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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1 / 2)



台版 转自 AJ@轻之国度



活了十七年,我虽然失去很多东西,但从来不曾觉得自己不幸过。那些伤害我的事物,其实都是我自己导致的失败。是骨头从身体内侧刺穿肌肤和自己搔抓干渴喉咙所造成的伤害。这些都算不上不幸。真正把人推到不幸深渊的是更实际、更无能为力的现实缺陷。简而言之就是金钱、健康和失去家庭。



刚满十七岁的冬天,我和很多无家可归的人交谈过。



“有人叫我们流浪汉、无业游民或是要饭的,又有人跳出来说这些都是歧视,应该要叫我们街友。”



其中一位无家可归的人曾经这么对我说:



“但是我觉得叫我们无家之人是最适合的。”



他一边捏着短到跟小指尖差不多的香烟,一边凝视着烟雾,轻声地说道:



“也有无屋之人这种说法,但那不是指我们。”



“无屋跟无家哪里不一样呢?”



他卷起袖子,展示手臂上红色的点状瘀青。那是遭受BB弹攻击造成的伤痕。



“不管有没有自己的房子,我们都没有可以回去的地方。那些小鬼也是一样。所以只能在夜晚的街头徘徊,用空气枪攻击我们。虽然我很想要痛揍那些小鬼一顿,但也不是不能理解他们的心情。”



“你懂……他们的心情吗?”



“当然懂啊,就是没有归属的地方啊。”



没有自己的家就是这么一回事。他的细语卷入香烟的烟中,随风飘向铁丝网的对面,遭到行驶而来的电车辗碎。



我无法想像没有归属的地方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就是因为有属于自己的地方,我们尼特族才能轻易地自暴自弃、逃避、迷惘和不知所措。失去归属的人究竟是在什么样的环境中进入梦乡,梦境里又是怎样的景色呢?



“事情没有那么复杂,就只是这样而已。”



他的声音听起来像是从很远很远的地方传来。



“只是我们没有可以回去的家而已。”



我想起初次和雇主相遇的时候,身为侦探的她对我说的话。



就像蚯蚓不畏惧黑暗,企鹅不会因为自己不会飞翔而感到羞耻。这就是生存的意义,不是吗?



面对她的询问,我到现在都还找不出答案。







初冬时分,所有人都为了准备换季而忙碌,就连躲在镇日受到冷气吹拂的阴森高科技房里的侦探也不例外。



十一月中旬的某天放学后,我接到雇主的命令电话,前往东急手创馆和电器行购买大量的商品后前往事务所。事务所距离车站附近的热闹地段有些距离,位于挤满各种商家的大楼三楼。其中门口挂了“NEET侦探事务所”看板的房间就是我工作的地方。房间里不分四季总是开着冷气,一进入玄关就觉得鼻子会撞上寒冷的气体。玄关后六帖榻榻米大小的房间挤满了电脑和周边器材;二面墙壁尽是高达天花板的架子,塞满了主机、荧幕和缆线,已经超乎Cyberpunk而近乎宗教程度了。但是房间里最引人注目的却是坐在房间正中央床上,身着睡衣的娇小少女。



“给我看紧窗户,连一只跳蚤都不能让它进来!装上三层的隔音窗帘,还有增添扩音器!二十四小时不断放送海顿的神剧,音量要大到让脑细胞都缩起来!”



少女在床上向我不断地发号施令。病态般地白皙肌肤,如同夜晚河流的黑发,身着小熊图案睡衣,纤细的双腿上是白色的高筒袜——她就是我的雇主爱丽丝。



“喂,为什么你要把自己关得那么紧?”



我在狭窄的架子内侧用胶带固定窗帘时间道。



“问我为什么,我本来就是茧居族。”



爱丽丝挺起胸膛骄傲地回答。



她自称是尼特族侦探,似乎是因为罹患开放空间恐惧症所以从不离开这间狭窄的侦探事务所。不过,严格戒备到这地步是为了什么?



“因为明天就是十一月二十三号啦!要赶快加强城墙的厚度才行。”



“所以说十一月二十三号是什么日子啊?”



“当然是勤劳感谢节啊!这一天是大肆赞美勤劳,让尼特族连呼吸的权利都遭到剥夺而奄奄一息的日子。”



“啊啊……”勤劳感谢节不是什么大节日,所以我常常忘记这个休假。



“我们尼特族的一年就是在这一天结束的,所以有义务在这最重要的一天安静地祈祷度过,就跟犹太人过逾越节一样。忍耐过勤劳感谢节之后,第二天又是新的一年的开始。”



“不要光是忍耐,你们也一起向劳动者表示感谢之意吧!”



