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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1 / 2)



台版 转自 轻之国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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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我已死而无憾。」



「我完成毕生的工作了。」



「我也是。」



「不过,这代表我们该开始过自己的生活了吧?」



《死者代言人》欧森‧史考特‧卡德/冢本淳二译



母亲去世的那天,我仍记忆鲜明。



无论是姊姊电话中的一字一句、父亲半张著垂下口水的嘴、医院洁白墙上的导览图,我都能回想得钜细靡遗。由于那实在太过清晰,曾使我不禁怀疑,自己是否将某些电影情节当成了回忆。然而溯时而上,最后总会归抵到母亲出门前,在玄关留下的最后一面。无疑地,那确实是我自己的记忆。



我常想,为何这么久了,它们都没褪色?



那大概是我不曾亲眼见过遗体的缘故。我的大脑为了填补那极不现实的感觉,发挥了不必要的功能,囫囵吸取那天得到的一切资讯,无论有无用处。至于没见过遗体是因为,我当时还是小学生,而母亲被大卡车撞上大楼墙壁,据说被压得不成人形,父亲当然不让我进停尸间。



但他也没好到哪里去,最后整著人在通往医院地下一楼的楼梯口僵住,动也不动,到头来是姊姊去确认遗体。后来,与警察和医师讨论各种事宜,甚至是办理后事,也都是由仍是高中生的姊姊一手包办。



父亲崩溃的方式很特别,简直就像骨头断了却胡乱处置,任其歪著愈合似的。我对葬礼上的事虽然已印象模糊,但记得父亲自始至终没说过一句话。或许从那时候起,他的精神就失常了吧。隔天他还对著姊姊叫母亲的名字。



那时的我还不懂那代表什么。姊姊似乎心里有数,但不知道该怎么回话。



「谁教我太能干了呢。」



某天我和姊姊独处时,她耸耸肩这么说。



「因为他是没有妈妈就活不下去的人嘛。大概是脑袋里时光倒流,当作妈妈还没死吧。」



不晓得姊姊怎么能像个旁观者一样,这么冷静地分析。



而且这推测还准得令人心里发寒。我观察父亲崩溃的样子一阵子后,不得不承认他的精神真的退回到与母亲刚新婚不久的时期。所以将家里唯一的女性──即自己的女儿错认成妻子。还时常满怀歉意地说些:「对不起,老是出差不在家。」「下次好像要调到关西去,又要辛苦你了呢。」之类的话。我从没见过这么亲切的爸爸,一时间难以相信是同一个人,老实说那令我感到恶心至极。



而且他还完全不晓得我是谁了。因为他的时间退回到还没有小孩的新婚时期,我对他而言是不该存在的人。这让我不知道该怎么和他相处,所以当他离开这个家以后,我反而松了口气。再说,那对我们的生活没什么不便。父亲还是照常努力工作,照常寄钱回家。虽然与学校之间出了点小乱子(我的老师打电话来慰问,父亲却说他没有儿子),但也被姊姊顺利摆平了。既然父亲自己和我们都不觉得是种困扰,无论他再失常,我们也没什么好管。



好几年以后,我曾问姊姊:



「老姊你……都不难过啊?」



「……难过什么?」



「那个,我是说……妈妈死掉那时候……」



姊姊嗤鼻一笑。足见时光飞逝,她都已经释怀到这种程度。



「怎么可能不难过呢?可是你和爸爸都太没用了,我当然要做好我能做的事啊,否则还能怎么样?」



是不能怎么样。



等同于父亲只能崩溃,我只能仿徨无助那样,姊姊只能选择面对现实,尽可能地维持我们的生活。



「真的很傻耶。」姊姊叹息道:「人死又不能复生,大哭一场赶快忘记就好了嘛。」



在我听来,那彷佛是对我说的。因为我心底深处的某个角落也像父亲一样,以为只要不承认母亲已经过世,一切就从没发生过。或许姊姊早就看透我没有崩溃的勇气,以前才绝口不提。



人死不能复生。



我就这么屏住呼吸,度过被如此单纯又冷酷的现实掩埋的青少年时期。



高一时,父亲在东京买了房子,转任到东京总公司的总务部,从过去不时调转的业务工作中解脱了。



我也因此来到这个城镇,接触许多人的生死,有时揭揭疮疤、伤伤人、淌淌浑水,自己也弄得灰头土脸,并写下这一切,迎接第二年春天。以文字记录下各式各样的事件后,我学到无论是怎样的写手,终究只能写自己的故事。尽管实际流血的不是我,只要收取那些事实的是我的耳目,将它们写成文字的是我的手,那就是我的故事。反过来说,我只能叙述我这个观景窗所捕捉到的事物,描写与我抱有相同痛苦、心结、悲哀的人而已。



