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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三节 来自朋友圈的意外


面容威严的中年人微微皱起眉头,从容地说:“好好的一个颁奖典礼,硬是被你们搞得乱七八糟。你这个书法家协会理事究竟是怎么当的?”

萧林远觉得整个衣服后背都被冷汗浸湿。他太清楚这两句看似简单话里包含的意义。这表明自己认为是秘密的那些事情其实已被对方看穿。不过想想也很正常,对方能够做到市府宣传处负责人的高位,区区一场比赛里的猫腻,哪里还有不清楚的道理?

具体的处理过程并不重要,关键在于最后的结果。

萧林远在惊惧之余,也听出了对方的弦外之音。他连忙打起精神,正打算张口回答,却听到舞台上再次传来了其它声音。

包括戚薇在内,高中组的五名获奖者都很愤怒。

“口气那么大,你是谁啊?”

“怎么随便上来个人就这么拽?”

“我承认你字写得还可以,但是你能画吗?什么人啊,简直太狂了!”

面对突然之间冒出来的共同对手,五个陌生人不需要商量就结为同盟。思维在紧张与怒火中飞扬,每个人都在绞尽脑汁寻找对方弱点。

愤怒是一种火焰,可以迅速提高身体温度,急剧增速的血液循环使身体变得如同火炉,炙烤着大脑,迫使它增加思维速度,从脑海最底层把所有可用的记忆信息全部翻找出来。

戚薇目不转睛死死盯住站在面前的谢浩然。胖胖的圆脸两边面颊高高鼓起,肌肉在怒意驱使下顶翘着脂肪。用合乎礼仪并且能够被女孩接受的说法应该是“婴儿肥”,如果说得不客气些,就是过于肥胖导致整个面部看起来仿佛球形玩具,充气的那种。

她当然不会忘记这个在停车场与自家司机发生过口角的年轻人。如果抛开这件事不谈,谢浩然其实是戚薇很喜欢的那种类型男人。身材削瘦,却并不枯槁。宽阔肩膀与高大体格相得益彰,形成了标准的模特形倒三角。薄薄的嘴唇看上去让人觉得很舒服,尤其是紧抿起来的时候,更有种专属于男人的坚硬与沉着感。修剪过的短发毫不张扬,也不会像“杀马特”那样容易让人联想起凌乱、狂躁、放荡不羁,甚至可能是虱子潜藏其中引发的肮脏感觉。

……谢浩然。

戚薇确定今天来美术馆之前,自己从未见过这个男人。

但是她脑子里也有一个声音在拼命喊叫着,自己肯定是在什么地方听到,或者看见过“谢浩然”这三个字。

真的很让人愤怒啊!我又没惹你,你上来就叫嚣着你是这次国粹书画大赛的参赛者。虽然没有明言,可是话里话外都表明包括我在内的所有获奖者都不如你。

实在太过分了!

“等等……你,你叫谢浩然?”

戚薇睁大喷火的双眼,显然恨不得一口将谢浩然给吞下去,像薯片或者辣条那样狠狠嚼个粉碎:“我想起来了,我听说过你,你是七十二中高一六班的。顾欣欣是我的初中同学。”

这句话说的有些逻辑混乱,但是戚薇接下来的话就意图明显:“顾欣欣告诉我,你的那张参赛作品,是你花钱从别人手里买来,根本不是你自己画的。”

顾欣欣的确是戚薇的初中同学,也是谢浩然现在的同班同学。这种事情很常见,毕竟大家都是在同一个城市里生活,朋友圈产生交集的可能性很大,机会很多。

顾欣欣与戚薇的关系很要好,从小学时就是这样。两个人是无话不说的闺蜜,再加上两个人住家距离不远,聚在一起的时间也较多。

戚薇现在都还牢牢记得在顾欣欣手机上看到那些关于谢浩然的评论。

“老戴这么一说,我也想起来了。谢浩然入学时候的分数很低,在班上排名倒数。”

“他开始的时候连续好几次测验不及格。要不是这样话,老螺蛳(罗文功)也不会把他安排坐到教室最后。”

“谢浩然好像那个时候所有科目都不怎么样,经常被罚站。我记得音乐老师说他没天分,陶老师也没让他加入美术兴趣小组。”

“那张墨牡丹很可疑哦!到底是不是他自己画的?”

“人家现在都已经得奖了,你还在这里说个屁啊!人家有的是钱,从外面找人买一张,再写上他自己的名字难道不可以吗?”

“没听说过谢浩然家里有钱啊?”

