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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话 下金蛋的母鸡(2 / 2)


怎么都好,但其实是曾很喜欢那些鸡吧。不知是不是想起了往事,风乃倦怠的扑克脸上,感觉微微混入了好似忧郁的东西。



「…………」



风乃坐在夜晚的庭院中。



翔花凝视着她。她知道了这个地方,然后在对话中,昂扬萎靡交互不定的情绪也不知不觉的稳定下来。



总之,看风乃的样子估计不会把翔花扭送给警察。



然后她什么也说,所以除了因为自己是雪乃的朋友这一点之外没有其他理由或者目的吧,至少她将翔花带到这里来,看样子只是单纯地为翔花提供一个安全洗手的场所。



试想一下就能知道,被风乃拉着手到达这里所走的路,也全都是住在这个翔花也完全不知道的避人耳目的小路。似乎真的得救了。可是有件重要的事情没弄明白。



翔花想要问这个,犹豫了。



因为问出这个问题就表示就反而会转变成谈论翔花行为的话题。



「……那、那个……」



可是,翔花不可能不去问。



翔花偏开视线,一边抓著自己的上衣,一边战战兢兢地将问题说了出来。



「为什么姐姐会…………知道呢」



就是这个不解之谜。



「……你指什么?」



「为什么知道我在找戒指呢?」



翔花说道。在公园里被搭腔的时候,风乃面对正在公园里杀猫的翔花说出的不是别的,正是问了『在找什么?』。



翔花杀死猫是因为她确信那女人一定又让猫吃下了戒指。



因为故技重施是让从那只被车轧死的猫的尸骸中一边呕吐一边取回戒指的翔花最为畏惧的戒指的处理方式。



因为翔花觉得,自己发自心底不想再做那种事。



正因如此,那女人会这么做。既然如此,翔花为了不屈服于她的做法,而且为了取回遗物戒指,只能这么做。翔花只能将有可能在家中吃食的流浪猫纷纷杀死解剖,在腹中寻找戒指。



可是————为什么风乃会知道这件事?



虽说是挚友的姐姐,但别谈说话了,就连招呼都没打过的风乃,是怎么知道应该只有翔花和那女人明白的事情的呢?



所以在公园里听到那句话的那一刻,翔花还以为心脏要停了。



可是被问到这个问题的风乃本人,却怀疑地回望翔花,歪起脑袋。



「……戒指?」



翔花对她的反应感到困惑。



「咦?呃、可、可是你问我『再找什么』……」



「那只是打算开个玩笑」



翔花感到沮丧。然后对于毫无意义的将秘密说了出来,内心产生动摇。



「这、这样啊……」



「猫是你的宝箱么?虽然这种审美观我不讨厌就是了」



风乃面无表情的眯细眼睛,摆出若有所思的样子。



翔花垂下肩膀。不只是动摇,她出奇的对风乃的回答感到失落,不过自己究竟在失落什么,自己也说不上来。



不过……



「不过你说的大概不是童话故事,而是你妈妈留给你的戒指吧?」



「!」



风乃淡然地继续说出来的话,立刻填平了翔花心中失落的那一部分。



「是你在雪乃那里说的那个东西对吧?既然如此,是那个巫婆一样的继母把猫当成宝箱将宝贝戒指藏起来了么?」



然后,风乃接着说道。



「那么根据情况,帮你一把不是不行的哦」



「咦……!?」



「话虽如此,但顶多只是告诉你便于隐藏的路线和场所,在夜晚散步的闲余之中帮你把把风罢了」



「啊……啊……」



翔花说不出话。翔花因惊讶而脑子一片空白,嘴巴只是一开一合。停了一会儿等待她回答的风乃,歪起脑袋问道



「…………还是说,你单纯只是对杀猫感到兴奋?」



「这、这怎么可能!!」



听到风乃的问题,哽住说不出话的翔花终于吐出了这句话。



「那、那、那、那种……那种事……我,一丁点也不想做!!」



她抓住自己上衣的胸口大叫起来。她很混乱,无法忍受被人说成那样,说出了心声。



翔花已经处理了三只猫,将肉割开的触感鲜明的残留在她的手中。



但是别提正在做这个充斥着血与肉和手指的触感以及臭味的行为的中途了,就连因为某些情况想起来的时候,翔花都会因为强烈的厌恶感好几次吐了起来。



这是五观的厌恶。也是灵魂的厌恶。



翔花还想说下去,然而眼泪取而代之。



果然说不出来。她所不期望,为了施行可怕的行为而痛下杀手的感情瞬间重现,眼泪哗啦哗啦的流下来。声音溺在了泪水中。



「……呐、我……我…………那么……」



「这样就行了」



就算说话对象哭了出来,风乃的声音依旧冷冽。



「对于不幸的家庭关系,我也有些感触。你想向人倾诉的话,我就帮你一把。……当然我也不会强求」



「…………呜……啊……」



就算硬是想要冷静下来,翔花还是泪流不止。



灼烧心头的,流泪的理由已不复当初。



翔花察觉到了刚才失落的理由。想要守护“妈妈”,没有得到任何人的理解不断独自战斗的翔花,在内心的,某处也在寻求着注意到她在孤身奋战并表示理解,伸出援手的人。



「……我……我、我……」



「冷静之后再回答」



风乃冰冷地担心她。



「呜…………呜哇……呜哇啊啊!」



听到风乃这句话的翔花,站在风乃面前,不顾形象地嚎啕大哭起来。



抽抽搭搭的声音,淡然地在荒凉的夜之庭院中回荡。



不是悔恨的眼泪,睽违已久。这本是黑暗不安的黑夜之中,可不知为何,翔花感觉心中仿佛被抚平。







哗啦哗啦哗啦哗啦哗啦……



从小小的稲荷神社(注3)的院地一角的取水处传来拼命洗手的水声。



时槻风乃在背后听着这个声音,站在黑暗的鸟居背后,眼睛转向神社前面的道路,观察也没有行人过来。



在不久前,刚刚处理了第七只猫。



已知的经常出没于这一带的野猫,已经接近一半被杀死了。



风乃犹如幽灵一般伫立在那里,一边听着水声一边喃喃私语。



「……快点处理掉就好了呢」



风乃对妹妹的朋友的残忍行为提供帮助,已经过去了三天。



翔花如果不出所料,只要放任几天内就会被抓的,很不严谨行动以及地况调查在从小就一直夜里散步的风乃的帮助下得到了决定性的巩固。



即便风乃对自己的行动和服装不抱任何疑问,可是对过往的行人或警察看到她这个样子而引发结果感到很烦。因此风乃凭借着长期夜晚散步的习惯,对难以被发现的安全道路以及警察之类的人经常走过的路和时间段烂熟于心,让小偷都甘拜下风的程度。



