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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相伴[十年后](1 / 2)





  十年前广贸商场一起枪击案引起整个社会哗然,在这场枪击案中,两个枪手最后受到法律制裁:王若山被判了无期徒刑,刘圣天被判了十年。

  十年后的十一月二号上午十点钟,聆城市监狱的大门敞开,剃着平头的刘圣天拎着包袱走出来,向看门的预警微微鞠了一躬。

  十年的时间,如此漫长,长到父母早已花白了头发佝偻了身躯,长到一个人从少年成长为青年,眼神不再躲闪,五官棱角分别,脸上多了几分刚毅。

  阳光照着脸庞,刘圣天仰起头,眼睛闭了起来,行李袋从磨茧的五指中间滑落。他的脸上有一股苍凉的平静。

  刘妈妈和刘爸爸跑上前。刘妈妈抱住儿子,尽管一再告诉自己这样的日子不能再流泪,但涕泪仍是控制不住。

  刘爸爸拎起地上的行李袋,颤巍地站在一旁。等妻儿放开拥抱时,他似乎也想抱抱他,却强忍着克制住了。

  刘圣天看着父母亲,十指紧贴着裤缝,深深地鞠了一躬。这一幕定格了很久,阳光照在他的黝黑的后脖颈上,是一种健康的肤色。

  归于璞和秋澄光对视一眼,走上前。

  对上刘圣天的视线,秋澄光记得是十年前在北海道奶茶店的那双眼睛,只是眼里的神色与十年前大相径庭。她的眼眶忽然地酸涩,伸出手去和刘圣天握了手:“你好,我叫秋澄光。”

  刘圣天点点头。归于璞补充道:“这是我妻子。你也介绍一下自己?”

  介绍自己?

  大概没有谁不认识十年前的“自己”吧?

  可十年前归于璞四处走访,竭尽全力都要为自己辩护的场景还历历在目。法庭上顶着舆论压力,一一陈述他应该得到减刑的那个场面在这十年间也不断重浮于心。

  这十年间探视不断,归于璞最关心的似乎还是他的心里是怎么想的。就像十年前,他一再问的、一再想要了解的,就是那位十七岁的刘圣天,到底为什么要那样做。

  是这位律师的介入让刘圣天知道心中的想法是可以倾吐,年轻时的痛苦和迷茫也是有路可寻,可以排解的。

  刘圣天想,就在归于璞不断深入了解他时,他对他也是有所了解了吧?他似乎不常提“正义”、“高尚”这样宏大的字眼,但他却十分关心当事人本人本体本心。

  逐渐地,他也成长为当初他为他辩护时的年龄。十岁只差,十年之差。

  刘圣天了解到他现在有了自己的事务所,不知为何从心底感到高兴,即便那是一个和自己无关的地方;不知为何,他还没见过他的事务所长什么样,却已经从心底爱上了那个地方。

  他去探望他的时候,他问:“你还会接像我这样的案子吗?”

  归于璞的回答没有肯定也没有否定:“我希望永远也不会有这样的案子。十七岁的你是最让我痛心的。”他实话实话。

  现在出狱了,面前展开的是一个偌大的世界,大到足以令人手足无措,也大到足够让人大展拳脚。刘圣天终于可以抬起头告诉这位律师:“我改变了,也不会再让您痛心。”

  并且他清楚地知道,这个时候归于璞请他做自我介绍,实则像是重新照见高墙外的阳光一般,是一种重生。这种重生,从介绍自己开始。

  “你好,我叫刘圣天。”想到这里,刘圣天郑重地开口。他说话的时候,唇角有很小很小的褶子,抿着唇,像笑,像害羞,“我今天,出狱了。”

  安静了一秒钟,秋澄光带头鼓起掌:“走,去吃好吃的!”

  刘妈妈一边鼓掌一边抬起袖子揩掉眼泪。

  刘家搬家了,搬到一个旧小区,邻居之间很少有来往,不像以前住在刘家村,都是从一个被拆迁的村子里出来的,左邻右舍都认识。

  但现在邻里之间的陌生倒也是件好事,“就怕人家说三道四的!”刘爸爸在门外捻灭一支烟,这才进门。

  秋澄光在厨房里给刘妈妈打下手。十一月天,天还很热,临近中午了,太阳高高地挂在半空,阳光从厨房的那扇小窗照进来,养活了窗前一株小小的多肉。

  “阿姨,您这多肉养得真好。”秋澄光过去看一眼,笑着夸赞。

  “也就养了这一盆,养了有一年了。”刘妈妈笑着说,忙得汗流浃背,头发林子里全是汗,一绺头发落在眼前也快活地晃动着。

  “这盆等等要拿圣天房间里!”她说,满是期待,“人家说绿色好。我也不会种植物,人家说这叫什么,多肉?我也不懂,就是看着挺好,买回来了,老天有眼,它就长这么好了!”

  秋澄光笑道:“说不定是您这位置放得好,这里阳光充足。我以前读大学的时候宿舍也放了多肉,没几个月就枯萎了!还是挺羡慕您能养这么好的!”

