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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章 魔女与魔女之死(2 / 2)


这些事进一步剥夺了叶耶与他人之间的协调这个选项。



叶耶是无法从任何人那里得到爱的存在,而叶耶也是憎恨着所有人的存在。年幼的叶耶,她的那份聪明只是耗费在洞察世间的不合理与悲剧,恶意与愚蠢上了。



只不过才五岁的叶耶说过。



“人类应该灭亡。”



如此这般。



诅咒着周围的所有人类以及这个世界的年幼少女。



在同年龄的小孩中,孤独至极的少女对于只有自己一人是特别的存在有着黑暗而沉重的自觉。



同时也是一位孤身一人,无力至极的少女。



对于这样的叶耶来说,她唯一的玩伴就是苍衣。



年幼时的苍衣和叶耶每天都两个人一起玩。尤其是当他们知道了附近工厂用地上基本没在使用的仓库墙壁上有个洞之后,就经常从那里钻进去,在里面偷偷玩耍。



那里是两人的小小王国。



在没有人任何人看管的小小游乐场里,叶耶和苍衣谈论着各种各样的事度过时间。



而叶耶喜欢把什么都不懂的苍衣当作搭档,玩一种叫作“假扮仪式”的徒有形式的自制游戏。叶耶四岁时就完全是一个拥有自残癖和服药习惯的小孩,苍衣到达游乐场时,她经常是以满身是伤的状态在等他,这种时候她也一定会以阴沉的笑容欢迎苍衣,并且邀请苍衣玩“假扮仪式”。



在昏暗的仓库里,她蹲在地板脱落的地面上,等苍衣发觉时,她的一只手上已经拿着安全剃刀,正开心地笑着。



然后,她对苍衣说明了新想到的“假扮仪式”的内容。



苍衣感觉她会这么做,一般都是在家里或别处遇到了讨厌的事。到底发生了什么,当时的叶耶绝对不会说出口,所以他至今也不知道详情,但是想到她家里的情况,也大概能想象出大部分发生过的事。



“真正的我不是这样的。”



叶耶在做“假扮仪式”的时候,会口癖般如此说。



叶耶一边对周围的人类,周围的世界,还有无力的自己低声抱怨,一边在纸上用自残行为产生的血画出魔法图形。



这些仪式都是叶耶的诅咒体现。



叶耶在诅咒。对周围的人类,周围的世界。还有,对没有人爱的自己,她进行着间接的诅咒。



是诅咒所有人,又或者谁也不是的仪式。



是把某种力量聚集到叶耶身上的仪式。



是有效果的仪式,也是没有效果的仪式。正如徒有形式的“假扮游戏”字面所示的那般凄凉,苍衣和叶耶两人,如同孕育着某种悲惨鸟蛋的小鸟般,一直一直在制造共有之眼无法看到的某种东西中度过。



“只有苍衣是我的同伴吧。”



“嗯……”



只有两个人不断重复着这种做法。



现在想来里面有种狂热色彩。但是当时的苍衣对于让自己知道了不知道的事,说出自己没想过的话的叶耶真的很尊敬,而对于这位支配着苍衣又依靠着苍衣的少女,他也是真的很喜欢。



苍衣觉得,这大概就是他的初恋吧。



他们也亲过嘴。所以,虽然没有确凿的证据,他至今也认为对于叶耶来说看法也一样。



两人之间幼稚扭曲却很幸福的关系,直到上小学时还在继续。



但是,在苍衣逐渐长大,度过了小学低年级那段时间,身上开始带有社会习性时起,这种关系被渐渐投上了阴影。



理由很简单。苍衣渐渐开始在对其他朋友和学校的责任中共存,与此相对,叶耶拒绝了一切,一直只想跟苍衣两人在一起。此外,当苍衣跟学校里的普通朋友关系密切起来之后,就更加认识到叶耶话中的异常世界观有多么异常。



虽然苍衣还是很喜欢叶耶,但是他已经无法跟叶耶共有一个封闭的世界了。苍衣认为叶耶的某一方面是相当正确的,但其他部分都完全错误,他想要矫正叶耶的看法,两人之间就渐渐有了争论。