自从风乃提供协助以来,翔花和风乃的不法行为还没有被人看到过。



街上传开的杀猫犯,以公园里被杀的猫为终点,成了连猫的尸体都没有发现的完全犯罪状态。



杀猫的步调也得到了质的提升。



翔花随着次数渐渐积累,渐渐习惯了捕猫杀之解剖的作业,熟练度的提升做了很大贡献。



哪怕这个事实让翔花的心发生多大的错位,依旧如此。



吧唧吧唧洗手的声音仍旧不断响着。虽然从一开始就对这个“作业”结束后洗手感到非常执著,可是这个时间在这三天中,就好像正在被什么追逼一般,渐渐地延长。



「……还没好么?在犯罪现场可不能留太久哦」



风乃向背后的翔花说了起来。



「!唔,啊……是,我知道了。再洗一会儿……」



在回答之前,有一段好像从忘我状态恢复过来的间隙。这洗手的情景,看上去就像中邪了一样。



然后风乃也是预料到这一点而向她搭话的,催促她实非本意。



应该回过神来的翔花还是继续洗手,一边进行着手中事情,一边突然回想起什么好玩的事情一般,干巴巴的略微笑出来。



「啊……啊哈哈,对不起。最近明明有做便当,却害怕用油了……」



翔花然后说



「在洗油手的时候,我回想起这个触感……肉也有点,最近一放进嘴里就想吐……」



「噢,真巧啊。我很早以前开始也不喜欢吃肉呢」



风乃答道。她为了维持对话随便应了一声。不过她所说的内容是事实。



可是翔花对风乃这样的回答,从奇妙的方向做出了回应。



「啊、呃……是因为养过鸡,所以这样的么?」



「……」



风乃沉默了几秒。



「…………我不知道。大概不是的。为什么这么想?」



「咦?啊……抱歉」



翔花感到尴尬。



「在告诉我那个房子里的鸡小屋的时候,我不由得觉得可能疼爱过它们……然后觉得你一定很喜欢爷爷。而我没有这样的爷爷,所以有些羡慕,所以印象有些……」



听到这里,风乃直白地答到。



「并不喜欢。我受过祖父虐待」



话音刚落,连洗手的声音都停了下来,翔花哑口无言。



「咦……?」



「我家父母也非常喜欢工作,小时候我被寄养在祖父家中,不过乍看之下很和蔼的祖父其实是宗教狂热分子,每天说着为了不让我下地狱,用棍子打我哦。祖父之所以被亲戚们抛弃了,根本原因就是这个。有一天他做得太过头了把我打背过气去,然后连忙准备带我上医院,然后车子撞了小孩子,然后全都露陷了」



「………………!」



「因为这件事,我的父母反省过,于是雪乃在正统的教育下长大。祖父被所有亲戚断绝交往,在我上小学的时候患上了癌症,在痛苦中孤独的死去了。探望过他的只有我。在他和疾病作斗争的时候,也只有我去探望过他。而我这么做,只是为了观察祖父直到死之前的状态,希望在他生命的最后,能够对他说点什么,让他充满绝望的死去……大概吧」



到头来最后的这个没能付诸实行。因为临死的祖父因为服用大量药物连意识都保不住,不是能够听到人说话的状态。大概。



「对、对不起……」



「没什么。不需要在意。只是事实而已」



风乃冷淡地对用极为动摇的声音道歉的翔花说道。



然后风乃就这样继续下去,反向翔花问道。



「比起这件事,你对『鸡』莫名感兴趣这一点让我觉得觉得不可思议」



「…………」



这次又轮到翔花沉默数秒。



「那应该单纯只是聊天一样的话。不对么?」



那时在祖父的庭院里说到鸡的那些话,应该不是能够联系到风乃那么深层面的深刻话题才对。



试着回想一下就能注意到,翔花最开始就对鸡的事情反应奇怪的大。



翔花一时随着自来水的出水声仿佛在自身内侧进行摸索一般沉默下来,不久开口只说了一句。



「……是……这样啊。或许是吧」



翔花的声音沉了下去。



「大概……我有心灵创伤。大概,我对妈妈的话有印象,就被鸡的话牵动了」



然后就像捞取自己的内心一般一句一句的呢喃起来。



「妈妈是剖腹产生下的我。可是过程很糟糕,不能再生孩子了。然后想要男孩的爷爷生气了……对爸爸和妈妈说,『你们是明明知道没有金蛋还要打开鸡肚子的笨蛋』……」



风乃立刻理解,皱紧眉头。



「……伊索寓言的《下金蛋的母鸡》?」



「………………是的」



翔花小声肯定。



那是男人拥有能下金蛋的母鸡,却等不及蛋一个个下出来,认定母鸡肚子里有金块,杀死母鸡的故事。



当然母鸡肚子里没有金子,男人岂止是没有得到金子,就连本应能得到的金蛋也失去了。因为强烈的贪婪而不满足现状,最后同时眼下东西也一同失去了,就是这样一则伊索寓言。



不过————用在这种地方实在很奇怪。



她不是祖父想要的男孩,祖父骂她『不是金子』,她的母亲已经生不出祖父想要的男孩,然后被祖父说成是死掉的母鸡。



然后为了保护要被生下的她,决定剖腹产的夫妻,被当成了过于贪图金子而杀死母鸡的愚蠢之人。自以为是、不动脑子、机智中充满恶意到如此地步,风乃纵然失慎也还是对此感到赞叹,可即便如此,却也为超出预想的强烈不快皱紧眉头。