  “是吗?”妇人谦虚地点点头,热得面色通红,喜悦溢于言表,“今天真是谢谢你们呐,本来我们打算自己去接,昨晚归律师打电话说今天载我们一起去。说真的,我们真没想到这么多年了他还记着圣天。听圣天说,归律师偶尔也去看他!”

  “他吧,就是觉得既然相遇了也是缘分,而且他对圣天也有比较特殊的感情。那个时候忙这个案子,他也经历了很多。”秋澄光说。

  “是啊是啊,”刘妈妈连连点头,“要说啊,多亏了他!虽然话不该这么说,但讲实话,圣天进去之后,真的改变了不少!我们去看他的时候,他也爱跟我们说话了。原本他跟他爸不亲,现在,你看,刚才他们父子俩还肩搭肩。要我说啊,多亏他遇上一个能开导他的律师!”

  秋澄光笑着点头,将切好的白萝卜片递给刘妈妈:“阿姨,您把他夸得太过了吧?我这听着都有些不好意思了!”

  “不过真的是改变了很多!秋小姐,你跟归律师结婚很多年了吧?能嫁给他真的福气,你也是个心地善良的好姑娘,他能娶到你也是福气!”

  “这么说就算是双份福气吧,”秋澄光也不谦虚了,“我们结婚八年了。”

  “八年啦,时间过得真快。你们有孩子了吗?”

  “女孩,六岁了。”

  “哦!”刘妈妈看了眼墙上的钟,着急地问,“这快中午了,得去接下课了吧?接来一起吃了午饭吧?”

  “不用啦阿姨,今天拜托她舅舅去接她了。”

  “这样啊,那好,那我们也快点准备准备开饭了!”

  “行!阿姨,我出去打个电话。”

  “诶!”

  说起中午接好好下课的事情,秋澄光想起要打个电话和许恭昶确认一下。电话打到时,许恭昶刚在校门口接到归慈好。好好对着电话喊“麻麻”:“麻麻,我早上又和钟小炭打架了!”

  秋澄□□急攻心:“好好,不许叫‘钟小炭’!你怎么又跟他打架了!?”

  钟叹的儿子,钟尧,不知怎么继承的爸妈的基因,长得很黑。再遇上归慈好小小年纪跟许恭昶学的毒舌,成天“钟小炭,钟小炭”地叫人家,为此秋澄光几次三番都要和胡雪蕊解释道歉。

  “呜呜呜我们家宝贝真的不是故意!回去一定揍她!”

  但对于这个宝贝女儿,归于璞是舍不得揍的,秋澄光碰一碰她的手指头,他都跟被戳到软肋一样要连忙保护起来。

  ——真是!大不了父女俩一起揍!

  打完电话从阳台进来,看见刘家父子和归于璞正坐在客厅里泡茶吃蜜饯,秋澄光打了个招呼后,又进了厨房。

  他们聊起了刘圣天今后的打算。值得庆幸的,刘圣天在监狱里努力阅读书籍杂志的同时,也学习了缝纫技术,在高强度的工作要求下成为了一名纺织工,也有了一技之长。

  虽然十年前就有人预言机器在逐渐取代人工,但在十年后的今天,人工依然被需要。家附近就有一家纺织厂,刘圣天打算过两天去那里应聘。

  他才二十七岁,漫长的人生才又要开始。

  虽然饭后他和归于璞聊起很想到别的城市去闯荡,因为在本族本乡,难免会因为“坐过牢”而受到限制。也许在其他地方也会被人另眼相待,但也比留在家乡好过一些。

  “可我又想到我爸妈这么一把年纪了,等我出来等了十年了……”说到这里,刘圣天默然了。

  归于璞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你的顾虑都有道理,我建议,目前先在这边的纺织厂看看。既然你已经经过陶造和磨练了,也一定做好了心理准备去面对困难。至于其他城市去发展,有这份闯荡心是好事,不过在这之前,还是要给父母一个安定的生活,你可以和父母商量。现在,也已经学会和父母敞开说话了吧?不管在哪里,一份强大的内心是最重要的!”

  刘圣天点了点头:“嗯。”

  谈话末了,就在归于璞和秋澄光准备回家时,他又拉住他低声说了一句:“谢谢你。”

  十年来,他第一次说“谢谢”。归于璞看着他,笑了:“每次和你聊天时你说的话,以及今天你的状态,你早就说了不下一百遍‘谢谢你’了。”

  “今后一定要好好加油哦!”秋澄光说,“保持联系,下次再一起吃饭!”

  “嗯!”

  *

  十一月的最后一天,风和日丽,迎来了归慈好的七岁生日。

  早晨七点的闹钟刚响,她爹照旧将这位小公主从床上拎起来,手把手敦促着刷牙洗脸,拖着小长辫到小区楼下的体育场跑步。

  虽然饱受老爹这种“残酷的训练”已久,但今天可是自己的生日啊!归慈好哪里咽得下这口气,从盥洗室出来后,她瞄准了时机往爸妈房间跑,软软的身子直接扑到睁着眼睛瞎指挥的妈妈身上,压得秋澄光一口老血差点喷出来。

  “麻麻,今天可是好好七岁生日诶,怎么可能这样!怎么可以!”