苍衣只不过是希望自己生活的,作为一个人类生活所必须的普通世界里,也有叶耶。



他只是想跟她一起过上普通的生活。



苍衣试图说服顽固的叶耶,但是叶耶却把这些当成了背叛。



最后终于迎来了不可收拾的局面。在苍衣无法忘记的十岁那年,叶耶顽固的态度总算触犯了苍衣忍耐的极限,最后,苍衣说出拒绝叶耶的话之后,就离开了仓库。



是血充上头的原因吗,那个时间段的记忆很模糊。



之后,叶耶再也没有出现在苍衣面前。



不,不只是在苍衣面前。她就此失去了行踪,作为事件引发了很大的骚动。最后,经过无法找到叶耶的一段时日之后,她的家人也终于离开了这座城市,一切都成为了过去。



叶耶再也没有出现。



都怪苍衣。这是他小时候最糟糕也最辛苦的回忆。



虽说还是个小孩子的苍衣没有选择的余地和能力,但是回想起来,这件事还是一次让他满是悔意的变故。



如果用了别的说服方法。



如果苍衣能更忍耐一点。



那时没有舍弃叶耶的话。



叶耶就一定——————不会消失了。



从那之后。



苍衣对于会做出割腕之类行为的女孩,都怀有一种奇怪的义务感。



于是,至今为止都含糊不清的那份感情。



现在清晰起来了。苍衣那时是把名为时槻雪乃的少女之面容,跟过去没能拯救的青梅竹马少女重叠在了一起。



“那个,白野。”



这时,飒姬的声音突然呼唤着陷入沉思的苍衣。



“啊……抱歉。我想了点事情。怎么了?”



苍衣慌忙挪开撑着下巴的手臂,回答旁边的飒姬。



雪乃不知何时起一手拿着手机,正看向苍衣这边。她脸上出现了跟平时的不愉快不同的紧绷表情。



“……啊啊,该出发了。”



苍衣从她的表情中觉察到了,就如此说道。



只不过打了数天的交道,从苍衣看来,雪乃的表情基本只分为普通的不愉快和跟“骑士团”活动有关时的表情这两种。



苍衣他们是第一次来到这里搜索“泡祸”。



飒姬也吃完了饭。也就是说,差不多是时候了。



“要去搜索这一带吧。”



苍衣一边感受着轻微的紧张感,一边说道。



在有“预言”的前提下,两个人一起闲逛就一定会遇到“泡祸”,就是这种计划。



“是啊,已经决定好要探索哪里了。”



雪乃回答。



“这样啊。哪里?”



“关于这件事……刚才神狩屋打来了电话。”



一只手中的手机。雪乃的表情中混杂着些许在品评苍衣的微妙神色。



“电话?”



“似乎已经弄清楚前天公寓里那位‘女性’的身份了。”



雪乃说。



“那天‘眼睛被挖掉的女性’之名是黑矶夏惠。跟住在那座公寓里,名为杜塚真衣子的典岭一年级学生,是堂姐妹关系。……你认识她的吧?”



“什么……!?”



4



休学并回家照顾母亲的那天傍晚,真衣子接到了黑矶伯母的电话。



“小真衣……夏惠还没回家。你有什么线索吗?”



“哎……!?”



听到伯母的话,杜塚真衣子发出愣住的声音。



夏惠明明跟她约好昨天要来照顾母亲却没来。



在那之后,打她的手机也联系不上。所以她总算相信,是她们之间的争吵让她生气了这个自己无法接受的原因。



“呐……我家的夏惠去你家了吗?”



“哎……”



听到伯母的话,真衣子一瞬间语塞了。



因为黑矶伯母夫妇也跟其他亲戚一样讨厌真衣子的母亲,她也没有跟伯母他们讲过要夏惠来照顾母亲的事。



如果说出口,她已经可以预见伯母夫妇————尤其是真衣子母亲的哥哥,脾气暴躁的伯父会发怒成什么样子。所以这是个秘密。伯父夫妇跟夏惠一样,对真衣子的同情都被大大抵消了。



那是夏惠出自个人的好意。



真衣子一边考虑这种事一边回答的结果,就是条件反射地说出否定的话。



“不……不知道。”



“是吗……”



伯母的声音一筹莫展。



似乎没在怀疑她。这时浮现在真衣子胸口的,是虽然不合情理,又对于没被怀疑的事感到放心的心情。



而接下来浮现的,是跟伯母声音中相同的担心和困惑。



“那个……夏惠姐没有回家吗?”



“是啊……”



伯母的声音让人可以想象到她歪着头的样子。



“什、什么时候起?”



