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装客户端,阅读更方便!

第三话 骏河·猴子(1 / 2)



001



说到神原骏河这个人,她可是出类拔萃的知名人物,在校内没有学生不认识她,当然我也在无意中耳闻过她的名字。不,如果光谈知名度的话,和我同班的羽川翼和战场原黑仪比,或许不会逊色于她,但这只局限于三年级——我们的学年之间。没错,神原骏河比我、羽川翼和战场原黑仪还要小一届,还是二年级生,就已经有名到连我这个平常不怎么关心这种事情的三年级生,都知道她的存在。以平常来看,这可非比寻常。就算我想装学长开玩笑说:「她年纪轻轻就这么不得了。」也无法忽视这一切,因为她的话题已经迫切地逼近到我的周遭。



此外,与其称神原骏河为知名人物,毋宁说她是个明星,这样才能确切传达其中微妙的区别吧。羽川翼和战场原黑仪两人是大家公认成绩优秀、品行端正的优等生——先不管后者是否真是如此——而神原她给人的印象完全不是这样。当然,并不是因为她是知名的粗野太妹,所以才称她为明星。羽川翼一和战场原黑仪主要精通的是课业之路;而她精通的则是运动之路.神原骏河是篮球社的王牌选手。她从一年级入学开始,短时间就当上正式球员,如果只是这样的话,那或许还找得到理由解释说:「那是因为她加入的是每次都在第一回合就输掉、弱小又默默无闻的女子篮球社。」但要是在那之后,她突然带领那个每次都在第一回合就输掉、弱小又默默无闻的女子篮球社,一路进军到全国大赛,这样她不被奉为明星才奇怪。这唐突的传说可说是非常地「出色」,反而会让人想责备她说:妳到底做了什么好事。我们学校的女子篮球社,一步登天成了一支强到不是在开玩笑的篮球劲旅,附近高中的男子篮球社还跑来申请,希望能打友谊赛。这些不过是因为一个女学生的力量。



她的身高不是特别高。



体型也只是普通女高中生的身材。



甚至还有一点娇小纤细。



温柔优美一词,正好和她的身姿不谋而合。



但是,神原骏河她——会跳跃。



我去年不知道是陪谁,曾经稍微去看了一下神原骏河的比赛。总之她可说是技巧了得,三不五时就打破——应该说是「穿过」对方的防御,然后,就像过去曾经席卷全日本的某部少年漫画一样,轻快地灌篮得分。她轻轻松松,游刃有余,脸上还挂着运动少女的爽朗笑容,看似相当愉快,连续再连续地灌了好几十次的篮。女子篮球社之间的比赛用双手投篮可说是基本,现在居然有人会灌篮,到底有多少高中生可以目击到这种灌篮场景?我身为一个观众,没有被她的超人技巧给震慑住,反而同情起那些被她压着打、完全失去斗志的敌方成员,最后我看不下去也待不住,只好静静地离开会场。这件事我到现在记忆犹新。



总之,就算我们的学校是以课业挂帅的升学高中,但不容否认,里头聚集的全是一些多愁善感的十五岁少男少女。对他们而言,外表光鲜亮丽的运动英雄,当然比只会读书的优等生还要容易受到瞩目吧。神原骏河做了什么、对某件事物做出了什么反应……等,这些怎么样都好、怎么样都无所谓的事情,马上就会成为传闻,在学校里散播开来。要是把那些传闻收集成册,甚至可以写成一本书。就算我对她本人没兴趣,想刻意去避开那些话题,神原骏河的传闻还是会传到我的耳里。只要是我们学校的学生,不论学年高低,只要你有心,连她今天在学校餐厅吃了什么东西,大概都可以追查到吧。这很简单,只要问当时在场的人就知道了。



不过,传闻终究是传闻。



只有一半的真实度。



传闻不见得是直真实。



实际情况来说,就连流传到我这里的传闻,有很多都缺乏可信度,让我犹豫不知是否该照单全收。不仅如此,甚至有不少时候,同时会有正反两极的传闻在外流传。「她的性情粗暴;不,她的个性温和。」「她很替朋友着想;不,她很冷淡。」「她为人很谦虚;不,她很傲慢。」「她是一个谈起恋爱来很疯狂的人;不,她没有和男性交往的经验。」假如真有人可以满足上述的传闻,那我只能说此人的人格已经分裂了吧。我这个就算看到她也不会主动向她搭话,甚至不曾靠近她五公尺内的人,这些传闻也只好任凭自己去想象了。话虽如此,从现实面看来,我可以说是完全没有必要去想象吧。因为我们学年不同,对方又是运动明星,篮球社的王牌球员(我们学校社团活动到二年级为止,听说她现在被任命为队长。这点程度的传闻看起来应该可信),她和我这种吊车的三年级生,绝对不会扯上关系。



不会有任何牵扯和瓜葛。



当然,她也不知道有我这号人物的存在吧。



她没有理由会知道的。



我原本这么想。



如此深信不疑。



当我知道自己错了,是五月尾声,接近换季的六月前。此时是我松了一口气的时候,因为我脖子上被吸血鬼咬的两个小洞,就快可以用留长的发尾来遮住,照这样看来,我只要再贴半个月左右的。OK绷即可;也是我因为一个小小的契机,和战场原黑仪以男女朋友的身分,交往了十天左右的时候。



神原骏河踏着响亮的脚步声跑来向我搭话,从这时开始,她的左手已经缠着一层洁白的绷带——



002



「啊……阿两两木。」



「是阿良良木。」



「抱歉。我口误。」



礼拜五放学回家的路上,我在坡道上踩着脚踏车时,怱见前方有一个身后背着背包、绑着一头双马尾的娇小女孩——即八九寺真宵的身影后,我随即按下煞车,停靠在在她的左侧出声叫她。随后,八九寺眨眨眼,一脸惊讶,然后一如往常地叫错了我的名字。



原来我的名字还有念错的空间啊,虽然我心中些许感动了一下,但我还是耿直地订正她。



「……我说妳啊,不要把人家的名字念得像冒失鬼八兵卫一样(注:日本古装剧《水户黄门》里的角色。冒失鬼来自于他的口头禅:「我太冒失了!」)



「我觉得这样很可爱啊。」



「听起来感觉给他非常地没出息。」



「嗯——唉呀,那跟你很像不是吗?」



这小学五年级生,说话伤人的方式相当干脆。



「阿良良木哥哥,你看起来很有精神真是太好了。能够和你再会,我感到很高兴。如何啊,阿良良木哥哥,在那之后有什么特别的事情发生吗?」



「嗯——啊,没有啊。那种事情不会常常发生的啦。在那之后我过着和平的日子。要说和平呢,还是该说安稳呢。对了,我就要实力测验了,从这点来看应该不算和平,也不算安稳吧。」



大约在两个礼拜前——五月十四日,母亲节。



我在某座公园和这位八九寺真宵相遇,接着被卷入一个小事件当中……不,或许那件事没有具体到能够称为事件,也没有抽象到需要特别拿来讨论,总之就是一个有点不寻常的体验。



不寻常的意思,就是不寻常。



唉呀,虽然最后是借助那个让人不愉快的大叔——即忍野和战场原的帮助,才平安无事地获得解决,如果那五月十四日的事情,对我来说是必然而不是偶然的话,那我在那之后两个礼拜,每天会过着和平安稳的日子,我想也同样是必然而不是偶然。



现在看起来,八九寺也一样平安无事。如此一来,母亲节发生的事情,可说是圆满解决了吧。经历过不寻常的体验之后,像她这种情况还挺稀奇的。因为我、战场原和羽川,在经历过不寻常的体验之后,善后处理可是相当辛苦……或者该说痛苦吧。要说凄惨也不为过。



八九寺真宵。



这样看起来,她还真令人羡慕啊。



「唉呀!你怎么了吗?阿良良木哥哥,居然用那么热情的眼神凝视我的身体,好猥亵喔。」



「……妳所谓热情的眼神,到底是怎样的眼神?」



而且还很猥亵吗?



那种热情还真讨人厌。



「你用那种眼神看我,我会打嗝的。」



「妳横膈膜有问题啊。」



应该是吓一跳。(注:日文中,打嗝和吓一跳的发音相近。)



唉呀,从八九寺抱持的问题来思考,也不是可以单纯用「羡慕」两个字一面倒地带过……换个不同的角度来看,我们当中最辛苦、最痛苦的人,不是我和羽川或战场原,而是八九寺也说不定。应该会有不少人会抱持这种看法吧。



在我思考的同时,有一对高中生从我脚踏车的左边穿过。两位都是女性。身上的制服和我不同,是别所学校的学生。那两人很讶异地看着我和八九寺的方向,露骨地发出窃窃私语,一边从我身旁定过。她们的行为举止,实在让我非常不舒服……果然,高中三年级的阿良良木历,和小学五年级的八九寺真宵在聊天的样子,在癖好正常的人眼中似乎非常奇怪的样子。



无所谓。



谁管世间的冷漠眼神怎么样啊。



我是有所觉悟才会向八九寺搭话的,无妨,真相只要我和八九寺能相互理解就好。建立在我们彼此之间的友情,决不会因为那种程度的偏见而有所动摇。



「唉呀呀,那两位好像看穿你的真面目,知道你是萝莉控了呢,阿良良木哥哥。我真同情你呢。」



「不用妳来说我!」



「这没什么好可耻的。因为喜欢小女孩这件事本身没有犯法。这种癖好是个人的自由。你不要把那种病态的思想付诸行动就好了。」



「就算找喜欢幼女,没错,我也不会看上妳!」



看来我们之间的友情尚未建立起来。



我的周遭都是这种家伙吗?



我转头向后看。



身后看不见半个人影。



目前是如此。



「……拜托。妳这家伙的言行举止,还真是前途有为啊。那妳呢?八九寺。这种时间妳怎么还在这里闲晃啊。该不会妳想去哪里,结果又迷路了吧?」



「你说这话还真失礼呢,阿良良木哥哥。我出生到现在,从来都没有迷路过喔。」



「妳的记忆力还真好啊。」



「你这样夸我,我会害羞。」



「不,妳记忆力是真的很好,居然可以选择性地忘记对自己不利的事情。」



「哪里哪里。话说回来,你是谁啊?」



「我被忘记了!」



她这反击还真是锋利啊。



这家伙的临场反应还真好啊。



「……不过话说回来,就算知道妳在开玩笑,被人家遗忘真的会让人很受伤耶,八九寺……」



「因为我把头脑差的人全都忘记了。」



「我还没有笨到轮到妳来说我!我是说忘记对自己不利的事情,不是忘记头脑差的人!」



「因为我把对我不利的事情都忘记了。」



「对对,这样才对……才怪!一点都不对!别把别人的存在说的好像对自己下利一样!」



「这不是你自己说的吗?」



「闭嘴。不准挑我语病。」



「阿良良木哥哥还真是任性。我知道了,那我就注意措词,换句话来说吧。」



「妳要换成什么……」



「我只记得对自己有利的事情。」



「…………」



这对话还真愉快。



老实说,我阿良良木历一个高中三年级生,居然和小学五年级生聊成这副德性,也实在是有一点奇怪。不过,这感觉跟在和我两个国中生的妹妹说话一样,感觉没什么改变……而且,或许这是小学生和国中生之间的差异吧,小学生比较不爱闹别扭,所以跟我两个妹妹比起来,和八九寺聊起天来更为顺畅。



「唉……」



我叹了口气,从脚踏车上下来。



接着我牵着龙头,徒步往前走去。



和八九寺聊天是很快乐,不过要是一直呆站在原地大聊特聊,可能会对我之后的行程到来影响,但现在时间上也还算充裕,因此我决定牵着脚踏车,边走边和八九寺继续聊天。走了比呆站在原地好。而八九寺也不是因为有什么地方要去才在这里闲晃,所以她不等我催喊,很自然就跟上了,走在我脚踏车旁边,她大概很闲吧。



我会决定移动的理由还有一个。我再次转头瞄了一眼,目前好像还不用担心「那位人士」会出现。



「阿良良木哥哥,你要去哪啊?」



「嗯,我要先回家。」



「先回家?意思就是说,之后你还要出门吗?」



「算是吧。我刚才有说过吧?我们学校就快实力测验了。」



「那就代表阿良良木的实力,也就是真正的价值要被考验啰。」



「没那么夸张啦……这只是事关我能不能毕业而已。」



「……这样啊。那是在考验看阿良良木哥哥能不能毕业啰。」



「…………」



这两句话明明意思相同,但听起来就是有这么点不一样。



国文真的很难懂啊。



「因为阿良良木哥哥的脑袋不怎么聪明啊。」



「妳干脆直接说我笨,我听起来反而会舒服一点。」



「不不不,就算是事实,也有分『可以说的』和『没有必要多说的』两种。」



「另一种应该是『不可以说的』吧!」



「啊,那个没关系的。因为我的成绩也不是很好,我们是同伴、同伴。」



「…………」



我被小学生安慰了。



和小学生是同伴。



而且,她说自己的时候不是说「笨」,而是若无其事地说自己「成绩不好」,从这点来看,我感觉八九寺真宵做人不够老实。



「……不过这实力测验可不是闹着玩的。要是考不好的话,真的会有点糟糕。」



「会被退学吗?」



「我的学校虽然是升学学校,不过没有夸张到会因为考试不好而被退学啦。话说,世上哪有那种升学学校啊?听起来像个笑话。唉呀,考不好顶多留级而已……不过我可不想留级啊。」



如果可以避免的话。



不,我必须要避免才行。



「嗯。那阿良良木哥哥今天不应该出门才对吧?你应该在家闭门苦读。」



「意外说出正经话呢,八九寺。」



「阿良良木哥哥,『说出正经话呢』是多余的吧。」



「只留下意外两个字就行了吗!?」



妳这是哪种搞笑角色。



「不过妳不用担心啦,八九寺。我出门当然是和念书有关。不用妳来提醒啦。我说的出门可不是去买东西,也不是去玩。二十要出门念书。」



「喔?」



八九寺一本正经地歪着头,一脸不解。



「也就是说,你要去图书馆之类的地方读书咯?嗯——我个人认为在熟悉的环境,也就是自己的房间里静下心来念书,会比较有效果……啊,还是说阿良良木哥哥有报名补习班之类的东西呢?」



「要说是图书馆还是补习班的话,应该比较接近补习班吧。」我说。「你还记得她吧?战场原。那家伙的学年成绩名列前茅,今天我们约好要去她家,她要教我功课。」



「战场原……」



八九寺双手抱胸,嗖一声低下头。



她该不会忘记了吧。



如果战场原的存在对八九寺不利的话,那大概是因为战场原太恐怖的关系。



「她的全名是战场原黑仪……就是上次和我在一起的那个马尾姐姐啊,她还帮你……」



「……啊!是那个傲娇的大姐姐吗?」



看来她记得战场原。



战场原那家伙,似乎逐渐被定位成「傲」开头、「娇」结尾的角色……这样好吗?看来我有必要问问她本人对这点有何看法。我的应对方式,将会随着她的答复而改变。



「她是一个富有包容力的漂亮姐姐对吧。她那个时候一路上背着我,还替我带路。」



「你过去的记忆被美化咯……」



先前她们之间的互动,在八九寺的心中想必造成了心理创伤。唉呀,如果从她们彼此抱持的问题来看,会这样也是理所当然的……



八九寺的双手依旧交叉在胸前,



「嗯——」



她低吟了一声。



「咦,可是……我记得阿良良木哥哥和她——那个,该怎么说才好呢,就是……」



看来八九寺似乎在慎选措词的样子。我大概已经知道她想问什么了,但她似乎却在找寻别的表现方式,无法直接将那个字眼说出口。她小学五年级程度的词汇,到底会做出什么样的词汇选择?尽管我不是很好奇,但多少还是有一点兴趣,因此我故意不帮腔,静候她开口。



最后,八九寺开口了。



「……你们是不是缔结了恋爱契约啊?」



「你这是最烂的词汇选择!」



正如预期,我怒吼了。



这对答就跟教科书上写的一样漂亮。



「嗄?阿良良木哥哥,我说了什么奇怪的话吗?」



「就算表面上你没说什么奇怪的话,但我想只要是人,都可以听得出你话中带有不好的含意。」



「契约……这个词如果不行的话,阿良良木哥哥,那我改成『交易』这个词你看怎样?恋爱交易。」



「这更伤人了!拜托你用普通的说法就好!」



「喔。那我就听你的,用普通的说法吧。只要我想,这对我来说是易如反掌。那我要说咯,阿良良木哥哥和战场原姐姐,现在好像在做男女交际对吧?」



「……嗯,算吧。」



男女交际吗?



