「说谎的话会被警察抓走哦」来恐吓我,但是久而久之,他们开始怀疑我的本性顽劣。



「我──」



我正想继续坚持下去,却被母亲打了巴掌。虽然不可思议地不觉得痛,可是被母亲掌掴的事,仍然使我大受打击,脑中一片空白。



「脸不红气不喘地说谎,就算做了坏事也不道歉,是最低级的人哦。」



母亲冷淡地说着,使我的喉咙缩紧。



即使麻痹脸颊的疼痛,麻痹胸口的疼痛也想保护的东西,只是我的幻想。幻想自己一直被母亲爱着。但其实我早就明白,母亲的心早已离我远去。



我不断地对父母说明自己经历的重复日子。



一次两次,几十次几百次,我努力说明,希望得到他们的理解。



可是父母不肯相信我。一天会重复好几次,这种事不可能有客观的证据。所以他们一直怀疑女儿有病态说谎的问题。虽然父亲曾经相信过一次我的话,可是那天没有被「采用」,所以不曾存在过。从那时候起,我决定接受自己的命运。



在没道理地重覆的世界里,无法遗忘的人与一般人是不可能拥有相同的常识。就算是有血缘关系的亲子也一样。



八岁的某一天,家里的母波斯猫死了。在我出生之前就生活在这个家里、活了二十岁的它,就猫而言,可以说是寿终正寝了。猫走得很安稳,就像睡着了似的。尽管如此,我还是伤心地哭了一整天,父母也温柔地搂着我,与我一起难过。



不幸的是,猫死的那天,总共重复了八次。虽然我不是特别薄情的人,但也没有感情充沛到能够连续哭上八天。我想世界上应该没有太多那样的人吧。可是我的反应触怒了母亲。



「你到底是怎样?」



「妈妈……?」



爱猫的死,成为母亲长年累积的郁闷爆发的契机。



对痛失爱猫的母亲来说,没有多余的心力想像貌似冷淡的女儿心中,其实也有悲伤。



「就算猫死了,你也没有任何感觉吗?」



她需要的,是为了爱猫的死而哭泣、能与她分享悲伤的女儿。



不需要脸色完全不变的冷血女儿。



可是。



「不是的。妈妈,不是那样的。因为我已经过了八次『今天』,已经哭了很久很久了,我已经整理好心情──」



如果是其他人,他们怎么看我都无所谓,可是我不想被父母认为是冷漠的人。不愿承认这件事。



明明决定要接受自己的命运了,事到如今又想抵抗什么?每当想起这件事,我就会觉得自己很蠢。



「闭嘴!」



推翻自己决定之事的代价,太大了。



「为什么你总是这样?从以前起就一直一直说谎!既然要说谎,为什么不说点像样的谎话!?像这种时候,就算说谎也好,你就不能做做样子假装也很伤心吗!?」



短短的几分钟,可以改变人类的命运。我第一次知道这种事。



「你永远只会惹人反感!完全没有像小孩子的地方!」



尖锐的怒骂声如利刃般接连飞来,刺穿我的胸口。



我咬着嘴唇,忍耐母亲的怨恨。



「你才不是我的孩子!我的绫香到哪去了!?」



最后一句话,给了我致命一击。心脏疯狂跳动着,视野因泪水而模糊,难以呼吸。



那不是妈妈的真心话,她只是失去冷静,所以口无遮拦而已。我努力如此说服自己。



「那么,我是谁呢?」



「你是魔女!」



我颤声发问,母亲的声音也发颤。



把孩子骗进森林里,煮来吃掉的魔女。



「还我!把我的绫香还给我!那是我女儿,是我怀胎十月忍痛生下的女儿……呜呜,把她还给我……」



为什么母亲会说出「魔女」那种词汇呢?我完全不懂。也许是从童话联想到的吧。可是我觉得很贴切。她该拥有的,名为相泽绫香的小女孩,已经被我夺走身体,被我取代,从这个世界消失了。这么解释的话,我确实是不折不扣的魔女呢。



十岁前,终于连亲生父母也受不了我。干脆地放弃我了。



决定性的原因是,我的记忆混乱,分不清楚被「采用」的是哪一次。



必须花上很长的时间,才能想起被采用的是哪一次。虽然我现在已经能掌握诀窍,瞬间想起是哪一次了,可是当时的我还不习惯处理那么庞大的记忆量。有好几次,对话在我「等一下」的情况下中断。



虽然记忆的混乱是暂时的,可是失去的信用已经回不来了。



二月的某个夜晚,我被毫无预警地寄放在亲戚家。还没开始放寒假,我就被迫在那里过着半软禁的生活了。与表亲们的愉快寄宿生活?才没有那回事!