“你是从石器时代来的吗?你没看报纸上说三旗村那块地方要拆迁吗?我三舅在区房管局。谢浩然他们家就在三旗村。听说那里的拆迁户这次最少也能拿到两百万以上。别说是买张画了,就算是买辆豪车当街砸了,那也跟玩儿似的。”

虽然只是寥寥几句对话,却清清楚楚勾勒出一个阴谋的大体框架。

一个学习成绩不好的穷孩子,突然之间因为拆迁得到了百万巨款。口袋里有了钞票,当然要好好规划一下自己的人生。省级国粹书画比赛是一个很不错的机会,只要得到获奖名次,就等于在身体外面加上一层金光闪闪的漂亮包装。

这种事情戚薇听得太多了,也见了不少。她直到现在也不明白为什么父母要离婚。只是小时候隐约听到父母吵架,好像是为了钱的事情。一年到头,戚薇大部分时间跟着父亲,也有几个月会呆在母亲那里。分走半数家产的母亲过得并不快活,戚薇经常听到她用充满恨意的口吻告诉自己:这个世界上遍地都是不要脸的下流胚,尤其是那些家境出身不好的女孩,仗着年轻漂亮,会使出各种手段诱惑男人。她们做起事情来毫无底线,也根本不顾对方是否结婚,拥有家庭。

女人是这样,男人也是这样。穷小子每天都在梦想着得到富婆青睐,有朝一日飞上树梢头,完成从落毛乌鸡变成凤凰的转化过程。所以女儿啊,这个世界到处都充满了陷阱,你要睁大眼睛仔细看好,绝对不要被那些外表光鲜,其实里面就是一包烂草的坏男人给骗了。

小女孩对这个世界的理解和认知,很大程度上来源于父母的言传身教。再加上从顾欣欣手机上看到的那些消息,虚构幻想画面在戚薇脑海里迅速变得真实、丰满起来。再加上对方毫无道理的指责,戚薇直接无视了宣纸上以行书写成的飘逸二十四核心价值观,想也不想就直接给谢浩然扣上了“剽窃者”的帽子。

戚建广的位置距离舞台很近,他和萧林远一样,都听到了戚薇说的这些话。两人脸上表情不约而同骤然微变,只是其中的含意完全不同。

戚建广无论如何没有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原本以为女儿是十拿九稳的书画比赛第三名,结果突然冲出来谢浩然这么一个搅局的家伙。关于那次与萧林远之间的饭局,还有私下里给钱的事情,戚建广一直守口如瓶。女儿还小,没必要让她知道社会大染缸里的肮脏行为。反正我为此付了钱,剥夺本该属于别人的荣誉也好,是我自己行为卑鄙也罢,既然是为人父母,总要在力所能及的情况下,尽量为儿女后代铺好道路。

但是这种事情绝对不能公开宣扬,更不能像戚薇这样,指着别人鼻子破口大骂“你的参赛作品根本不是自己画的”。

戚建广心里一阵发苦:女儿啊……你手里那张《戴胜与杜鹃花》虽然是自己所画,可是以你的绘画水准,根本达不到获奖的资格啊!

萧林远眼镜后面的瞳孔深处,释放出一丝带有意外和紧张的冷光。

对他而言,这是有生以来第一次赌局,也在其中下了最大的赌注。就在几分钟前,萧林远看着宣纸上那手漂亮的行书,还有那些无法被自己冲上舞台当场撕碎,颇有分量的文字,他觉得身体里正在兴建的高楼大山轰然坍塌。可是转眼间戚薇就让萧林远找到了翻盘的可能性。他觉得事有可为,因为到了现在,已经没有退路,必须咬着牙齿豪赌到底。

从市府宣传处的领导旁边直起身子,萧林远在一瞬间就恢复了自信。狂热的赌徒血液促使他以最快速度转过身,几个箭步就冲上舞台,同时还没有忘记从台下工作人员那里拿过另外一个无线话筒。站在谢浩然面前,他发出带有强烈快感与恨意的声音:“是的,之前那张参赛作品不是你自己画的。”

萧林远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无比迫切着想要某个人去死,甚至是从根本上将这个人的肉体和精神彻底毁灭。就像把一块坚硬的石头塞进钢铁磨盘,带着酣畅淋漓的满足感,看着岩石被不可抗拒的力量碾压碎裂,变成永远无法凝聚起来的粉末。

无端诬陷也好,罗织罪名也罢,总之事情已经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我已经毫无退路,必须把你朝着悬崖方向狠狠推过去。就算你心不甘情不愿,拼命反抗,我也要在你死死巴住悬崖顶端那块救命岩石边缘的手指上,用锋利尖刀用力割下去。

然后,看着你流血,看着你坠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