“前天晚上开始。”



“前天……”



“这样难免会担心啊。虽说她已经不是小孩子了,但是至今为止她没有一次擅自外宿的。”



“是、是啊。”



真衣子知道的。夏惠是个很可靠的人。虽然为了真衣子撒过小谎,但她不会在这种基本的事情上骗人。



“打了好几次她的手机也联系不上……我想拜托警察,今天早上跟她爸爸商量了一下。”



“警察吗……”



“小真衣也帮我留意一下吧。如果她跟你联系了,就告诉我哦?”



“啊,好的……”



真衣子客气地回答着,胸口却有种黑暗的不安开始渐渐扩散。



重复说完再见,拜托了,伯母挂断了电话。但是真衣子忘记了要把听筒放回去,只是呆呆地站在原地。



说起前天晚上,也就是在她们发生口角的傍晚之后。



不是第二天没有来真衣子家。而是在那之前,夏惠就没有回家。



————行踪不明?



去了哪?



为什么?



在真衣子脑中,无法回答的疑问来回旋转。



因为那次争吵?不会的。但现在看来也只能是在那之后,夏惠就立刻消失了。



她有没有暗示出自己会消失的言行举止?



不知道。完全不知道。真衣子睁大的眼睛空虚地俯视着电话上的显示屏。



傍晚微薄的阳光与荧光灯的光亮隐约抵消,客厅沉浸在模糊的色彩中。



嘀,嘀,电话的声音渐渐远去,真衣子站在电话桌前,来来回回思考着夏惠的事。



亲戚中最为亲密的堂姐。



从小时候就在一起,关系最好的姐姐。



可靠,正义感很强,值得信赖的夏惠姐。



“失踪”



在真衣子脑海中,她是跟这个词汇最为无缘的人。



不可能的。想不出任何理由。除了一种原因,就是她卷入了某种事件,跟她本人无关的原因。



“………………!”



想到这里,她胸口有种冰冷的不安揪住了心脏。



只能这么认为了。一定是这么回事。真衣子祈祷着。希望伯母早点向警察发出搜索申请。



就在这时,真衣子耳中传入卧室那边母亲猛烈的咳嗽声。



哈啊,真衣子恢复了自我。于是,她慌忙放下一直握在手中的听筒,正要重返卧室照顾母亲时。



“!”



在这个瞬间,刚放好听筒的电话再次响了起来。



“哎?哇……”



已经离开电话的真衣子在房间中踏着轻轻的步子,再次将还残留有自己体温的听筒从电话上提起。



“喂、喂喂?”



慌张却坚决的声音。



但是听到电话那头的声音后,真衣子声音中的慌张加剧了。



“呃,杜塚同学?我是白野。”



“哎……白野君!?”



听到电话那头报上的名字,真衣子不由自主地喊道。



是她没有想到的对象。一瞬间的喜悦之后,因为记忆中昨天看到的美丽女孩,她的心情又转变为苦涩。



“怎、怎么了?白野君……”



“啊,呃……倒不是有什么事。只是有点在意。”



对于真衣子的疑问,电话那头的苍衣以有些为难的口气,说出了试探性的话语。



“哎呀……之前聊起的时候,感觉你很辛苦的样子。家里的事没问题吧?”



“哎?”



大脑一片空白。理解话中的意思用了好一会。



苍衣似乎是担心自己才打来了电话。



这原本是远远超乎想象的妄想。真衣子还以为他一定会像这段时间一样,谈论学校的事。



“哎?啊……嗯。没事……”



真衣子终于回答道。



苍衣好不容易打来了关心的电话,应该说些更感性的话题,想到这里,她在心中暗自消沉。



“没事……”



“是、是吗。身边没有发生什么奇怪的事吗?”



苍衣再次提问。



“嗯、嗯……”



“是吗……那就好。如果发生什么事尽管给我电话。也许我能帮上忙。”



“嗯,谢谢……”



无比幸福却又困惑的感情扩散于真衣子的胸口。



这个人为什么会做这种事呢。真衣子想着。



他一定是个对任何人都会这么做的人吧。虽然这样就跟至今为止感受到的苍衣完全不同了,但如果不想成是他对任何人都这样,期待过多会很辛苦的。



还是说,苍衣跟那个一高的女孩不是恋人?