她居然用这种古风的说法攻了过来。



这就是她的普通说法吗……



「那么,你说要请她教你功课,我想那只是借口吧,其实你们两个是去幽会吧?」



「………………」



幽会,这又是一个古色古香的词……



这家伙的词汇选择肯定有问题。



「在这关系到留级问题的实力测验前,你还跑到女朋友家做客,照我来看,这只能算是自杀行为呢,阿良良木哥哥。」



「是关系到我能不能毕业,不是留级。」



她似乎认为我很笨。



我觉得自己好可怜。



「还有,别说这是自杀行为。」



「那么,我想就和自杀没两样吧。」



「看我们总有一天,我们必须对簿公堂,分个是非对错了……」



「该凸的地方?你是指胸部或屁股吗?(注:日文中「对簿公堂」和「该凸的地方」的用字相同。)阿良良木哥哥想要对小学生的身体要求什么啊。」



「闭嘴。不要曲解我的意思。」



我敲了八九寺的脑袋。



八九寺回踹了我的胫骨一脚。



双方负伤平手。



同病相怜。



「不过,你不用担心啦,八九寺……因为战场原对那方面的事情,可是很严格的。」



「那方面是指课业上吗?她的教学方式是斯巴达式的吧。啊这么说来,她好像很讨厌笨蛋。」



「嗯。她有说过。」



所以战场原才会讨厌小孩。



也讨厌八九寺



她可能连我都讨厌也说不定。



不过,从现在的对话方向来说,战场原似乎不只是对功课严格而已……唉呀,这里就用优等生一次来带过吧。



「她宛如一个充满爱心的军曹(注:日本军曹一词相当于美国的中士,在立场上必须板着一张脸斥责和鼓励士兵,以及维持部队士气与秩序,故有「魔鬼军曹」一次出现。)。」



「那听起来像个好人的陆军士官是什么东西。」



「嗯——说到战场原姐姐的家,不是在之前那座公园的——」



「没有,我应该有说过吧,战场原很久之前就搬家了。我在遇见你之前去过她家一次,她家还满远的。所以我要先回家换脚踏车,然后再去她那里……啊,这样想想,我时间上好像不是很充裕的样子。」



「我没有那么不解风情,如果你赶时间的话,我就不留你了。」



「不会,我也不是很赶啦。」



而且,去战场原家是OK,但如果目的是念书的话,说句真心话,这实在让我有点提不起劲来……要是我把这话告诉战场原,她不知道会用什么毒舌谩骂来洗礼我。



但是,也罢。



战场原黑仪。



八九寺也是一样,但战场原也有她自己的——



「我说八九寺……你——」



当我话说到一半的时候,身后突然传来一阵声音。



那声音是……



脚步声。



「咑、咑、咑、咑、咑、咑!」那紧凑的旋律,给人一种愉悦感。与其说脚步声的主人是用跑的,倒不如说他是用跳步的方式在前进。



我没必要回头确认。



是啊……



要说我这阵子有哪里不和平安稳的话,在某种意义上,除了实力测验外还有另一个问题让我非常伤脑筋……



我还以为自己已经甩掉她了。



咑、咑、咑、咑、咑、咑!



脚步声快速逼近。



就算我没必要回头确认——



但我还是不得不回头。



蹬!



接着,当我心不甘情不愿,缓缓转过身体时——她跳了起来。



她。



神原骏河跳了起来。



她的助跑跳远,随便一跳距离都超过一、两公尺,宛如无视万有引力定律,用相当标准的姿势和轨道,在空中穿过我右侧飞了过去,几乎快贴近我的脸旁——



接着落地。



在那瞬间,散乱的头发立刻就静止了下来。



她穿着制服。



这次的制服不用多说,当然是我们学校的制服。



领带颜色是二年级的黄色。



顺道一提,她刚才穿制服这样跳跃,身上那件时下流行的短百褶裙当然是整个翻了起来,不过她还穿着一件及膝的运动紧身裤,因此我丝毫没有感受到幸福的滋味。



她身上那件裙子慢了半拍后,也跟着回到原位。



四周突然传来橡胶烧焦的味道。



那味道是她脚下那双看似高级的帆布鞋,和柏油路面激烈摩擦所造成的结果……这家伙的运动神经,到底有多离谱啊。



随后,篮球社的王牌选手——



神原骏河转过头来。



她的表情微带稚气,但却有一种威严可敬的气息(就算是三年级生,也没几个人有这种神情)。接着,她用线条分明的眼眸直视着我。



同时把手放在胸前,宛如在宣誓一般。



最后,她露出了一抹微笑。



「唉呀!阿良良木学长。还真是巧啊。」



「最好是有这么刚好的巧遇啦!」



她会跑过来很明显是针对我。



这时我往身旁一看,八九寺的身影已经消失得一干二净。那孩子——八九寺真宵跟我说话的时候毫不客气又没大没小,没想到居然还会怕生。她这落跑的判断下得还真快,脚下功夫实在不得了。唉呀,就算刚才在场的人不是她,假如有一个陌生的女子用惊人速度向你冲过来(从八九寺的位置来看,神原看起来像是朝她发动突击一样),任谁都会脚底抹油吧。



不过,友情这种东西还真是薄弱啊。



算了没差啦。



我把视线挪回神原身上,她不知为何一脸陶醉,十分钦佩地反复点了好几次头。



「……你干么啊?」



「没有啦,我只是在回想阿良良木学长刚才说的话。我要把它铭记在心。『最好是有这么刚好的巧遇啦』吗……这种一语道破刚才那种情况的话语,乍看之下要想到似乎很容易,可是突然要想还想不太到呢。学长还真是随机应变啊。」



「……………」



「嗯,学长说的没错。」神原接着说。「其实我是追着学长跑过来的。」



「……我想也是。我早就知道了。」



「学长已经知道啦。真不愧是阿良良木学长,我这种晚辈的所作所为,全部都被学长你看穿啦。这还真叫我难为情,不过我真的很佩服学长你呢。」



「………………」



我快说不下去了……



我不清楚现现在自己脸上是什么表情,但神原骏河对此毫不在乎,用精力充沛的笑容看着我。



三天前。



我走在学校走廊上时,这女人——神原骏河突然踏着响亮的脚步声,稀松平常地跑来向我搭话。由于她的举止实在太过自然,那时我也下意识地用普通的态度去对应她,但对方可是二年级的明星,出类拔萃的名人。就连我这个平常不怎么关心校内传闻的人,都知道有她这号人物——但是,我一直以为她和我之间不可能会有任何交集,我也不可能会有缘分认识她——因此,多少有一点讶异。



不过,真让我讶异的东西是她的个性。不,我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总而言之,她很不可思议……神原骏河拥有的人格及性格,是我至今的人生当中从未遇过的。



接着。



在那之后,也就是三天前开始,到今天的此刻为止,神原骏河就像这样,一直纠缠着我。不论我身在何方,她三不五时就会踏着「咑、咑、咑、咑、咑、咑!」的脚步声朝我冲来,毫不在意旁人的眼光。



「……下课休息的时间也就算了,神原你放学之后不是还有社团活动吗。跑来这种地方可以吗?」



「喔喔!阿良良木学长还真是敏锐啊。绝对不会看漏细微的疑点,简直就像侦探小说的主角一样。就算是菲力普•马罗(注:菲力普•马罗(PhilipMarlowe),雷蒙•钱德勒笔下打死不退的冷淡派侦探。),在阿良良木学长面前也会落荒而逃。」



「我只是想说全国区的篮球选手,这种时间出现在这里相当反常而已,别说得我好像很厉害一样。」



侦探小说主角会因为这种三脚猫功夫落荒而逃的话,那种小说我实在不想看。



「学长把谦虚当成仅次于生命的第二样武器,刚才那番话语中充满了谦虚谨慎的自我规戒……我这个人动不动就会错估自己,应该要积极向学长看齐才对呢。呵呵,自古以来就有『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这句话,我光是这样和阿良良木学长聊天,就感觉到自己的人格有了成长呢。所谓的仿效就是指这样。」



神原笑容满面地说。



她的笑容没有半点恶意。



……我至今一直认为所谓的善人一词,是指羽川那一类的家伙;但出人意料,神原这类的人可能是善人一词的最高级型。



简单来说,她比羽川还要猛。



比那个班长还要麻烦。



「不过,学长你看,我现在手这个样子。」



神原一边说,一边出示自己的左手。



她的左腕上缠着洁白的绷带。绷带从她的五根手指一路缠绕到手腕处,包得密不透风。其实那绷带一直延伸到她的手肘处,只是手腕以上的部分被长袖制服遮住看不见而已。听说她是在自主训练的时候不慎挫伤,而且受伤的角度还很奇怪……等等之类的传闻,早在神原向我搭话前,我就已经有所耳闻。



传闻终究是传闻。



就算传闻只有一半的可信服,我也很难相信有这等运动神经,且身体柔软的神原骏河会在自主训练的时候挫伤,但现在她缠着绷带的手就摆在眼前,看来那传闻是真的吧。正所谓仙人打鼓有时错。人有错手,马有失蹄。猴子也会从树上掉下来。



「不能打球还待在体育馆只会给人添麻烦,所以我现在尽量避免参加社团活动。」



「不过你是队长吧?就算不是队长好了,要是你不在,队伍的士气也会下降吧。」



「学长把我的队伍说得好像只有我一个人在打球一样,真叫我感到遗憾啊。我的球队可没那么软弱,她们不会因为我不在士气就下降。」



神原加强语气说。



「篮球是相当激烈的运动。单靠一个人是没办法赢球的。我承认在位置上,也就是责任上我很显眼没错,但那是因为有大家的力量才会有我。因此我所受到的赞赏,应该和队伍中的每一个人分享。」



「……嗯,你说的没错。」



她就是……这种人啊。



要说她善良呢,还是说她是善人呢。



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



神原会做出这种反应,不只局限于这次。只要有人说她队员的坏话(虽然我没这个意思),就会触碰到她的敏感神经。似乎还有传闻说,她在一年级接受新闻部采访的时候,只因为对方对她当时的学长说了不礼貌的话,她就气得翻桌(附带一提,这项传闻是子虚乌有,但似乎真的有发生过类似的事情)。



呵呵,此时神原笑出声来。



「我知道你的用意,阿良良木学长。你现在是在考验我,看我有没有当队长的资质对吧?」



「………………」



这学妹洋洋得意、居功自傲地在说什么啊。



不要用那种眼神看着我。



「说真的,要将阿良良木学长的语录,记录下来流传给后世的时候,必须要请执笔者把内容全部用成粗体,然后标上标点,不然个中的意义就无法传达给读者吧,因为这一字一语内含的重量完全不同。有句话说:『说服力不是取决于你说了什么,而是要看说这句话的人是谁。』平常这句话是用在负面的地方,但唯独套用在阿良良木学长身上,听起来就像是正面的了。请学长放心。我没有打算舍弃队长的责任和义务。我没有那么骄傲怠慢。好歹我也有身为王牌选手的自觉。我来这之前,已经确实指示大家练习的内容。我不在的话,大家反而能够轻松练习呢。所谓阎王不在小鬼翻天嘛。」



「阎王吗……听你这么说我就放心了。」



「我们的运动,说到底也只是学生的社团活动。况且我们学校是升学高中。社团活动基本上是用来制造青少年时代的快乐回忆,最重要的是要轻松且无顾虑。不过,没想到阿良良木学长居然会关心我这个陌生人的人际关系,甚至还顾虑到我的队友,你真是一个体贴的人啊。这无微不至的关怀,让我不胜惶恐。学长真是心胸宽大,胸襟广大无边啊。为了我们篮球社,居然特意扮黑脸。学长真的是把我们这些晚辈当成自己人才会这么做的。我从来没遇到过像阿良良木学长这样的人啊。」



「我也从来没遇到过像你这样的家伙……」



这种天然型捧人上天的角色……



大概是一种新创意吧……



「是吗。能够承蒙阿良良木学长这么说,我真是感到光荣至极呢。呵呵,被学长这种内心优质的人夸奖,我就会有一种想要努力向上的感觉,连我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我甚至感觉心中原本没有的勇气,都涌出来了一样。现在我感觉自己无所不能。我决定了,以后如果我意志消沉的时候,就来找学长你吧。因为只要拜见学长一面,不管遇到什么困难,我一定都可以继续努力下去。」



神原的脸上始终带着一抹微笑。



她的笑容看起来毫无防备,但绝对不是如此,因为我感觉得到,她笑容的深处有一种坚强的意志。正因为她对自己有绝对的自信,才能露出这种笑容吧。



她和我完全是不同世界的人。



她和我完全是不同种类的人。



不,这些我老早就心知肚明,我不是在说性格方面的事情。神原是运动型少女,又是校内的明星人物,和我阿良良木历是不同世界、不同种类的人,这些我早就心知肚明道一塌胡涂的地步;不过问题在于,为什么神原骏河会来找我搭话?



