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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章 很远很远的庭园(1 / 2)



1



……不合适。



咕咚



当发出小小的声音,将插了一株百合小花瓶放下来的时候,石田臣注意到,这是头一次在自己的房间里摆花,于是产生了这样的感想。



阿臣用从主屋独立出来的仓库二楼当做自己的房间,这里墙壁与天花板都很老旧。



在这个给人印象满是尘埃的房间里,塞了大量的书和CD以及体育用品,是个杂乱无章的男生房间。而在这个房间里,白色的花朵恍如点亮了微微的光芒,格外显眼。



「…………」



这是从学校桌上的花瓶中擅自拿回来的花。



是为琴里之死供奉的,花。



是她死亡的,象征。



琴里的,象征。



像个男孩一样的她,对花不感兴趣。



她应该一次也没再自己的房间里摆过花。



而她的桌上,现在摆满了花。而且身为男人,身为她男朋友阿臣的房间里,却摆着连她都不曾摆过的花。



阿臣心想,这是多么的讽刺啊。



如果她知道自己正被假托于花,一定会害羞地「才不像」失笑起来,要么会直接嘲笑这种行为吧。



即便如此,阿臣还是觉得她与这朵花与她很配。



虽然百合所象征的秀丽与她完全不搭,可至少这朵娇小而精悍的白花比起鲜艳的花更适合她。



「琴里……」



于是,一切由花而始。



………………



2



「白野,说来唐突,本周六我准备去探望千惠。你去不去?」



苍衣放学后和往常一样来到『神狩屋』。店长神狩屋——鹿狩雅孝手里拿着红茶茶杯,对苍衣说道。



「……咦?」



苍衣对突然提到的名字吃了一惊,不由反问



「千惠……是那个千惠同学?海部野家的……」



「没错,没有别人了」



神狩屋觉得很滑稽似的笑了起来。



「也、也对……」



尽管嘴上这么说,可苍衣的表情显得十分困惑。他并没有忘记海部野千惠,甚至可以说,他在内心的一个角落里,一直对两个月左右前的事件中受害的少女耿耿于怀。尽管想找机会问问她的情况,可是在没想到,这个时机来的这么突然。



「这个周末么……」



苍衣那张作为高中男生来说略显细腻的脸上依旧飘着困惑之色,朝着店内老旧的天花板注视过去。



「不方便么?还是说,你不想见她?」



「没、没有,并不是这样…………我只是在想,下周暑假就开始了,选在这个时候感觉有点……」



「……啊……原来是这么回事。是我没考虑周全」



神狩屋随手挠了挠有些少白睡得很乱的头发。



这位穿着皱皱巴巴的马甲带着大框眼镜的旧货店老板,与他那弄错时代脱离尘世的外表分毫不差,疏远社会的洪流。是那种明明十分博学,了解历法的起源,却不知道自己过的是什么日子的类型。所以他肯定在指定日程表的时候,根本就没把自己早就已经毕业的名为学校的历程考虑进去。



「话虽如此,不过这件事已经定下来了……唔」



在做圆桌对侧的神狩屋放下茶杯,面露难色。



现在是七月下旬。持续了一段平安无事的安宁日子,暑假已近在眼前,还差半个星期。



太阳已经完全转为了夏日的面貌,虽说时值傍晚有所减弱,但外面仍旧暴露在久久不落的艳阳之下。尽管充满夏天与炙热味道的空气如今也正在外面弥漫着,但这家由昭和时代的照相馆改建而成的旧货店内,仍旧和摆在货架上的商品一起,仿佛被时间所遗忘,尘埃满布十分淤塞,冷飕飕的。



这也仿佛将店长给人的感觉原原本本的反映了出来。



可是稍微想想就能注意到,住在这里人都怀着各自不同的理由,疏离世事。



「嗯嗯」



比方说,这位手里拿着红茶茶壶站在苍衣等人落座的圆桌旁,摆着一张令人透不过气来的表情,正严阵以待为喝完红茶的人续杯的,初中生年级的少女,也不例外。



「嗯嗯……嗯?怎么了么?白野」



「嗯?什么也没有,飒姬」



短短的头发上插着几只彩色发卡,上下穿着短袖短裤。从袖口与裤腿中伸出来的手脚,缥缈与活力并存。她————田上飒姬,因个人原因没有上学,由于平日整天都不外出,所以是个与暑假无缘的人。