再次被叫回自己家时,已经是新学期开始前了。



不大的院子里,多了一间小小的组合屋。见到那小屋时,我想起爱猫死去的隔天,母亲对我喊出的那个词汇──魔女。



原来如此。我是魔女呢。



小屋中除了狭窄的厨房与难以扫除的整体浴室之外,还有高性能的洗衣机。只差穿衣镜与电热水壶,就什么都不缺了。就监禁魔女的牢房来说,相当豪华。



从那天起,那个独立套房就成了我的城堡。我再也不能踏入主屋玄关,直到今天。



四月十日D



就体感而言,离与稻叶同学谈论菇类的事,已经过了十四天。



「你到现在还是恨着抛弃你的爸妈吗?」



「…………」



「然后爱上了温柔地救了你的木濑优花小姐。」



「绝对不可能。」



今天傍晚,表姊水濑优花来到我的套房。



她大约每隔三天会来一次这个只有一张小床与矮桌的房间,在这里吃晚餐,聊一些可有可无的话之后回去。真是闲人。据说平常是从事摄影(?)之类,不太知道在干嘛的自由业工作。



由于同样的日期平均会重复五次,所以其中会有一、两次见面的机会。老实说,我很希望她别来,但她可以说是实际上在照顾我的人,所以我也不能拒她于千里之外。



「对于几乎每天来蹭饭的人,我只会觉得像是在布施而已。」



「真过分──我可是超级忍耐,所以才三天来一次哦。」



优花摇晃着随意绑起的马尾,噘嘴抗议。



假如安安静静地不说话,应该会有男生过来搭讪吧。可是她喜欢强词夺理,脸上又老挂着奸笑,再加上有特殊癖好,是所谓的残念美人,所以没男人缘。在我的认知里是这么回事。



「你来过的『昨天』不是被『采用』了吗?如果你如字面意义地天天来蹭贩,我这里的白米马上就会被吃光的。这样我会很困扰哦。」



「唔──是这样吗?可是我和你不一样,会忘记那些事啊。」



「就算是一般人,也会记得昨天发生过的事吧。」



之所以听到我使用「昨天」或「采用」之类的说法,也不觉得奇怪,是因为优花是世界上唯一知道我内情的人。我曾经试着告诉她我的事,她立刻相信了,所以每当事情不曾发生时,我都会很有耐心地说明给她听。



虽然不到理解者的程度,但她对这些事的接受度相当高,对我来说是好事。



「话说回来,『今天』是第几次了?」



「第四次。是四月十日D。」



「那,虽然已经四次了,有点不好意思,不过你昨天过得怎么样呢?」



优花问起与我相处时一定会问的问题。当然,不是字面上的意思。



「今天是你第二次来。首先,『采用』的是你也知道的、吃麻婆茄子的那天。」



虽然优花想问的不是晚餐内容,但因为我不想告诉她其他事,所以提起晚餐菜色。我每天都会变换菜色。选择想做什么料理,是这种有如陷在泥沼中无法前进的生活中,少数的乐趣之一。