不只是搭话而已。



她还像这样一直跑来找我聊天。



一而再、再而三地朝我跑来。



神原刚才说过,以后要是意志消沉就会跑来找我,以寻求努力的动力——她原来不是这样说,但语意应该差不多——但这应该不可能吧。我可没那种超能力。要是有的话,我早就不客气地用在自己身上了。



「对了,神原。你今天找我有什么事?」



我问。从三天前算起来,这问题我已经不知道问过几次了。



「啊,对喔……」



平常神原听到这个问题部对答如流,但她今天却犹豫不知道该说什么。这还是头一遭。不过,那犹豫也只是一眨眼间,她马上就笑容满面地对我说:



「……学长有看今天早上报纸的国际版吧?我想听听阿良良木学长对俄罗斯未来的政治情势有什么见解。」



「时事话题吗……」



而且选的偏偏还是这种话题。



我对日本政治都不是很懂了,还要我说海洋另一端的俄罗斯吗……



「对啊,还是说阿良良木学长比较喜欢印度方面的话题?不过,很可惜就如学长听见,我是体育系又是户外派的人,IT相关的话题我比较薄弱。而且现在俄罗斯方面的问题,对我来说比较实际。」



「……我今天早上没看报纸说。」



我说这话很明显是借口,连我自己都不觉得可以蒙混过关。其实报纸我是有看,但我的见识没有深入到可以和别人议论——



然而,神原听到了我的说词,



「这样啊。」



只是瞇起眼睛,缓缓地笑着说。



「阿良良木学长日理万机,早上会没空看报纸也不奇怪。我搞不清楚自己的身分,问这种有欠顾虑的问题,真的很抱歉。既然这样,这个话题我想我们明天再讨论好了,学长你可以吗?」



「可以啊……」



「学长的心胸真宽大。我没想到学长会这么简单就答应我。优秀如学长的人物,听到我这种肤浅的发言不可能毫无想法,可是学长居然把自己的想法藏在心里,用这种落落大方的态度响应。这种胸襟宽阔、广纳百川的心胸,我又多喜欢上阿良良木学长的一个地方了。」



「是吗,谢谢……」



「学长无须道谢。这是我真诚的内心话。」



「…………」



不过,这家伙的头脑还挺好的嘛。



这种文武双全的人,以人类来说可是相当犯规的存在……羽川和战场原运动方面虽然不差,但是根本无法和这位学妹相提并论吧。战场原在国中时代虽然是田径社的王牌,不过她升上高中后就没碰田径,有一段很大的空窗期,再加上她本身怀抱的特殊理由,就更不用说了。



不过,当然。



我不认为神原是真的想和我议论俄罗斯的政治情势,她这么说很明显是权宜之计吧。



我每次问神原找我有什么事时,她都是这种调调,不肯认真回答我。



我觉得她找我可能另有目的。



但我却猜不透她。



这家伙为何——而且还这么突然——一直缠着我不放呢。校内明星神原和我这个三年级的吊车尾,根本不会有任何交集。



八竿子打不着边。



「对了,阿良良木学长,你今天有遇到什么奇怪的事情吗?」



「嗄?没有啊……还挺普通的。」



除了你以外。



不,我差不多也快习惯你了。



「实力测验就快到了,让我有一点头痛啦……」



「实力测验吗?呜,我对那个也很头痛。测验这种东西,对有社团活动的人而言相当困扰。因为学校会在考试前一个礼拜强制禁止我们练习,我们只能做自主训练。」



「嗯——」



原来是这样啊。



既然被禁止就应该好好休息,为何还要做自主训练?这里有我很难理解,唉呀,毕竟他的世界和我不一样。



「不过,这对你来说刚刚好吧?这段时间你左手的挫伤大概也好了吧。」



「嗯?啊……对啊,说的没错。」



神原的视线落在左手上。



「不愧是阿良良木学长,看事情的角度和别人不一样。感觉学长好像常常在思考让人类幸福的方法。这种正面思考还真是令人感叹啊。」



「正面思考这方面,我再修练个一百年也绝对赢不了你……」



到底要怎么养育,才能培育出这种人才呢。



这真是非常不可思议。



「不过,套一句大家都知道的话,学生的本分就是念书嘛。实力测验虽然让我很困扰,不过我会努力去考的。」



「好险你伤到的不是右手。」



「不,其实我是左撇子。」



神原说。



「左撇子在日常生活中大多数的情况下都很不方便,唯独在竞争胜败的运动世界中比较会有优势,所以可是很贵重的存在。」



「咦——真的吗?」



「是真的,这点有在玩运动的人都知道。天生惯用左手的人,在现今的日本通常都会被矫正,所以左撇子的运动选手,在比例上十个人里头只有一个,有时候还不一定会有呢。阿良良木学长,如果把这个比例套用在篮球这个运动上,你觉得会变成怎样?篮球是五对五的球技,也就是说场内只有一个人是左撇子。而那个人就是我。这就是我能够当上王牌选手的其中一个原因。」



「嗯……」



这话我听了似懂非懂。



「不过,就因为这样,万一要是左手受伤,那就只有麻烦而已了。虽然这是我自己不小心弄伤的啦。」



「左撇子啊……我没有在玩运动,所以对那方面的事情不是很清楚,我只是单纯觉得左撇子很帅。」



这是我由衷的感想。



我总觉得左撇子的人举手投足看起来都很有型,这可能是我自以为是的偏见啦。



「阿良良木学长说这么多,其实你自己也是左撇子吧?呵呵,因为学长的表戴在右手,我马上就发现了。左撇子的人对同类可是很敏感的。」



「…………」



手表我只是无意中戴在右手而已,这件事我现在就算打死也不能说出口……以后我在这家伙面前必须用左手写字、用左手拿筷子了吗?我觉得左撇子很有型没错,但我压根没想过要把自己矫正成左撇子……



「那你考试的时候不就糟糕了吗?惯用手变成这样,国文根本没办法考吧。」



「唉呀,但是也只是实力测验,不是每一科都要写论文啦,字稍微有点歪七扭八,嗯,没关系的。老师大概也会考虑到我的状况吧。阿良良木学长。抱歉让你担心了。话说回来,学长你真的很替学弟妹着想呢。在考试之前还有余力来担心我,我只能说这真是了不起。这可不是一般人都做得到的事情。」



「……呃,我也不是很有余力。」



这话是真的。



我不是因为有余力才来担心学弟妹,眼下,我根本没有余力去担心别人。完全没有。



「我今天等一下还要去读书会。」



「读书会?」



神原的表情讶异。



她对读书会一词似乎没有会意过来。



「就是那个啊,简单来说,我从以前到现在的成绩不怎么理想……而且一、二年级的时候,出席率也很糟糕……」



为何我必须多作说明。



就算对方是明星,也不过是年纪小我一岁的学妹。



「总归一句话,实力测验是我挽回的机会。」



最后我说出口的话,像是在打肿脸充胖子。



我切身感受到自己的器量有多么狭小。



「嗯,原来如此。」



神原点头说。



「我是那种考试的时候不会认真读书的人,所以我不太清楚啦,不过这么说来,我班上同学在考试前也会聚集在其中一个人的家里念书……是那种的吗?」



「嗯。大概就是那种感觉吧。」



「这样啊。那阿良良木学长待会要去朋友家咯。不过……」



神原的话中略带踌躇。



「我觉得读书和运动不太一样,不是大家努力就有办法搞定的东西……」



「没问题的。说是读书会也只有两个人,我是负责等人教我的那一方,感觉就跟家庭教师一样。我班上有一个成绩超好的家伙,所以我要去麻烦她。」



「喔……啊!」



神原有如想到什么一般,她说。



「是战场原学姐吗?」



「嗯?你认识她吗?」



「说到学长班上成绩好的人,除了战场原学姐外没别人了吧。我老早就有耳闻了。」



「嗯——你说的没错啦。」



战场原那家伙果然也是名人。



就算一、二年级当中,有人知道她的事情也不足为奇吧。



嗯?



可是很奇怪,说道成绩优异的名人,应该会先联想到羽川才对吧,她从来没把学年第一的宝座让给别人……至少「除了战场原之外没有别人」这句话放在这里说不通。而且,读书会给人的感觉,通常都是去同性家读书,一般来说她应该先说男生的名字比较正常吧?



怎么会突然就提战场原呢。



「那我不能耽误学长的时间了。今天就这样,我先告辞了。」



「好。」



神原骏河似乎很明白进退的分寸,句尾不忘加上「今天」两字,这的确很像她的作风。



接着,只见她沉下腰,拉直脚筋。



暖身运动。



她仔细地伸展阿基利斯腱——



「阿良良木学长。祝你武运昌隆。」



语毕瞬间,她踏着「咑、咑、咑、咑、咑、咑!」的脚步声,沿着过来的路冲刺跑了回去。她的脚劲还真不错——不只跑得快,从加速到最高速度的时间更是快到吓人。她跑百米、两百米的秒数成绩,或许不会特别优异。但如果是十米、二十米这种超超短距离赛跑,神原绝对不会逊色于田径社的选手吧。神原骏河是篮球运动员,这方面的能力被特别强化,以便能在被局限的场地中自由活动,而眼前的场景更活生生地印证了这一点……她一眨眼间,背影就消失得无影无踪。她激烈的动作,让短裙任意翻动,但神原的裙下穿着及膝的运动紧身裤,根本不会在乎自己的裙子乱翻。



……可是,我觉得跑步还是穿运动裤比较好……看的人也不会有邪恶的期待。



接着,我叹了口气。



我顿时感觉如释重负。



这次和先前比起来,时间算短了……要是我不赶快弄清楚她缠着我的理由,以后这种状况可能会不断发生,一想到这我就无法悠闲下来。不过,她对我也没造成什么实质上的灾害,放着不管其实也无所谓,只不过神原她的个性,我这一类的人稍微有点招架不住……不,应该说真的有人和神原骏河说话,不会觉得疲惫的吗?就算有——



对了。



那也只有战场原吧。



「良良良木哥哥。」



「……这名字和刚才比起来,的确非常接近正确答案,不过八九寺,你不要把我的名字像唱歌一样唱出来。我的名字是阿良良木。」



「抱歉。我口误。」



「不对,你是故意的……」



「我狗误。」



「还说不是故意的!」



「我偷窥了。」(注:口误和偷窥两字,在日文中音近。)



「你偷窥到我才能的冰山一角吗!?」



八九寺不知何时出现在我身旁。



她似乎是看神原走了才跑回来的。虽然我一直搞不懂八九寺内心在想什么,但从她马上就跑回来这点来看,刚才她把我一个人丢下自己跑走一事,似乎让她抱有一定的罪恶感。而她这次念错名字是故意的,把它当作是遮羞比较妥当吧。



「那个人是谁啊?」



「你看了还不知道吗?」



「嗯——她叫你学长,从这一点来推理的话,没错,她应该是你的学妹吧?」



「……好棒的推理啊。」



神原要是在场,她应该会列出几个像马罗那种古典侦探的名字,把八九寺一口气捧上天吧。我没办法,我瞬间有想要模仿神原的冲动,但我的灵魂却不允许自己这么做……



「不过,阿良良木哥哥。我刚才在暗处偷听你们的对话,她一直找你讲一些无关紧要的事情。我到最后还是搞不懂你们的主题是什么。她是为了和你闲聊才追上来的吗?」



「嗯……不对,八九寺,你问我,我也不晓得……」



「不晓得?你这种说法还真是欠缺水彩呢。」



「我是美术社的社员吗?」



是欠缺精彩吧。



我决定老实对八九寺说。



「最近那家伙一直在跟踪(stalking)我。」



「跟踪是指女性下半身穿的那个?」



「那个叫丝袜(stocking)。」



「是这样吗?」



「跟踪的意思你不懂吗?简单来说就是跟踪狂啦。」



「跟踪狂是指女性下半身穿的那个。」



「那是裙子吧(注:跟踪狂和裙子在日文中发音相近。)?我是一个对女生下身的衣着很感兴趣的男人吗?」



由于机会难得,因此我稍微想了想,八九寺会把「运动紧身裤」这个词和什么东西搞错,不过可惜我的单字量不足联想不到,所以我只好死心,继续进行对话。



「我也搞不清楚,她从三天前就一直缠着我,毫不避讳。总之每次等我注意到时,她已经站在我旁边要向我搭话了。都是她单方面来找我。而且就跟你说的一样,每次聊一些无关紧要的事情……不知道那应该算闲聊还是什么,说实话,我真的搞不懂她想做什么。」



她应该有目的才对。



但我完全无法推测。



因为她几乎都在转移焦点。



三年级和二年级,行动范围会重叠到的地方也只有操场,所以要巧遇的机会也不多。简单来说,用反向思考来看,神原她是可以利用短暂的下课时间,抽空来找我……这一点我知道,可是反过来说,我也只推测出这点东西而已。



「嗯。可是,阿良良木哥哥。你不用想得太复杂,应该是那个吧。这是因为她喜欢你吧?」



「嗄?」



「她刚才好像有跟你告白吧。」



「……啊,听你这么一说——最好是有啦!你那种说法……我又不是美少女游戏的主角,哪可能突然有一天就受欢迎起来啊。」



「说的也是。如果阿良良木哥哥是美少女游戏的主角,那我肯定也会被列入攻略的对象,我才不要那样呢。」



「…………」



小学生知道美少女游戏是什么?



连我都没玩过呢。



「不过,真是那样的话,我一定是攻略难度很高的角色吧。」



「不,要攻陷你大概轻而易举吧……」



只要化解她怕生的属性,之后就能一点一点地把她蚕食掉吧……假如女主角有六个,她大概是第四个被攻陷的吧。



不过呢,要是考虑到年龄方面的问题,八九寺的确有相当的难易度。



「神原不是那种人……啊,不过听说她谈起恋爱的时候很疯狂。不过就算那样好了,她之前和我的交集完全是零喔。我和那些人……和神原不一样,我什么都不是啊。」



可是仔细想想,她一开始会跑来向我搭话,就代表她至少知道我的名字和班级。



这是为什么?



她跑去向人打听……的吗?



「会不会是你在捡弃猫的时候被她看到了?」



「并没有。」



话说,我可没看过弃猫那种东西。



哪有猫会乖乖待在瓦楞纸箱——箱子上还要写着「请捡我」的字样——等人来捡的啊。



最好是有猫咪家教这么好。



「那会不会是你在捡垃圾的时候被她看到了?」



「你现在是不是把猫和垃圾画上等号了?」



「你这种说法才奇怪。请不要故意找碴。阿良良木哥哥居然以挑我这种弱女子的语病为乐,这种兴趣真的很低级呢。」



「你快点跟猫道歉。猫可是很恐怖的喔。」



「就算不是那样,阿良良木哥哥,一见钟情是真的存在的。人类彼此之间的关系,说穿了都是靠第一印象来决定的。只要理解到这一点,就有办法可以解释她为什么会缠上你了不是吗?」



八九寺咯咯笑着,开心地说。



从这点来看,她果然是小学生。



「绝对错不了。我体内的女性直觉告诉我这绝对错不了。该怎么办?阿良良木哥哥。她现在好像还在试探你,如果我没说错的话,她可能最近就会向你告白喔。该怎办、该怎办、该怎办?」



「拜托。我不太喜欢什么东西都用恋爱两个字来说明。这说法不就好像以前海外电影里头,常常出现的爱的力量吗?如果用爱可以解决任何事情,这世界不知道会有多美好啊。不可能、不可能。单纯说她是别有用心,我还比较能接受。而且——」



我接着说:



「我已经攻陷难易度最高的角色了。」



003



「我觉得好像有人在背后说我坏话。」



战场原黑仪冷不防呢喃说。



这话真的突如其然,而且没有任何脉络可循,让我心头一惊,在笔记上振笔疾书的铅笔停了下来。



但那完全是战场原的自言自语,「话说回来,」她马上就转变话题说:



「要教人功课,真的很困难呢。」



在那之后,八九寺陪我走回家,一路上和我聊了很多神原以及其他的话题,接着我和她告别了。八九寺老是四处闲晃,我们很快就会在某处再会吧。然后,我放下背包,换了套衣服,把教科书、笔记和参考书塞进波士顿包后,把上学用的菜篮车摆一旁,换乘越野脚踏车往战场原家出发。早就已经回家的两个妹妹,追根究底地想要逼问我去哪里,所幸我成功逃走了。



刚才我也对八九寺说过,要到战场原家确实有一点远。一般来说不是骑脚踏车能去的距离。不过如果搭公交车过去,到头来还是要走一段路,因此我想还是骑脚踏车过去比较快。这是感觉上的问题,我去战场原家这次是第二次没错,但我还是第一次从自己家里过去,因此我也不能断定怎样去会比较快。



民仓庄——木造的二楼公寓。



里头的二〇一号房。



三坪的房问,一个小流理台。



两位标准体格的高中生,隔着日式矮桌面对而坐,要是把读书的东西拿出来摆在左右两旁,就足够把整个房间挤满。战场原是单亲家庭,又是独生女,而战场原的父亲又是晚归的拼命三郎,在这状况下,现在我们当然是两人独处。