「……是么」



「是的……我也听到直接这么说过……非常受打击」



翔花的声音很弱。



「所以我会对鸡感到在意。以前我也没想过这种事,可是被人这么一说,可能是这样……」



「……原来如此」



「结果妈妈骑自行车的时候被卡车撞到,带着对此近十年的烦恼去世了。那是一起悲惨的事故,尸体变得很惨……那枚戒指,是从妈妈的肚子里找到的」



滋,传来水龙头拧紧的声音。



「所以————我要得到那枚戒指」



翔花发出坚定决心,重拾坚强的声音。



「那枚戒指是妈妈的遗物,在那之后也是从妈妈肚子里生出来的,我的妹妹」



「……」



「我必须保护她」



唦,翔花发出脚步声。



「因为,爸爸不会保护她」



然后翔花一边说,洗完手后拿起毛巾从取水点背后走了出来。



「……已经够了么?」



风乃转过头去,静静地朝着翔花看去。



朝着由于心理疲劳与睡眠不足在这三天里脸色明显变得难看,可是与之成反比一般,眼睛里有着黑暗的力量,面对名为家庭的蛮不讲理正苦苦挣扎的少女的身影看去。



「那么走吧」



「……是」



风乃问道,翔花答道。



听到翔花的回答,风乃点了一下头,为了不被任何人发现的从建在这个住宅区中的稻荷神社折返回去,朝着侧面的出口走了出去。



对她所下定的决心,风乃一句话也没说。



对她所进行的行为,风乃也什么也没过问。



对她就像为了金子而杀死母鸡一样,为了戒指而不断杀死猫的行径,也没有进行类似的挖苦。



然后对她包括认识与行动在内近似固执的错误————也就是对于并没有确证说明她的继母让猫吃了戒指的这一事实————风乃从一开始就注意到了,但过还是对此什么也没说。



※注3:稻荷神是日本神话中谷物、食物之神的总称,包括仓稻魂命、丰宇气毗卖神、保食神、大宜都比卖、若宇迦卖神、御馔津神等。



6



「翔花,又吃饭团?」



「嗯」



「还要忙着帮忙么。真辛苦啊」



「嗯……唔、嗯。算是吧……」



………………







……都这样了,实在不能不想点其他办法了。



想到这里,握住了菜刀。唦,刀锋没入灯笼椒的瞬间,血气倏地从脑中散掉。



「……………………!」



翔花按住嘴,如同将厨房紧紧搂住一般,瘫倒下去。



心跳上升。呕吐感从胃里涌上来。那菜刀的手瑟瑟发抖。注入了力量的手异常的变凉。



「……什…………!?」



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在菜刀切入食材的那一刻,把猫切开的血淋淋的情景以及湿滑的触感,甚至那股臭味都霎时明确地再现,她被呕吐感侵袭,差点晕过去。



脑中快变得一片空白。



翔花将手撑在地上,一边哆嗦,一边张大眼睛凝视着死死握住手指不撒的菜刀刀尖敲打地面发出咯嗒咯嗒声音。



思考被淹没停止。



这时翔花隐约理解了。



在自己内心,某种东西濒临极限了。与缓缓地注入水,因表面张力膨胀起来达到临界的杯中的水面最终破裂溢出相似的变化,曾想不断忍耐去适应的在自己内心发生的事情,翔花感觉到了。



————等……等一下……不是的,不应该这样!。



翔花,在心中大叫。



还太早了!还必须战斗下去!戒指还没有取回来!还不能够屈服!



可是身体完全违背她的意志,完全动不了。就像对正要做菜的自己的行为感到害怕一样,胃被勒紧,手脚使不上力。



不应该……不应该这样。



翔花喜欢做菜。这是受到喜欢而且对做菜很拿手的妈妈的影响,在自己心中继承下来,类似灵魂牵绊的东西。因此翔花不可能产生排斥反应。



虽然以前也有过一些害怕或反胃,但这不可能因为联想到那个可怕的作业而对做菜本身感到讨厌。



可是只是在心里想象一下做菜的自己————



一准备切肉,就会鲜明的回忆起柔软的内脏的触感



一准备切鱼,就会鲜明的回忆起从肉上剥下皮的触感



一准备切蔬菜,就会鲜明的回忆起将刀刃刺入另一只猫的肚子的情景。



然后一想象做好的成品,将那些吃掉的联想就会在嘴和胃里扩散到快要逆流的地步,催生出沉重的呕吐感。



做菜与被解剖的猫的想象,在内心深处被混在了一起。



做菜与解剖猫的作业其实没有分别这件事,突然在内心深处察觉到。不,说不定早就察觉到了。



「不、不是的……」



翔花拼命拒绝这个设想。



自己喜欢做菜,也喜欢吃自己做的菜。



喜欢思考怎样改刀,喜欢思考怎样调味,喜欢思考怎样烹调。



然后,自己应该最喜欢想象在大功告成的时候将会是怎样的口感和味道才对。



想想吧。想想开心的,最喜欢的做菜时光。



将各种原料剁碎后五颜六色的混在一起,在油中变滑,表面焕发光泽的,菜。



然后“这”让她一模一样原原本本的联想起被割碎与血和粘液混在一起,因粘滑的脂肪而放亮的猫的内脏。然后将腾起热气“那个”送入口中后,“那个”的触感立刻接触舌头,牙齿咬下后,从“那个”伸出的汁液的味道立刻在口中满满的弥漫开,“那个”的脂肪缠绕在舌头上——————



「………………!!」



想象到这个过程的瞬间,胃、全身、感情,反射似的对它产生了抗拒。



被咬碎的食物缓缓滑下食道,收入胃中的过想象,,与为寻戒指切开过的猫的内脏,以及从里面的东西升腾起来的酸腥臭的异臭的记忆完完全全的重叠在一起,一阵强烈的呕吐感袭来。



猫的内脏也好,人的食物也罢,一样的。



没有任何差别。在头脑中,就算想用常识拼命地去否定,感觉还是根深蒂固,胃袋发出惨叫。



不是的!不是的!



