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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天(4) 微笑与夜袭(1 / 2)



第一天(4)微笑与夜袭



0



悲剧并非发生事件。



太平无事才是悲剧。



1



斜道卿壹郎博士说的那句「对玖渚大小姐而言或许有点脏乱」,大垣志人助手讲的那句「鬼屋」,完全没有含糊其辞、夸大不实。反而是过度谨慎。



与其说是宿舍,不如称为废弃公寓比较适合的建筑物,令人怀疑落成后就未曾保养,莫非是专为撰写水泥建筑的风化报告所建。如此这般的建筑物坐落在森林深处,故而只能归类为畏惧的对象,这种宿舍没出现鬼魂才令人惊讶。



话说回来,铃无音音和玖渚友两人都不为所动,何只如此,她们反倒是一脸欣喜。「哎呀,挺有情趣的嘛,真不错。拍照留念的话,浅野一定很开心。」铃无小姐从容不迫地抒发己见,一副刻不容缓、迫不及待的模样拉着踌躇不决的我,志人君见状惊恐不已。



这栋废弃公寓……更正!这栋宿舍共有三层。我们的房间在二楼,位于最靠近楼梯的三扇房门后面。玖渚是第一扇,铃无小姐是第二扇,而我是第三扇。光看外观,实在很难期待室内情况,没想到建筑物内部相当正常;然而这里所说的正常终究只是跟外观比较的相对评价。若将那位超级洁癖症的女仆小姐带到此处,肯定会蹈厉奋发,大肆释放平时积累的压力——我净想着这些无关紧要之事。



结束迟来的晚餐,依序沐浴舒解身心(顺序是铃无小姐→玖渚→我。因为玖渚玩水玩过头,轮到我时,浴缸里的热水所剩无几),凌晨左右,我们三人在玖渚房间内集合。



玖渚在床上滚来滚去,铃无小姐倚墙打盹,而我背靠着房门,细细思量为何铃无小姐的睡衣是旗袍?



「唔~唔~唔~唔~」玖渚频频低吟。「话说回来,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呢?」



「怎么一回事呢……你是在说兔吊木吗?」



这是在晚餐以及铃无小姐沐浴时,提过不下数次的话题。虽然频频提起,不用说当然没有解答,这种事不可能有答案。



「这是没办法的吧?」我一如先前谈论时说:「如果障碍只有卿壹郎博士一人也就罢了……既然兔吊木本人都不想离开,总不可能硬将他拖出去吧?」



「说得也是——所以才伤脑筋呀。啊~讨厌,人家最怕伤脑筋了。」



听说兔吊木对玖渚如此表示。



「我的确是在此协助卿壹郎博士。相较于你当领袖的时代,一想到被『凶兽』和『双重世界』那些成员围绕的日子,这个工作场所有如垃圾集散地。」



兔吊木如是说。



「但这只是因为你和他们拥有绝尘拔俗的才能,这里其实也没那么糟糕。我想到的点子再由卿壹郎博士继续发挥,这不是挺好吗?一人思考不如两人思考,这是显而易见的道理。」



好一个标准答案。



仅只是标准答案。



标准的鬼话连篇。



「况且小兔也不是说那种话的人……绝对有事瞒着人家。」玖渚咕咚一声在床铺上滚动。「虽然不晓得是什么,可是小兔绝对有所隐瞒。」



「有所隐瞒啊……不过卿壹郎博士这方面也颇有自信,那种不动如山的自信。」我说:「不管是否真的有所隐瞒,总之兔吊木就是不愿意离开那栋建筑吧?就算让一亿步,假设我们有办法将兔吊木拖出来,还是得先说服那位卿壹郎博士吧?从刚才的对话听来,这件事也不太可能。一个不可能或许还能挽救,现在是两个喔!这下子真是束手无策了。」



「不可能跟不可能啊……唔,卿壹郎博士这方面……嗯,对啊,小兔的部分固然不确定,不过博士这方面事先就想好对策了;话虽如此,没想到现在还对人家怀恨在心,真是固执呢。」