「没有被采用的总共有五天。分别是酱煮红鱼、竹荚鱼干、拿坡里义大利面、亲子井、苦瓜杂炒。配菜也要说吗?」



我把全世界只有自己知道、没被采用的晚餐一一列出。由于昨天有买菜,所以菜色变化幅度很大。



全世界唯一一个知道我内情的人,坐在矮桌对面,听着成为梦幻泡影的晚餐。



「小绫每次都只说晚餐的事呢。」



我知道自己脸红了。有种被说成贪吃鬼的感觉。



「因为没有其他可以说的事嘛!」



我会提供没被采用的无聊生活作为题材,让这个大我八岁的表姊写成文章,刊在专业报纸的照片随笔专栏上,勉强以此糊口。虽然我从来没看过她写的文章就是了。



「除了食物之外的呢?」



「……什么都没有。」



「骗人──小绫,你可是瞒不过我的法眼哦──昨天是新学期的开始,你难得显得很开心呢。」



根本没有隐私可言。



「就说什么都没有啦。」



我们彼此对瞪着。只有这家伙,我绝对不要告诉她。我心想。



但优花不肯放过我。你一定隐瞒着什么对吧?她利用特权,以无言的压力逼迫我。差劲的人。



「你想打工吗?」



威胁切断我金援的语气。再重复一次,我根本没有隐私可言。



「别开玩笑了。体感时薪只有一般人的五分之一哦。我绝对不要工作。」



必须比一般人认真工作大约五天,才能赚到一天的薪水。谁受得了那种事啊。



如果是购物的日子,虽然体感上有机会享受花五倍金钱的快感,可是非躲过名为机率的魔物监视不可。我敢说不用花到三倍,钱包就会见底了。因为我的运气一向不好。



「姊姊我很担心你的将来哦。你真的有办法好好工作吗?」



优花叹了口气。



我也有那种自觉就是了。即使是正经的工作,出售自己的时间换取金钱的职种,对我来说是难以胜任的。不然,活用我这特殊才能来赚钱如何?那种事我绝对不干。那样和以刺杀自己父母的菜刀做菜来吃一样恶心。



「我会拐个涉世未深的小开来结婚。多到无谓的五倍经验值,也是有派上用场的时候呢。」



我随口胡扯,心知与有钱人结婚不符合我的个性。



必须认真思考自己的将来才行。这个世界没有好混到,能让对人类没贡献的人爽爽过日子的程度。



(插图007)



只要一句话就能证明了。



对人类有所贡献,才能得到金钱。没有金钱的话,就无法活下去。



「呜哇……腹黑的小绫也很可爱呢。」



优花说起令人起鸡皮疙瘩的话。



「……所以,你不肯说的,就是与那小开之间的罗曼史吗?」



本来以为已经顺利岔开话题了,没想到她那么穷追不舍。应该是明白我没说的部分等于我不想说的部分吧。这个直觉妖怪。



「不是罗曼史啦。」



我放弃地叹气。没错,从一开始就该知道自己没有任何隐私了。



「是和班上的女生……那个……」



「和班上的女生?」



「……变熟了一点,而已啦。」



这样的我,有了朋友。



多少年没有过这种事了呢?一直是一个人的我,交了朋友。优花会担心我吗?而且是在不断重复的生活中,没有消失关系的真正朋友。是前所未见的情况。



「唔!」



没有说谎喔。



「……呜哇!」



用不着这么惊讶吧?



「你居然ㄆ、ㄆㄧ……」



我可没有骗人哦。



「你居然劈腿────!」



不对。才不是那样。



「你从来没有动过真情呢!」



呜哇,这个人到底在乱说什么啊?讲得好像我对稻叶同学有什么特殊感情似的。



「太过分了!我当了那么久的火山孝女,你居然就这么抛弃我了!」



「别演蹩脚戏。」



「不~~……你是认真的吗?」



我开始觉得厌烦了。



对方是女孩子哦。如果是男生的话还可以理解。就算我的精神年龄已经超过七十岁,是老、老、老太婆了……但肉体只有十五岁,正值青春年华,是荷尔蒙占据大脑,被本能带着走的年纪。不难理解会因此对异性感兴趣。就算身为魔女,也无法违逆脑中分泌的神经传导物质。



也就是说,如果真的真的出现了异常事态,我对稻叶同学有LOVE的感觉,要嘛是因为稻叶同学其实是男儿身,是基于某些原因,不得不打扮成女生,而我基于直觉或下意识地察觉了这点;不然就是我的身体有什么奇怪之处,生出了只有笨蛋才看不到的那个……男性性器官。不管是哪个,都是令人厌恶的情况。