哐咚!菜刀掉了下去。



翔花没管菜刀,靠着水槽强行站了起来。



她硬是让自己振奋起来,硬是面对案板。她叱责自己,只要做任意一道菜,这种错觉就会马上消失。她借着势头,抓住鸡蛋向大碗中打碎————



浮出鲜红血管的黄色身体粘稠地在大碗中扩散开。



「——————————————!!」



连声音都没有成型。翔花按住嘴,刚刚振作起来便又在案板浑身发软地瘫坐下去。



胃里在翻滚。脑袋里也是。



这样没法继续战斗。这样无法取回戒指。



守护不了妈妈。



翔花拼命让自己冷静。一次又一次吐出浅乱的气息,意识转向自己的内侧,拼命的平息猛烈地呕吐感。



「……哈……哈」



这样是,不行的。



等会儿到了半夜,还必须出去杀猫。



杀掉我————还有妈妈曾经最喜欢的,猫。



「………………!」



身体开始发颤。泪水冒了出来。



决定性的什么东西迎来了临界点。



翔花维持瘫软在厨房里的状态,哆哆嗦嗦地,充满依赖似的凝视着地面上铺着的厨房垫的图案的花纹,以及掉在上面的菜刀刀尖。







雪乃敏锐地看到了缠在风乃的右手手腕的绷带上渗着全新的血,摆出不似悲伤也不似愤怒的深沉表情,喃喃地责备风乃。



「姐姐,这、又……」



「……」



被责怪的风乃就好像刚刚注意到似的,面无表情目不转睛地注视自己手腕的绷带,然后瞥了眼雪乃后,就像什么也没发生过直接穿过了客厅。



没错,又割了。在不安的驱使下。



为了借血与痛来确认自己。不这么做就活不下去的自己,想来是个不一直接受惩罚就没有活着的资格的人。



风乃始终想着死亡,没办法不去想。



因为长此以往会坠入地狱所以不断用棍子敲打风乃的祖父,犹如活在地狱中凄惨的死去了。风乃总是在想,有没有方法确认最终他是不是往生极乐了。



生即是痛。受虐狂接受痛并蹲伏下去,施虐狂对这份痛感到愤怒并施加在别人身上。



生是丑陋的,死更加丑陋。然后身为生者却始终只顾思考死亡的,最愚蠢也最接近真相的人,是更加丑陋的存在。



风乃之所以喜欢哥特风并穿在身上,因为就像美丽的丧服。所以它让风乃着迷。



穿着装饰丑陋死者的衣服,被死亡包覆,仿佛变成冰冷的死者一般让心情沉静。



然后思考最丑陋死亡的生者(living dead)也能用以明辨的形式装饰起来。



死者应该是死者的装扮。近在身边进行普通装扮的生者,其实是只会思考死亡,形同死者人,如果这件事被人突然注意到的话,任谁肯定都不会觉得好。



若是辨明死者的打扮,任何生者都无法靠近。



没有任何人靠近的话,风乃从一开始就不用被任何人伤害,不用伤害任何人。



像雪乃这样的家人,还有翔花这样心血来潮的除外。风乃明白,胎死之蛋还是打上明辨的印记,不要和其他的活蛋与鸡放在一起比较好。



胎死之蛋,风乃。



因为他人注意不到胎内已死,所以才会伤害自己的壳,为其打上印记。



雪乃,还是一颗活蛋。姐姐明明已经死了,而以此为重要的教训被养大,却仍不相信姐姐这颗蛋的死,耀眼的,愚蠢的,还令人眼红的————心爱的,蛋。



风乃沉浸在翔花给与的母鸡与蛋的思考中。



就算找金子而切开母鸡,那里也只有痛。



这就像风乃一样。风乃探寻自己割开自己。然后在那里照到的,还是只有痛。



她————翔花也找了金子,却只找到了痛的样子。



寻找已经不存在与这个世界的父母之爱的唯一证据——金戒指,不断地杀死猫,不断地失去某种东西。



风乃此时突然想到了。要说她的父母之爱的证据,身为孩子的她自己不也一样么。



然后风乃想起了她自己说过同样的话。她说过的话应该不是那个意思,但不论是她还是戒指都是父母的孩子,所以这不是被生下来并孵化出来的金蛋,寻找姐妹的历程么。



她是害死母亲,也将自己弄破的蛋。



然后她是还在未成熟的状态就不得不破壳而出,不得不去战斗的,十分高洁却脆弱可怜的雏鸟。



想到这里,风乃对她有些羡慕起来。



切不论是以怎样的形式,她都比连破壳而出的都不知道的自己强得多。尽管只有一点点,风乃还是羡慕她。



7



一如既往的勒住猫的脖子,抽出工作用的割刀。



单手操纵刀柄,推出刀刃,固定住。



然后将刀尖向猫的肚子,按下去————



「…………………………!!」



翔花在这一刻手抖起来,即便如此她还是想要把刀刃按进去,强行向手中施加力量,然而不论如何也无法继续进行下去。



「呜……啊……」



手丧失力量,想要用力,刀却掉了下来。



哐啷,美工刀应声掉在宁静狭窄的小巷的柏油路面上。



「……看样子今天还是收手比较好呢」



正在不论从任何角度都无法一眼望尽的工地背后的小巷出口把风的风乃说道。



翔仍旧按着猫,注视自己维持张开的状态握不拢的右手,想法设法拼命用力让她只顾颤抖不听使唤的手指动起来。



「动、动起来……动起来啊…………动啊!」



翔花拼了命的,焦急的呢喃起来。



脑中也被这种情绪完全塞满。平时毫不在意一直使用的,脑中向手指下达「动」这一命令,现在头一次用尽全部意识,试图用出来。



可是手违反本人的意志,完全不听使唤。



虽然脑中接近了狂乱状态,简直叫人怀疑肌肉或者神经是不是被切断了,手中产生不快的疼痛与感觉只顾颤抖,完全不能自如行动了。



「呜……呜哇……!」



眼泪出来了。



在厨房里发生那件事之后,翔花顽强地出门来到了这里。她想要证明自己还没问题。



可是,果然是一样的。



身体在背叛。本能在背叛。内心的某种东西碎掉了。已经无法前进了。



从那女人手中守护“妈妈”的战斗,无法继续下去了。



翔花想要捡起掉落的刀,在泪水模糊的视野中伸出手,可是没有能够抓住,缩了回来。



「…………」



风乃来到翔花面前,犹如夜晚一般寂静的俯视她。



然后用犹如夜晚的冰冷声音,淡然的抛出话来。



「……今天从一开始样子也很怪。你快撑不住了吧?」



风乃毫不犹豫的将翔花不想承认的事情说了出来。



「不、不是的!不是这样的。今天、只是今天,碰巧……!」



「不,你从最初开始就在勉强」



风乃从正面否定不由抬起脸进行抗辩的翔花所说的话。



「可是……可是,之前都没事的……!所以今后也……!」



翔花越说越激动。



不能在这里退缩。一旦在这里退缩,一切都输了。



「是啊。之前是啊」



可是风乃冷冰冰的,对翔花这番话不屑一顾。



「之前是的。人虽然不论多么残酷的事情能够适应,可你已经不行了。你的价值观,从最开始便与杀猫这件事不相容哦」



「……!」



「只要不断接受,不论多么残酷阴险的行为,人都能够习惯。所以会撑不下去也就表示,你从最开始就不具备忍受残酷的心。你原本就不是会做这种事的孩子哦」



然后风乃说道。



「你之所以不能战斗,大概是你妈妈的缘故」



听到风乃的话,翔花噤若寒蝉。



「……!!」



「你妈妈以前是位温柔的人,对吧?喜欢动物呢。所以你只要还珍惜与妈妈之间的牵绊,就无法消除这最根源的价值观。你心中的妈妈会讨厌杀猫的人。因为杀猫是你为了正面对抗你称作『那女人』的人,以『那女人』的价值观作为基准所选择的手段……