我想,我终于能开始了。



开始描写某个茧居在冰冷房间中的侦探的最后一案。



某个和我一样的少女,希望母亲复生却徒劳无功的战斗过程。



她为何不得不选择那唯一值得一试的方法?有谁因此欢笑,因此落泪?有什么一去不返或遭到遗忘?吸了血的大地会长出怎样的芽,开出怎样的花──



现在的我,应该有资格说这个故事。



因为,我又一次失去了爱丽丝。







春假第一天,我们在「花丸拉面店」后门开了场重要的会。



这场会是阿哲学长召开的。他身穿平时那种短袖T恤,交抱的双手使经过长期锻炼的手臂肌肉看起来更加威猛。应约而来的有少校,一样在他彷若小学生的短小身躯上套上迷彩头盔和夹克。然后是宏哥,颇有明星架势地换上代表樱花季将至的素雅粉红色外套,看来是个玉树临风的翩翩青年,实际上却是以哄骗女人维生的小白脸。最后一个是我。



「……这次检讨会的议题是──」



阿哲学长眉心紧蹙,面色凝重地说:



「为什么鸣海能躲过留级的命运。」



「老实帮我庆祝会怎样啊!」



我拍响当作会议桌的木台说。



「你在说什么啊,藤岛中将?」少校颇刻意地叹著气摇头说:「你好像一点危机意识也没有耶。这样一来,留级的机会只剩下一次喽。」



「那算什么机会啊!」



我惊险万分地低空飞过三月初的二年级期末测验,以补考和补课挽救大量不及格学科后,总算能无后顾之忧地放春假,于是来到「花丸拉面店」报喜,结果却变成这个样子。少校气得两肩高耸,拍腿骂道:



「高中没留过级,算什么尼特族啊!」



「少校你不也是高中应届毕业吗?而且那还是超难念的升学高中耶!」



「可是我上大学之前,都不知道这个世界有多么美妙啊……」



少校遥望著远方说。对了,我忽然想到,这个人是出了什么事才跌出菁英人士之道的啊?



「你想知道吗?」少校抖著眉毛问。只有想说得不得了的人才会问这句话,无一例外。不等我回答,他就自个儿说了。



「让我踏入尼特道的契机,是一本书。它影响了许多思想家和文豪的人生观,是男人都该去读一读那本书。」



「是喔,那是什么书啊?不要卖关子,快点说嘛。」



「那便是知死之道──」少校的护目镜放出闪光说:「《武士道》是也。」



「你该不会要说,因为作者是新渡户稻造吧(注:日文「新渡」的音接近「尼特」)?」



「不要破梗好不好!」



不要以为那种烂梗好笑好不好!



「武士和尼特族又没有关系,当然一听就知道梗在那里啦。」



「哦?藤岛中将,你会说这种话,想必是看过了《武士道》吧?」



少校瞪来的锐利视线使我难以回答。



「呃……我是没看过啦……」



「我嘛,当然也没看过。」「原来你自己都没看过喔!」只有看过的人才能问那种问题吧!



在一旁听我们拌嘴的宏哥,替少校回答了我:



「爱丽丝以前拜托我和阿哲办一个跟踪狂的案子。那时候搜到的窃听器跟针孔摄影机,性能比市面上的高出好几倍。结果循线一查下去,发现那是某个大学生的杰作。」



「藤岛中将,你那是什么眼神!该不会以为我向井均少校是那个跟踪狂吧?」



「呃……啊,这个……不是吗?听起来就是这样啊。」



「我也是被害者啊!」少校愤慨地抗辩:「犯人是我那个研究室的学生,是他随便把我的实验品拿出去用才会变这样!」



此后少校再也无法信任大学环境,同时技术受到爱丽丝等人的赏识,几次对话之后喜欢上了这间拉面店后巷的气氛,便加入侦探团了。



「高中毕业就是尼特族之耻了,我还进了国立大学啊。要追上哲哥和宏哥,我大学一定要留级到底才行!」



少校紧握双拳坚决地说。「尼特族之耻」这个词还真令人肃然起敬。



「我们都是高中没念完嘛。我算是尼特族中的黑带吧。」



「高中我只上过几天,阿哲还因为老师很正点而跑去补课,所以我的尼特族等级比较高。」



「不对吧,宏仔有小客车驾照跟很多方便找工作的执照,所以我才比较尼特吧。」



「我自己从没赚过一毛钱,全都是跟女人拿,所以我才尼特族er吧。」



「我除了靠打人跟上赌桌没赚过其他钱,所以我才是尼特族est吧!」



你们在比什么东西啊?