“少啰嗦,快动手!”



是是是。不过说什么一年的结束和开始之类的,也太夸张了。我才这么想,爱丽丝就用一副“你白痴啊”的表情对我说道:



“哪里夸张了,是你自己太无知而已。对于日本人来说,勤劳感谢节本来就是用来区隔一年的节日。”



“是吗?”



我手里握着胶带转过身来。



“会选十一月二十三日当勤劳感谢节是起源于皇室的节日——尝新节。至于会取勤劳感谢节这么奇怪的名字,是因为战后联军最高司令官总司令部要降低皇室神道教的色彩。”



“尝新节……”我好像有听过又好像没听过这个名词。



“简而言之,季秋的收割时节结束时就是尝新节。就算贵为皇帝,在尝新节之前也不能品尝今年收成的稻米。在使用阴历的时代,当时的尝新节多半是在冬至左右。所以尝新节的时间就跟它的名字一样,是新年时的节日;也是以耕种稻米为国家根本的日本,庆祝一年结束与开始的重要节日。”



“喔。”



“所以我们尼特族在这一天,要安安静静地不工作度日才行。”



“反正你平常本来就没在工作。”



“你以为你的薪水是从哪里来的!”







第二天是十一月二十三日,学校理所当然地放假。我一大早就被爱丽丝叫了出来,骑上脚踏车往事务所前进。



爱丽丝的房间位于各种商家汇集的大楼,大楼的一楼开了一间叫做“花丸”的拉面店。老板是人称明老板的年轻女性,在继承父亲的拉面店之前据说立志成为冰淇淋师傅,所以她的手工冰淇淋有职业的水准。直到现在,她还是经常研发冰淇淋。尽管拉面店因为今天是勤劳感谢节而难得休息,店里的厨房还是亮着灯、开着抽风机,从后门传出甜腻的香气。看来今天明老板也忙着做冰淇淋。



“有人在吗……”



我一打开后门,坐在圆凳上、绑着马尾的大姊姊就转过头来。



“喔,是你啊,今天来得真早。”



明老板一边说,一边把手里的大钵放在流理台上。今天明老板连挖背背心都没穿,只有在胸部裹上布条,害我都不知道要看哪里。她还是跟往常一样,太没防备了。这个人好歹要有点自觉,G罩杯的大胸部只用布条裹起来会有很深的事业线,男人很难抗拒的。



“冰淇淋还没做好喔,你傍晚来就好了啊。”



“不,我不是为了试吃冰淇淋才早上十点就跑来的。”



“藤岛也来帮忙吗?”



一头咖啡色短发的女孩突然从厨房深处的走廊冒出头来。她名叫彩夏,是我的同班同学,也是这间拉面店的店员。今天店面明明休息,结果老板跟店员都在店里,完全搞不清楚到底是为什么休息了。和平常不一样的只有彩夏身上一袭紫色洋装的便服。明老板八成除了做冰淇淋之外,没有别的兴趣了吧!



“我等一下得去爱丽丝那里。”



“为什么一大早就得去她那里呢?”彩夏一手拿着搅拌器,一边露出迷惑不解的神情。



“啊,因为今天是勤劳感谢节吧!”明老板说道。“对喔,从今年开始有鸣海在,真是太好了。”



“勤劳感谢节会怎样吗?”



于是明老板开始向彩夏说明。每年到了这一天,爱丽丝就会蜷缩在房间的某个角落或是床上一动也不动。她平常就不怎么进食,光靠Dr.Pepper这种个性强烈的碳酸饮料补充营养,到了这天连Dr.Pepper都不喝了。兹事体大,搞得整个人简直就跟行尸走肉一样。就算是一点小事,也会打电话呼唤明老板帮忙。从今年开始,这件差事就落到我的头上。



“那、那意思就是说,藤岛今天一整天都要跟爱丽丝同床度过啰?”



“话是这么说没错——等等,同床是什么意思,连我都爬上床去不就什么都做不了吗?”



“你可以帮她梳头和保养头发。”



“那是彩夏的工作吧。”



“或是抱着她,跟她一起睡午觉。”



“那是彩夏想做的事吧!”