不,不行。还是不要想这些比较好。即使现在不是,今后会怎么样呢。



不管怎么期待,真衣子也没有胜算。



即使从同性的真衣子看来也很美丽的女孩。看到她的样子,真衣子就出自本能的知道了,自己这种人不能怀有丝毫期待,不管是多么微薄的期待,最后都会破灭。



即使如此,为什么他要打来让自己如此期待的电话呢。



真衣子同时陷入面红耳赤的紧张感和绝望的想法中,她回应着这个既幸福又不幸的电话。



“……没、没事的。没有发生任何事。”



“是吗。”



“嗯。”



“知道了,没事的话就好。我就放心了。”



“嗯。”



这样的回应真的很无趣。但是当她陷入在无数相反的感情中时,也只能给出这样的回答。



“嗯。突然给你打了这个电话,抱歉。”



“嗯。”



“那么再见了。”



“嗯,再见……”



最后说完这句,她放下听筒。



跟咔嚓这个塑料接触的小小声音一起,通话结束了。



最后,跟因为电话而产生的紧张感相似的什么东西,在自己心中切断,她独自一人站在模糊光亮照射着的房间中,胸口被吊起的沉重突然咻地截断落下。



“………………哈啊……”



俯视着自己穿着拖鞋的脚,低着头的真衣子发出沉重的叹息。



从脚尖部分露出的拖鞋能看到自己左脚的指头上有从旧火伤的痕迹处长出的新肉,还有变形的脚趾。



没错,这样的我不会被人喜欢。



这样的自己不会被苍衣喜欢。



不要再不知轻重地做梦了。



真衣子一边对自己说,一边轻轻地咬着嘴唇。



连母亲都不爱我的自己。



会被别人爱上什么的,只不过是做梦。



这时,客厅里的真衣子听到了卧室那边传来含着痰的呼唤声。



“真衣……子!”



母亲的声音。真衣子慌忙抬起脸来。真衣子虽然是为了接电话才来到这里,但其实是在喂母亲吃水果到一半时溜出来的。



她赶快返回卧室,骸骨般削瘦的母亲正用发光的眼神瞪着真衣子。



真衣子的身子缩了一下。虽然母亲已经没有虐待真衣子的力量了,但是真衣子对于这个从她小时候起就一直威慑着她的眼神会条件反射地感到恐惧。



“……”



“………………是谁打的电话?”



真衣子低着头返回床边,把手伸向放在桌上的装桃器皿和勺子,母亲则用嘶哑的声音问她。



“……不是……黑矶家的,那孩子吧?”



“不是的。是伯母。说是夏惠姐没有回家,问我知不知道……”



真衣子回答。



哼,听到这里,母亲厌恶地用鼻子哼出笑声。



“反正……是在哪里玩疯了吧。”



虽然真衣子想说她不是那种人,却没有说出口。因为她知道如果说出口,母亲就会生气,这是显而易见的事。



“……”



真衣子什么都没说,坐在床边的椅子上。



于是她为了喂母亲吃桃,把勺子插入玻璃器皿中的罐装黄桃。



将闪耀着迟钝光辉的勺子戳入描绘着光滑曲线的黄桃。转着圈剜出一大块桃子。



至今为止,有过很多次做这种事的场景。



母亲喜欢黄桃和布丁。她刚住院的时候,真衣子一直使用这把从家带来的勺子,不知多少次像这样喂她吃黄桃和布丁。



明明自己吃行了,但母亲一定会命令真衣子喂她吃。



简直就像是女王确保佣人的绝对服从一般。又或者是继母欺负女儿,命令对方干活一般。



即使如此,真衣子也没有抱怨,只是听从着她的命令,如同鸟儿给雏鸟喂食般,沉默地用勺子把黄桃放入母亲口中。



送入很快就会死掉的傲慢雏鸟口中。



送入吃的越多越是虚弱,只是不断迈向死亡的雏鸟口中。



送入在这期间一次也没有说过感谢的话,一直对真衣子和其他人咒骂怨恨嫉妒的雏鸟口中。



咔地发出了碰到牙齿的微小声音,母亲干涩的嘴唇衔着勺子。



她的嘴唇被糖浆艳丽地弄湿了,散发出食欲的光芒。



那个像在啄食勺上黄桃般的母亲,只有在这种时候才会开心地眯起眼睛,即使如此,真衣子还是喜欢她的这种表情。即便是用点着火的香烟啄食年幼的真衣子之脚并以此为乐的母亲。



即便是已经虚弱至此,还在真衣子心中如同暴君般统治她的母亲。



即便是生命已快走到尽头,还是坏心眼的母亲。



“……”



在母亲咀嚼口中的黄桃时,真衣子看向窗外。



鸽子正在空中飞翔。



这么说来,在《灰姑娘》里鸽子是死掉的亲生母亲的化身,真衣子的脑海一角突然如此想到。



……母亲在两天后星期五的傍晚,耗尽了生命与憎恶,突然安静地死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