玖渚在床铺上爬来爬去,虽说是爬,但玖渚现在是仰躺的姿势,所以显得非常恶心。话说回来,我还是头一次看见这种仰躺式移动法。



【插花:电影《驱魔人》不知大家看过否,里面就有主角用这样的姿势从楼梯上快速爬下的经典恐怖镜头。】



玖渚「唰」一声捞起自己的行李,取出一个光盘盒,朝我扔来。我用右手接住,接是接住了,但我毕竟不是光驱,不可能读取光盘内容。



「这是什么?」我问玖渚。「基于本人曾在ER计划钻研电子工学的知识,这似乎是圆盘型的光盘。」



「嗯……可是如果连这点见识都没有,就很糟糕哩。」



「CD—ROM吗?喔……换言之这就是刚才对博士说的『明天见』跟『礼物』吗?」



换句话说,这就是玖渚的王牌。



「正确来说,这不是CD—ROM,不过呢,算你厉害,答得妙!」



玖渚挥动小手,似乎是要我还她。我以掷飞盘的手法将盒子丢向她,可是玖渚并未伸手,而是以俏脸相迎。



「……」



「……」



「……」



「……」



「好痛!」



我想也是。



「这里面就是赎回兔吊木垓辅的代价吗?可是仅仅七百MB的资料,岂能换取前集团、前业集的兔吊木垓辅的智能?那位博士看起来没这么好骗哪。」



「情报是重质不重量的,阿伊。凡事都被数字蒙骗的话,肯定要吃大亏呦。七百MB又算什么?这世上还有某个骇人机械师能以16字节的程序让全球陷入无限黑暗。」



「是谁?害恶细菌吗?」



「——再怎么说,小兔都没这么低级咩。小兔知道何谓限度……虽然只是知道,总之他知道;但那个机械师对限度完全不屑一顾。做出那件事的不是『集团』成员,它是与『集团』极端对立的存在。」



玖渚的神情刹时间变得极不平静,变成与兔吊木垓辅相对,与斜道卿壹郎博士对峙时的那种表情。



「它并非黑客或怪客这种无足轻重的问题……喏,阿伊,这世上真的存在喔!真的毫无理由,单纯是心血来潮,纯粹是突发奇想,不花一丝劳力就蹂躏整个行星的非人者。就各种意义来说,人类所使用的逻辑、理论、战略、战术完全派不上用场的非人类。大幅凌驾『业集』的『一个』真的存在喔……嗯嗯,是曾经存在,名唤『沙漠之狐』——」



蓦然有一股冷空气在室内流窜的错觉。然而在我察觉那是错觉以前,「嗯,先不管那种例外,」玖渚又恢复原本怡然自得的神情和语气,捡起光盘盒。



「阿伊终究要白担心一场了,因为这片光盘的质和量都奇大无比喔。这个呀,叫做C3D,是拥有140GB容量的存储媒体。目前尚未商品化……但也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吧?总之,这里头装了好多好多数据,包括小豹和小恶协助的东西,多到连一字节的空间都不剩喔。」



「这就是你最近躲在房里做的『诡异作业』吗?」我点点头。「原来如此……王牌吗?这确实非比寻常。既然如此,说不定有换取一颗天才脑袋的价值。」



再怎么说,这都是集结三位昔日「集团」成员之力,全新研发的终极艺术品。尽管欠缺鉴赏力的本人看得一头雾水,但如果让有眼光的人来看,如果让专攻情报学、数理学的这间研究所成员来看,铁定是无论如何都想占为己有的「情报」吧?更何况还是140GB的超额内容。既然如此,即便是卿壹郎博士的那道铜墙铁壁——