明老板带着不怀好意的笑容,插嘴说道:



“今天的爱丽丝很有趣喔,简直就像感冒的猫咪一样乖巧。只有今天抱她不会吵闹,鸣海不妨也试试看。”



我才不要,哪里有趣了。



看来继续待在厨房里,话题会越来越脱线,所以我赶紧爬上逃生梯,前往三楼的侦探事务所。爱丽丝正身着丧服,跪坐在床上进行默祷。为什么要穿丧服呢?是因为她认为这一天是安息日,所以刻意营造教会的气氛吗?除此之外,新增的5.1声道喇叭大声地播放海顿的“创世纪”。我听到头都痛了起来,爬上床去调小音量。



“你在干什么?”爱丽丝掀起黑色的头纱,挑起眉头问道。



“没有啊,觉得很吵。”



“你没道听不到墙外传来尼特族们的哀叹吗?”



听件到的话,我就不会来这里而是去耳鼻喉科了。



“刚刚在楼下的时候,明老板告诉我直到去年都是由她来帮忙的。”



一明老板跟你可不一样,连空调遥控器的按钮都一声不吭就帮我按了。”



那是因为你比平常乖巧,明老板觉得很有趣才帮忙的。



“还是你要明老板来帮忙?我去叫她来就回去了。”



我一如往常夹杂着叹息声回应,结果要离开床铺时却发现衬衫的袖子被紧紧抓住。吓了一跳而回头转身的我,看到爱丽丝在我背后露出迫切的眼神。



“你不是说真的吧?”



“咦?你希望我回去我就回去啊!我会请明老板来代替。”



“有人叫你这么做吗!”



“没有,那你觉得我比较好吗?”她这么怕被当做猫耍啊?



“我可没说你比较好!”



我把手放在额头上,露出苦恼的神情。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你要我不请明老板来帮忙就直接回去吗?”



“你到底是怎么想的才会得出这种无意义的结论来!”爱丽丝大力敲击床单吼叫道。我被吵到开始觉得一切都无所谓了。



“那你要我先做什么?”



爱丽丝气得鼓起腮帮子,拉起丧服的长裙摆后立起膝盖,手指后面的电脑大军说道:



“从逛网站开始。”



我虽然已经当了爱丽丝的助手一年,但是直到今天为止,其实我并不清楚没有事件的时候,爱丽丝究竟是如何度日的。



爱丽丝把电脑键盘推向我之后,先命令我收集全世界所有布偶的相关讯息,并且在社群网站上发文。她很认真地说明布偶的设计、缝制和抱起来的感觉等等。



然后是收集有关Dr.Pepper的讯息。只要是关于Dr.Pepper的事情全都要调查一遍,还会为它盲目地乱花钱。所以尽管爱丽丝并不喜欢枪与玫瑰乐团,却拥有五张“Chinese Democracy”专辑(注:枪与玫瑰乐团发行这张专辑时有和Dr.Pepper合作)。只要一找到留言板上批评Dr.Pepper难喝或是有药味的发文,她就会(乍看之下)有条有理地反驳对方。当然今天爱丽丝只是口述这一切,由我负责敲键盘。



“……这些都是你每天的例行公事吗?”



我用累坏了的声音询问爱丽丝,放在键盘上的手指也已经微微地发抖。



“当然啦!Dr.Pepper的名誉非得由我来守护不可!”



那是饮料公司的工作吧?我很想反驳却又把话吞回嘴里。我当了一年侦探助手学到一项真理——就算说对的话也不见得会有人得到幸福。



可是就算如此,为什么我得代替爱丽丝敲键盘呢?



“因为上帝规定安息日不准工作,所以也不可以操作机器。据说犹太人当天连电梯的按钮都不能按呢。”



“……用嘴巴指示我不也是一样的吗?”



“其实这里指的工作是《出埃及记》第三十五章所记载的‘建设帐幕’。圣经里原本关于安息目的禁忌就只有记载不可以生火,其他事情都没有具体说明,所以学者们解释时也很苦恼。但是因为安息日之后的小节列举了许多建设帐幕的工作,于是学者们认为这一定就是神明所禁止的‘工作’。当然经过三千年之后,关于工作的解释经历许多延伸,有时候变得更严格,有时候变得更宽容。”



“啊……”所以呢?



“工作又不包括讲话,我现在只是在讲话而已。”



“你还真会解释啊!”



在爱丽丝的连番炮轰之下,我在各处网站留下足迹。这时候,我下定决心要趁今天问她一件我从之前就很在意,但是不知为何问不出口的问题。



“爱丽丝,你是基督徒吗?”