「要比的话,爱丽丝根本没上过高中喔。在她面前,我们都是半斤八两啦。」



少校的话使两人都不吭声了。



我对这点也很好奇,只是一直没机会说出口。既然这次开会只是闲聊,问问也无妨吧。这么想的我看了看他们三人的脸色后,开口问:



「爱丽丝她……是怎么开始当尼特族侦探的啊?」



阿哲学长和少校的视线在空中尴尬地飘了一会儿,最后落在宏哥身上。



「我完全不知道喔。」宏哥苦笑回答:「只能说,爱丽丝是吾郎大师交给我照顾的。」



紫苑寺吾郎大师──他是爱丽丝的叔公,也是传授宏哥吃软饭之道的师父──和我也有一小段缘分,不过他几乎没和我谈过爱丽丝的事。我对爱丽丝的了解似乎和宏哥差不多,大概就是紫苑寺家是个豪门资产家,爱丽丝是因为家里出了某种鸡飞狗跳的事才逃出来──就这么多。



「以鸣海现在和她的交情,她可能会说出来喔。」



宏哥笑得颇有弦外之音。



「呃,大概吧……可是我只是纯粹好奇,这么随便就问她这种事,有点……」



「别傻了,你只要请她教你怎么当一个高级尼特族,再顺这个话题问出来就好啦。」



阿哲学长硬是把话题拉了回来。



「对啊,藤岛中将,今年是你肄业最后的机会喽!」



「好,大家一起帮他想『最帅气的退学申请书交法』吧。」宏哥目光闪耀地说。



「幸亏我防范未然,早就开发出退学申请书全自动高速发射器了,一秒可以射六十张喔!」少校跟著从背包里拿出类似小型印表机的机器。完全搞不懂他怎么会开发这种东西。



「靠机器就逊掉了啦,我来告诉你一流的退学申请书交法。」



阿哲学长压低声音,眼神认真地说:



「把申请书往老师脸上盖下去再加一拳。不知为什么,这样伤害特别大。」



「就是因为那一拳吧!」还说什么不知道为什么,而且这不需要申请书吧!



「把退学申请书跟结婚申请书一起交出去吧。」



宏哥也提了一个不知所谓的建议。结婚申请书?



「不过这招只能对未婚的女老师用啦。告诉她『师生关系会阻碍你接受我的爱,所以我要退学!』她一定会感动得痛哭流涕,乖乖收下你的申请书。」



「听你在作梦!」不用做那种事,人家也会收啦。先说,我没有要交那些申请书的打算喔。



「慢著慢著,未婚也是尼特族的条件之一耶。退学去结婚根本是本末倒置吧?」



阿哲学长虽然提出了确切的反驳,但这议论的出发点原本就是无聊透顶的小事,根本没本末可言。接著,宏哥无奈地耸耸肩说:



「那有什么问题,不要交给公所登记就好啦。」



「不愧是宏哥!听说你收藏了上百张女方已经签章的结婚申请书,果然是真的吗?」



「哪天被当成证据就糟了吧,为什么不处理掉?」阿哲学长问。



「喂喂喂,丢掉就太过分了吧,会辜负她们的心意耶。」



「你早就辜负了啦!根本就是骗婚嘛!」



「我没有骗婚,只是卖她们一个美梦罢了。这不是鸣海你教我的吗?」



「不要乱造谣啦!」



「幸亏我防范未然,早就开发出结婚申请书全自动高速发射器了!」所以你弄这些到底要干嘛啦?