因为以上两者皆非,所以我对稻叶同学的感情不是LOVE,只是有点强烈的LIKE而已……



「与其说认真……应该说,因为我很久没交朋友了,而且还能持续到『隔天』,所以不知道该怎么掌握两人之间的距离而已。」



没错。我只是对两人的距离有点困扰而已。



否则的话,就是非常危险的情况了。



我扭扭捏捏地说着。优花看着我,眼神似乎有点冰冷。



四月二十一日B



稻叶同学经常在快迟到时才进教室。



起初,我并不在意,但是看着她几乎天天气喘吁吁地闯进教室的模样,也不由得在意了起来。在观察了将近「一个月」后,我明白了一件事。



稻叶同学的迟到大致分两种:一种是必定迟到的日子,另一种是在重复的日期中偶尔迟到的日子。



「你好像常常赶着上学。你家离学校很远吗?」



「没有很远哦,只是我习惯熬夜而已。」



我趁着第一节课开始前发问,稻叶同学苦笑着回答。



熬夜。这是必然与偶然的分隔。



假如稻叶同学今天差点迟到的原因是昨晚熬夜,那么今天不论是A或B甚至是Z,她都必定会因为睡眠不足而差点迟到。假如迟到的原因不是熬夜,表示她起床后偶然遇见害她差点迟到的强敌,例如整理睡翘的头发,或是电车误点之类的。



第一节课结束后,稻叶同学趴在我桌上,发出猫咪般的声音。



「绫香~~我好想睡哦~~」



面不改色地直接叫我的名字。你到底是什么啊?专骗女人的家伙吗?



「是是是。」



总之,由于稻叶同学总是差点迟到,所以虽然有漂亮的头发,却很少打理,只简单地绑着低马尾。



「那个,稻叶同学……」



就在我看着她的头发时。



「稻叶~~过来这边~~」



教室中央传来呼唤稻叶同学的声音。是深安同学。深安夏芽。班上最显眼的女生,绑的包包头可以得到一万个赞的感觉。



「嗯~~」稻叶同学暧昧地回应着,朝深安同学与另外两名我印象不深的女生的桌子走去。经过我身边时,确实地看了我一眼。我不会忘记。



「我帮你绑头发。」



「耶!」



深安同学桌上放着梳子、各种发夹与发胶,看起来像发廊似的。如果是校规严格的国中时期,应该会被叫去学务处吧。就算升上高中也是,被发现带着这么多不必要的东西上学,应该会被处以写悔过书之刑才对。



「让我看看你头发的状态~~你明明是吸血鬼,发质却这么好,太老奸了吧。」



「唉嘿嘿。」



吸血鬼,是指夜行性生物的意思吗?



深安同学俐落地解下稻叶同学的发圈,以手指梳着她美丽的头发,接着拿起扁梳,整理起她的头发。稻叶同学的头发有如绢丝般柔软,滑顺。



「然后啊,因为昨晚太闲了,所以我看起电视,看到荚尼斯的林──」



「啊,我也有看到那个哦。林好帅哦。」



不论对方是谁,稻叶同学都能立刻和他们打成一片。不论是班上的风云人物,或是超级边缘人,她都一视同仁。从来没见过她评论别人是开朗型或阴沉型。我想,她应该没有那种幼稚的想法吧。比谁都成熟,比谁都自由的稻叶同学。