“怎么可能。”她耸耸肩。“我没有任何信仰。所谓的宗教就是为了回答小孩的疑问而创造出来的东西,例如为什么不可以杀人;为什么不可以偷东西;为什么星期天要去教会。信仰能给予这些问题非常明确的答复,也就是说,会被力量远比自己强大的某人给斥责。不过童年结束的时候,我们就必须跟宗教道别了。”



“这样啊。”



相当讽刺的看法,但也是很爱丽丝式的看法。



“那你干嘛搞什么安息日之类的?”



“因为我也是软弱的小孩,偶尔也需要利用一下。”



“利用?”



“对。因为宗教的意义追根究柢就只有一个,能让人放松精神,可以把一切的思索和苦恼都交给绝对的存在。就算是你,这辈子应该也有向谁祈祷过吧!”



“嗯……是有过啦。”



“所以说我的宗教观念跟大部分的日本人一样,不觉得宗教是什么特别的事物。神明应该是存在的,但是彼此都没闲到可以二十四小时去在意对方。”



“所以今天是在意的日子吗?”



“对,就跟你们只有在圣诞节跟新年参拜的时候会在意神明一样,我是在十一月二十三日这天净身度过。”



觉得好像被迫听了一长串跟问题没关系的回答,不过我大抵上是同意的,只是还是有点介意的地方。



“这样听起来,爱丽丝好像无论神明是怎样的存在都不在意?”



“是不在乎啊,就算是沙丁鱼的头我也会信。”



“不过常引用圣经的内容呢。”



爱丽丝听到问题的瞬间安静了下来,还转移视线,是很难得的反应。



“因为以前在家里的时候,被迫念了一堆。”



家里。爱丽丝的老家……



我完全不知道爱丽丝是如何来到这间位于各类商家汇集的大楼三楼房间,她自己也只表示是为了逃离原本的家庭。结果我那时候还是没能仔细问清楚,这不但因为爱丽丝当时流露出宛如十一月阴天般的寂寞笑容,也因为彩夏突然打开房门冲了进来。



“爱丽丝、藤岛,我端冰淇淋来啦!”



活力充沛地冲进事务所的彩夏,一手端着盛放冰淇淋的托盘,眼睛瞪得圆滚滚地站在卧室的入口。



“藤岛啰哩八唆地说了那么多,结果还是今天一整天一起待在床上嘛!”



“咦?啊,没有啦,这是因为爱丽丝拜托了我很多事情。”



“怎、怎么这样说。”爱丽丝推开我,为了躲避彩夏而往床里缩。“我没有让他闻味道,也没有跟他一起睡,更没有让他碰到我的内衣、袜子和睡衣,你没有理由责备我!”



这番话完全伤害了我身为人类的尊严,可以不要那么详细地辩驳吗……



“真的吗?连抱抱都没有吗?”



“当、当然没有啊!”爱丽丝踢开我的脚,避开我。就算是隔着黑色面纱,也看得出来她满脸通红。



“那我来抱抱!”



彩夏端着托盘爬上床来,把托盘往小茶几一放就冲向爱丽丝。爱丽丝还来不及抵抗就被往后一转,抱到彩夏的大腿上。



“为什么你每次来都要抱我!”



“因为这个姿势才方便喂你冰淇淋啊!”



“我可以自己吃冰淇淋啦!”爱丽丝生气了。



“而且让我抱的话,藤岛才不会跑来抱你喔!”



“这是什么怪理由!还有爱丽丝为什么一副有点接受的样子!”



我狂敲床单猛烈抗议,但是两个女人的注意力已经转移到冰淇淋上了。



“这次的冰淇淋是用米做的。”



“嗯,真的耶,是米的味道。没想到我居然会有一天为了米的味道而感动……”



爱丽丝喃喃自语,说只能佩服明老板的手艺了。



“对啦!今天是那个什么尝新节,也就是收割节吧!所以明老板才特地做了这种米口味的冰淇淋。”



“托明老板的福才能度过一个好除夕。”



“除夕?”因为彩夏露出迷惑的神情,转过头去的爱丽丝一对上彩夏的眼睛,就把刚刚对我说教过的话再提一遍。



“这样喔,那就表示今天爱丽丝不能当侦探啰?”



“就是这么一回事。”爱丽丝耸耸肩。“对于安息日来说,会产生报酬的工作是最被避讳的。”



“如果有客人上门怎么办?”



“今天就只能请对方先回去了。”



“咦!这样好可怜又好可惜喔!不是还有藤岛吗?他是助手吧!”



“与其把客人交给他,还不如请对方去做儿童电话谘询。”



对于爱丽丝来说,这点程度的讽刺还算客气的了。我是指对于爱丽丝而言。



“首先呢,侦探助手只能算是助手而不是代理侦探,就像月亮不能代替太阳一样。我已经跟鸣海本人说过五百次以上了,他不适合当侦探。”



“那只要有人当代理侦探就行啰?”