宏哥跟著一时兴起启动机器,只见机器喀喀喀地震动起来,飞快吐纸。一张张结婚申请书啪啪啪地打在后门上并缓缓飘下。



这时,门忽然开了。



「鸣海,给爱丽丝送外──」



宏哥急忙想关机,但为时已晚,结婚申请书直接射在端著碗公的明老板脸上。明老板抓下申请书看了看,脸越变越红。



「要求婚就给我正经一点!」



明老板殴倒宏哥后就回到厨房去了。只留下不加面、叉烧和玉米的味噌拉面(根本就是味噌汤)。



「嗯?你这么想知道我的过去呀?」



爱丽丝大口嚼过豆芽菜和青葱再配Dr. Pepper吞下去后这么问我。我们家侦探这天也是窝在侦探事务所床上,吹著冷得会头痛的冷气,照著许多萤幕的病态光线,维持她的不健康路线。



「这个嘛,说没兴趣是骗人的啦……」



她名叫紫苑寺有子,通称爱丽丝,是雇用我的茧居族侦探。皮肤苍白,彷佛感觉不到寒冷似的只穿著一件薄睡衣,裙襬底下露出两条细细的腿。她究竟是怎么能够靠这种生活维生,又怎么长成这种神奇体质的呢?



「为什么现在才想问我这种事?你当我的助手已经一年半了耶。」爱丽丝稍侧著头问。



已经一年半了啊。



「原来那么久了」的感慨,以及「才这么点时间啊」的讶异,在我心中各占一半。爱丽丝也过了和我一样久的时间吧,身体却看起来一点成长也没有。



「我原本就很好奇啦,例如你是什么时候开始当侦探、实际年龄几岁之类……不过我看你好像有很多苦衷,那也不是什么非知道不可的问题,就没问了。」



「我自己也不确定我几岁。」



「……咦?」



「不管我脑袋再怎么英明睿智,也当然有过心智尚未发育的时期。既然没有自己诞生时的记忆,自然不会晓得自己的生日和年龄。」



我有好一会儿都说不出话来。



「……不……不是吧。那个,就是,你可以问你父母之类的啊?」



「拜托,我又不是生在那样的环境。」



爱丽丝稍带自嘲地说:



「我啊,在紫苑寺家是『不该出生的小孩』耶。我天天被他们关在房间里,生活起居都是佣人在处理,连父母的面都没见过几次。」



我听得哑口无言。爱丽丝不以为意的口吻,比这房间更让我微微地心寒。



「紫苑寺家跟我接触过的人,除了偶尔回来看看的吾郎叔公以外,就只有姊姊和堂哥那些小孩了。不过顶多也只是每周一次,医生倒是天天都来就是了。当然我也没有过生日的经验,也没有进过保育院、幼稚园或学校之类的教育机关。你想想,这样我要怎么知道自己几岁?」



不该出生的小孩──这句话在脑海中不断打转。我不禁咒骂自己的愚蠢,竟然如此轻佻地想窥视这少女心中的深渊。



「如果这样还没满足你的好奇心,我是可以再多说一点喔。」



爱丽丝揶揄地说。我板起脸摇头说:



「不用了,对不起,我不该问的。」



「对不起什么?我又不介意这种事。到现在都没告诉你,只是因为你没问过而已。」爱丽丝耸耸肩说:「这种事没什么好隐瞒,我也不觉得自己的身世很不幸呀,反而很感谢上天让我这么幸运呢。这样我就能过著尽情吸收知识的生活,不用烦恼社会上那些鸡毛蒜皮的小事。」



听她这么说,我更是无言以对。



的确,她在衣食住上不愁匮乏,也没有遭到虐待。虽多半没有外出自由,但爱丽丝能藉网路接触外界,应该也不怎么在意。亲情和家庭温暖之类空泛的东西,我想她大概只会一笑置之。



「而且,虽然我把不知道自己的年龄说得很像是家庭因素,不过只要我有意,两三下就查得出来。所以说穿了,我只是对自己的年龄不感兴趣。即使紫苑寺有子这个人是很值得我研究的对象,但什么时候出生活了多久,都是些没什么用的资讯吧?」



「我──不知道耶……」



听她说得这么肯定,我也开始觉得年龄这种事真的不怎么重要。



「可是,不知道年龄或出生年月日会不方便的事,还满多的吧?」



「我有什么不方便?」爱丽丝将筷尖在空中一划说:「还在紫苑寺家的时候,他们就帮我办好网购用的银行帐户和信用卡了。其他需要详细个人资料的事,我也不会遇到啊。我又不需要执照或上学什么的。」