「……雪乃同学,你准备怎样?」



「你指什么?要是说去探望的话,那和我没关系。要去你自己去」



听到苍衣的提问,坐在苍衣身边的椅子上,一直在用勺子搅拌红茶的,身穿水手服的时槻雪乃,冷冰冰的作出回应。



她凛然的美丽脸庞之上,正挂着抗拒一切难以接近的顽固之色。然后,装饰在扎成马尾风格的黑发之上的花边华丽的黑色缎带,给她那身清秀的水手服增添了一种异样的感觉。



那正是所谓的哥特洛丽塔式的小道具。



然后,藏在她那身与入夏之后格格不入的长袖春秋装的袖口之下,缠在手腕上的白色绷带,不祥地若隐若现。



那是令见者不由发憷,同时也催生出强烈异样感与抗拒感的黑暗之花。



她美丽而蜇人,因此一般人就算是要向她搭话都会有所犹豫。而若是知道她默不作声不断搅拌红茶的仿佛神经质一般的动作,其实是因为舌头怕烫而不停地想让红茶冷却的话,又会产生别的感情。



苍衣微微一笑,说



「雪乃同学在暑假的时候,是不是也松了口气呢?」



「你故意说的么!?杀了你哦!」



咣,茶杯发出声响,雪乃松开勺子狠狠地瞪了苍衣一眼。



不管怎么说还是被察觉到了。苍衣笑了笑开口道歉



「啊哈哈,抱歉」



雪乃在桌上握紧拳头,险恶地沉吟起来



「………………我杀了你……」



雪乃身为〈骑士〉是一名『复仇者』



因此她厌烦日常的生活,认为那是应该舍弃的东西。



不过,并不表示她不在意学校以及与之相关的东西。



她是意识到了却想要无视。实际上,一旦有状况发生,就算平日在白天,她恐怕还是会不容分说地离开学校。不过苍衣希望雪乃能够尽可能的过上正常的生活,实在看不下去她一直佯装不知的样子,也为此感到担心。



「……那么」



苍衣趁雪乃转向自己,再次问道



「那么,雪乃同学不去么?」



「我为什么要去。又不是〈骑士〉的职责」



再没有什么,比雪乃的回答更不配合的了。



「这种事交给负责人还有爱操心的家伙来办不就好了。再说了,随便去见其他〈支部〉的人,这样好么?事件明明才过去没多久,这个时候,她说不定还没稳定下来」



雪乃撩起头发,带着讥讽的味道说道。



可是先不提她的态度,她话中的内容,实质上是〈支部〉之间不成文的规定,也有对千惠的挂虑。



苍衣喃喃地说道



「……雪乃同学,真的很耿直呢」



神狩屋和飒姬开心地接着说道



「嗯,没错」



「就是啊。我明白」



「…………!」



话音刚落,雪乃转为一张之前从未见过的阴沉表情,抿住嘴,奋力地别向一旁。



「…………………………」



雪乃就这样,摆着一张咬牙切齿的表情,不开心地沉默下来。



随后许久,她仍旧摆着这张脸,眼睛注视着红茶的表面,唯独嘴唇突然动了起来,喃喃低语



「…………再说了,我又怎么有脸去见她啊」



听到这话的瞬间,苍衣也明白了雪乃想表达的意思。



「神狩屋先生也好,白野同学也好,总不会已经忘了吧。我们是那个人的————杀父仇人哦?」



「嗯……」



「说的没错」



苍衣和神狩屋,点了点头。







周末对于白野苍衣来说,是能够长时间和雪乃在一起的,快乐的日子。



自从和雪乃相遇之后,一直如此。可是这个周末看样子将不得不放弃这样的乐趣,成为例外的日子。



「……」



苍衣答应神狩屋邀请的第二天,比以往稍早一些到校。



苍衣每天都相当忙碌。尽管苍衣平时就会收看大家谈论的电视节目,阅读杂志,做些诸如此类的事情,不过昨晚要就周末突然要去旅行一事跟父母商量,花掉了不少时间,所以削减了预习课程的时间。