「——那你还烦恼什么?既然有这种好东西,第一个问题不就解决了吗?」



「唔,阿伊跟博士谈过之后大概也猜到了……去见小兔的时候,人家不是也稍微提了一下?关于博士越来越钻牛角尖这件事。」



「这么说来,好像讲过。」关于科学家的性格还是孽障这一类的。我边回想边应道:「所以呢?」



「所以就是这样呀,就是这样。」玖渚叹了一口气。「人家也真是太大意了……事到如今说这个也没用,不过原本就感到有点奇怪。斜道卿壹郎这种人物——这可不是讽刺喔,阿伊。先不管十二岁当时,人家现在真的觉得博士的研究很厉害——斜道卿壹郎这种人物为什么要剽窃小兔的智能呢?人家一直想不通。就算不这么做,博士也已经够天才了,况且他对名誉和地位这些也没什么兴趣呀。」



「可是,兔吊木的天才程度比博士更高吧?」



「这不是高低的问题。对天才而言,程度这种形容词毫无意义。而且从刚才的『协商』也很清楚……那个人的自尊心很高,阿伊也知道吧?」



「我知道……」那种矜持程度称之为异常亦不为过。「……那又怎么了?」



「自尊心高的人或许问题多多,不过不至于剽窃他人。」



「嗯,你这么一讲,我也不得不同意……」



诚然如此,假如对名誉和地位有兴趣,就不可能跑到这种荒凉、荒凉、荒凉的深山。这个理由不仅适用博士,其它研究员亦然。



「但是,这样的话,卿壹郎博士为何将兔吊木——」



如果这种剽窃行为只是为了掩盖真相,不惜做出此种不名誉之事,那位博士究竟是想做什么?



「研究人工智能、人工生命的可能性时,还有些可爱之处……唔,现在这样就完完全全是『堕落三昧』了。再怎么说这都已经逾越人类范畴,彻头彻尾地堕落了。」玖渚霍地抬起上半身,对我说。「话说回来,阿伊,你觉得『Demon』是什么意思?」



「咦?『Demon』的话,就是恶魔吧?」



「嗯,这也没错,确实也有阿伊讲的这个意思;可是呀,在博士身处的情报密码学的世界里,还有别的意思喔。『Demon』是指静静守候某项条件发生,等待、等待、等待,然后再条件发生的那一刻,顺畅执行该机能的程序……搞不好博士在遇见人家之后……不,是在遇见人家之前,就一直在等待喔……等待这种绝佳机会。MadDemon——疯狂程序吗?形容得真妙。相较之下,小兔喜欢的绝妙逻辑比这种东西善良多了。」



「……」



玖渚极度认真地说,但我完全不解其意,这大概又是一种八杆子打不着关系的感觉吧?



玖渚的危机感完全没有传达给我,根本不明白她不安些什么;话虽如此,唯独事情将更加恶化一事,看来是不会错的。



「阿伊听不懂吗?总而言之,」玖渚说:「这个……好不容易造访的机会,六十三岁时终于出现的绝佳机会,要博士以这、两片光盘交换,何止十分有问题,应该是非常不可能的喔。」



「你是说博士做的研究比『集团』、比『业集』原创的这张光盘更有价值?」



「不是这个意思。人家可以保证,如果要比价值,这张光盘肯定比较高。一百人里头会有一百人这样回答,就算换成一千人也一样;可是,绝对基准和相对基准的价值判断差异是无法衡量的,套句博士的话,这可是一名科学家度上人生——花费一生所进行的研究耶。这应该是无可替换、无可取代的东西吧?先别管什么善恶、什么伦理的。」



「是吗?实在很难苟同。」我对玖渚的台词抱持疑虑。「我倒不认为学者会说出如此浪漫的言论。到头来,学问就是如何计算利害得失的问题吧?」



「咦?伊字诀,你这话就怪了。学者这种种族,不正是浪漫主义的代表吗?」半梦半醒的铃无小姐突然打破沉默,插嘴道:「若非浪漫主义者,又岂会想出朝月球发射火箭这种荒谬的行为?考一百分这档事,到头来就是男人的浪漫吧?」



「浪漫吗……」



或许正如铃无小姐所说。我想起今年四月认识的某位学者,姑且对铃无小姐点点头,但我觉得那位名叫斜道卿壹郎的老头不可能这么简单。他是与简单相距甚远,性质颇为恶劣的人类。这番话既然出自本人之口,肯定不会错。