  简直和夏榈檐小时候一模一样。赖皮,撒娇,耍脾气!

  秋澄光嘀咕一声:“对呀,我们好好今天生日,就要开启新的一岁了!”

  归慈好鼓着肉嘟嘟的腮帮子“嗯嗯”应两声:“对呀对呀!”

  “不过呢,好好,有句话叫作‘,一日之计在于晨,一年之计在于春’,你知道吗?”

  “我知道呀,老师讲过,就是早上和春天都要做好计划嘛,可我已经做好计划了呀,而且现在又不是春天。”

  没等妈妈问计划是什么,归慈好的小手撑着下巴,两条腿在床上一晃一晃的,“我今天的计划就是好好玩!连‘好好’都不能‘好好玩’了,这个世界上还有谁能‘好好玩’呀?”

  秋澄光目瞪口呆:“宝贝儿,谁教你说这话的?”

  “我自己说的呗。”

  “天哪!”秋澄光对着进来的归于璞说,“于璞哥哥,我们的宝贝太聪明了!”

  “妈妈,那我可以不去跑步了吗?”

  归于璞坐在床沿:“但是好好,你知道吗?为了坚持和爸爸的跑步约定,在你新的一岁我们也不能松懈。今天是你七岁的第一天,所以坚持要从今天做起,你说对不对?”

  归慈好垂下长长的眼睫,小嘴嘟嘟的,好像在认真思考。秋澄光和归于璞对视一眼,无声地笑出来。

  “那好吧,”小姑娘奶声奶气道,随即提出平等的要求,“那等爸爸生日那天,我们也要去跑步!”

  归于璞立马答应:“当然!走,换鞋子去。”

  “等等,”归慈好坐起身子,小大人似的说,“我有个要求。”

  “什么?”

  “妈妈也跟我们一起去跑步!”她蓦地转过脸去,小嘴抿得可可爱爱,很认真,“妈妈愿意吗?”

  秋澄光眨眨眼,嘴边跟胶带缝起来一样,虽然很想就此躲进被子里,但想了想,给好好树立一个好的大人形象更重要。于是她狠下心来,掷地有声:“好!等妈妈换衣服!”

  内心自嗨:“呜呜呜,我可真是个伟大的母亲。”

  一大早的,晨练的中老年人不少,年轻人偏少,带着小孩运动的更是少之又少。

  归慈好穿着一身阳光帅气的运动服,粉色小鞋子,踩在红色跑道上她觉得怪配的,抬起头来笑呵呵,露出小小的玉米牙。

  秋澄光迎着晨露和初阳打哈欠,不过跑起来后,疲倦倒也逐渐散去了。

  跑了几圈以后,归慈好左右一边牵着爸爸妈妈的手走着,随后,小姑娘很贴心地让出中间的位置,把妈妈推到中间,看见爸爸牵住妈妈的手,她耸了耸肩,一副爱情片看多了的人小鬼大的模样。

  秋澄光笑着问:“嘚瑟啥呢?”

  归慈好高高扬起她的手:“哪里嘚瑟了?”

  迎面走来钟叹父子,钟叹哈欠连天,嘴巴张得比碗大。一看见钟尧雄赳赳气昂昂地在后面赶着他爹走路,归慈好立马放开秋澄光的手,大喊一声:“钟小炭!”飞奔过去。

  钟尧立马原地屈膝,双手在空中比划了几招,像降龙十八掌,或者别的什么招式。钟叹迷惑地盯着她,刚想提醒:“不许欺负女孩子啊!”

  哪知,这小子却改弦易辙摆出了防御的架势,或者说,他根本就没想攻击,从头到尾都只想着怎么防御。

  归慈好像个小雪球一样冲过去,好在钟尧定力不错,没被她撞飞。钟叹蹲下来,替儿子求饶:“女侠饶命啊!”

  归慈好捂着嘴巴哈哈大笑,笑声持续不断,有起有伏,像谱了一首笑之曲。秋澄光和归于璞面面相觑,被两圈问号包围。

  回家路上,秋澄光问归慈好:“好好,你这功力几成啊?钟小尧这么怕你?”

  “他哪里怕我,他就是在你们面前这样,显得我欺负他!”

  秋澄光惑然:这么心思缜密的吗?

  归于璞问:“那你们经常切磋来切磋去,都是谁赢呀?”

  归慈好很谨慎地用了一个成语:“平分秋色。”

  “在学校也这样的话,同学会觉得你太凶哦。”秋澄光提醒。

  “可我在学校,在同学面前不会这样的。”

  “那你只对钟小尧这样?”

  “嗯!”

  秋澄光看着归于璞,两个人又对视一会儿。

  回到家后,归慈好在卫生间认真洗手时,秋澄光倚在归于璞身旁,周到地说:“要是以后初中高中都在一个学校,是不是要从青梅竹马发展成为……”

  归于璞眉心一蹙:“会吗?”他端正她的脸:“是不是最近比较无聊,想要开始操心以后的事情了?”

  秋澄光故意点点头:“是呀!”看着他的眼睛,蓦地一笑:“要不再生一个?”

  归于璞咳了一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