“……嗯?”



“我想当一天侦探!”



因此,今天就由彩夏担任代理尼特族侦探,而我负责的第一件工作就是在玄关的招牌“NEET侦探事务所”的开头贴上“伪”的标签。



“如果客人以为我是真的侦探而来的话,就变成诈欺了!”彩夏如是说道:“我当侦探,爱丽丝当洋娃娃喔!尽量不要讲话、不要动喔!”



“呜呜呜呜。”



一袭丧服的爱丽丝乖乖坐在彩夏的大腿上,看起来真的像洋娃娃一样。为什么爱丽丝会乖乖接受这个提议,是因为彩夏威胁爱丽丝不让她体验侦探生活一天,她就要帮爱丽丝洗澡。



“算了,随便你。反正我今天下定决心要平静度日,客人也不是那么轻易就会上门。”



“那,藤岛,你赶快打推销电话啊!”



“推销?”



我和爱丽丝同时发出抓狂的声音。



于是我走出事务所,爬下逃生梯到一楼,第一通电话是打给阿哲学长。他遭到我就读的高中退学,现在是职业的柏青哥高手,也是个不折不扣的尼特族。



‘啊?给你案子?’手机传来阿哲学长不高兴的声音。



“嗯,如果你有什么困扰,彩夏侦探可以帮你解决的样子。”



‘喂!你以为今天是什么日子啊!今天可是勤劳感谢节喔!是我们尼特族躲在家里颤抖不已的日子。帮我跟彩夏说,我明天再陪她玩。’



我只好挂断电话,放弃阿哲学长。接下来是打电话给宏哥,他是专靠欺骗女人维生的小白脸。



‘咦?现在吗?我在宾馆啊。嗯,今天不会出门。啊——那个女生正在冲澡。没有啦,是今天第一次遇到的女生,她主动跟我搭讪的。嗯嗯,因为今天是勤劳感谢节,所以我不主动搭讪,只接受女生搭讪。’



我叹了一口气,挂断电话。接下来是打电话给少校,他虽然是大学生却老是翘课,算是半个尼特族。



‘我今天一步也不会踏出家门的。当然啊!万一不小心做了什么劳动,可是会受到对方感谢的。这样我不就失去当尼特族的资格了吗?’



我因为受够了少校而挂断电话。最后苦恼了很久,才打电话给第四代。他是混黑道的。



‘少说蠢话了。’第四代所言正是。



被第四代给挂了电话,我束手无策。算了,没客人上门是和平的象征。我躺在放置于拉面店后门前空地的巨大木制台子上,仰望鼠灰色的狭窄天空,冬天的气息仿佛现在就要从云朵上掉落下来。这样的假日就像爱丽丝所说的,应该要安静度过才是。



不过天黑之后,还是有客人跑来了——是玫欧。



“有人在吗……咦?”



我听到拉面店门口的方向传来听过的女孩声音。我把扫帚和畚箕放在门口,走到路上。咖啡色的肌肤、带着笑容、粗大发辫甩啊甩的女孩看到我之后就笑得更加开怀了。



“……玫欧?”



“助手先生!”



玫欧兴高采烈地跑向我,抱住我的手臂。虽然上半身套了厚重的运动外套,下半身却一如往, 常是牛仔热裤。都十一月了,我不禁担心她会不会冷。



“花丸拉面店怎么没开呢?发生什么事了吗?”



“啊——因为今天是勤劳感谢节。明老板也跑去喝酒了。”



“好可惜喔,人家本来想吃拉面跟冰淇淋的。”玫欧噘起了嘴,盯着拉下铁门的店门口。突然用力把我的手往她的方向拉:“好险有助手先生在!”



玫欧小我两岁,出生于泰国。因为母亲和日本人再婚,她童年时就来到日本。虽然有时候日文怪怪的,但是沟通上没有问题。她曾因为某件事来拜托我们,事情解决之后,偶尔会跑来花丸拉面店玩。



“爸爸今天呢?”



玫欧的爸爸虽然不是真的黑道,但也算是在道上混的。他主要的工作是负责照顾在日本风化场所就业的外国人。说实话,我不是很想见到他。



“因为今天是那个什么勤劳感谢节,所以爸爸要去平常有往来的店家打招呼,开慰劳餐会。现在他正在玫欧不可以跟去的夜店巡回。”



原来如此,黑道的世界也有勤劳感谢节。



“我也想见侦探小姐!我们一起去吧!”