似乎真是这么回事。



「我想想喔,如果你要去公所办事怎么办?」



「公所?我要去公所办什──」



爱丽丝在托盘放下筷子时,发现某样东西。



碗公下压了一张纸。那是宏哥之前洒出去的结婚申请书,看来是我完全没发现它的存在,连面一起送过来了。爱丽丝将它抽出来一看,一下子连耳朵都红了。



「这……这……这是什么东西啊!」



「喔,那是刚才──」



「你突然这么想知道我的年龄,原……原……原来是为了这个啊?」



「咦?不……不是啦,你误会了。那是少校他──」



「问……问我家里的事,该……该不会也是因为想跟我的父母请安之类的蠢念头吧?再说,这种事不是有些阶段或顺序吗?竟然夹在拉面底下送给我,感觉一点诚意也没有!」



「拜托你先冷静一下啦,为什么会想到那边去啊?」



急著安抚爱丽丝到一半,某个意外的访客开门进了侦探事务所,把状况弄得更加混乱。



「午安~爱丽丝,我今天开始放春假,可以好好照顾──」



那是身著便服的彩夏。她刚进门就探头看看我背后,眼晴在发现爱丽丝手上抓著结婚申请书时睁得又圆又大,还推开我跳上床。



「爱丽丝,你拿那个要做什么?为什么要用装味噌汤的碗求婚?叫藤岛每天都煮味噌汤给你喝的意思吗?不行啦,他又不太会做菜,怎么可以用这一招呢?」



「啊?你……你在说什么鬼话,凭什么我要跟他求婚啊!」



爱丽丝气得头顶喷烟。



「咦?所以是藤岛求婚的?」怎么会变成这样?「不行啦,藤岛!如果要爱丽丝煮味噌汤,她一定会把味噌丢进Dr. Pepper里煮喔!」



光是想像就快吐了。



「不是啦,拜托你放过味噌汤好不好!」



彩夏跟著从摆放味噌汤的边桌退开一步。



「不是那个意思啦!」



「爱丽丝,你看到了吗?如果这点程度的笨都没办法说耍就耍,可是没办法和藤岛玩夫妇相声的喔!」



「你怎么一进门就满嘴胡说八道啊!」



爱丽丝气得在床上左摇又晃,把堆积如山的空罐给震垮了。







没想到,最接近正确答案的居然是第四代。隔天,我到平坂帮事务所打声招呼,并在仓库兼休息室兼电脑室讨论结算事宜时,不经意聊起这件事。



「大概是十四五岁吧。」



第四代想都没想就立刻回答。



「……是喔,你怎么知道?」



「之前爱丽丝生了点小病,我带她去看医生。那是间大得乱七八糟的综合医院,听说她还在老家的时候都是去那里看诊。她没健保,可是对方一看到她就帮我们安排好了,所以我想紫苑寺家大概是那边的股东。爱丽丝也说过,她是在那里出生。」



原来爱丽丝也看过医生啊。我有点惊讶。



「后来我听医生说,那里原本是很普通的地方医院。不过在爱丽丝出生前没多久,突然有人投资买设备,就这样变成了最尖端的医疗中心。看来她母亲的生产状况是真的很糟,为了母女平安,紫苑寺家才会下那种功夫吧。我有点兴趣就再查了一下,发现那是十五年前的事。」



这番话让我相当感慨。说实在的,这个人比我更适合侦探业。



「……可是,为什么生个孩子需要特地挑一间小医院来升级啊,太费力了吧?大富翁不是名下都有一两间尖端医院吗?」



第四代眯起眼,冷冷地说:



「那就是有不能用的苦衷啊。」



我跟著想起爱丽丝说她是「不该出生的小孩」。



到现在,我才为当时无法断然否定爱丽丝的自嘲而懊悔。



「喂,我先提醒你,这都是我猜的。」



第四代像是看出我的表情为何所苦,如此补充。



「医生说的也只是传闻而已,说不定那笔设备投资跟爱丽丝根本没关系。再说,她几岁很重要吗?」



「是……是啊,我想,是这样没错……」



不过,十四五岁啊。实际年龄和外表年龄相差那么多,不要紧吗?怎么看都是小学生耶,就算多灌点水,了不起只有十一二岁。从她的饮食来看,也难怪发育会这么迟缓。



「她那样大概是天生就哪里不一样吧。」第四代沉著脸说:「光喝汽水就能过活、一天只睡一个小时,怎么想都不是正常人。医生也说过,那可能是遗传的问题。」



「这……这样啊。我想也是……」



由于爱丽丝是个从里到外都很特别的女生,若说她的身体真的是「那么回事」,倒也不是不能接受。只是,那种生活真的很不健康。



话虽如此,如果现在就冲进事务所关掉冷气,让她换上正常衣物,喂她吃正常饮食,带她到户外运动,她一定会病倒。到底该怎么办才好?