「我说稻叶啊,你常和相泽……同学说话吗?」



「是啊。相泽同学很有趣哦。」



自己的名字被冷不防地提到,使我不由自主地竖起耳朵。我一面对偷听别人说话的自己感到厌恶,但还是忍不住继续听下去。



「你还是别和她说话吧。」



炽烈如火箭的一句话。可以从中断了一瞬间的会话,感受到稻叶同学的动摇。



「咦?为什么?」



「为什么……因为,看就知道了吧。」



那家伙很诡异。班上最显眼的女生这么说。周围的女生也跟着点头。



「她不是很怪吗?看起来从来不听课,上课也没抄过笔记,可是小考总是一百分。」



「很厉害呢!」



「不是!虽然很厉害没错,不过不是那个!老师也都对她很客气,该不会收买了老师吧?很可怕耶。」



我都不知道……自己被看成那样。



「总之,那家伙很怪,所以不要太常和她在一起,最好离她远一点。不然的话,连你也会被当成怪人哦。」



我心脏狂跳到发疼。不是因为被当成怪物。我已经习惯那种事了。我在意的只有稻叶同学的反应。假如稻叶同学接受那些人的忠告,和我绝交,那么今天应该会被采用吧。



我表面上保持平静,内心翻腾不已。祈求着稻叶同学千万别答应。



「哦──……」



被残酷又幼稚的校园种姓制度支配的教室。依附在人类团体中的必要之恶打算控制人心,名为同侪压力的强大暴力装置正在运作。



「我想那些和我没关系吧。」



稻叶同学滑溜地钻出那支配,不容否定的笑容使深安同学与其他人沉默下来。



「喏,绑好了哦。」



深安同学惋惜似地以冷淡的口吻说着。



「好棒哦。夏芽很像专业美发师呢。」



「是啊。要收钱的哦。」



两人若无其事地说完,稻叶同学回到座位。她轻巧地在前方椅子坐下,展现大大的包包头给我看。



「相泽同学,你看你看。」



「嗯。很可爱哦。」



稻叶同学露出满足的笑容,凝视着我。



短短一秒的沉默,胜过千言万语。



我知道稻叶同学想说什么。



「和我一起去那边,也和深安同学她们打好交情吧」应该是这个意思吧。



可是,会变成不存在的。



反正会变成不存在的一天,所以我不主动和任何人交朋友。只要我不主动上前,其他人也不会积极地想和我扯上关系。这样就好。比起曾经友好过,隔天又形同陌路来得好多了。



「你这样很好看哦。」



所以我故意装成没发现稻叶同学无言的邀请。



以想哭的心情,称赞唯一的朋友的造型。



四月三十日C



连假开始,已经九天了。虽然说这种话会遭天谴,但我已经放假放到觉得腻了。这天下午,我抱着爱用的抱枕,盯着看腻了的时尚杂志内页〈制霸夏天,百变发型的企划〉,在脑中回想以前看过的小说。除此之外,没有其他乐趣。



优花愉快的歌声钻入我右耳。



「嗯呵呵~~♪嘿嘿~~」



她擅自把他人的头发绑成辫子,心情似乎非常好。是说我等一下打算烤饼干,有人先帮我把头发绑起来也不坏。



说到绑头发,稻叶同学的包包头,很可爱呢……



她现在在做什么呢?对我来说,已经放九天假了,但是对她来说才第二天而已,现在肯定很开心吧。说不定正悠哉地在家休息,说不定正在与堆积如山的作业奋斗。又或者出门玩了?穿着什么样的衣服、梳着什么样的发型、和谁在一起……越想越不懂。明明是我最重要的朋友,但是我对她一无所知。



对了。



「优花,让我练习。」



「练习亲亲?」



「神经病。」



我口头箝制着她,起身要她坐在我指定的位置。



「小绫……不行哦,天还没黑呢。」



我一巴掌甩过去,可是优花把上半身向后仰,俐落地躲开了。



「小绫……这年头不流行粗暴型的女主角了哦。」



「没有制裁的性骚扰不只是性犯罪吧?」



我把扑了空的手捏成拳头,说:



「我想练习绑头发。」



练到一般人手艺的平均值,没有坏处。



「所以、那个,可以借我练习吗?你的头发算长,发质也不错。」



「我的小绫,居然有这种性癖好……」



「我只是想练绑头发而已!不管找谁都可以哦!」



明明乖乖闭嘴让我练习就好,可是优花却装模作样地拖时间。



「唔──我是无所谓啦,但你也可以用自己的头发练习啊。长度够,发质也很好。」



「感觉不一样啦。自己看着镜子绑,和绑别人头发的感觉差很多。」



只要记住顺序,完美地做到一次,之后就能在脑中不断回忆,把手指动作练到反射动作的等级。无法遗忘的记忆力,虽然是无法解除的诅咒,但是依使用方法,有时也是很好用的。



真拿你没办法~~优花说着,接过我的抱枕。



「要温柔一点哦。」



「嗯。」



我拿下颜色低调的发圈,优花微卷的头发被重力拉着,垂在背后。柔顺的头发反射着亮丽的光泽,而且还似有若无地飘散着优雅的发妆水味。



不过是个优花,感觉却像成熟女性似的。



要绑什么发型呢?我拿不定主意。



「怎么不动了?」



「你别说话。」



优花催促似地歪头。



我游移的视线落在打开的杂志页面上。先从包包头开始好了。一旦决定目标,之后就很快了。我大略地把头发抓成一束,以发圈固定。之所以留下几绺发丝,是为了制造性感的风情。接着……



「就你来讲,动作挺生涩的呢。」



「我马上就会习惯了。」



我有如对待易碎品般似地,迅速记住错误的动作,不让自己再犯。让指尖只做出最恰当的动作。第一次是手缝的话,现在已经是车缝等级了。无论速度或精确度,都与在脑中演练时完全相同。