阿良良木历和战场原黑仪。



健康的少年少女,在狭窄的房间内两人独处。



一男一女。



而且是彼此公认的情侣。



是一对男女朋友。



然而。



「……为什么我还在读书啊。」



「咦?因为你是笨蛋的关系吧?」



「你这说法真讨人厌!」



虽然你说的没错。



我只是希望能有一点特别的事情发生。



老实说。



我们开始交往是在和八九寺真宵认识的那一天——母亲节,五月十四号,在那之后已经过了两个礼拜,却没有任何「桃色」的发展,完全没有。



………………



咦,仔细想想,我们甚至连个约会都没有喔。



早上我们在学校见面,下课时间聊聊天、中午一起吃饭、放学后一块回家,走到分歧点后说再见。我们的交流只有这样而已。如果是观念比较开放的人,这种事情在普通的男女交际上也会做,根本不用当男女朋友吧……



我不是很强烈希望能有什么桃色发展,但至少能让我们有一点情侣之间的进展吧。



「我活到现在从来不觉得读书辛苦,所以我完全不知道阿良良木你在烦恼什么、有哪里不懂……我不知道你哪里不会。」



「是吗……」



这话还真让我沮丧……



我们两个在程度上的差距到底有多大呢。那差距感觉就像一个深不见底的峡谷。



「我甚至以为你是想搞笑,才故意装作不懂的。」



「我干么这么委屈自己啊……不过战场原,你也不是一生下来头脑就很好吧?你应该是经过吐血般的努力,才让成绩维持名列前茅的吧?」



「你觉得一个努力的人会认为自己在努力吗?」



「……是喔。」



「啊,不过,阿良良木你不要误会喔。我是很同情像你这样努力完全得不到回报、甚至还不知道该怎么努力的人。」



「拜托你别同情我!」



「我觉得你们的努力全是白费功夫,毫无意义。」



「呃、呜呜!现在的游戏规则是我一吐槽你就说得更过分吗……?这样一搞,我甚至要用泪眼相对都不行!」



这到底是什么游戏。



「就算没有草叫做杂草,还是有一种鱼叫做杂鱼……」



「也没有鱼叫做杂鱼吧!」



「就算没有草叫做杂草,还是有人被称作杂草……」



「会有人叫做杂草,就代表有取这个绰号的人吧!」



「不过,唉呀,如果我这次让你在实力测验合格的话,我以一个人类来说,也会更往前推进一步。一想到这里我的干劲都来了。」



「别把我的成绩拿来当作对自己的考验啦……而且你以一个人类来说,需要进步的应该是别的地方。」



「你很烦耶。我把你勒死『了』。」



「过去式?我已经死了吗!?」



请她来教我功课,或许是个错误的决定……嗯——我应该拜托羽川才对。



不过。



我虽然对八九寺说那么多,但老实说,我的确有一种可爱又害羞的邪念,暗自期许在战场原家两人独处时会发生一些事情……



我的视线从笔记上,往战场原身上瞄去。



战场原依旧一本正经。



表情几乎没有变动。



就算我们变成男女朋友,她在我面前也不会露出特别的表情……从这点来看,这家伙根本称不上傲娇吧。



她的态度完全没变。



嗯——



还是说就跟往常一样,是我太过期待了呢。我曾经模糊想过,和她交往之后,应该会出现更特别的会话,但不管我们关系如何,谈话的内容依旧跟过去没两样。这就算过度期待吧。这代表情侣之间的甜言蜜语,是一种愚蠢的幻想吗?



「………………」



一定是。



从我认识战场原到现在来看,从战场原黑仪之所以为战场原黑仪的原因来看,当然或许还有贞操观念等问题,但不光是这样,我想战场原或许对我们现在的关系感到很满足吧。



她说过,她最讨厌暧昧的关系。



既然她说过,那就表示她真的很讨厌吧。



……不对。



可是就算是这样……



我想战场原身处这种状况下,不可能没有任何想法吧……但不管怎么说,至少上次我来这里的时候,有发生一些色色的事情啊……她趁家人不在时,招待名目上的男朋友来家里,内心不可能毫无感觉,她不是那种不谙世事的女生……唉呀,假如用这种角度来看,或许是心理作用,矮桌另一端、战场原穿着便服的身影,看起来似乎有这么一点积极,只是我觉得她的裙子好像太长了。她裙下没穿裤袜,但多亏那条长裙,害我几乎看不到她的美腿。与其说她有感觉,不如说她在提防我。



呼。



还是说这种时候,应该要由身为男性的我积极采取攻势呢?但就算要我采取攻势,我过去没交过女朋友,可不知道要如何攻起啊。



「怎么了?阿良良木。你的手在动喔。」



「没什么……我只是觉得这题很难。」



「就这种程度的问题?你真让我伤脑筋耶。」



战场原丝毫不打算理解我的心情,仅露出愕然至极的表情响应我。那是惯于瞧不起他人的家伙,才会有的眼神。



接着她一脸忧郁,喃喃自语。



「不过,算了吧。」



「诶?等等,你一脸麻烦地把自动铅笔放到一边,举止又很无精打采,该不会你心中还有『对我见死不救』这个选项?」



「也不是没有。」



十分干脆的一句话。



「六:四……不,七:三吧。」



「不管哪边是七、哪边是三,这都是很现实的比率……」



你干脆直接说九:一我会比较轻松点。



说真的,到底哪边是七啊?



「这让我很挣扎呢。我努力教你,你还不会;那我干脆随便教教,你不会就算了。这样才能保住我的面子啊。」



「请不要舍弃我……」



看来我真的只能拜托羽川教我功课了。



不管怎么说,我都不喜欢那样。



那位班长认为:「只要努力用功,不管是谁都能把书读好。」同时毫不介意地把它当作常识,深信不疑。我实在没办法请她教我功课……



「唉呀,既然你都这样说了,那我也不会对你见死不救啦。」



「真是这样就太好了。」



「好说好说,我这是来者不拒,去者不饶。」



「好可怕的思考方式!」



「别担心。既然要教你,我就会拼死去做。」



「不用拼死去做!你只要尽全力就好了吧!你是想用什么可怕的方法逼我念书啊!」



「……不过,阿良良木。这么说来,你好像只有数学还算不错对吧?」



「诶?对,嗯。」



你怎么会知道?



在我正要开口问之前,



「我听羽川同学说的。」



战场原说。



原来,羽川的确比任何人都还清楚我的成绩。



「嗯……可是,我想羽川不会把别人的成绩到处张扬吧。」



「啊,这应该说是我感觉到的吧?上次,阿良良木和羽川同学在聊天的时候,我在一旁间接听到的。」



「……那不叫感觉到吧。」



什么间接,那根本是偷听吧。



「唉呀,真的吗?」



战场原毫不在意。



真是个伤脑筋的家伙。



「数学不是背诵科目,所以我多多少少会一点。我感觉公式和方程式很像必杀技,这很棒不是吗?就像十字死光、龟派气功(注46:十字死光:初代超人力霸王的绝招。)之类的一样。如果其他科目也有那种必杀技就好了。」



「如果有这么凑巧的话,那大家就不用读得那么辛苦了。不过呢,科目本身的学习先放一边,如果光指『考前复习』方面,虽然没有必杀技,但还是有必胜法则啦。」



战场原再次拿起放在一旁的自动铅笔。



「其中有一种考前猜题型的读书方法。以结果来说,这种方法会让人有投机取巧的心态,要是用上瘾了不太好,所以我不太推荐。不过事到如今,或许也只能用那种治标不治本的方式吧。这是不得已的。说这么多,简单来说只要你考试全部及格就好,所以把及格线设为平均分数的一半……」



战场原说着,一边在笔记本写上数字。



预测平均点,以及其一半的数字。



这样一写出来,感觉好像有办法达成的样子。当然,这意思就是要我把这数字当作是自己的一百分。



「以背诵为主的科目,老师都会有几个必考题,因此那就是考试重点。我们不要随便猜题,要针对重点来拟定对策。不要钻牛角尖,要针对自己会的问题下手。阿良良木,到目前为止,我说的你听得懂吧?」



「……嗯,还算懂。」



不过,聪明人对考试的思考方式,真的完全不一样……我从来都没站在出题老师的角度去思考。不,我在国中功课很好的时候,或许也有同样的思考模式……但那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国中时代。



我一点都不怀念。



「那我们就先从简单的世界史开始读起吧。」



「世界史很简单吗……」



「很简单啊。只要把重要的句子全部背起来就好了吧?」



「…………」



「我刚才说过,这次我不会要求你做到那种地步。不过,阿良良木。这次的实力测验,我现在开始帮你的话,你十之八九会及格吧,不过你对未来的事情,到底有什么看法呢?」



「未来的事情?」



「未来的出路吗……你说得对。的确要快点决定才行……对了,战场原你打算做什么?」



「继续升学吧。我大概可以推荐入学。」



「……是喔。」



「我说大概是不是太谦虚了?」



「依你的个性来说,的确很谦虚。」



「反正就是升学。」



「升学吗……」



说得很理所当然一样。



但这本来就很理所当然。



聪明人的聪明到底是什么感觉呢,我现在无法明白,以后也永远不会明白(战场原刚才也说过类似的话语)。



「考虑到学费的话,我能去的学校自然有限。不过,说幸好的话或许有点自虐,我以后也没有特别想做的事情,所以感觉上我可以主动去配合学校方面。」



「不管你去哪里,你都是你吧。」



「是啊。不过,」战场原接着说:「可以的话,我希望能和阿良良木你走在同一条道路上。」



「呃,那可能有一点……」



你这么说我是很高兴,但在现实上,只能说是不可能的任务吧……



说的也对。战场原点头说。



「无知是罪过,不过笨可不是。笨是一种惩罚。要是阿良良木像我一样在前世好好积阴德,现在就不会变成这样了,你好可怜啊。蚂蚁在凝视挨寒受冻的蟋蟀的心情,我现在可以清楚体会到了。阿良良木还真了不起,可以让本小姐体会到那些小虫的心情。」



「…………」



我要忍耐……



这种事情要是反驳,只会白白让自己的伤口扩大……



「你干脆赶快去投胎会比较轻松。因为蟋蟀死掉之后,至少还能变成珍贵的养分,成为蚂蚁的食物。」



「我们下次见面就是在法庭上了!」



我忍无可忍了。



我也很欠缺忍耐。



「不过,就算你这么说,战场原。我们毕业后的目标不一样,也不代表我们走在不同的道路上吧?」



「也对。你说的没错。可是,要是我上了大学每天都在联谊,最后变心了怎么办?」



「你已经准备要快乐享受大学四年的生活了吗!?」



「该怎么办?我们毕业之后要不要同居?」



战场原轻描淡写地说。



「这样一来,就算我们的出路不同,在一起的时间也会比现在还要多。」



「嗯……是不坏啦。」



「不坏?你那是哪一国的说法。」



「……我想要同居。请让我跟你同居。」



「唉呀,是吗?」



战场原说完,很自然地低头看课本。她虽然装作若无其事,说这话的时间点感觉又很像在说笑,但我知道她在这种事情上面,不是那种讲话会半开玩笑的人。就算我再迟钝,也看得出来。这家伙可是战场原黑仪。



……话说回来,她想得还真远。



不,或许我应该换个角度来看——战场原是如此认真地在为我着想。普通的高中情侣应该不会把交往两字想得这么远吧。



但是,所谓的交往又是什么呢。



只是一种口头约定,也没有任何的保证。



我叹了口气。



我无法对应,因为我从来没和女生交往过,别说什么采取攻势,我根本不知道在这



种状况下该做出何种反应。



至少可以拿来当作参考。



攻陷女生不是问题,但现实生活和游戏不同,没有破关那种东西。



「你的叹气还真多呢,阿良良木。呐,你知道吗?听说每叹一次气,幸福就会溜走一次喔。」



「那我已经让幸福溜走了几千次了吧……」



「你让幸福溜走几次我没兴趣,我只希望你不要在我面前叹气。因为我会觉得很烦。」



「你讲话真的很狠耶。」



「说是烦,也是为爱心烦。」



「……嗯,这话让我很难做出反应。」



也让我听了有点高兴。



好一个吐槽陷阱。



「对了,你知道吗?阿良良木。」



战场原开口说。



「我,没有和男生分手的经验。」



「………………」



不,这话有两种正反两面的意思吧?



乍听之下,她彷佛是在说自己是一个追求者众多的好女人。但换个角度想,这句话不就等于在宣告自己没有和男性交往的经验吗?



「所以」



战场原继续接着说。



「我也没打算和阿良良木分手。」



她依旧一副若无其事的表情。眉头没有半点抽动。甚至让人觉得,她没有一丝的自我情感。可是——尽管如此,她的内心绝不可能没有感觉。



两年。



从国中升上高中之间,战场原黑仪在这段既不是国中生、也是不高中生,更不算是春假的时候开始,便完全断绝与他人的接触。她不知道怎么和别人接触,也不无道理;会变得比一般人还要消极、胆怯也无可厚非。这感觉就像一只警戒心很高的野猫



——唉呀,猫还是拿来形容羽川比较贴切吧。



不知道如何采取攻势这点,我们彼此彼此吗?



「……我说,战场原。」



「干嘛?」



「你最近还有把订书机之类的东西带在身上吗?」



「你这么一说……我最近都没带了说。」



「是喔。」



「我太大意了。」



「真的呢。」



这样一来,也算有进步吧。



只有这种程度的变化,根本没办法称作傲娇,但如果傲娇是战场原的个性之一的话——



……嗯?这么说来。



在那两年以前,战场原应该是——



「你国中的时候,不是田径社的王牌选手吗?」



「嗯。」



「你不想再练田径了吗?」



「嗯。因为没有继续练的理由。」



战场原回答的速度可说是毫不犹豫。



「我没有打算回到过去。」



「嗯——」



据说战场原在国中时代的人品卓越,是一个努力不懈、态度非常和蔼、对任何人都很温柔、自然不做作,而且又是田径社的王牌——是一个相当有朝气又活泼的学生。



这八成是谣言,但可信度可说是非常高。



在她升上高中前,这些特质全都改变了。



接着过了两年。



变调的东西,恢复了原状。



但却不是一切都恢复原状。



如果本人不想恢复的话。



「我想不到继续练田径的必要性和必然性,而且回去参加既没意义,也会让自己增加许多负担。况且,最重要的是我现在已经三年级了。不过,阿良良木,你怎么会问我这个?」



「没什么,我只是单纯对你之前在练体育的那段时间有兴趣而已……你这么久没练也会有空窗期,没必要勉强自己。」



就像我说到猫会想到羽川翼一样,我问到有关运动的事情时,脑中自然浮现出那位学妹——神原骏河的身影……但,战场原的反应也太冷淡了。



确实,她的思考是很积极向前看。但是——



不回首过往,真的就表示自己积极向前看了吗?