「而且啊,本姑娘是觉得身为局外人的自己不便多嘴,才努力沉默至今,但你们俩的言论实在太奇怪了,伊字诀,蓝蓝。」铃无小姐续道:「伊字诀,首先是你!你刚才说什么『让一亿步』,但这也不是你说让就让的问题吧?兔吊木的意志,为什么伊字诀可以随意出让?」



「不,这纯粹只是闲聊——」



「啥?闲聊?真是方便的托辞。」铃无小姐讥笑道:「还有蓝蓝!」



「唔咿?」玖渚将玉颈转向铃无小姐。「人家说了什么奇怪的言论呢?」



「奇怪的言论就是……唉,由本小姐指责蓝蓝这种聪颖少女或许才叫奇怪,总之我就直言不讳了。」铃无小姐顿了一下。「喏,蓝蓝,既然兔吊木本人表示无意离开,本姑娘觉得应该尊重他的想法。如果兔吊木表明愿意待在此处,为何非得逼他离开呢?倘若真有心『帮助』对方,这岂非倒行逆施?既然兔吊木自己希望留下,任何行动都只是多管闲事吧?」



「可是铃无小姐,」我忍不住探身反驳铃无小姐。「据小豹所言,卿壹郎博士握有兔吊木的……某项弱点。从刚才博士言谈间的态度来看,我想铁定没错,兔吊木便是因此受困在这里。换言之,在第七栋遭受物理性囚禁以前,他已经被某种隐形锁链束缚。既然如此……我虽然无意全盘否定,但这终究无法称为个人意志。」



「就算这样,兔吊木有对蓝蓝或伊字诀说出『救救我』,或者表达类似的态度吗?如果有的话,我就能接受。听好了!如果有的话,就连本姑娘都会出手相救。套句浅野的话,见义不为,无勇也,这是身为人类的当然作为。」铃无小姐说到此处,目光射穿我们两人。「可是你们现在不是如此。完全不是如此,根本不是如此,高速反向喷流地不是如此,反而、反而、反而是彻底相反。呃……那个谁?小豹吗?从小豹的情报得知兔吊木的『困境』,在小恶的协助下想出『对策』,然后来到这座斜道卿壹郎研究所。喏,伊字诀,这其中哪有兔吊木垓辅的意志?难不成是蓝蓝基于老交情,预先洞悉兔吊木的想法?」



「……」



「铃无小姐,你说得太过分了。」



沉默不语的玖渚,以及因此指责铃无小姐的我。「我还没说够呢。」但铃无小姐仿佛毫不在意。



「我还有许多话没说。」铃无小姐接着转向我。「那么,就换本姑娘让一亿步……不,让一千万步吧。」



因为是很正经八百的场面,我决定暂不吐槽。



「就假设兔吊木其实很想离开这里,就假设他真的想离开,但因故无法离开。就独断专行、固执己见地擅自如此假设吧。可是,兔吊木仍旧压抑自我期望,毅然滞留于此……或者该称为『监禁』吗?他并非被动者。本姑娘认为理当尊重她的决定。」



「尊重?」



「正是。一个大男人彻底舍弃自己的人生、自己的一生,选择滞留于此吧?他是心甘情愿帮助比自己才能低劣的人吧?既然如此,这不就得了?何来你我置喙的余地?两位好像有所误会,本姑娘提醒一下,兔吊木不是小孩子喔。你们俩才是只比他一半年纪多一点的——」



铃无小姐依序指着我和玖渚。



「你们俩才是小孩子。」



小孩子。



的确如此。



若非她这么一提,我几乎要忘了,别说是我自己,就连玖渚友都一如其少女外貌,其实只是个小孩子。只是十九岁又三、四个月大的小孩子。



「——嗯。」



过了半晌,玖渚螓首轻点,我初次目睹她这般老实乖巧的表情。



「这件事确实就像音音说的那样。关于这件事,我想真的就像音音说的那样。而且要是小兔说这样就好,人家也不打算插手的。」



「咦?」铃无小姐杏眼圆睁。「话是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如果小兔企图隐瞒,那也没有关系。人家既不打算过度干预小兔,也认同这种程度的自由意志。可是呀,音音,目前的问题在于卿壹郎博士,是『堕落三昧』斜道卿壹郎博士的目的喔。」