「啊,对了。为了以防万一,我先把医院的联络方式告诉你。」



第四代将写了医院地址和电话的便条纸扔了过来。



「带她去医院这种鸟事,我已经受够了。」



「咦?那……那是以后换我负责的意思?」



「你助手当假的啊?」



「可是我又没有车……」



「不会找宏仔载或叫计程车喔?」



我叹了口气。只好祈祷不会有什么万一了。



「话说,你以后是要继续当爱丽丝的保母吗?」



谈完结算后,第四代问道。



「……咦?……喔,这个,不知道耶。」



我只能如此含糊地回答。



「你再一年就要毕业了吧。我们帮上还有总务跟会计的缺,你毕业后就直接进来,这样子最省事。」



我眨眨眼,盯著第四代的脸说:



「……那个,你不是不让我入帮吗?」



「因为你还是学生,毕业或退学以后就行了。」



第四代坐到小憩用的床上,交互看著我和电脑说:



「就算你要继续当爱丽丝的助手,也不会一天到晚都有案子可以忙。我这里的工作不多,要兼顾应该不难。你说呢?」



第四代还一并附上具体薪资,且相当优渥。



但真正意外的是,我答得几乎不假思索。



「我真的很感谢你的好意,不过我还是觉得,我不能让平坂帮一直照顾下去。」



话说出口,我才发现口气好像有点自负,赶紧解释说:



「那个,我知道我过去每一次都受到平坂帮很多照顾,没有立场说这种话。不过我还是希望能尽量帮你们的忙,来报答这些恩情。如果连工作都帮我安排,真的……」



「我想也是。」



第四代答得很无所谓。



「你知道我们帮上很多事,还包含一些黑喑的过去,所以吸收你进来对我们自己也好。只不过──」



他视线定在凝结于房间角落的阴影不动:



「我想你多半会拒绝。」



为什么呢?我不解地注视第四代的侧脸。



「你不是我们这个小帮留得住的人。虽然我想你以后也不会做多正当的工作,不过就算混黑道,你也会走自己的路吧。」



「这……这样子喔?」一个不小心,语气有点奇怪。「我不打算加入平坂帮,不是因为我已经决定好以后要做什么了。我连高中能不能毕业都不晓得。」



「不用你说,我看就知道了。」



就是说啊。



「不过,这点小事难不倒你。你是一个会在最后关头狗急跳墙不择手段,还能跳出个好结果的人,而且是天才级。」



……听起来完全不像是赞美耶。



「如果脸皮能再厚一点,应该能成为这一行的佼佼者。」



「脸皮再厚?呃,可以举个例子吗……」



我刻意不问他「这一行」是哪一行。一来我心里有数,二来说清楚了,我心里也大概不好受。最重要的是,我想趁这个机会多听点对我未来可能很有帮助的话。



「例如,既然你拒绝加入平坂帮,又还没决定以后该怎么办,那你为什么不请我帮你介绍其他工作?」



这让我一时哑口无言。



「……不……不好吧,这样未免太厚脸皮了。难道我这样说,你不会生气?」



「会,还会把你揍到不能说话。」



会生气啊!



「可是,如果你真的问了,也只是那样而已。」



「被揍到不能说话,算哪门子的『那样而已』啊!」



「我又不会打死你,也不会跟你断绝关系。再说,要是你脸皮真的那么厚,我可能会揍个几拳以后拿你没办法,考虑介绍几个工作给你也不一定。」



我搔搔头叹了口气:



「也就是风险不大的时候,脸皮可以尽量厚一点的意思吗?」



「就是那样。」



「我会记住的。」



「再说一次,我真的会揍你。」



「我会牢牢记住……」



当我事情忙完,话也说完准备起身时,背后的门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



「喂,不要挤啦!」「现在是怎样?」「听不太清楚!」



第四代眉头一皱,离开床走到门边扭开门把,门就跟著猛然掀开,一群身穿黑色T恤的彪形大汉一个叠一个地摔进仓库里。



「……你们几个笨蛋在搞什么?」



第四代低头瞪视一整坨帮众,额上青筋暴跳。



「对……对不起!」埋在底下的电线杆抬头陪笑。



「听说壮老大要拉鸣海大哥入帮,我们就忍不住偷听了嘛!」叠在电线杆上的石头男边瞄著我边这么说。



「我们已经谈完了。滚开,这样我怎么出去?」



第四代用指尖戳了戳电线杆的头,电线杆跟著满面喜色地站了起来。



「所以大哥也要别上我们的帮徽了吗!」



叠在电线杆上的巨汉因此往事务所会客室,骨碌碌地滚去。



「咦?……喔,不是啦,那个……不好意思。大家的好意,我心领了。」



我几乎是躲在第四代背后这么说。电线杆和石头男听了,脸色越来越乾瘪。



「为……为什么不要!平坂帮有哪里不好吗?」



「因为很窄吗!很脏吗!很吵吗!」



大概……全部吧?



「那个,我很感激平坂帮平时这么照顾我,可是我觉得,没必要连工作都请你们帮我找,所以才──」



「我们一定会想办法改啦!」「我们会变得更可爱啦!」



粗勇的帮众们纷纷你推我挤地跪在我面前,第四代还用「你赶快自己处理掉」的眼神瞪著我。好想跳窗逃走……



「我们要怎样才能变可爱啊?」「我们都是猩猩耶!」



「穿得像受欢迎的动物就好了吧?」「受欢迎的动物不都是小小的吗?」「我们也不能换掉现在的黑色制服啊,没钱了。」「有什么受欢迎的动物是又大又黒的吗?」



「猫熊!」「就是它!」「你好聪明喔!」到底是怎样会扯到猫熊啊?



「好,拿白色油漆过来!」



「壮老大,猫熊眼睛旁边是黑的还是白的啊?」



第四代立刻往问这种笨问题的石头男脸上揍一拳。



「紫色的!」「好厉害,不愧是壮老大!」



其他帮众见到被揍倒的石头男眼上多了一整圈瘀青,兴奋得大呼小叫,画面蠢到连第四代都看歪了半张的嘴,无言以对,片刻才转头对我说:



「喂,快让这些笨蛋闭嘴。这是你的专长吧。」才不是啦!



不过,如果让这个笨蛋大剧团挡著门口开演,我也回不去,只好靠到门边,对讨论猫熊前脚颜色的电线杆他们说:



「那个,猫熊应该不太好吧?」



「为什么!」「大家不是都很爱吗!」



「我把整摊的竹叶麻糬都包回来了!」「麻糬大哥尽量吃,我们吃竹叶就好!」



我不要,吃那么多会胀气。不对不对。



「你们想想,猫熊不是黑白的吗?」



「对!」「所以我们等一下要用白色油漆──」



「警车不也是黑白的吗?那是警察的颜色喔。黑道穿那样不太好吧?」



黑T恤群们的脸全都绿了。



「对……对喔……」



「完全没发现……」



「不愧是大哥,观点就是不一样!」



「我们太白痴啦丨」



「差点就变成条子的手下啦!」



竟然接受了。我还觉得那种理由有点牵强呢。



「喂,这下事情不好了。」电线杆转向其他帮众说:「我们马上杀进上野动物园,把那些死猫熊狠狠揍一顿!」



「喔喔!」「不能让条子瞧扁啦!」



帮众立刻一个接一个地奔出事务所大门。我是很希望他们能把自己关进上野动物园的猩猩区,再也别回来了,可是第四代却对我说:



「你不一起去啊?去当导护老师。」



「不要讲导护老师好不好!」我才不要带这种幼稚园宝宝!







事情发生在樱苞待放的三月底某个下午。我受爱丽丝之托到银行办理几个手续后要回拉面店,在明治路右转进小巷时,听见背后传来响亮的喇叭声。停下来回头一看,有辆阿斯顿‧马丁的宝蓝色敞篷车停靠到我身旁。驾驶座上的,是个戴著墨镜的年轻长发女性,约二十来岁吧。虽然春天才刚到,她却穿著胸肩袒露一大片的连身洋装,只在肩上裹著半透明材质的披肩,浑身散发清凉的气息。颈边的短项炼上,吊著一个小小的十字架。



她转向我的那一刻,使我为之屏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