苍衣断然不是一个特别踏实的学生。



做到不起眼的认真,才是苍衣的理想状态。



在这一点上,削减时间也是应该的。毕竟抢在上课前才开始赶作业和预习,在学校是人人都会做的事情,这绝对不是引人注目的行为。



就苍衣的个人准则来说,只要能够赶在上课前完成就不存在任何问题。



只不过,也有极少数的人为此而头痛。



「啊!怎么会这样啊……!」



临近上课的时间才赶到学校的敷岛让,首先直奔苍衣的座位,当他看到苍衣的情况后充满绝望惨叫起来。



「……诶?」



苍衣刚从英语词典中抬起脸,便看到了眼前敷岛让那傻大的身体。苍衣抬头看去,只见敷岛那短发加上黑框眼镜这种也算不上难看的脸上露出了僵硬的表情。苍衣被他夸张的反应吓得向后一仰。



「怎……怎么了?」



「难……难不成、白野你、第一节的翻译、没做……?」



敷岛对瞪圆眼睛的苍衣说道。



「啊、嗯。还没做完」



苍衣答道。而后,敷岛面临世界末日一般惊慌失措,摇摇晃晃了退了一步,悲叹起来



「呜呜哇,怎么会这样!今天点到我的概率可是很高的啊,拜托你了白野,这样下去会来不及的!」



「啊……」



对苍衣的偷懒而头痛的极少数人,就在这里。



准确的说,大致人数是一个。苍衣不会拒绝别人的请求,所以经常让敷岛抄作业,今天看来他也会被点到的样子。



「呃,抱歉」



苍衣总之先对他道歉。



不过说起来,既然知道自己会被点到,然而作业碰都不碰还这么晚才来学校,真不搞清楚敷岛是怎么想的。



「你要是能早点来的话,我就可以先紧着你会被提问的地方做呢……」



苍衣说道。



「我睡过头了!这是所谓的不可抗力啊!」



「我没听说过有这种不可抗力呢……」



苍衣一脸困惑。不擅长拒绝别人请求的这种性格,让苍衣对这种自作自受的情况都产生了罪恶感,不过物理上办不到的事情,苍衣终究办不到。



敷岛一边绝望地「啊啊」大叫,一边毫无意义地张望周围。



可是他立刻发现了教室里的什么,突然离开了苍衣的座位,朝着那边冲了过去。



「佐、佐和野!你这家伙,为什么没有叫我起床啊……!」



「啊?」



装模作样地正坐在座位上的佐和野弓彦被敷岛逮到,他对敷岛那孩子气的行为露出了露骨的不耐烦的表情,一边被敷岛用力摇晃一边说道



「你这白痴在说什么鬼话。你是小学生么」



「我们家很近吧!可你竟然扔下我一个人去上学!简直糟透了!」



一边是咒骂的佐和野,一边是抗议的敷岛,两人住在同一个小镇上,从很早以前就是朋友,基本上会搭乘同一趟电车来上学。



不过今天佐和野一个人先来学校了。



当时苍衣自然问了他「敷岛呢?」,可是佐和野兴致索然地回答说「还没起来吧」。看来一语中的。



「再说了」



佐和野干脆地说



「我根本不想为你这种家伙多耗费我五分钟的脚程。用常识去想想吧」



「什么啊,这残酷的常识!?」



面对佐和野的蛮不讲理,敷岛将自己的事情抛在脑后,大叫起来。



「你想想看吧。照理来说,就连正在和你说话的这一瞬间,我的时间和卡路里以及氧气都在无谓地消耗掉啊。给我道歉」



「竟然冷不丁的要我道歉!」



「别搞错了。正因为我把你当成朋友,所以才舍命陪君子忍着你的」



「而且还以恩人自居!」



「要不是这样,我肯定会对就在刚才犯下的令人绝望的浪费大罪下跪叩首,一边嚎啕大哭一边向地球和人类道歉了呢——『为敷岛这种家伙竟然浪费了宝贵的资源,对不起』」



「有那么浪费么!」



佐和野正经百八地点了点头。



「那当然了。因此去把懒床的你叫醒这一行为,就是浪费宝贵的能量,这对地球环境来说无异于犯罪。每一个人类都为敷岛不动一根手指头,总有一天会拯救地球吧。然而言之,这即是生态学」



「环境问题!?」



「话说回来,白野为了将你这种可能成为社会问题的垃圾回收再利用,可是费了相当大的力气。可是白野他不明白,从大局观出发,垃圾的回收再利用可是很不合算的能源浪费啊……」