现在的战场原,果然……



「不要紧的。我就算不运动,也有自信维持现在的身材。」



「……我不是怕你身材走样才这么说的。」



「阿良良木不是被我这个没和男性交往过、又富有弹性的惹火身材给吸引住的吗?」



「别说的好像我是看上你的身体才跟你交往的一样!」



还说什么惹火身材……



没其他说法了吗。



「是吗?你不是看上我的身体啊。」



战场原装迷糊地说。



「既然这样,你应该暂时克制得住自己吧。」



原来她是想说这个吗。



如果真是这样,这话还真是绕了一大圈,相当拐弯抹角。这种说法完全不符合战场原有话直说的个性。



贞操观念吗……



应该不是这么简单而已吧。



「也对。去吃高级自助餐的时候,明明大家都付一样的钱,就是会有人想要把那笔



钱吃回来、或者是想多吃一点免得吃亏。阿良良木你应该不会是那种小家子气又厚颜无耻的人吧。」



「…………」



我不知道战场原这比喻里头有什么含意,但她的意图很明显是想要牵制我……



她在人际关系方面很胆怯。



对我俩之间的关系,却很慎重。



既然这样,我也要尽心尽力和她交往。



我还是搞不清楚交往到底是什么感觉,但我既然和她交往,就要喜欢上她的一切。



「……啊,对了。」



此时,我想到一件事。我决定和战场原说种原骏河的事情。我不是怕她会担心才至今只字不提,只是单纯觉得没必要特别拿出来说,没必要说出口让她心烦。但方才八九寺用小学生独有的猜测,去解释了神原骏河的行动原理,万一真有那一丝的可能性,战场原在身分上(应该也算)是我的女朋友,我要是隐瞒对她似乎不怎么公平。



这问题剐才就浮现在我的脑中。



而且,有些地方也让我很在意。



「我问你喔,战场原。」



「干么?」



「你知道种原骏河这个人吗?」



「………………」



她以沉默回应。



不,应该说她没有任何的回答。



要说不公平的话,这个问题本身就很不公平吧。因为神原骏河是校内明星,在校内可说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我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但最迟下礼拜初,神原骏河在跟踪我的事实,也会变成传闻在校内流传吧。但我不用紧张,反正这传闻很快就会被当作谣言而告终吧。因此,这个问题自然有其他含意。我刻意不接话,耐着眼前的寂静之后——



「认识啊。」



战场原开口说。



「神原骏河吗,好怀念的名字啊。」



「……是吗?」



她们两个——果然是旧识。



我早就猜到了。



所以我说到读书会时,种原最先联想到的不是学年第一的羽川,而是战场原——不光是这样,我从神原话中的细微之处,也感觉到一些微妙的区别。我完全想不到八九寺说的那种可能性,就是因为神原给我的那种气氛很明显。而那种气氛告诉我,种原的目标不是我,而是我以外的东西。



「所以你才会问我国中的事情吗?没错,那孩子是我国中的学妹。」



「现在也是你学妹吧。因为我们同校。啊,还是说神原以前在国中也是田径社的?」



「不是,那孩子从国中开始就是篮球社……神原?你叫得还挺亲密的嘛。」



战场原的眼神瞬间变得很险恶。平常她总是不带情感的眼眸,冷不防凶光四射。她完全不等我开口解释,右手拿着自动铅笔,笔尖精准地朝着我的左眼伸了过来。我反射动作顿时想要闪躲,但她右手行动的同时一脚跨过桌子,完全不在乎桌上的笔记会散落一地,用左手抓住我的后脑,封住了我的动作。



自动铅笔的笔尖——以间不容发的距离停留在我的眼球前,最近距离可能连一张纸的厚度都不到,甚至让我无法眨眼。这样看来,战场原会用左手抱住我的后脑自然有她的顾虑,或许她是不希望我有多余的动作,免得自己失手伤到我也说不定。



……战、战场原黑仪。



你根本一点都没变,现在只是没拿订书机而已!



「那孩子怎么了吗?阿良良木。」



「…………!」



喂喂……!



这家伙的嫉妒心有这么重吗……?



这种深情的程度还真扯……况且,刚才我没有叫得很亲密吧。我只不过是直呼学妹的姓而已吧?只因为我在她不知道的地方认识了其他女性,就要受到这种待遇吗?假如我真的劈腿的话,战场原到底会用什么方法来料理我?



眼前这恐怖的遭遇,反而让我松了口气。这真是太好了,我可以在有充分理由可以解释的情况下,早一步知道战场原有这样的一面……!



「阿良良木,你伤口恢复的速度很快对吧。那我弄瞎一只眼睛,应该没关系吧?」



「住手、住手!眼球千万不要!我没有做什么对不起你的事情,我跟她一点都不亲密,我的眼里只有战场原你一个人!」



「是吗,你这话还真中听。」



战场原嗖一声将自动铅笔收回,在手中旋转了两次后放在矮桌上,接着开始整理散乱的笔记本和教科书。我一脸茫然,压抑住静不下来的心脏,凝视着战场原的一举一动。



「我可能稍微激动了一些。吓到你了吗?阿良良木。」



「……你再过不久一定会变成杀人犯。」



「到时候,我会选择杀你的。我第一次的对象会选择你,不会选择你以外的人。我跟你约好了。」



「你不要把这么可怕的事情,说的好像很浓情蜜意一样!我是喜欢你没错,但还没到被你杀死也无所谓的地步!」



「被爱到想杀死自己的人所爱,然后死在他手上。这是最棒的死法不是?」



「我讨厌那种扭曲的爱情!」



「是吗?真可惜。也让我很遗憾。如果是阿良良木的话,我就算被——」



「被杀死也无所谓吗?」



「……嗯?啊,对,算是吧。」



「你的回答还真是模棱两可!」



「呃,那个,被你杀死可能不太好。」



「然后又模棱两可地拒绝了!」



「有什么关系,你就认命吧。我杀死你,就代表你在临终的时候,本小姐会陪在你身边喔。这不是很罗曼蒂克吗?」



「不要,就算我会被人杀死,我也绝对不要死在你手上。因为我觉得,不管别人怎么杀我,都比你亲自动手还要来得好。」



「什么嘛,我讨厌那样。要是阿良良木被我以外的人杀死,我会去杀掉那个犯人。谁管我们刚才的约定怎样。」



「…………」



这家伙的爱相当地扭曲变形。



虽然我可以实际体会到她是真的爱我……



「不管怎样,你刚才在问神原的事情吧。」



战场原的态度彷佛在说危险的话题到此为止,用一如往常的步骤,理所当然地将话题拉回原点。



「我们国中的社团虽然不一样,不过我们一个是田径社的王牌,一个是篮球社的,所以就算学年不同,我们还是有一定的交集。而且——」



「而且?」



「……事到如今也不用特别说明啦,不过我们除了社团活动外,私底下也有来往,我以前常常照顾那孩子,应该说那孩子硬逼我照顾她……不对,阿良良木。」



战场原开始试探我。



「在这之前你可以先告诉我,为何你会突然提到那孩子的名字吗?你要是问心无愧,应该会老实告诉我吧?」



「啊、啊啊。」



「当然,就算你做了什么对不起我的事情,你也要据实禀报。」



「………………」



要是随便隐瞒她或许真的会招致杀身之祸,因此,我将种原骏河从三天前开始就一直跟踪我的事情,告诉了战场原。总是踏着「咑、咑、咑、咑、咑、咑!」的愉悦旋律跑到我身旁,找我说一些不着边际的话,然后在我还没猜出她的来意前就兀自离去的学妹——神原骏河。我还告诉战场原,她或许别有用意,但我一直猜不透她。



在说明的同时,我想到一些事情。



神原肯定是看准战场原不在的时候,才跑来找我的吧。今天我和八九寺在聊天时,她跑来找我算是个例外,基本上她应该都是趁我落单的时候跑来。也就是说,战场原至今不知道种原的跟踪行径,这点并不是偶然。



还有一点。



要说叫得很亲密,那战场原叫得不是更亲密吗?就算神原在国中是自己的学妹,她称呼神原时是用「那孩子」,没错,这样在语意上实在太过微妙——不,或许这只是单纯的修辞表现罢了。



战场原的喜怒哀乐不形于色,声音也同样不带任何感情。她不管说什么,语调几乎都是四平八稳。她到底是用多强大意志力在约束自己啊,一想到这点我就毛骨悚然。



可是……「那孩子」吗?



「是吗。」



我大致说明完后,战场原终于点头说。她依旧一副扑克牌脸,语气平稳。



「呐,阿良良木。」



「干嘛?」



「上面是洪水,下面是大火灾,答案是什——么?」



「……?」



为何突然问这种脑筋急转弯。



战场原何时变成这种会玩猜谜的角色?我心觉奇异,但还是作答了。这问题的答案我刚好知道。



「答案是洗澡用的大锅吧?」



「噗噗——答错了。答案是……」



战场原语气平淡地说。



「……神原骏河的家。」



「你想对学校明星的家做什么事情!」



这真的很可怕!



她两眼发直,目露凶光了!



「唉呀,先不开玩笑了。」



「你的玩笑一点都不好笑……因为你真的有可能付诸行动。」



「是吗。不过,既然阿良良木你都这么说了,那要我把它当作是口头上的玩笑也行。」



「一般来说都应该这样吧……」



「神原她啊,比你还要早一年发现了我的秘密。」



她说话的语气很自然,心情没有起伏,但语气中却带有若干的郁闷。



「那是在我刚升上二年级,也就是神原刚进直江津高中的时候。我看学校的地理位置,早就预料到会有认识我的学弟妹进来就读,也有拟定适当的对策,不过,当时我对神原稍微大意了一点。」



「嗯——」



战场原黑仪。



她所抱持的秘密——



我因为在楼梯间接住失足滑倒的她,才进而知道了那个秘密。真要说的话,那只是普通的偶然。但反过来也可以说,这个秘密危险到只要一个小小的偶然,就会轻易地曝光。战场原刚才自己也说了,我不是第一个发现她秘密的人。这么一来,神原她……



以她那种个性来看。



「那时候她……神原大概有想要帮你吧?」



「是啊,你说得对。但是我拒绝了。」



战场原泰然自若地说。



仿佛那是一句文法正常,又是标准的国文一样。



「我应对她的方式,和之前对付你的手法很像。阿良良木在那之后还是想帮我。而神原在那之后就没来找过我了。唉呀,这代表我们之间的关系,就那种程度而已。」



「……没来找过你。」



那是一年前的事情吗。



战场原大概拒绝得很彻底吧。正因为神原很了解她的过去,很了解过去在田径社时代的她。因此战场原拒绝她的方式,肯定比拒绝我的时候还要来得更狠。若不是这样,以神原的个性绝对不会乖乖退让。我知道战场原的秘密好像是在五月八号,那时候她说现在知道这个秘密的人,除了我以外只有保健室的春上医生。



她说现在。



简单来说,神原骏河在过去发现了战场原的秘密,却被逼着要忘掉这件事,是个可怜的被害者……不,她应该算是其中一个牺牲者吧。但,种原是否真的能忘掉战场原的事情呢?



「……你们是朋友吧?」



「那是国中的时候。现在不是了。毫不相干。」



「可是,你的状况……已经和一年前不一样了,应该说你的秘密已经解决了。所以——」



「我刚才不是说过了吗?阿良良木。」



战场原打断我的话说。



「我,没有打算回到过去。」



「…………」



「这是我选择的生活方式。」



「是吗……」



唉呀。



既然这是战场原自己选择的生活方式,那我也没必要从旁插嘴——在理论上,我是这么想的。过去这么严厉地拒绝对方,现在麻烦解决了就想跑去跟人家和好如初——战场原不是这种自私的人。



「可是……就算我知道了你和神原的关系,还是没办法说明她纠缠我的理由啊。」



「那大概是因为,她听到我们变成情侣的传闻吧。我们是在两个礼拜前开始交往,她跟踪你是从三天前开始,以时间点看起来不是刚刚好吗?」



「什么?也就是说,她想知道战场原黑仪的男朋友是怎么样的人……所以才跑来刺探我的吗?」



「我想八成是吧。我给你添麻烦了,阿良良木。关于这点我没有辩解的理由。人际关系没有清算干净,是我的责任。」



「清算……」



用这种字还真讨厌。



我反而感觉她这样很凄惨。(注:清算和凄惨在日文中同音。)



「没关系。我会负起责——」



「不用、不用!天晓得你会做出什么好事来!这种小事情,我的麻烦我自己来解决!」



「你不用跟我客气。太见外了吧。」



「我是怕你让我见血……」



嗯——



可是,我还是不得其解。



「神原在一年前被你狠狠地拒绝了吧?然后,你们在那之后就没联络了吧?那为何事到如今,神原还要在乎你交了男朋友这种小事情呢?」



「在一般的情况下,如果只是单纯因为和自己绝交的学姐交了男朋友,那也就算了,我们的情况不一样吧?阿良良木。你做到神原做不到的事情,所以你自己不觉得奇怪。但对神原来说,那却是她想做而做不到的事情。」



「啊啊……原来是这样啊。」



她发现战场原黑仪的秘密……却被本人拒绝了。而且拒绝的方式十分激烈,毫不客气。我是战场原的男朋友,理所当然会知道她的秘密,这点任何人都可以推测到。这么一来,我知道战场原的秘密却还能待在她身边,肯定让神原看了觉得奇怪吧。



话虽如此。



神原大概没注意到战场原的秘密已经解决了。因为假如她推测到这一点,应该会直接和战场原接触,而不是来找我吧。



「我自己说可能很奇怪。不过对神原而书,战场原黑仪是她崇拜的学姐。」



战场原看着一旁说。



「我知道自己在她心目中的地位,才会扮演那样的角色。那也没办法。我想那是没办法的事情。所以我拒绝她的时候有特别留意,以免之后留下祸根。不过……对,看来那孩子还忘不了我。」



「……别把人说得像个麻烦一样。对方也没有恶意吧。况且被人遗忘这种事情,还挺让人沮——」



「她是个麻烦。」



战场原斩钉折铁地说。



语气毫不犹豫。



「这和有没有恶意没有关系。」



「没必要这样说吧……你是神原以前崇拜的学姐,而且神原现在还会在乎你的事情……要你们和好或许很奇怪,但至少现在还有和好的余地吧?」



「并没有。那已经是一年前的事了,我们是好朋友也是国中的事情,而且,现在要和好实在奇怪。我哪才有说过吧?我没有打算回到过去。还是说,阿良良木你希望我事到如今还跑到那孩子面前,说一声对不起让你久等了之类的话吗?没有比这还要更蠢的事情了。」



接着,战场原想让这段问答就此结束,有如临时想到什么一样,改变了话题。她转换话题的技巧,始终这么高超。



「对了、对了,你最近有要去找忍野吗?」



「找忍野?嗯——也不是没有啦……」



忍野先不管,我还要去给小忍喂血,所以最近要去那栋废弃的补习班一趟才行。今天是礼拜五,嗯,明天或后天找个时间……



「是吗,那么,」



战场原一声不响地站起,拿起放在衣橱上的信封,随后走了回来,直接把信封推到我面前。信封上头印有邮局的标志。



「这个可以麻烦你拿给忍野吗?」



「这啥啊……啊,对喔。」



我问话的瞬间,立刻就注意到了。



忍野咩咩——



这是要付给那个轻浮的夏威夷衫混蛋的报酬吗?