玫欧拉着我的手往逃生梯前进,我连说爱丽丝现在没空的时间都没有。



“议长小姐也在!哇!为什么侦探小姐要穿上全身漆黑的漂亮衣服呢?我也要抱抱!”



玫欧一踏进事务所就兴奋了起来,爱丽丝害怕得像猫咪倒竖起毛一样,彩夏也不自觉地把爱丽丝往背后藏。



“玫欧!要抱爱丽丝就要先洗手漱口!”彩夏严格地命令。“是!”玫欧听了命令之后就乖乖地跑向流理台。



“不要讲得一副只要洗过手、漱过口就可以抱我的样子!”爱丽丝虽然愤慨不已,但是玫欧已经跑回来,马上就往床上冲。



“议长小姐已经帮侦探小姐梳过头了吗?”



“梳过了,因为这是我的工作。”



她们两个第一次见面是在之前棒球比赛的时候,之后由于玫欧常常来拉面店玩,感情很好。玫欧会叫彩夏议长小姐是因为彩夏当初很得意地自我介绍说:“我在学校是担任中央园艺议会的议长喔!”在玫欧的想像中,彩夏似乎只要一踏入学校,学校各地的花草都会跟她打招呼。



“可是,为什么议长小姐身上披着侦探小姐的睡衣呢?”



你问了个好问题!彩夏听了玫欧的问题,马上整个上半身前倾,爱丽丝的水蓝色小熊睡衣也从她的肩膀滑落。



“我今天要当一整天的侦探喔!虽然是假的。”



玫欧的眼睛闪闪发光。



“那请议长小姐做一些像侦探的事!”



彩夏打开双腿、站在床上,把爱丽丝仿佛洋娃娃似地夹在腋下,挺起胸膛说:



“我是尼特族侦探,是死者的大便!”



“是代言人吧。”死人又不会大便。(注:日文中“大便”与“代言”发音相近)



“助手先生还吐槽耶!好好喔。”



居然逗得玫欧更开心……爱丽丝也已经因为惊讶和绝望而说不出话来,瘫在彩夏的腋下。我待在这里的意义早就不存在了吧。如同字面所示,三女成奸,三个女人乱成一团。当我觉得差不多该回家而站起身时,爱丽丝抬起头来发出哀叹。



“鸣海,你难道想逃回家吗?”



“没有啦……因为现在这种状况,我再待下去觉得很不好意思……”



“我也一样啊,你居然想把这种痛苦全部推给我一个人。你不在,谁来阻止这两个人暴走?”



我耸耸肩,朝冰箱前冰凉的地板坐下。



“玫欧有什么事情想拜托我吗?”



“什么都可以吗?”



“就交给伪尼特族侦探吧!”



“我想跟爸爸结婚!”



“这得拜托送子鸟了。”



为什么是拜托送子乌!也太跳跃了吧!



“那我要跟助手先生结婚!”



“天底下只有一个藤岛,所以不可以喔!”



“咦——”



不觉得对话内容很有问题吗?



玫欧和彩夏回家之后,我因为留下来处理助手的业务,走出事务所时已经完全天黑了,连吐气都是僵硬的白色。用手机确认时间,发现已经凌晨一点了。因为陪着爱丽丝听了一天“创世纪”和“四季”,我整个人昏昏沉沉的,除了苦行之外找不出其他形容词。



当走下逃生梯时,我不经意地望向低矮的楼房,眺望车站的方向。铁轨的另一边是繁华的街道,店家的灯火依旧辉煌,路人的人影络绎不绝。灯光照亮了在大楼的看板上的女演员,她手里捧着新的巧克力商品,向大家微笑。行道树上的红绿LED灯忽明忽灭,耳边好像传来圣诞歌曲。



十一月被城市冷漠地抹消忘却。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商人一过了万圣节就马上开始摇旗呐喊,把大家的注意力导向圣诞节。毕竟现在已经是冬天了。



我从大楼间牵出脚踏车,拉紧牛角扣大衣。



当我踩下踏板、骑出死巷时,发现前方微弱的路灯下方,有一群人围成一圈坐在马路上,看起来聊得很快乐。大家手上的小杯酒和罐装啤酒闪闪发亮,圆圈中央放了用枯枝和报纸当燃料的灯油罐。



“……所以说那个老头的内部机密不能信啊。”



“笨蛋!吵死了!明明到第四场比赛还都我赢的。”



“阿哲还不是相信什么最高设定的情报,一大早就东奔西跑的。”



我马上发现四个男人中有一位是阿哲学长。除了体型之外,这种北风呼啸的日子还只穿一件短袖T恤的男人可没几个。其他三个欧吉桑是裹着磨破的运动服、薄薄的羽绒外套或是沾满油垢的风衣。



“喔!鸣海,你还在啊?”