「啊……呃……」



佐和野与敷岛之间甚至让人插不进嘴的轻快互动到了最后,话题以奇怪的方式转向了苍衣,苍衣只能回以苦笑。



「是、是这样啊,对环境不好啊……」



「别被他给骗了啊,白野!!」



敷岛几乎要抱上去,伸出手。



对此,佐和野依旧摆着认真的表情,冷静地进行抗辩。



「少说傻话。我可没有骗人。敷岛对坏境有害乃是不争的事实」



「你个头的事实啊!」



「将这种环境的大敌当做朋友来保护,我可真帅啊。我已经超越了塞里努丢斯(注1)。为友情,我是何等的肝脑涂地啊」



「你啥时候保护过我了!?」



佐和野没有理会敷岛,看着苍衣若无其事地说道



「哎呀,友情真是个好东西啊」



「哎……是啊」



「为什么得出这个结论!绝对有问题!」



敷岛大叫起来。这一刻,铃声响了。



「啊!!」



他的叫声突然变成了悲痛的哀嚎。



早班会,无情地开始。



………………



※注1:塞里努丢斯(也译作薛利伦提屋斯)出自太宰治老师的作品《跑吧!美乐斯(也译作:跑吧!梅乐斯)》,讲的是美乐斯与他的朋友塞里努丢斯感动生命互锁,以真诚打动奸佞邪妄的暴君的故事,有兴趣不妨读一读。



3



周末一眨眼就到了。



星期六将近中午。苍衣和神狩屋两人阔别约两个月后,再度来到了这个临海小镇,在车站月台下了车。



上次来的时候,有种风很大的印象,是座干净却充满带着乡土气的车站。



而现在也是给人这样的印象。可是车站里吹拂着的、和苍衣生活的小镇味道不同的清澈之风,与之前来时的气息亦有所不同。入夏后,这里的空气中掺入了微微的夏日特色的湿气,以及植物的茵茵味道。



这里的铁道,铺在除了围栏之外只有叶草丛生的空地之中,从这里的月台所看到的景色,是在苍衣居住的都市的车站里所无法想象的。



五花八门生长茂盛的杂草,在吹过车站周围的风儿中同时随风飘动,宛如波涛一般发出沙沙音。



「……」



苍衣在月台的棚子下面,抚摸制服短袖衬衫下面露出来的胳膊。



自己的手掌很温暖。因为空荡荡的电车里开着冷气而被凉到的裸露手臂,也感受到了就连这强风之中也蕴含着的夏天味道。



「……我们走吧。按时间来看的话,群草先生应该开车来接我们了」



神狩屋对情不自禁在月台看起景色的苍衣说道。



「啊,好的」



苍衣简单的应了一声,重新拿好了一只手上提着的学校指定的运动包,转向车站连通道的台阶,朝着按住帽子开始动身的神狩屋背后快步追了上去。



神狩屋穿着平时那件皱巴巴的马甲,又戴上了帽子,可能是由于头发有些少白的缘故,他的背影看上去俨然是一位老人。不知道究竟是何时何地培养出来的兴趣,这肯定很难说是符合年龄的样式,然而却奇妙地符合神狩屋这个人,这让苍衣不由觉得好笑,眯起眼睛。



「终于来了呢」



走在前面的神狩屋没有去看苍衣的表情,开口说道



「虽然很期待能见到千惠…………但没办法抱着简单的期待,有些难过啊」



「是啊……」



苍衣也同意他的看法。



到今天为止的这段时间里,苍衣从神狩屋口中听过了有关千惠的一连串的事。这次的探望,并不是简单的探望。是负责以这个小镇为中心的这片区域的〈支部〉负责人,当前负责照顾千惠的群草宗平老人,为了商量千惠的未来而把神狩屋叫来的。



话虽如此,也不是攸关性命的那种十万火急的严肃话题。



不过,也并非完全与性命无关的事。



走过连通路,穿过自动检票机后,只见用毛坯水泥直接铺过的车站建筑物之中,一位身穿柿漆色马甲的白发老人正等待着。



「让您久等了,群草先生」



「嗯」



老人————群草宗平摆着不开心的表情瞥了神狩屋和苍衣一眼,招呼也不打就谈起了事情。



「那我们出发吧。且让我慢慢听听,对千惠丫头————千惠丫头身上出现的〈断章〉该如何处理,〈神狩屋支部〉的负责人有何意见」







群草开的箱型车沿着驶离车站不断延伸的线路,来到了位于车程大约十分钟的,建造在车站周边商业街的边缘地带,一处附设工房的农家风貌的日式房屋。



这所民宅从门前能够看到铁道,位于民宅熙熙攘攘,和农田一类地方东拼西凑起来的这片区域。这栋房子弄得和周围的房子明显不一样,围墙将用板墙围成的工房包在里面,面朝房子与工房玄关的大门口的空间没有设大型院门,可以随意进出。门柱上挂着一块以精湛的手工技艺提着『群草工艺』浮雕毛笔字的招牌。