要消除战场原的秘密和她所遭遇的灾祸,这是必要的代价。简单来说就是报酬。



我记得没错的话,好像是十万块。



我随手确认信封内的东西,没有错,万元钞票十张。这些钞票大概是刚领出来的新钞,正好十张,不多不少。



「哇……你这么快就准备好啦,比我想得还快呢。你不是说筹钱可能要一点时间吗,你该不会跑去打工了吧?」



「是啊。」



战场原满不在乎地说。



「我帮我爸工作,帮了他一点小忙。应该说是我自己硬要帮他的比较贴切,所以就赚了这笔钱。」



「嗯——」



听说战场原的父亲是在外资企业工作,唉呀,以选择来说这比较妥当吧?依战场原的个性,她大概不适合一般的打工,况且我们学校禁止学生工读。



「我觉得请我爸帮忙有一点犯规,所以原本不想这么做的,但唯独钱的事情我想要早一点把它处理好。我是任有债务的家庭中长大的嘛。我手边还剩下一点零头,下次我请你在学校食堂吃顿饭吧。我们学校食堂的东西好吃,价钱又很合理,你要点什么都没关系。」



「……谢谢。」



可是,地点是学校食堂。



时间是平常日的午休。



这家伙完全没打算跟我约会……



「不过既然这样,你直接去找忍野,当面交给他不就行了?」



「不要。因为我讨厌忍野先生。」



「原来如此……」



对方是你的恩人,不要说得这么坦白。



这不代表战场原对忍野没有感谢之意,我想这点就是战场原心胸宽大的地方。



唉呀,我自己也不是非常喜欢忍野啦。



「可以的话我希望不要再见到他,我不想再和他那种能够看透别人的人扯上关系。」



「唉呀,忍野的确和你个性不合。可是这种完全瞧不起他的轻浮态度,和你的个性不合吧。」



我说话的同时,把信封放到我的坐垫旁。接着我拍了拍信封,对战场原点头说: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既然这样我不会再多说什么了。那我确实收下了。下次我去找忍野的时候,我会负责把钱交给他的。」



「麻烦你了。」



「嗯。」



接着,我想到了一件事情。



个性契合度。



处事态度。



还有个性。



那位学妹神原骏河那种难以形容的新创意角色,在性格上和战场原似乎完全相反。包含个性契合度、处事态度、个性,以及除此之外的一切——



战场原在国中时是田径社的王牌选手。



不仅如此,还是人们崇拜的对象。聚集在她身上的尊敬目光——当然不光种原一个人。因为自己被当成崇拜对象,才扮演那种性格的角色。她当时扮演的角色,大概和她现在毒舌谩骂的性格完全相反吧。



设骂和称颂。



毒舌和褒奖。



完全相反。



整个颠倒过来。



这也就是说—



「那么,阿良良木。」



战场原用不带感情的眼神说。



「我们继续念书吧。你知道吗?托马斯,爱迪生说过一句名言。天才是一分的天定也认为那一分的天分很重要,据说人类和猿猴在基因上的差别,也不过就差那一点而已呢?」



004



战场原是两年,而我是两个礼拜。



羽川是在黄金周的中期。



八九寺我不清楚,正确时间不明。



这是我们各自接触到怪异的期间。经历不寻常体验的时间。在这段期间和时间中,我们共同体验了一段非常不普通、绝无可能的恐怖事物。



比方说阿良良木历。



就拿我的状况来说。



我在这二十一世纪的文明社会中,遭逢到古典古老的吸血鬼毒手,说来真让我可耻到想找个地洞钻。之后,我被那恐怖到令人血液为之冻结、同时具有传统和传说的吸血鬼,吸干了全身的血液。



吸得一乾二净,一滴不留。



最后,我变成了吸血鬼。



我畏惧太阳、厌恶十字架、忌讳大蒜、害怕圣水,但相对地我的肉体能力变得比人类还要强上数倍、数十倍、数百倍、数干倍。而其代价就是我会对人血感到绝对性的饥渴,成为动漫和电影中最活跃的夜行者。不对,电影那种真实系的吸血鬼,根本就是犯规。现在时下的吸血鬼就算白天也能大摇大摆地走在路上,身上可以穿戴十字架的饰品,能吃水饺畅饮圣水,而唯独优异的肉体能力没有打折扣——这才是时下的主流。



即使如此。



既然是吸血鬼,就避免不了吸食人血,唯独这点从古至今不曾改变。



吸血的鬼——吸血鬼。



最后,我被一位路过的大叔所救。他不是吸血鬼猎人,也不是天主教的特务部队,更不是猎杀同族的吸血鬼,只是一个普通的路人大叔、轻浮的夏威夷衫混蛋。那个人就是忍野咩咩,他解救我脱离了地狱。但我确实经历了那段生活,这两个礼拜的事实不会就此消失。



鬼。



猫。



螃蟹。



蜗牛。



但是,我和其他三人之间有着决定性的差异,这点千万不能忘记。特别是战场原黑仪和阿良良木历的情况,两者相差甚远。



这不是指期间上的长短。



而是指失去事物的多寡,



她说……不打算回到过去。



不谈必要性和必然性的问题,她说这句话的意思,是不是代表就算她想回去,也无法回到从前的意思呢?



因为战场原……在那两年中一直拒绝和他人交际,在班上从不与人接触,作茧自缚了两年。现在那两年过去了,战场原黑仪依旧没变。



除了我的事情以外,其他事物一切没变。



因为阿良良木对战场原而雷是特别的存在,也是个特例,除此之外战场原真的毫无变化。



前后没有丝毫的差异。



只不过没再去保健室而已。



只不过可以上体育课而已。



她总是在教室的一角……静静地看书。在教室中,她彷佛想藉由读书这个行为,在同班同学和她之间,筑起一道厚重坚固的墙壁。



她现在只和我交谈。



只和我一起吃午餐。



她在同学心目中还是和过去一样,是一个体弱多病的文静优等生。同学们只有稍微感觉到,她的病状有某种程度的好转。



班长羽川觉得那已经是天大的变化,由衷地感到喜悦;但我却没办法想得太过乐观、太过单纯。



她不是失去。



或许是她自己舍弃的。



但从结果来看,这两者没有差异。



我不想说得自己好像很懂一样,未来不管我俩用什么方式交往,我可能都不会知道事实为何;但那些都不是我能从旁插嘴的问题。



我不觉得多嘴和干涉是正确的。



但我心中的想法,还是无法抹灭。



要是战场原她——



现在,战场原没拿订书机了……如果这是一个进步、一个变化,那再更往前进一步,肯定会更好不是吗?



不光是我的事情。



对其他事物,要是——



「喂?」



「喂!让你久等了,我是羽川。」



「…………」



这以电话的应答来说十分正确,但讲手机用这个台词似乎有点奇怪吧?



羽川翼。



班长,登峰造极的优等生。



仿佛是为了当班长才生下来的女性。



被种选上的班长中的班长,这句话一开始只是我的玩笑话,但我任职副班长和她共事两个月后,我才知道那形容真是贴切到让我笑不出来。知识对人类而言应当是最重要的东西,但可能的话,这种事情我还真不想知道。



「怎么了?阿良良木竟然会打电话给我,真是稀奇呢。」



「也没什么事啦,该怎么说呢,我有点事情想要问你。」



「有事想要问我?没关系你问吧。啊,你是想问我文化祭的节目吗?不过.实力测验结束前,还是别去想文化祭的事情比较好吧。阿良良木你这样会很辛苦吧?当然,杂务方面我会全部处理好。还是说你想要变更文化祭的节目?我们是用问卷决定的,要改我想很难喔。啊,难道说出了什么不得不变更的问题吗?那样的话,我们必须尽早处理才行。」



「……拜托让我答个腔,有个参与感吧。」



她真的是只顾自己说话的人。



除了择善固执外,她说起话来更是一发不可收拾。



要找插话的空隙非常辛苦。



晚上八点。



我从民仓庄——战场原的家踏上归途,离开坐垫牵着脚踏车,走在柏油路上。我不骑车而用牵的,单纯只是因为我想思考一些东西,并不是因为八九寺在我身旁,也不是因为神原又朝我跑来的缘故。



在那之后,我们到晚上八点前一直在念书。



晚饭时间,我原本还稍微期待战场原会为我洗手作羹汤,但那女人完全没有那样的打算。最后我耐不住饥饿,婉转地告诉她我肚子在唱空城计后,「是吗,那我们今天就到这里为止吧,我想你应该记得这附近的路灯很少,所以你回去的时候要小心点。Seeyoulater,Alligator,(注:此为英文中常见的俏皮话,Alligator是短吻鳄。这么说的目的是为了让句子有押韵音,单字本身的意思并不重要。)」她很爽快地就把我扫地出门了。她父亲常工作到三更半夜,因此战场原黑仪和独居没两样,所以我想她没理由不会做料理……



她真的是难易度很高的女主角。



唉呀,现在的我在体质上不太容易感到饥饿,刚才说肚子饿其实有一半以上是骗人的。



无论如何。



虽然我在思考,但我可是连战场原都放弃要我拿到平均分数的人,对我而言思考不是一个创造性动词。只是一种自我满足。但是,这个世界上有些东西能以自我满足画下句点,有些则否。现在的情况就是属于后者。



所以,



我才会右手牵着脚踏车,边走边打电话到羽川的手机。时间是晚上八点——我不知道在这时间打电话给关系不是很亲密的女生是否恰当,但从羽川的反应来看,似乎还行的话,她应该会清楚地教导我才对。



「那个。可能会稍微占用你一点时间,你时间上没问题吧?」



「嗯?没关系啊?我刚才在轻松念书。」



「…………」



能干脆地说出这种话,又不让人反感,从这点来看她真的是「被神选上的班长中的班长」。



轻松念书?到底是哪一种念书啊……?



「好,那我尽量长话短说……羽川你和战场原是同一所国中吧?那所国中好像叫……对了,是公立清风国中吧?」



「嗯,对啊。」



「那你应该认识晚你一届的学妹神原骏河吧?」



「当然知道啊。应该说,现在有人不认识神原同学吗?阿良良木你也知道吧?她是篮球社的队长,校内明星。她先前比赛的时候,我还和朋友去帮她加油过呢。」



「没有,我不是说现在的事情,我是想问神原在国中时候的事情。」



「嗯嗯?是吗?为什么?」



「没为什么。」



「嗯……不过她在国中的时候,也和现在差不多。一样是篮球社的王牌,在场上相当活跃。她好像从二年级下学期,就跟现在一样开始接任队长。她怎么了吗?」



「不是,那个——」



我说不出口。



无法表达。



她不会相信吧。



偏偏那个明星,好死不死地找上了,对我做了只能用「跟踪」两字来比喻的行为。



就算不是这样,该怎么把事情正确地传达出来也是个问题,既然对方是羽川,稍微透露一点原因也无妨吧。当然该委婉表现的地方还是要委婉一点。



「听说种原和战场原在国中的时候是好朋友,这是真的吗?」



「嗯?我之前应该有说过,我和战场原同学虽然是同一所国中,但我们之间不是很常接触吧?战场原同学是个名人,所以就连不起眼的我也只是单方面认识她——」



「我每次听到你这么谦虚都会觉得很感动,不过这种一如往常的应对,这次就先摆到一边吧……」



「圣殿组合。」



「嗄?」



「刚才听你这么一说我才想到。她们以前被称为圣殿组合。田径社的战场原和篮球社的神原,是圣殿组合。」



「圣殿组合……?这边的圣殿是什么意思来着,我以前好像有听过。可是为什么要那样称呼她们……」



「神原的『baru』和战场原的『hara』,念起来就变成圣殿『瓦拉哈(Walhalla)』了。而瓦哈拉在北欧神话中式主神奥丁居住的天上宫殿,是战场上壮烈牺牲成仁的战士们最后的归宿,也是战神的圣地。所以——」



「……啊,是神原的『神』和战场原的『战场』吗?」



「所以是圣殿组合。」



「喔……」



这也未免太过贴切了。



不过是个外号,居然有人可以取得这么贴切……硬要挑剔的话,就是外号听起来太美,让听者只有感到佩服的份,甚至困扰不知道该做出什么反应。不过这是负责吐槽的角色,坏心的见解。



「既然她们被称为组合,至少她们不会是仇人或是关系险恶吧?战场原同学到毕业前一直都在参加社团活动,所以和运动社团之间应该有最低限度的交际吧。」



「你真是无所不知呢。」



「我不是无所不知,只是刚好知道而已。」



一如往常的对话。



总而言之……已经查证完了。



查证完之后——该怎么办?



表面上该做些什么?



「我以前好像也问过你同样的问题,战场原在国中的时候……感觉和现在完全不一样对吧?」



「嗯,没错。最近战场原同学似乎变得有点不一样,可是还是和以前完全不同。」



「是吗……」



变得有点不一样。



只有在关于我的事情方面。



所以……和以前不一样。



「她在学弟妹之间也很有人气吧?」



「是啊。她在男女之间都很受欢迎。也不限于学弟妹吧?还是二年级的时候,学长也很喜欢她,当然在同年级之间风评也很好——」



「也就是不分男女老少……是吗?」



「只是学长姐、学弟妹而已,称不上是老少啦。不过真要说的话,她在学妹之间的人气最高吧。阿良良木你想问的是这个吧?」



「……你的观察力这么好,真是帮了我一个大忙。」



不过好到有点过头了。



我有一种被看透的感觉,虽然她不是忍野。



「不过,以前的她怎么样都没关系,阿良良木喜欢的是现在的战场原同学对吧?」



「………………」



你的反应和小学五年级生一样喔。



顺带一提,我和战场原交往的事情没有特别对谁宣言过,但明眼人一看即可明白。战场原在班上被定位为温顺的优等生,现在也依旧维持一贯作风,,而我在班长更不可能有宣言的对象,因此没人会公然地跑来调侃我们,以及大肆宣扬此事,然而这件事情却在不知不觉间成了众所皆知的事实,一种默认。



传闻真是恐怖的东西。



不过要穿越二、三年级之间的障壁传到神原的耳朵里,的确多少需要一点时间……唉呀,战场原是个名人,神原大概也很挂心她的事情,照这样看来,种原知道的或许算慢了吧,隔了一个学年果然会需要一些时间。



「这算老生常谈了,不过你们要维持纯洁正常的男女关系喔,阿良良木。千万别传出不检点的风声喔。战场原同学看起来很正派,我想你们应该不会有不纯的交往吧。」



「咦……正派吗?」



这么说来,羽川还不知道战场原的本性……班上其他同学先不管,没想到战场原居然连羽川班长都骗倒了,实在是了不起。对方可是在我们交往前,就预料到我们会交往的厉害人物啊。这是不是代表战场原只让我看到她不为人知的一面呢……这点我还真是高兴不起来。因为这不代表她认为我是特别或特例的存在吧。



可是我们交往的现状,大概就是那种感觉吧。她都不肯为我洗手作羹汤了,更别提我们会有不纯的关系。



啊啊!不管她们国中时代的关系如何,神原曾经被战场原拒绝过,这代表神原已经很清楚知道她的本性。而且神原现在还跑来跟我搭话,这表示她——



「战场原同学很难对付喔?」



羽川冷不防开口说。



听她这么一说我才想到,先前羽川也曾对我说过类似的话语。当然,从羽川口中说出来的话,应该不会指战场原黑仪的攻略难度吧。



「唯独这件事,我不想说得自己好像很清楚一样,不过战场原同学在自己身旁张开了难攻不落的自我领域。」



「………………」



「那东西阿良良木你也有。先不管强弱问题,自我领域本身是一种隐私,任何人都会有,不过战场原同学和你,却是更进一步把自己关在虫茧里头。这一类的人很多都对人与人之间的交际感到厌烦。你应该心里有数吧?」



「你是在说我?还是在说战场原?」



「你们两个都是。」



「算有吧。」



确实没错。



但就算如此。



「可是呢,阿良良木。讨厌和人交际,并不等于讨厌人吧?」



「啥啊。这不是一样的意思吗?」



「『人世之间,只因有人诞生,而吵杂不已』。」(注:大田南亩的名言。(1749年~1823年))



羽川用平稳沉静的声音说。



「『话虽如此,邢人绝非是你』……就算阿良良木你不擅长国文,这种程度你应该听得懂吧?而且,你也懂我想说的意思吧?」



「……我懂了。」



我只有如此回答的份。



虽然她把我当小孩,让我有点生气。



但是……我除了道谢外,想不到其他的词汇。



「Thankyou。抱歉,我说了一些奇怪的话耽误了你的时间。」



「这一点都不奇怪啊。想了解自己最重要的女朋友,是很普通的事情吧。」



羽川说。



她毫不介意就说出那种会让人害羞的话。



真不愧是班长中的班长。



「可是我觉得,还是不要太常打听女朋友过去的事情比较好吧?你要有点分寸,不要因为好玩而随便乱打听喔。」



最后羽川贴心地叮咛我后,接着说了一声「那拜拜咯」,随后就沉默不语。



都说再见了为什么还不挂电话?正当我感到疑惑时,这才想到羽川在春假时教过我的电话礼仪。打电话的时候,要让打过去的人先挂才是礼貌。



她真是有礼貌到可怕的境界……



我心想的同时一边说「那明天学校见」,随后按下通话结束的按钮。接着我盖起手机,放回臀部后方的口袋。



这是为什么呢?