『与怪物战斗的人,应当小心自己不要成为怪物。当你凝视深渊的时候,深渊也在凝视你』



这时尼采的名言,你没能够完全变成怪物。你将不会再是母亲的女儿,而即将成为『那女人』的女儿。————就算如此还要继续吗?」



「…………………………!」



翔花已经说不出话来。



「……不管怎样,今天就到此为止吧」



风乃说道。



「今晚就回去吧,然后慢慢的躺下。是放弃这条成为怪物的道路,还是继续,好好想想吧」



「…………」



「然后想想是寻找其他守护“妈妈”的方法,还是和『那女人』战斗成为“那女人”。如果放弃,那么夜里就别来散步了呢」



风乃用冷透的声音如此忠告之后,停顿了一下,说道



「不过,即便如此你还是选择继续的话————我随时都会在这黑夜之中」



…………………………







感觉哭了相当长的事件。



在风乃走后的小巷中,如同决堤一般哭个不停的翔花,总算摇摇晃晃的站起来后,迈着茫然的步子踏上归途,回到家。



翔花非常累,感觉胸口开了一个大洞,里面被完全掏空。



好想倒头就睡。翔花悄悄打开家人早已就寝的家门,如往常一样将钥匙插进玄关,小心不发出声音偷偷把门打开。



…………此刻她看到的,是压抑着愤怒的父亲的脸。



翔花猛然一颤。在说是拂晓都不为过的时间回到家的翔花面前出现的是,在玄关前面完全对翔花严阵以待的,父亲以及『那女人』的身影。



「…………!!」



「翔花。给我在那里正坐」



父亲用激动而坚定声音,朝玄关的花砖一指。



从未听过的父亲的可怕声音把翔花吓得完全呆住了,翔花没办法走进玄关,抓着门,无法动弹。



最后,只是表面上保持冷静的父亲将感情爆发出来。



「……快点!」



父亲大声吼了过去,穿着室内鞋猛地下到玄关,抓住愣在原地的翔花的手臂,全力将她拉向了玄关。



「!!」



「之前我一直在考虑你的感受,娇惯你,可事情演变成这个地步,我不能再饶你!!」



父亲把因疼痛与恐惧面庞扭曲起来的翔花摔在了冰冷的玄关花砖上,抓住翔花的脑袋,硬是吼了起来。



「我真没想到你的操行坏到了这个地步。以前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看到的事情,我也会跟你好好算账,你对妈妈做过的事情,我也不会再容忍了!」