「……什么意思?」这次换我提问。「那位博士确实像是大有问题……不过既然说『目的』,是指他有所企图吗?」



「所以……阿伊你想想呀,你不觉得奇怪吗?这么大的机构,居然只有六名研究员耶。就算加上助手小志,也只有七人。人家跟小直一起去北海道时,那里的成员至少也有三十名左右。」



「这当然有点奇怪……不过这就是所谓的少数精锐吧?」



这类学术研究与运动等等不同,并非人数越多越好。人数一多反而容易混淆整体思考方向,无法理清真理。虽然运动能力的个人差别也很大,但还是无法与思考能力的顶点与底层差距比拟。



「嗯,对,正是如此。阿伊,采取少数精锐制的最大理由,你不觉得是为了保密吗?」



「也有这种可能……但是这间研究所已经够严密了吧?还有必要再减少人数吗?」



「反过来说,意思就是博士正在进行非得如此严密防守的研究,不对吗?」



「……你的表情好像已经推测出什么了。」



「嗯,不过真的只是推测。」玖渚停顿一下。「可是,这种事只有推测才想得到。总之,基于这间研究所的结构、地理位置,以及神足雏善、根尾古新、三好心视、春日井春日等成员的来头,这些条件再加上小豹取得的情报,经过人家的演算,这应该、铁定就是正确解答喔。」



「……」



「将小兔——将兔吊木垓辅关在这里的理由,并非为了跟他一起进行研究……更不是为了剽窃。卿壹郎博士根本没把小兔视为研究员。」



「——不是……研究员?」



「自己力有未逮,才想使用小兔的力量——这种想法是大错特错哩!博士不可能做这种事的。阿伊,斜道卿壹郎博士密谋的是……」



玖渚,



仿佛透视我似的凝睇我。



「将『害恶细菌』兔吊木垓辅本人当作实验体,进行——特异人类结构研究(UltrahumanoidDogma)。」



2



哲学时间,第二讲。



据心视老师说,「细菌乃是地球最强的生物」好像是生物学家之间的常识。细菌足迹遍及整个地球,而且繁殖能力无可匹敌。倘若细菌是一,人类的生殖能力就算以门外汉的眼光来看,亦低于百兆分之一,这在数学上是足以视为零的数字。简言之,面对细菌这种生物,人类无异是可有可无。



然而,单细胞微生物,换言之,细菌,没有智能。因为我没有当细菌的经验,无从判断它们是否真的没有智能,但恐怕如此断言亦无妨。是故这么一想,不免就会认为「人类好歹都有智能,因此从生命体的角度来看,人类理当比细菌优秀。哪又有能够使用计算机遨游网络世界的细菌呢?」这种观点亦不无道理。人类的睿智所创造的文化、文明,姑且不论好坏,不,不论结果好坏,至少可以暂时承认这些都具有价值。



然而,这恐怕与能量守恒定律(*1)的吊诡议论殊途同归。举例来说,本人打算使用C语言撰写某个应用程序。于是乎,我首先到书店购买C语言的专业书籍,不,首先购买入门书籍,苦读之后,开启计算机电源,慢吞吞地输入C语言,最后完成应用程序。而另一方面,以玖渚或兔吊木垓辅等等前「集团」成员为首的黑`客们又会怎么做呢?非常简单。他们直接撰写应用程序。该怎么做才好?应该怎么做?这些他们均无须考虑。就像骑脚踏车,这种行为甚至没有技巧。此乃他们这群熟练者的惯用花招,他们甚至不必思考。记忆力好之所以不等于天才,正是因为存在着这种不成文规定。他们甚至无须记忆。



但不管他们如何优秀,能够做的都与我无异,



为了生存,努力建构文明、文化、科学、技术、学问的人类生物,以及只求存活的细菌之间,究竟能否判定优劣?我既没有抬举微小生命体的意图,亦不是想轻视万物之灵。我这里想问的并非智能本身,而是智能的存在方式。努力钻研也好,不努力钻研也罢,假使终归是在相同地点执行相同行为,我们到底对未来有何期盼?