我过去和战场原站在同一种立场,有过相同的经验,多少可以理解为何她会用那种态度和话语拒人于千里之外;但是,我现在实在很同情神原啊。



我想,如果可以的话。



而且可能的话。



或许是我鸡婆多管闲事,或许会帮倒忙吧。「我会将温柔视为敌对行为。」战场原先前曾对我透露过,她那超乎常理的思想哲学。但我现在要做的不能说是一种温柔吧。



因为这只是一种权宜上的考虑。这种自以为是的想法,别说化为言语,就连去思考都令我有所顾忌。



但我却不得不这么想。



我希望战场原能够找回自己失去的东西。



我希望她能够拾回自己曾经舍弃掉的东西。



因为。



这是我绝对做不到的事情——



「这种事情就算和忍野讨论也没用吧……那个爽朗的混蛋,个性上不适合做事后处理,也不是那种会照顾人的家伙吧。不过我也没资格说别人啦……咦?」



人们常会在毫无前奏的情况下,突然想起自己不慎忘记的重要事物。现在我正是这种情况。我拉开背在肩上的波士顿包拉链,检查里头的东西。其实我不用检查就已经知道结果,但是我就是想挣扎一下。果然,波士顿包内没有战场原给我的信封。



那个装有忍野工作报酬的信封。



「我放在坐垫旁边忘了拿吗……啊——该怎么办。」



金钱方面的问题最好赶快处理比较好,但这又不是特别急的事情,明天到学校见面再跟战场原拿也行……该怎么办?我想应该是不会啦,可是会不会我放在衣服的口袋里,然后刚才边走边和羽川讲电话时不小心弄丢了呢。这的确不无可能,为了安全起见,还是打通电话和战场原确认一下比较妥当……不。



我刚才是牵着脚踏车走路,应该没有走多远。现在骑车回头的话,马上就能到民仓庄了吧。既然这样,现在回去拿才是正确答案。现在时间不早了,最糟的情况下可能会遇到战场原的父亲,但我耳闻战场原的父亲是个大忙人,因此碰面的机率应该低到可以直接忽视吧。



的确,我打通电话也能解决眼前的问题。不过只要有机会,我想要多见战场原一面。



虽然我不知道如何主动。



但我至少能够品尝恋爱的滋味。



「那就走吧。」



我跨上脚踏车坐垫,同时调头——



在这瞬间,我以为下雨了。



不是因为有雨水滴到我的脸颊,而是因为脚踏车掉头后,有一个「人物」就像至今一直在尾随我一样,冷不防地出现在我面前。他身上的穿著,让我有下雨的联想。



「人物」。



穿着两截式雨衣。



雨帽深戴盖住头。



脚上穿着黑色长靴,左右手戴着橡胶手套。



要是下雨的话,这可说是对应雨天的全套装备……可是,我伸手到半空中却感觉不到半滴雨水。



头顶上星空高挂。



此处为地方都市的郊外,又是乡下小镇——夜空中仅有一片不识趣的云横越而过,除此之外别无他物。



「……请问——」



啊……



我知道……这种场面我知道……我非常清楚,清楚到刻骨铭心。这场面在春假时曾经体验到令我生厌……



我脸上浮现出似笑非笑的笑容。我知道笑容和这状况不大相衬,但我也只能干笑。



这么想或许不合时宜,但我甚至有一种怀念的调和感……我回想起在黄金周和羽川的共同经验,同时心想着。



要说有什么问题的话……这个嘛,大概是我现在和春假时不一样,既非不死之身,更不是吸血鬼。



我在这状况下理当惊慌失措……单位了看清眼前的「这个」是哪一种「对手」,我必须保持绝对地冷静。总之在最近这几个月,我也稍微习惯,有一些经验了——



对「怪异」。



……如果这怪异和母亲节——八九寺的蜗牛一样,实际上无害的话,那我就不会有危险……但是现在,我的本能却要我赶快逃离现场。不对,不是我的本能,而是盘据在我体内某处、只剩残渣,但确实存在的吸血鬼本能。



我想将脚踏车再次掉头时——凭借瞬问的判断,我有如滚落般从脚踏车上跳下。



这个判断是正确的——然而代价却是伞水远失去了自己最珍惜的越野脚踏车。雨衣怪用肉眼无法捕捉的速度朝我跳来,左手拳头一挥,我急忙闪开惊险躲过后,拳头打中越野脚踏车的龙头正中央——越野脚踏车有如被强力龙卷风吞噬的轻盈纸屑般,整台扁掉变形,飞了出去。在它撞上电线杆前,刚才外形还是越野脚踏车的物体,已经失去了原形。



要是我没躲开——变成那样的人就是我。



……是吗?



光是拳头刮起的风压,就割碎了我的衣服。



波士顿的背带也同样被割断,咚隆一声从我的肩上掉落到脚边。



「……差、差太多了。」



我连苦笑也消失了。



不用直击,光是被削到而已,这种惊异的感觉……程度虽然不及传说中的吸血鬼,却能让我联想到她……这怪异伴随着实际的恐怖。



这和母亲节的情况截然不同。



肯定和春假的时候一样。



现在我失去了脚踏车。



我有可能靠双脚奔跑,逃离这里吗?



从雨衣怪刚才的动作来看……更正,我刚才根本看不见,既然他速度快到我看不见,我自然不可能靠两条腿逃离此地。



况且,



就算是为了逃走,我也不想背对这个怪异。背对这个雨衣怪或目光离开他,比任何事物都还要恐怖。这是内心深处无法抹灭的恐怖感。



我马上就收回前言。



这种感觉哪能习惯。



我甚至不愿去回想。



雨衣怪转身面向我。他雨帽深戴,我无法窥视帽内的表情。不过表情并非重点,他帽内的部分有如一个深不见底的窟窿。一片漆黑,完全看不见任何东西。



有如从世界中消失一般。



有如从世界中脱落一般。



接着,雨衣怪朝我攻了过来。



左拳。



这速度无法只靠反射神经来闪躲,不过就跟刚才打坏越野脚踏车时一样,它的路径完全是一直线,因此在他做出挥拳的起步动作时,我下定决心做出反应,再次惊险地躲过。避开的左拳有如理所当然般,轻易地贯穿了我身后的水泥墙。这景象就像被弹射器打中一样。



这破坏力有如一种恶劣的玩笑,我感到惊愕的同时,打算利用雨衣怪把手从水泥墙抽出来的延迟时间,重整态势。简单来说,他现在就像把手伸入瓶中的猴子,我以为这会让雨衣怪产生几秒钟的空档,但我的估计实在太天真,完全不管用。水泥墙周围数公尺,有如拦河坝以一点为中心溃堤般,发出巨大的声响逐渐崩落。



好怀念的光景。



根本没有一丝的延迟时问。



雨衣怪扭转全身,左拳直接朝我打来,这次没有任何起步动作和预兆,只是直接从刚才的位置,猛力贯进我的身体。



弹射器。



别说是闪躲,我连防御都来不及。



我也摸不清楚身体哪里被击中。



我的视野瞬间回转,两圈、三圈、四圈,剧烈的重力加速度施加在我身体的前后左右,晃动了我的思考回路,我眼中的世界扭曲变形,随后我的身体朝下,狠摔在柏油路上。



我体验到全身和柏油路摩擦的滋味。



就像被擦碎的萝卜泥一样。



但是……好痛。



会痛,就表示我还活着。



我全身疼痛,但最痛的是腹部,刚才被打中的地方似乎是腹筋。我急忙想起身,但我双脚颤抖,光要翻身仰躺就已经用尽吃奶的力气。



雨衣怪的身影,离我有点远。感觉很远。我以为是自己的错觉,然而不是,是真的很远。看来刚才不过这么一拳,就让我飞得大老远。真不愧是弹射器。



我的腹部内侧——很不舒服。



这种感觉的疼痛……我也有印象。



不是骨头在痛。



大概有几处的内脏破裂了。



我虽然受了内伤,但经我确认之后,四肢的形状可说是完好无缺。原来如此,脚踏车和人类在构造上有所差异,就算同样被打中,身体也不会变得像纸屑那样吗……关节好棒,肌肉万岁。



话虽如此……



受到这种冲击,我一时之间根本动弹不得。



而雨衣怪则步步向我靠近。这次我看得很清楚,他的身姿悠然,不疾不徐的速度令我留下深刻的印象。他只要再给我一击,不行的话再两、三击,就会分出胜负,所以他根本没有着急的必要。



可是……为什么?



这个像拦路魔一样的「怪异」……从他打烂脚踏车、破坏水泥墙的那股力量来看,就算他再怎么人模人样,也绝对不可能是「人类」,这点一开始就很清楚——但是,这「怪异」为何要袭击我?



每个怪异都有适当的理由。



不会做出莫名其妙的举动。



他们是合理主义者——每个行为都会有理由。



这是我从忍野,以及和那位美女吸血鬼打交道时,学到的最大收获。那么理所当然,这怪异会攻击我也一定有理由,但我却完全想不到!



原因何在。



我回想今天经历过的事物。



我回想今天遇见过的人物。



八九寺真宵。



战场原黑仪。



羽川翼。



两个妹妹、级任老师、五官模糊的同学们,还有——



我不按顺序在脑中列举名字时,



最后我想到了神原骏河。



「…………!」



这时,雨衣怪改变了方向。



将那人形的身体,整个转身向后。



动作结束的瞬间,他开始奔跑——



一眨眼间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叫人愕然。



「诶……诶诶?」



为何这么突然……?



在支配全身的疼痛,从钝痛逐渐转为锐痛之间,我仰望夜空。天空依旧星光明媚。



我在身上各处隐约嗅到了血味,这味道相当不符合现在的光景。



我的口中也有浓厚的血味。



内脏果然受伤了……内脏适当地纠结在一起。但这种程度还死不了……而且也用不着去医院。虽然我已经非不死之身,但还有某种程度的恢复力。只要静养一晚,差不多就能恢复原状吧。这次九死一生,平安脱险了吗……



但是……



被击中之前的记忆,突然毫无理由地在我脑中复苏。雨衣怪的左拳朝着我飞来——现在我只仔细回想那个拳头。他手上的橡胶手套,在手指的衔接处有四个小洞,或许是在打烂脚踏车或贯穿水泥墙时弄破的,那里就和雨帽中的窟窿一样,何如脱落消失股,但是——



是某种野兽的——



「阿良良木。」



上方突然传来呼唤声。



一个冷若冰霜的平淡声音。



仔细一看,有一个人用同样冷若冰霜、不带任何感情的眼眸,正在俯视我。是战场原黑仪。



「……哟!好久不见。」



「嗯,好久不见。」



相隔不到一个小时的好久不见。



「我把你忘记的东西送过来了。」



战场原说完,把右手上的信封拿到我的眼前。不用拿这么近我也知道,那是装有十万块的信封,是战场原要付给忍野的报酬。



「你居然随便忘记我交给你的东西,真是应该处以极刑呢,阿良良木。」



「嗯……抱歉。」



「你道歉我也不原谅你。所以我才追上来想要好好凌虐你一顿的说,没想到你居然自己处罚自己了,阿良良木你的忠诚心真叫我钦佩。」



「我没那种兴趣自己处罚自己……」



「你不用隐瞒了。我就看在你那忠诚心的份上,给你减刑一半吧。」



「…………」



减刑还不能获判无罪吗?



战场原法院还真是戒律严苛。



「先不开玩笑了。」



战场原说。



「你是被车撞到的吗?那边有个东西面目全非,好像是阿良良木你很宝贝的脚踏车。或许应该说它整台插在电线杆上比较贴切。如果不是被车队撞到,应该不会变成那样吧。」



「这个嘛……」



「你记得对方的车牌吧。我会替你报仇的。我会先把他的车子整台拆掉,然后痛扁驾驶一顿,直到对方跪下来求我用脚踏车辗死他为止。」



战场原将如此恐怖的事情,稀松平常地挂在嘴边。



看到她一如往常的样子,我放下了心来。我居然从战场原的毒舌中得到活着的实感,真让我觉得既滑稽又有趣……



「……没有,是我自己一个人摔倒的。我没注意看前面……一边讲电话一边骑脚踏车……结果就撞到电线杆……」



「是喔。既然这样,对了,那我就去把电线杆打烂吧?」



你那是迁怒。



连挟怨报复都谈不上。



「那样会给附近的居民添麻烦,所以算了吧——」



「是吗……不过你连那么坚固的水泥墙都撞坏了,居然只受到这点程度的伤,看来阿良良木你的身体很柔软呢。真叫我佩服。你这柔软的身体,总有一天会派上用场的。对了,要帮你……叫救护车吗?」



「啊……」



战场原是不是也想多和我见面,所以才刻意花时间把信封拿过来给我的呢?她原本是打算坐公交车送到我家去的吗?真是这样的话,虽然光是这样的举动还称不上是傲娇,但我还是觉得高兴……



而且,多亏她的出现,我得救了。



不用想也知道。



因为雨衣怪看到战场原出现,就消失不见了。



「我休息一下就好,很快就能动了。」



「是吗,那我就给躺在地上的阿良良木一个大优惠吧。」



突然——



战场原跨站在我的头上。附带一提,刚才也说过战场原今天的穿著是一件长裙。修长的美腿没有穿裤袜。而现在这个情况,从我的角度来看,裙子的长度根本不重要。



「你就沉浸在这幸福的气氛当中,直到你能动为止吧。」



「…………」



老实说,我已经可以起身了——不过我决定继续躺着,思考一些东西。虽然我的思考不是创造性的动词……但我还是——



暂且思考了战场原的事情。



以及明天该做的事。



005



神原骏河的家,从校门口骑脚踏车过去,大约要三十分钟左右。而用跑的也一样是相同的时间。一开始我原本想载神原,但她婉拒了。她说两人共乘很危险,而且法律上也不允许。她说得的确没错,也或许神原对坐在后座抱住我这件事情有抵抗感吧。既然这样,我原本想说要配合神原,要不牵脚踏车用走的,要不就把车放在学校,但神原却要我骑车过去不用在意她。我正想说那你要怎么办时,神原开口说:「那我来带路吧。」接着很理所当然地,用双脚开始奔跑。神原骏河在跟踪我的时候也一样,她把「跑步」列入自己的移动方式之一,和「徒步」、「脚踏车」、「汽车」、「电车」等选项同格。这种人在体育系当中,我想应该不稀奇。「咑、咑、咑、咑、咑、咑!」踏着愉悦的旋律,在前方替我脚踏车领路的神原——还有她左手的绷带。当我们抵达目的地时,神原只稍微流了一点汗,呼吸丝毫不乱。



在我眼前是一栋美观的日式房屋。



看起来相当有历史。



既然门上挂着「神原」的门牌,那这里应该是神原家没错,但这房屋却有一种持重的空气,会让人犹豫是否该进入屋中。



但是,我没办法不进去。



我就像在参加社会科的校外教学,要去看某处的神社佛寺一样,抱着难以言语的心情登门打扰,在神原的带领下走过面向庭院——当中可见竹筒敲石的造景——的走廊,拉开眼前的拉门,来到她的房间。



……你还真敢带不是很熟的学长,来这种房间啊。这是我看到房内的景象后第一个感想。



一床棉被铺在地上没收,衣服散落一地(包含贴身衣物),一堆书籍包括教科书、小说和漫画,有些书面朝上盖在地上。这房间不是仓库,角落却堆满了瓦楞纸箱。而更可怕的是垃圾没有丢进垃圾桶内,被随意丢弃在榻榻米上,要不充其量就是被塞进附近超商的塑料袋内,随兴丢在一旁。不对,追根究底来说,这房间内根本没有半个称得上是垃圾桶的容器。



这宽敞的房间应该有六坪大。



然而现在却毫无立足之地,让我无法踏出第一步。



「抱歉我的房间很乱。」



神原骏河转过头将右手放在胸前,用天真无邪的笑脸爽快地说。原来如此,这句话的确很符合现状,但我想,这句应该是用在带客人到整理得还算干净的房间时,所说的客套话吧。



上面是洪水,下面是大火灾,答案是什——么?