完成了。



「怎么样?」



「哦哦!不愧是小绫。」



优花也很满意。她一边左右转动头部,一边照着三面镜。就算大力摇晃脑袋,头发也不会散掉。因为我已经掌握诀窍了。端详着头发不住窃笑的优花,有种稚龄少女的感觉。



我很高兴她觉得满意。那就继续吧。



「咦?咦咦?要拆掉吗?」



「当然。我想趁今天把这杂志上的发型全都练过一遍。」



「唉~~~~」



我无视表姊的不满,解开头发。有种把精心堆砌的沙堡一口气破坏的痛快感。



五月十一日A



连假结束的第一天,班上充满慵懒的气氛。在连假期间做足练习的我充满干劲,想立刻实行。



稻叶同学甩着两条低马尾冲进教室,是在班会即将开始时,没有时间能和她好好说话。既然如此,第一个说话的时机,就是第一节课的下课时间了。好,要和她说话了。要和她说话了哦。预备……



「稻叶~~好久不见~~」



出师不利。



「好久不见~~春假过得怎么样~~?」



而且又是深安夏芽。不,是拖拖拉拉的我不好。稻叶同学一如往常地以邀我一起过去的眼神看了我一眼后,前往教室中央。



春假时去哪玩了?堆积如山的作业还剩多少?大咖级的男性偶像在国定假日的早晨被爆外遇,真是岂有此理……等等。稻叶同学逐渐成为班上喧嚣的一部分。



我就像小学生一样。谁才是你最要好的朋友?这种话实在太丢脸,撕烂嘴也不能说。可是我心里确实是这么想的,只是没说出来而已。如果被稻叶同学知道我的想法,我一定会羞愧到想躲进地洞里吧。



是说你看起来很无聊哦。可以不要管我吗?发现自己的想法,我错愕了……自己到底在想什么啊?不可能。这样太奇怪了。明明可以心平气和的。明明自己一向独来独往的。可是在交了朋友后,却出现了某种变化。



由于我正心烦意乱,所以没发现。



「对不起。」



「咦!」



不知不觉间稻叶同学回来了。顶多离开了三十秒。我明明一直以视线追着她,却什么都没看到。



「你刚才好像想和我说什么?可是夏芽叫我,所以我先过去她那边了。」



我觉得全身轻飘飘的,稻叶同学明白我的想法、注意到我的反应,而且以我为优先。我有种快升天的感觉。



「稻叶同学……」



「嗯?」



「……没事。」



虽然感动万分,但我还是无法坦率地说话。



真是的。你想糟蹋稻叶同学的好意吗?你是为了什么才拿优花练习的啊?



「呵呵,只是叫叫看而已?」



「不是!」



不小心大声了起来。怎么了?附近的小团体们朝我看来,与我对上目光后又连忙装没事地把头转回去。那种被当成瘟神的态度令我感到心痛。因为稻叶同学对我很好。



「那个,我也会了哦……绑头发。」



「……!」



稻叶同学吃了一惊。



「是吗!那就请你帮我绑吧!可以吗?」



接着挂起大大的笑容。



坦率、表里如一,与平常无异的稻叶同学。不论谁都会喜欢上她,不论谁都模仿不来的,有如太阳的朋友。为了逃避那耀眼,我只能微微点头。



我不具备十五、十六岁少女应有的社交能力。不是丧失了,是从一开始就放弃拥有。



尽管如此,我还是交到了朋友。虽然只是偶然,但总算遇见了愿意把被称为女人性命的头发交给我摆弄的朋友。这样的我,也交到了这种朋友。想到这里,原本冰冻的心中多了一道小小的火苗。



我摸着稻叶同学的头发,心湖泛起阵阵涟漪。稻叶同学的头发很柔软,像猫毛一样又软又细,一掬起,就从指间簌簌滑落。



「你春假时做了什么?」



「……有时待在家里,偶尔和表姊出门。」



我解开双马尾,以手指梳着头发。柔顺到完全感受不出熬夜造成的伤害。



手指紧张到快要发抖。我以练出来的反射动作覆盖掉颤抖的记忆。是用了护发乳吗?轻微的甜香刺激着我的额叶。



「我去了仙台的祖母家哦。」



「这样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