「这些理论应该整理清楚之后再说,我这种急惊风没事班门弄斧,简直是打肿脸充胖子。哲学结束!」



我咕哝完,睁开眼。



时间刚过凌晨一点。地点是斜道卿壹郎研究所的中庭——四周环绕着研究栋,地面则铺有砖头——我独自伫立。我离开玖渚的房间之后,返回自己的房间准备休息,不知为何脑袋异常清晰——失眠的我于是偷偷溜出宿舍,一路不行至此。



目前仍未下雨。大有山雨欲来之势,却无法拿定主意的积雨云。白天气温颇高,但不愧是山区,再加上乌云着顶,入夜后颇为寒冷。「天气这么冷,我为什么要出来呢?」我一边回想,一边信步而行。



脖子猛然一扭,正面转向第三研究栋。第三研究栋。换言之,就是三好心视大恩师的地盘。那位人`体解`剖狂业已就寝了吗?究竟是如何呢?这里的建筑物通通没有窗户(虽然宿舍有),无法确认室内的灯是否亮着。



「……」



在ER计划授课的学者来自世界各地,因此课程是以全球各种不同的语言进行;话虽如此,以日本方言授课者就只有心视老师一人。是故,身位日本人,同时又是关西出身的我,就必须担任口译者,与心视接触的机会自然增加。



与我立场相似的日本留学生(以及通晓西日本方言的外国人)数目虽多,但几乎都是中途退学。将参加计划的年轻才俊频频逼退的心视老师,被学生们取了一个「青苗刽`子手」的绰号。顺道一提,这位心视老师底下唯一没有退学的我,被取了一个「切`腹被`虐狂」的绰号。



「……咦?」



而今回想起来,我好像被取了一个非常悲惨的绰号。



「……可是,唉,真没想到会在这种地方重逢哪……」



对玖渚来说,这次旅行是与兔吊木垓辅的重逢之旅,想不到对我而言,亦是一场重逢的旅程。



我想起铃无小姐的那席话,与老师重逢之后,铃无小姐对我说的那席话。铃无小姐猜得没错,我不想让玖渚知道我在休斯敦做过什么。这根我不想知道玖渚和兔吊木他们是何种「集团」,恐怕是相同的理由。



「总觉得我最近变得非常讨人厌……我是这种角色吗?」



换句话说,就是假面具被揭开了。



就在此时,某处传来动物的低吟。虽说某处,然而这等乌天黑地,研究栋一类的巨大建筑物或可辨识,但其它东西的轮廓实在难以捕捉。我一边提高警觉,一边环顾周围,可是四下不见人影。我暗想也许是自己多心,忽然某处又传来呻吟似的低语……不,是声响。



「闻其声而不见其影……然其味无所遁形吗?」



实在不该说这种不合身份的帅气台词,我的集中力瞬间涣散。而在那一瞬间结束前,它……不,它们朝我扑来。



背后一个,还有前面一个。



「咦?」



我避无可避地被推倒,右半身扑向砖头地板,右臂强烈撞击。倒地时虽然屈身防护,仍旧无法立即起身。不,就算不是这个原因,它们也不允许我站起。它们猛力压住我,接着……伸舌舔舐我的脸孔。



「……」



我此时终于发现。



「……狗?」



原来是狗。两只黑色,约摸国中男生大小的巨型犬。呜呜呜呜地低鸣,突然伸舌舔舐我的脸孔。唾液从脸颊淌下,老实说非常不愉快,但「她们」用前脚牢牢踩住我(而且还是两只),我一动也不能动。完全无力抵抗,只能任由它们为所欲为。