父亲完全激动起来,说道。



「首先解释你今天不知分寸夜游的事,然后反省!」



「………………!」



「然后给妈妈道歉!不许顶嘴!!」



父亲固执的对因为脑袋被按在地上的疼痛与难受说不出话来的翔花说道。翔花抬起视线。



在视线前方,是对丈夫的怒火毫不插手,表情不知所措的那女人。



可是父亲的眼睛被翔花吸引住,然后察觉翔花在看自己时,那女人突然在短短的一瞬间,露出坏透顶的笑容。



「……!!」



翔花也瞬间勃然大怒。在被按住的状态挣扎起来,扬起视线,就像在诅咒一般向那女人投去充满敌意的视线。



「翔花!!你闹够了没有!!」



随即,脑袋被打了。咚,额头撞在了地面的花砖上,疼痛奔走到脑袋中枢。



翔花眼里含着泪,不甘心的咬牙切齿。那女人终于开始利用翔花为了取回母亲的戒指而采取的行动,完全拉拢父亲,展开击溃翔花的行动了。



「先给我说清楚!说!今天究竟去哪里做了什么!」



「…………!」



父亲按着翔花进行逼问。



翔花绝口不言。她只能选择沉默,不能可能说得出来。



「说!!」



啪!这次侧脸被扇了一下。



头依旧被按在划转上。铿,又是一阵冲击让头骨反弹起来。



「啊咕……!」



即便如此,翔花还是墨守秘密。



父亲愤怒地挑起眼睛,然后立刻注意到翔花背上背着的包,抓了过去。



翔花连忙进行抵抗,和准备把包扯下来的父亲扭打起来。



包保不住了。里面放着得可是猫诱杀、解体、善后所用的全部道具,



「这个给我看!!」



「不、不行……」



翔花拼尽全力进行抵抗,还是徒劳无功。



包立刻从翔花背上被扯走,交到在玄关的走廊上俯视这一幕的那女人手中。



「打开」



「不行!」



虽然被按住,但还是看到那女人眼中露出了嗜虐的笑意,这应该不是错觉。



「……好、好的」



那女人遵照丈夫的请求,然后一边内心为将一直相互憎恨的继女的秘密暴露出来这件事感到开心,一边打开包的拉链,将里面的东西倒在了房门口铺着的花砖上。



几件刀具和沾满血的毛巾掉在了玄关上。



认定那些东西是夜游证据的父亲和那女人,亲眼看到了。



处于兴奋状态的空气甚至以此为分界线,嗖地冷却下来。翔花也死了心,放弃挣扎。玄关里的空气在这几秒间,完全停滞,冰洁。



然后——————



「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随后,那女人刺耳的叫声响彻这个房子。



父亲也动摇了,放开翔花。两个人以洒落在玄关花砖上的东西和翔花为中心,奋力向后退开。



「什……什么东西,这是什么东西啊!?」



父亲的眼睛惊愕而恐惧的张开。



翔花缓缓起身。然后向眼前玄关的台阶上垂着的,为了防止被猫溅出的血沾到使用过的,最血淋淋毛巾,然后好像有些心疼地地拿起血已经干了好几层,手感变得硬邦邦毛巾。



「……呐」



然后,翔花将目光转向了身子发软瘫坐在走廊上的那女人。



「别再演那没意义的戏了吧。你对这些应该并不吃惊吧?」



翔花不屑的说道。可能因为事情已经闹出来了,她变得十分冷静。



「你知道我只能这么做的,对吧?还是说,你觉得我没有这种胆量?」



「…………什……」



那女人用害怕的表情仰视翔花。



「……什、什么啊……你说什么啊……!」



「别装无辜了」



翔花腻厌地回应打算一装到底的那女人。



父亲完全不明白发生了什么的样子,一副僵硬的表情看着翔花和那女人的对话。



翔花在这位直到最后都没有理解情况的父亲面前放出话来。



「你从我那里把妈妈的戒指偷走,然后给猫吃掉了吧?既然如此,我要拿回戒指去杀猫,也是天经地义的吧?」



「…………………………!!」



感觉到父亲倒抽一口气口。然后,那女人也是。



在唯独手里拿起沾满血的毛巾的翔花毅然站着的玄关里,沉默降临。



好像有什么醒悟过来的,冷静的,心底却进入兴奋状态的翔花的深沉和粗暴的呼吸声,在沉默中回响。



不久,父亲开口了,他茫然如呢喃一般对那女人说道



「你偷了……?真的?」



「…………」



提问。



沉默。



不久那女人开口,指向翔花大喊。



「她、她撒谎!你信这孩子的……」



「我问你是不是真的!!」



那女人准备说出的话,被父亲可怕的怒吼拍碎了。



那女人“噫”了一声,沉默下来。然后谎言算计,机关算尽巩固自己的那女人,内心似乎向这场骚动还有父亲的怒吼屈服了,用很小的声音自白了。



「………………是真的」



「……为什么做出那种事」



「因为……这孩子不亲我」



「……」



父亲站起来。然后用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看向那女人。



「你把戒指喂给猫吃……也是真的?」



「这……这个……」



「回答我是不是真的!!」



「………………我……是做过」



听到这个回答,翔花头一次对着女人感到解气。



然而,在之后听到被命令的那女人所说出的话,翔花瞠目结舌。那女人露出苦厄的表情,拼命的向父亲辩解



「可、可我没有成功啊!其实没有做的!」



如此说道。



「之前想要做过,可是失败了!虽然又偷走了…………但我卖掉了!」



「………………!?」



翔花遭受了剧烈的冲击,眼前变得一片空白。打击,悲伤,后悔,然后是远远超过这一切的愤怒,在翔花的脑中爆发了。



「你这混蛋……你这混蛋对我和“妈妈”做的是这么无聊的事情么!!」



随后,翔花激烈的愤怒起来,放声大喊。



「我为了从你这混蛋手中保护“妈妈”,可是拼了命的驱赶你的恶意啊!我都想要把心挖开的,不停地思考不停地思考,连饭也吃不下去的锤炼恶意,边哭边把猫杀死的啊!然而……你这混蛋做的竟然是这么无聊的事情么!!你对我们诉诸,是这种低级的恶意么!!」



翔花哭喊起来。犹如将灵魂吐出一般放声大叫。



自己迄今为止所做的令人讨厌的行为,全都白费了。



翔花领悟到,为了守护生前受到祖父的强烈恶意,死后还被“那女人”投以恶意的妈妈,自己只能锤炼恶意。然后为了取回妈妈留下的戒指,头一次转为实行,削磨自己的灵魂,努力到了现在,而那女人的那句话把这一切归为无畏之举。



之后剩下的,只有杀死猫然后切开的,翔花的罪孽。



就好像为了得到不存在的金子而杀死切开母鸡的那个故事里的愚蠢男人一样。



「我……!」



翔花一边哆嗦,一边向那女人瞪过去。



那女人露出从未有过的害怕表情在走廊上后退,仇敌的丢人样子让翔花失望透顶,同时也感受到了充满绝望的愤怒。



「你这混蛋…………!」



翔花因愤怒而颤抖。



此时,一只温暖的手忽然放在了翔花的肩上。



「!」



是父亲。



父亲终于从愕然的表情中振作起来。



父亲将手放在翔花的肩上,露出镇痛而认真的表情,深深地叹了口气,随之向翔花深深谢罪。



「对不起…………翔花,我没想到,事情会成这个样子」



然后父亲用沉重的声音讲道。



「真的对不起。爸爸太在意再婚之后将成为家人的妈妈了,没有相信你说的话。不仅如此,还辱没了你的妈妈」



「…………太晚了啊……」



翔花哭着回答。



但是,她很开心。终于得到回报了。



把爸爸夺回来了。他终于肯再次看向可怜的妈妈一眼了。



翔花快要哭出来。一切都可以从准备杀死妈妈的那女人手中取回来。



没有什么遗憾的了。对以前犯下的罪,不论要接受怎样的惩罚都无怨无悔。这就是具备这样的价值。



「爸爸……」



「啊,爸爸是笨蛋。你真的只是在守护妈妈啊」



「是啊。我明明一直都在说的……」



「我没有相信一直生活在一起的女儿,让你留下了痛苦的经历。你妈妈在九泉之下一定会骂我的。下次我去墓前谢罪,你也一起来吧」



爸爸将手放在了翔花的头上。翔花久违地被爸爸抚摸了脑袋。



「嗯……爸爸,对不起」



眼中流出了新的泪水。



自那女人来了之后,翔花还是头一次在家中哭得如此柔弱。



一直封闭的感情流露出来。父亲用温柔的眼神看着翔花,然后接着表情变得严厉,俯视瘫坐在走廊上的那女人。



「好了…………你做的事情越轨了。这你明白吧」



用严厉的声音说道。



「先向翔花道歉」



「……」



那女人咬住嘴唇,眼睛不甘心的偏向一侧。可是明白父亲的态度非常坚定不会改变,就像闹别扭一样小声道了声歉。



「………………对不起」



这是翔花一直想要的。这并不算击败那股将翔花和妈妈逼到走投无路的邪恶。但即便如此,翔花还是十分欣慰。翔花将爸爸夺回翔花和妈妈身边,那女人不会再出现。这样就足够了。



「好了,已经够了吧」



父亲说道。



「站起来。到里面去说吧」



然后这次转向翔花,说道。



「翔花也大度一点吧。妈妈毕竟是再婚,还有一个大女人,现在也怀孕了,一定很不安吧」



「………………咦?」



翔花的心嗖地凉了下来。



「戒指的事想必你也无法接受,可还是原谅她吧。两人一起向妈妈赔罪吧」



翔花不明白他对自己说了什么。



「来,和好吧。接下来商量今后的事情吧」



不顾错愕的翔花,父亲拍了拍那女人的肩膀慰劳她。



「你也是,没问题吧?今后要和睦相处。我们是一家人啊」



「……嗯,对不起。我很不安,所以……」



那个人在父亲表面很温驯,表现出反省的样子。



翔花的脑子变得一片空白。泪水停了下来,丧失表情,张大双眼。



她呆住了。到头老父亲————还是什么都没明白。



「以前的事情就忘了它吧」



父亲笑着说道。



「这是新的起点。你明白吧,孩子他妈」



「嗯」



那女人点点头。翔花一瞬间投去另有深意的视线。



「翔花也不用担心。先把这些处理掉吧。让人瘆的慌」



父亲从翔花手中抽走了染血的毛巾。



然后



「来,握手言和吧」



「……」



自顾自的以为一切都恢复原状,抓起那女人和翔花的手正要相互握在一起的“这男人”——————翔花将唯一留在口袋里的道具,工作用割刀抽了出来,朝“这男人”的侧腹奋力桶里进去。