这话形容得还真妙。



呜哇……



地上竟然还有生理用品……



我下意识压低视线。



我觉得再继续看下去,会看到一堆更不应该看到的东西……对自己有自信是很棒,但有自信和没有羞耻心是两码子事啊,神原骏河……



啊啊!



这一点,套在战场原身上也通用……



只不过战场原的房间里没有一粒灰尘就是了……这家伙在国中时代包含个性方面等,都受到战场原人格的深远影响,我觉得这反而让她的性格整个泡汤了。



「学长不用客气喔。我们还不是很熟,所以我知道学长进去之前会犹豫,我也感觉到学长纤细的心情,可是现在不是在意这些的时候吧。」



「……神原。」



「什么事?」



「我很清楚现在不是在意这些的时候……不过,我还是想拜托你一件事。」



「好啊。请尽管开口。我不会拒绝学长的要求的。」



「一个小时,不,三十分钟就好……可以让我打扫一下这个房间吗?然后再给找一个大垃圾袋。」



我没有洁癖,而且我自己的房间也没多干净,可是眼前这幅景象实在太超过……甚至可以说凄惨。神原愣了一下,似乎完全搞不清楚我的用意,但反过来说她也没有反对的理由,「我知道了。」她说完后,便去拿垃圾袋。



中略。



应该这么说。



神原房间的惨状处理起来没这么简单,当然不可能只花三十分钟就收拾干净,而且不管怎么说我跟她还不是很熟,房间内有些地方在伦理上或道义上我可以去碰,有些则反之,因此我只是将散乱一地的垃圾收集起来,把书本和杂志整理好(话虽如此,神原的房间内没有书架,因此我只是按大小把它们堆好而已),适当地、马马虎虎地将正方形的房间大致上扫过一次。不过最后,我把棉被折好收进壁橱,然后将衣服折好放到角落后(这里别说衣橱,连个衣架也没有),这才变得像样些,至少有空间可以让我和神原面对面坐下。



「你实在太厉害了,阿良良木学长。原来我房间的榻榻米是这种颜色的啊。我不知道已经有几年没看过地板了。」



「用年来计算的吗……」



「感谢您。」



「……等事情解决之后,我会花一整天的时间……不,我会住下来帮你整理的。下次我会带一套像样的洗洁剂和去污剂过来的……」



「抱歉让学长费心了。我是一个只会打篮球的女生,像这种打扫整理善后之类的东西,我最不擅长了。」



「…………」



你笑容满面、一脸自信地跟我说这些,我也会很困扰……从她刚才那三十分钟都在走廊上发呆闲晃,完全没有打算帮忙这一点来看,神原不是怕麻烦或厚脸皮,而是真的不擅长打扫环境。话说回来,这虽然不是我该关心的地方,但刚才的光景,肯定不能让那些在学校把神原当明星的人看到。这家伙该不会有叫班上的朋友来家里过吧……朋友的话还无妨,如果是社团的学妹,在最糟的情况下可能会留下心理创伤吧。刚才我塞到垃圾袋里的东西中,混有不少被捏扁的碳酸饮料空罐、零食包装袋,以及快餐食品的杯子……全国大赛等级的运动少女,别吃那种东西啦。



名人一些脱线的插曲,有时反而会让人有好感,但这情况不管怎么想都太超过了。我再怎么努力,都不会萌上这种性格的人……



「那——我们进入正题吧。」



所谓明天的事情。



也就是礼拜五的隔天。



礼拜六的事情。



周休二日虽在社会上行之有年,被当作顺理成章的事情,但我们就读的私立直江津高中是知名的升学学校,礼拜六也会正常上课。就算明天的事情变成今天的事,我还是无法做出结论,因此我利用第一节下课,到二年级的校舍一趟。毕竟对方是明星,我不用调查就知道她的班级。二年二班。一个三年级生突然造访教室,当然会在班上造成一些骚动(升上三年级后的现在,这感觉让我既怀念又有新鲜感),但对方不愧是神原。神原骏河毫不避讳,朝着在走廊上等待的我,大步地走了过来。



「你好啊,阿良良木学长。」



「哟,神原。我有事要找你。」



「是吗,既然这样——」



神原没有任何反问,直接回答说。



仿佛我们事先说好了一样。



「放学后,希望学长能到我家一趟。」



就这样——



我们来到一栋日式房屋中——神原骏河的家。



如果只是要说话,我想不用专程来神原家,只要随便在学校找问空教室,或是去屋顶和操场,不然到校外随便找一问快餐店也行,但神原却邀请我去她家谈,看来她似乎有什么理由。



既然她有理由,那我就顺从她的提议。



无须多问。



「要从哪里开始说起呢,阿良良木学长。如你所见我是一个口拙的人,这种情况下我不知道该照什么顺序来说明,不过首先——」



神原突然端正坐姿,朝我低下头。



「我想先为昨天的事情向你道歉。」



「……好。」



我摸着肚子点头回应。经过一天我的身体已经恢复,不过还是觉得腹部有些疼痛。



「果然昨天那个是你吗?」



雨衣。



橡胶手套、长靴。



刚才整理的衣物当中,这两样东西就参杂在其中。



一切尽在不言中。



「果然这个说词真叫人心烦啊,阿良良木学长。你还真贴心呢。其实你早就看穿了吧?不然学长也不会跑来找我啊。」



「我只是……用猜的而已。从体格、轮廓、外形来判断……还有知道我去战场原家读书的人,我只是锁定以上的条件来思考罢了,而且就算跑来找你之后发现弄错了,也不会有什么问题。」



「嗯,原来如此。真是高见啊。」



神原一脸佩服地说。



「男生里面有人可以用腰形去分辨女性,学长是在说这个吧?」



「大错特错!」



穿着雨衣哪看得出腰形啊!



「抱歉,那真的不是我的本意。」



神原再次低下头。



我想,这道歉非常地有诚意。



但,她说那不是她的本意……那她的本意又是什么?昨天很明显是针对我,难道说针对我也非她的本意吗?



「不,你不用道歉,我比较想知道理由。不对,理由……我们先不谈。」



攻击我的理由。



我不是完全想不到。



眼前我不用把它说出口,但那个理由,正是让我联想到雨衣怪是神原的契机与线索。



但是——



「总之,我想先问你——」



怪力。



怪异。



把脚踏车像纸屑一样打烂。



一拳打坏水泥墙。



然后,把活人——



「关于那股怪力……的事情。你到底是……」



「嗯。果然一开始要先从那边开始讲起啊。这个嘛,但是……我想要先问阿良良木学长,你是那种能够相信超常事物的人吗?」



「超常事物?」



这是指——啊,原来如此。



神原不知道我身体的事情。我昨晚虽然被神原打伤,但我的伤口不是瞬间恢复,所以她不可能知道我的身体本是不死之身。所以才会有那个开场白吗?不,也不尽然。



神原就算不知道我的情况,也知道战场原的事情。她比我还要早知道战场原的超常秘密。所以,她应该知道我身为战场原的男朋友,不可能不知道那个秘密。也就是说,现在神原可能是在刺探我。



「学长不懂吗?简单来说,学长是那种只相信自己听见事物的人吗?」



「我是那种眼见为凭的人。所以,我至今一直相信自己看见的东西。战场原的事情也是。」



「……什么啊,连这点都被看穿了吗?」



神原听到我的话后并不惊慌,也没有半点愧疚。



「可是,」她接着说。「学长请不要误会。我最近会跟踪学长,不是因为我想知道战场原学姐的事情。」



「诶……?是吗?」



我以为……肯定是那样呢。



她那么做,不是为了想确认阿良良木历和战场原黑仪,在交往的传闻是真是假吗?而她昨天听到我要去战场原两人独处念书时,心中因此有了确信……不是这样的吗?



不,这点当然是有。



我想我的推测不会错。



还是说她跟踪我有其它的理由?



「过重的时候,篮球社的你和田径社的战场原,被称作圣殿组合对吧?」



「对啊,没错。阿良良木学长你居然知道这件事情,我真是有眼不识泰山。我至今为止都对学长有很高的评价,不过我似乎还是太小看学长了。用我的价值观实在无法去衡量学长啊!我越是了解学长,就觉得学长离我更远了。」



「……我只是听人家说的。」



她说了一连串露骨的美词丽句,却不见半点阿谀奉承,这家伙在某种意思上算是一种艺术品吧。



「由来我也听说了。这个通称还真贴切啊。」



「对吧。是我自己想的。」



神原自傲地挺起胸膛。



……自己想的。



这种空虚的感觉,真是好久不见啊……



「我可是绞尽脑汁呢。顺便说一下,我还有替自己想一个绰号,叫『加油小骏河』(注:神原(KANBARU)与加油(GANBARU)两字,在日文中音近。)。不过很遗憾,那个绰号没有定型下来。」



「我现在也觉得很遗憾。」



「真的吗。学长也很同情我吗?」



没错。



同情你的感性啊。



「阿良良木学长,你真是以慈悲为怀。不过听学长这么一说,那个外号叫起来似乎太长了一点,所以也没办法。」



「要反省的地方应该不是那里吧。」



看来国中时代的神原,身边似乎有一群很好的伙伴。



包含当时的战场原在内……



「总之就是这样。圣殿组合先摆一边、摆一边,学长好像已经知道很多了,所以我接下来的说明,可能会让你觉得有点烦,战场原学姐和我在国中的时候——不对,在这之前我要先让学长看一样东西。所以我才会请学长专程抽出宝贵的时问,长途跋涉来我家一趟的。」



「要先让我看一样东西?啊,原来是这样。因为那东西在家里,所以我们没办法在其它地方谈话咯?」



「不是的,在学校太过显眼,或者该说我会忌讳他人的目光……可以的话,我不想让其它人看见。」



说完,神原开始解开左手的洁白绷带.她解开别扣,一圈圈将绷带从手指附近,依序解开——



我回想起,



昨晚的事情。



打烂脚踏车、打坏水泥墙,遗有让我内脏破裂的——



全都是一颗左拳的杰作。



「老实说,我不想要被人看见这东西。我虽然这样,好歹也是一个女生。」



绷带完全解开后,神原卷起制服的衣袖,露出纤细柔软的女性上臂。而手肘以下的地方,是一只骨瘦如柴的左手,上头盖着一层毛茸茸的黑毛,有如野兽之物。



那是我从手套的破洞中,所看到的东西。



有野兽的味道。



「唉呀,就是这个样子。」



「………………」



这东西很明显不是造型手套或布偶。它的长度和粗细太不自然了,而且先不管外表,我先前确实目击过和这东西相似、或似是而非之物。所以我知道这个东西。



这东西就是怪异。



怪异。



那是野兽没错,但如果问我那是什么,我是完全摸不着边。我感觉那东西像动物的手,但却不属于任何一种动物。所有部分都和动物的手相似,但却无法归类。不过,从那五指各自的长度和指甲形状来看,硬要说的话——



我觉得这表现,不太适合用来形容女性身体的一部分。



「猿猴之手。」



我说。



「就像——猴掌一样。」



猿猴。



哺乳纲灵长目中,除了人类以外的动物总称。



「喔——!」



神原不知为何做出感叹的表情。



接着,她拍打自己盘起的膝盖。



「阿良良木学长果然拥有深不可测的慧眼啊。真叫我佩服,我们的眼睛好像是不同的东西一样。没想到学长居然一眼就识破这东西的真面目,我只有吃惊的份而已。学长累积的知识量,和我这种凡夫俗子截然不同啊!既然这样,我也不用多作说明了。」



「别、别随便就下结论!」



说明就此打住的话,我哪受得了。



虎头蛇尾也要有个限度吧。



「我只是说出自己看到的感想而已,并没有识破什么东西。」



「真的吗?威廉•威马克•杰考布斯有一则短篇小说的标题,就叫《猴掌》。原文标题是《TheMonkey'sPaw》,可以说是直译啦。《猴掌》这个标题被各种媒体随意引用,因此衍生再衍生,就产生了各种不同的模式——」



「我听都没听过。」



我老实说。



这样啊,神原说。



「什么都不知道却能一语道破真实,我只能认为学长是被天上的某位神明选中之人,学长居然可以舍去理论,直观事物的本质。」



「……还好啦,我的第六感还算小有名气。」



「果然如此。嗯,我觉得自己很骄傲。虽然我不及学长你,不过我的直觉告诉我要敬学长三分,看来果然没错。」



「是吗……」



我觉得是错得离谱。



「嗯——」我再次看神原的左手。



野兽之手——猴掌。



「我……我可以摸一下吗?」



「嗯,现在没什么关系。」



「是、是吗……」



得到她的许可后,我轻摸神原的手腕部分。



战战兢兢,提心吊胆。



这手有质感、肉感……体温和脉搏。



是活着的。



这怪异——果然是活物型的怪异。



……难怪神原骏河可以让别人看自己的脏房间,却不愿让人看见这只左手。当然在自我训练中受伤,只是一个权宜之词吧。绷带是用来遮掩手臂,而不是用来保护伤口……她说自己扭伤,但我却看不出来,我从来没看过她保护自己身体的左侧,所以一直觉得很奇怪……不过谜底揭晓后才说这些,根本就没有说服力。



但是,



左手变成这样,不能打篮球大概是真的吧。



我下意识,



用力紧握了她的手腕。



「嗯啊,不要——!」



「不要发出奇怪的声音啦!」



我下意识把手甩开。



「谁叫学长的摸法这么奇怪。」



「我哪有啊。」



「我很怕痒的。」



「那你也不用突然发出和你个性不搭的声音吧……」



说到这里我才想到,这种事情战场原那家伙也做过好几次。当然神原的用法和战场原有天坏之别,但从她已经学会这招来看,那就表一不战场原从国中开始就有这个绝活了吗……



「你可能已经忘了,神原。这里是你家,你的房间喔。你发出那种声音被你爸妈听到的话,那我可惨了。」



「这点不要紧。」



神原活泼地说。



「学长完全不用在意我爸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