原来如此,刚才看不见是因为它们的毛色乃是与黑融为一体的漆黑,不知声音从何而来是因为它们分别在不同地点低鸣吗……我一边惨遭黑犬蹂`躏,一边冷静分析。



「——嘘!」



声音。



这次传来人类的声音。因为听不清楚对方说了什么,我微微抬头,朝声音来源望去。对方身影在暗夜中模糊难辨,不过,可以确定有人站在那里。



「——住手。」



原来是女人。她以极度冷酷的声音,可是格外清晰的发音喝令。两只黑犬闻声之后,旋即甩开我,快步奔回她的站立处。终于重获自由的我,一边伸手撑起身体,甩甩头,以袖子擦试脸上的唾液。低头望胸口一看,四个漫画般的狗脚印清晰可见。与其说是愚蠢,不如说是滑稽。



「不好意思啊小弟弟。」她跟刚才一样冷酷地对我说:「没想到这么晚还有人在外走动所以没有拴住它们。你瞧它们也趴在地上道歉了。」



极度缺乏抑扬顿挫的说话方式,完全没有短句;话虽如此,该怎么形容呢?由于发音就像舞台演员一样清晰,是故并不难理解。



「……」我缓缓站起,走近她一步。「……不,我不在意。」



「满脸口水还说不在意真是有趣的小弟弟哩。」



她微微一笑。接着主动走近我,从白衣口袋掏出手帕,替我擦试脸孔。尽管有些难为情(脸自己擦也就好了),我还是任由她擦拭。



我继续让她擦拭脸孔,同时默默观察。白衣。换言之,它是这里的研究员。这又不是国中生制服,即便是研究机构,也不可能有二十四小时穿戴的义务,但这间卿壹郎研究所,似乎人人都有穿着白衣的习惯。



换句话说,她就是——



「……嗯,这样挺拔多了。」她说着欧巴桑似的台词,将手帕收进口袋。「我是春日井春日……你多半已经知道了。你就是大名鼎鼎的玖渚友吗?」



「不是,我是那个古怪小孩。」



「啊啊那你就是小留学生跟班了。这么说来头发好像不太蓝。而且又是男孩子。你是男孩子吧?抱歉,天色太黑看不清楚呢。」



她点点头,向我伸出右手,似乎是想跟我握手。我一时有些踌躇,最后还是握住她的手。



两只巨型犬仿佛在伺候春日井小姐,在她的脚边转来转去。这样隔了一段距离重新观察,长得倒是十分可爱。不知是什么品种?有点像是杜宾犬,不过体型似乎大了些,甚至比圣伯纳和大白熊犬还大上一、两圈。巨型犬多半有些迟钝,这两只黑犬却显得凛然难犯。



「这么晚在外走动不太好喔。」春日井小姐刚一松手,就淡淡地说道:「这里毕竟是有许多机密大事的研究所。你也不想被人无故怀疑吧?还是你找谁有事?」



「嗯嗯,啊……」与春日井小姐相反,我支支吾吾地回答:「我目前正在努力回想。」



「努力回想?」



「我的记忆力不好,所以忘了自己为何离开宿舍。」



「看不出你这么爱开玩笑。不愧是那个三好的弟子。」



春日井小姐撇嘴轻笑几声。尽管我并非看玩笑,「不,是真的。我的记忆力等于零,总之就是零。我是废物!偶尔甚至会忘记自己的名字。忘记也就算了,有时甚至会记错。换句话说,我的记忆力何止是零,根本就是负数。小学考试时,不小心写成隔壁女同学的名字,而且让她吃鸭蛋,真是彻头彻尾的蠢材。」可是这时如此坚称亦毫无益处。与其被视为无可救药的白痴,倒不如被当成讲笑话高手,「对呀。」我只有如此应道。「这么晚遛狗吗?」



「我喜欢夜晚。这三胞胎也喜欢夜晚。至少比白天喜欢。」



「三胞胎?」我又瞟了一眼她脚边的黑犬们。一只、两只,只要不是以十进制计算,怎么看都只有两只。「是三胞胎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