8



风乃在夜空中远远听到了消防车的警笛声。



「……」



风乃仰望天空。从祖父荒凉的庭院中仰望的天空灰色而明亮,就像被割掉一半的蛋一般的残月,白灿灿挂在上面。



警笛声犹如招来不祥的怪物的低吼一般,遥远而响彻,在夜空拉长。甚至令人产生被围墙和房子占满而无法看到的地平线上能够看到红光的错觉,承载着不祥向街道和天空扩散。



就像是在悼念天空中的只有一半的蛋。



风乃在如此夜晚的围绕下,想起从被打碎的蛋中出生的雏鸟。



刚刚分开的名叫翔花的,悲剧的雏鸟。她接下来会走上怎样的路呢?风乃乘上遥远的警笛声,放飞思想。



她能够好好找到其他的路么?



还是说,什么也找不到,回到这里?



如果支撑不住还是找不到的话,回来就好。可是风乃所展示的爱是否正确,风乃也不知道。



所谓的爱在某种层面上,不过是自己想要相信的世界的触媒。



为了不让孙女坠入地狱而殴打孙女是祖父的爱,如果不这么去表达爱,自己所相信的宗教世界就会崩溃。



雪乃之所以会对周围的人付出,保护风乃,是因为如果不这么做,从小被教育“人要有爱”抚养长大的她所相信的温柔的世界,就会坏掉。



风乃也一定是为了自己的世界而像翔花伸出援手的。



雏鸟肯定还是从那已死的蛋的壳中腾飞而起更好。



「………………」



风乃面无表情的坐在她喜欢的观景石上,缩成一团,连同豪华的裙子的布料一起抱住腿。



然后,目光落向杂草丛生的,狭窄而荒凉的黑夜里。



头上是一片广阔而温柔的夜,可风乃是没有孵化的死蛋,无法像芦原的巢中腾飞的小鸟那样冲向那片天空。



……就在此时。



֨



后门打开的声音微微传入耳朵。



风乃转过身去。从前起她的五感和知觉就非常敏锐。



她站起来一瞧,只听见踩过杂草,微微发出好像把脚在地上拖一样的脚步声,从房子的后面出现了一个人影。



「……」



是翔花。



翔花单手扶着房子的墙壁,一边护着感觉扭到过的一只手,不想对视似的垂着头,向风乃走去。



风乃稍稍有些吃惊,可表情没有变化。



只见她手上全都是血。身上的上衣也到处都是点点的小块血迹。



翔花的手从墙上离开,缓缓走到风乃面前。



然后垂着头,以几乎消弭的声音呢喃了一声。



「…………姐姐……对不起」



声音很轻。



「我……果然是个怪物。无法完全成为妈妈的女儿……」



一边是泫然欲泣的声音,一边是从垂下脸的隐约露出的嘴。可是那么爱哭的翔花,此时却完全没有流泪。



「……发生什么了?」



听到风乃的问题,翔花从口袋里取出了割刀。



少女手中的巨大粗鲁的工作用割刀,收在里面的刀片几乎从根部折断,血渗透并附着在了金属的缝隙间。



「猫?」



「不……是爸爸和那女人」



「………………哦」



「我捅了爸爸和那女人……在家里洒了汽油,点了火」



翔花的自白充满沉重冲击性,可风乃和翔花都无动于衷。



「爸爸什么也没明白」



翔花说道。



「我一直都不想那么去想,可我明白了。爸爸果然是那个故事里的“母鸡的主人”。将生下来的蛋卖掉却无动于衷。认为那是非常正常的事情。完全不明白鸟妈妈和蛋的感受。



察觉到这件事的时候————我,就再也成不了蛋或者是雏鸟了。因为只要是鸟,就会被卖掉或者杀掉,报复不了“那男人”。我————成为了从蛋里出生的怪物。所以和妈妈之间的牵绊,终于消失了」



翔花淡然的,淡然的,用要哭出来的声音,说道。



接着



「姐姐……谢谢你。还有,对不起」



翔花这样说完,终于抬起了脸。



消防车的警笛声中,被月光照得发白的翔花的脸,与短短几小时前分别时的少女的脸截然不同,是目睹这个世界终结的,绝望的罪人的面貌。



风乃轻轻的叹了口气。



她全都察觉到了。无法阻止事情的发生。



「……雪乃……会伤心的呢」



「对不起」



翔花再次低下头。



「不过,雪乃会为我伤心的话,我很开心……我也觉得这种想法很过分」



「会悲伤,那就背负起这份悲伤好了。这就是将雪乃那孩子包围起来,束缚住的,这个世界。就像你因为自己的世界而无法接受一样」



「……是这样么」



翔花垂着头,有些寂寞的微笑起来。



「那么……我差不多要走了」



「……哦」



「谢谢你。再见。姐姐」



「再见。雪乃的朋友」



………………



第二天,初中女生用裁纸刀割伤父亲和父亲在婚对象的女性,在家中放火之后登上同市内的高层公寓,从楼梯跳楼自杀的新闻传开了。



父亲身受重伤但性命无碍,女性也只受了轻伤,家中虽然一部分被烧,但火情得到了控制。



既没能成为雏鸟也没能成为怪物的反抗,仅仅留下了雪乃的悲叹。



翔花的父亲和再婚对象在那之后的情况,已经从烧过的房子搬了出来,至于去了哪儿,没兴趣去听传闻也没有人脉的风乃无从知晓。



后日深夜,风乃来到了她的家。



和祖父的家一样现在变得无人居住的翔花的家,外窗一部分烧焦发黑,作为她反抗的痕迹留了下来。



风乃接受了这种想法。



于是风乃心想。这样还不够,如果不是更大的痛,是无法将『这样的家中的家人』这个世界燃烧殆尽的。



「………………」



风乃凝视自己右手的绷带。



寻找自我而切开,得到名为痛的自我,而感受安心的自己,感受致密的预感和恐惧,担心总有一天可能无法用这么点痛来满足自己那个时候,就要将什么,要将多么庞大的东西切开来才能才能得到令人安心的痛呢?