阿哲学长最先发现我,向我举起手上的小杯酒。其他人也跟着转过来看我。大家都晒得黝黑,没有修剪的胡子里掺了一些白胡须。每张脸我似乎都见过。



“学长,你在这种地方做什么?大半夜的在路上烤火,当心居民通报消防队来。”



“不要那么死板嘛!因为勤劳感谢节结束了,我们在开庆祝酒会。而且我们直到刚才都在签赌站看赛马,因为裴先生大输而森先生大赢,所以也算帮森先生庆祝和安慰裴先生。”



“哼,为什么这么冷的天我还得用白来水干杯呢?”



头戴广岛鲤鱼队帽子的欧吉桑是阿哲学长口中的裴先生,他小小声地抱怨道。仔细一看,他手上原本应该装茶水的宝特瓶的确是透明的。



“如果花丸拉面店有开的话,现在我们应该在吃拉面啊!”



森先生模样奇怪,童山濯濯的头上贴了好几块OK绷。他一手拿着罐装啤酒,另一只手拿着烤鸡串。



这些人是跟阿哲学长等尼特族侦探团成员要好的街友,我记得他们应该是居住在附近的公园。不过最近都没看到他们。



因为我跟街友们并没有交情,点点头打完招呼就要骑上脚踏车走了。结果竟然被阿哲学长抓住领子:“鸣海你也来啊。”



我不得已只好把脚踏车停在路边,缩起身子坐在阿哲学长边烤火,同时环视三个人的脸。裴



先生看起来一副不太高兴的样子,森先生则是醉到连头皮都发红。叫不会喝酒的我参加酒席,是



要我怎么办呢?



而且大家都是街友,也是我不太想接近的一群人。阿哲学长、少校和宏哥总是轻松地和他们一交谈,大家究竟都聊些什么呢?



一直不开口的话气氛也很奇怪,我打破沉默。



“……嗯,好像很久没有看到大家了。我还以为你们搬家了。”



“我们是搬家啦。”



第三个人小声地回答。对方戴着眼镜、一头乱发,手里握着口袋瓶的威士忌。如果穿上白



衣,看起来就像孤僻的大学教授。记得这位欧吉桑应该叫银二,是街友村里的领袖人物。



“公园来了一些怪人,工程应该要开始了吧。”



“工程?”



“你不知道吗?那边马上要变成‘海克力士公园’了。整片公园几乎都会被改建成五人制足球场。”



“啊〡—”



我想起来了,就是那里的公园吗?



这件事之前在媒体上闹得沸沸扬扬的。运动用品大公司“海克力士”向区公所买下公园,想进行全面改建。电视台一播报这条新闻,民间团体就开始抗议:“原本住在这里的街友们要怎么办!”



“那件事情结果如何?”



“就没有结果。”银二先生撇撇嘴,喝了一口威士忌。“什么办法也没有。能待的时候就



待,被人赶了就走,只是这样而已。”



学长问道:“你们不是也有去抗议吗?什么人权之类的。”



“我们怎么可能会去做那种事?”



银二先生直勾勾地看着阿哲学长,又灌了一口酒。



“抗议有什么用?只是徒增麻烦而已。我们能待就待,有人帮我们闹事让工程延后就好。我一



们没有必要自己动手。”



我总觉得银二先生的口气好像是在分析别人的事。也许我应该说他很理性才是,毕竟他说的都没错。



“而且义工里混了诈骗集团。”



我看了看银二先生的脸。



“诈骗集团?”



诈骗街友能干嘛?大家又没有钱。



“我们没有地址,拿不到生活补助费。”



森先生微笑地向我解释。



“所以就有人假装亲切说要给我们地方住,其实是监禁我们后夺取以我们的名义申请的生活补助费。已经有好几个同伴上当了,多亏银二先生盯着那些骗子,他们才终于销声匿迹。”



“居、居然有这种事。”



这世上也是有人什么坏主意都想得出来。



“还有本来以为要我们当排队大队的工作,结果是骗我们付买东西的钱。”



“银二先生对于这些事情都了若指掌,所以帮我们跟对方谈判。”



“是你们太无知了,才会被那种人骗。”



所谓排队大队是指受雇于转卖商品的人,在受欢迎的游戏软体等商品开卖那天负责排队。可是也有诈骗集团的转卖业者,不肯支付街友买软体的钱。光听大家说就觉得心情越来越沉重,连喉咙深处的口水都凝固成一块一块的。



不管怎么说,对方毕竟是无家可归之人,所背负的阴影明显地比悠哉的尼特族沉重多了。总觉得很多事情不能问,光是靠近他们就觉得心情沉重。



“已经这么晚了,我先走一步。”



当我正想这么说的时候,背后突然照来强烈的灯光。



“你们已经开始啦!我也来干杯!”



灯光消失后,出现了一个娇小的人影走进路灯温柔的光线中。对方有着一张貌似小学生的娃娃脸,身着迷彩服、头戴安全帽和护目镜。少校也来了。



“银二队长!森先生和裴先生!连藤岛中将也来了!艰辛的十一月二十三号终于过去了,我们一起去厚生劳动省(注:日本中央政府机关之一。包含管理劳工、医疗、福祉等业务),用二十一门迫击炮轰它个一百连发吧!”谁赶快来逮捕这个危险的家伙。



“你怎么背了这么多东西?”



阿哲学长看了少校背上的大背包发问。那个大背包看起来可以塞进三个少校。



“今年冬天,我们队上要去富士山进行一个月的大规模游击战,所以我从现在开始锻炼。”



以防万一,我还是提醒大家他是指生存游戏的游击战。



“你再继续翘课很危险吧?”



“学校归学校,生存游戏归生存游戏。”



“阿均,你不是说在学中要考到技师辅佐吗?今年去考了吗?”



因为银二先生突然发言,吓得我转过头去看他。



“那个太麻烦所以我放弃了。虽然教授一直念我念个不停,不过创业胜于研究啊。”少校来到我身边伸出手烤火。



“这话是没错,阿均还是大三吧!反正教授只会叫你当免钱的维修机器工人,进了研究所也只是当教授的佣人,教授不但什么都不会帮你,还会抢你论文通讯作者的位子。”



“我可没有糟蹋银二先生教我的知识喔!虽然我不会去上班。”



我交替看了两人好几次,均是少校的名字对吧!我不知道原来他们那么要好。而且虽然我听不懂他们的对话内容,但是银二先生以前应该做过关于研究之类的工作吧!



裴先生这时候插嘴说:“少校不是说想做飞弹吗?”



“我想开发谁也看不到、摸不到的战斗机。”那谁也坐不到吧。



“帮我们做睡觉的时候,可以自动宰了臭小鬼的机器。”



坐在火堆另一边的森先生探出身子,眼神认真地对少校说。



少校问道:“发生什么事了吗?”



“你没听说吗?就是狩猎街友的事啊!难道新闻没播吗?”



“啊……”



少校偷瞄了一下我跟阿哲学长。这么一说,我好像有在网路上看到。因为我几乎不看电视,并不清楚时事。



仔细询问之下,才知道车站四周的街友最近陆续遭到恶质的欺负。趁街友睡觉时浇冷水或是丢石头进瓦楞纸箱的房子里还算是小儿科的恶作剧;有人丢鞭炮或是水鸳鸯,甚至还有人洒图钉或铁钉。据说已经严重到有人受伤了。



“你们没报警吗?这么夸张了总不能置之不理。”



“警察是有在行动,但我们毕竟是无家可归之人,警察不可能一整晚帮我们巡逻守夜。而且最近恶作剧的程度越来越过分了。我因为公园越来越难待而跑到铁路桥下,结果七、八个人一起遭到攻击。我们睡到一半的时候突然发出很大的声响,然后头顶就好像着火一样。”



森先生这么一说,少校就掀起护目镜,绕过火堆,走到森先生身边。少校伸出手来,抓住森先生剃得一干二净的头。



“喂、喂,很痛耶!你在干什么!”



少校剥开森先生头上的oK绷,还用手指抚摸伤口。当少校舔吮自己的手指时,我们都吓得说不出话来。



“……这应该是‘平屋模型店’卖的0.31g semibio超精密弹。”



“你在说什么啊?”



阿哲学长很担心地盯着少校的脸看。



“我是说打到森先生的子弹,照理说这种子弹两年前就已经停止贩卖了,真是令人无法置信。”



令人无法置信的是你的观察力啊!不过重点不是那里。



“……子弹?”



“应该是用空气枪攻击的,看来可能是改造过的枪枝所造成的伤口。”



“喂!别再乱摸别人的头了。”



森先生拨开少校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