风乃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



眼前就有将其实际演绎出来,可悲雏鸟的残渣。



没有察觉或许更好。



死蛋————就快孵化。







从前有个热心崇拜赫尔墨斯的男人,赫尔墨斯奖励他虔诚,赐给了他一只会下金蛋的鹅。



可是男人等不及利益一点点的出现,认定鹅肚子里一定有金蛋,便把它杀了。



结果肚子里只有肉,男人岂止是期待落空,就连金蛋也失去了。



————伊索寓言



*



苍衣和雪乃巡逻完后回到『神狩屋』的时候。



在收银台朝里面一看,发现神狩屋自连接居住区的门中露出脸来,



「嗨,辛苦了」



苍衣回应,雪乃则不开心的一声不吭。



而神狩屋怀中,抱着一位很容易和大型人偶弄混,穿着古董娃娃一样轻飘飘的衣服的,年幼的少女。



夏木梦见子。



在过去的一次<泡祸>中失去一切,心灵坏掉的少女。



然后,她有预言童话化的巨大<泡祸>的<大木偶剧场的索引>。



她的感情波动几乎完全消失,基本上不会从居住区里面的书库出来,也完全不必到店里来。这种情景很少见。



「我想也差不多该让她透透气了,就带了出来。今天似乎心情不错」



神狩屋说道。



「是、是这样么……?」



「嗯。一起喝杯茶吧」



是神狩屋一直在照顾她。梦见子虽然没什么表情,但神狩屋照顾她的时候,和苍衣等人照顾她的时候比起来似乎又不一样。



神狩屋将梦见子抱到苍衣他们落座的圆桌,像摆弄人偶一般让她坐在椅子上。然后就像对待人偶一样,将洋装打理得漂漂亮亮。



挑衣服,梳头扎辫子,都是神狩屋的工作。



苍衣听到这件事的时候很吃惊。毕竟神狩屋总是一头睡乱的头发,衣服皱皱巴巴,完全联想不到能做这种事情。



而他打扮梦见子的水平,已是登堂入室。



当时苍衣不禁问「为什么不给自己打理一下?」,神狩屋回了一抹苦笑。



「……其实,我会的只是打理人偶的技术。自己的情况完全不清楚。也很麻烦」



「…………」



不管怎样,梦见子久违地坐在了这里的茶桌上。



飒姬在搁在眼前桌上的茶杯里倒了红茶,可梦见子还是和平时一样,眼睛里表情暗淡,双手满满的抱着那只好像《爱丽丝梦游奇幻记》中登场的兔子的布偶,以及厚实的装订童话集。



神狩屋将茶点的饼干递过去后,梦见子像婴儿一样笨拙地接过饼干,然后小口咬起了饼干,碎渣全洒在了衣服上。



此刻



ž



童话集从梦见子松开的手中应声滑落。



梦见子停下手中的动作,然后直勾勾的注视掉在地上的书。



苍衣站起来,捡起掉落的书,让梦见子抱住,梦见子随苍衣搬弄,用毫无感触的眼睛直直的望着苍衣,当苍衣正要抽开手时,,她用体温很高的手抓住了苍衣的手指。



「……」



苍衣微笑着抚摸她的脑袋,拿开手指。



然后回到座位上后,苍衣突然就梦见子手中的童话集向神狩屋问道。



「那个,梦见子拿着的是《伊索寓言》呢」



听到苍衣的话,神狩屋回应。



「嗯?怎么了?」



「不会连这本也给出过『预言』吧?如果需要,我想可以读一读……」



「哈哈,经你这么一说,确实是这样」



神狩屋叉起手,点点头。



「虽然也有难解的部分,但没有成为『原型』的可能性——不能这么断言呢。毕竟安徒生童话也被预言过。伊索寓言呢,比安徒生童话,比格林童话成立的历史都更悠久」



「是这样么?」



苍衣有些吃惊。毕竟说到伊索寓言的话,在苍衣心目中不过是童话的一个种类,在印象上与格林童话和安徒生童话很贴近。他原本认定,年代上也差不多。



「嗯,而且古老程度可不是一个级别哦」



神狩屋点点头,说



「格林童话是在十九世纪,夏尔•佩罗则是十七世纪。他们让收集的故事成立起来,就算已经好几百年,但也远远不及伊索寓言。



被当做伊索创作的故事集合成立的时候,据说是在公元前。伊索在希腊读作埃索派奥斯(Αἴσωπος),这在公元前五世纪希罗多德所撰写的欧洲最古老的历史书中有少量的记载。据希罗多德的文献记载,埃索派奥斯是公元前六世纪的人,本来似乎是奴隶身份。据说他之后得到解放,作为寓言作家从欧洲一生旅行到了埃及」



「比格林早两千多年么……」



「没错。而且埃索派奥斯被德尔菲人杀死结束生涯之后,作为寓言作家的名气似乎还是非常响亮。于是伊索作为寓言作家的代名词,将伊索以前创造的民间故事以及之后被创作出来的伊索风格的寓言,全都算作伊索所作,然后不断积累的被称为『伊索文集』的寓言数量上升到了七百篇以上」



「七百……格林童话记得是两百来着?」



「照这个思考继续下去的话,会发现伊索寓言每一篇都很短,而且可能很惊人的没有价值呢。只是,它是从公元前一直流传下来的对人类洞察的积累,所以可想它完全没有作为人意识的原型的功能。



只不过……作为<神之噩梦>的原型的功能,就难说了。首先会成为平静的,就是伊索寓言本来不是『童话』,而是『寓言』,也就是利用动物之类的事物,或向人讲述道理和道德,或进行讽刺的故事。虽然神话和民间故事的构思好像也被包含了一部分在里面,但几乎是从观察人类诞生的创作。而且要说它具备的力量强大到能够稀释扭曲人类固有的噩梦————我不得不怀疑」



神狩屋皱紧眉头,深思之后说道。



「……伊索寓言不会有童话的<泡祸>那么大?」



苍衣也一边深思,一边问道。



「虽然无法断言,但恐怕是的」



神狩屋颔首。



「只不过我认为,<泡祸>与寓言并不相似」



「啊,是么,这么说……」



「对,不是作为神之噩梦————



而是作为人之恶梦的话,我认为会存在」



神狩屋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