「这里是……」



「我的家」



坐在后排座位上的苍衣稀奇地看着窗外,呢喃起来。而群草一边将车驶入大门口自家用的停车位,一边对他简短的应了声。



可是苍衣心中的话,与之不同。



苍衣刚才的呢喃,后半句其实是,「这里是群草老先生————这附近一带的〈骑士团〉的根据地〈群草工房支部〉啊」。



泊好箱型车,熄灭发动机,充斥车内的声音和震动停了下来。



「到了」



群草,还有副驾驶座的神狩屋打开车门,来到外面。



苍衣也紧随其后。从混着木屑气味的车内气味中得到解放,外面的空气包围全身。



三人踩过铺在院地内的碎石上发出细微的声音,站在了门外。苍衣和神狩屋脸上挂着各自不同的焦虑之色,瞻仰板墙搭的工房。群草打开了箱型车的后车门,一声不吭的将扔在里面的苍衣和神狩屋的行李取了出来。



神狩屋接过包,说



「工房变了呢。是什么时候改建的?」



「是去年。那次刮台风,屋顶被掀飞了」



群草一边进行着这样的对话,一边发出很大的声音关上了后车门。



据说这间工房是用来做地方传统的木雕的。苍衣这是头一次看到传统工艺的工房,所以饶有兴致的观察建筑物。从工房的入口看去,周围似乎是随摆随卖的商店,只见一只只雕刻过的木盆竖在货架之上。



咚————



「啊……来了啊」



随着一个莫名冷淡的声音,一个头戴顶鸭舌帽的少女身影从这间工房的入口出现了。



「啊……」



「好久不见」



想忘也忘不了,海部野千惠。她看到苍衣后打了声招呼,举起了一只手,之后好像有些尴尬,弯起嘴别开视线,用白手套之下的手指挠了挠脸。



「啊……嗯、好久不见……」



苍衣一时间忘了打招呼。



尽管事情已经听说了,但千惠面貌的改变之大,还是令苍衣大吃一惊。尽管衬衫搭配牛仔的打扮,以及剪得齐肩的头发,依旧与苍衣记忆中的如出一辙,但问题是脸。她的脸上一半缠着绷带,覆盖了左眼。甚至从衬衫中露出的脖子,还有从袖口和手套之间露出的手腕都密密麻麻地缠了绷带。



「……」



千惠将偏开的视线,投向苍衣背后。



就这样,千惠依旧维持着那张尴尬的表情垂下脸,将头上的鸭舌帽帽檐深深拉下,盖住眼睛。



神狩屋从苍衣背后出声说道



「好久不见,千惠」



千惠依旧没有去看两人,呆呆地张开嘴



「嗯,好久不见……姐夫」







虽说并没有超出预想,但千惠〈断章〉的觉醒十分残酷。



在大约两个月前的那起事件过后,千惠被群草的〈支部〉收留,在那里一边观察情况,一边过着茫然自失的生活。可是在大约一周前,开始出现恢复征兆的时候,她在浴室里受到了闪回的侵袭。



几乎所有的〈断章〉都是伴随闪回现象而觉醒的。



她的不幸是源于对泡的深深心灵创伤及未曾改变的固有洁癖症,所以————那天夜里,她自己使用的洗发乳所产生泡沫,将她近一半的皮肤溶解掉了。群草听到了她的惨叫,将当时浑身是血的她从浴室救了出来。



现在,她全身包上了绷带。



据说,虽然保住了性命,但她全身上下,以左半身为中心留下了类似烫伤的伤痕,左眼痊愈之后变成了无法打开的状态。



在那之后,群草也制定了对策,尚且没有再次发生事故。



话虽如此,即便她仍似乎出于不容大意的状态,但群草见她似乎镇定了下来,于是趁现在这个机会叫来神狩屋来征求意见。



「总之〈断章诗〉已经定下来。泡应该是发动条件,按理说要控制,不过还要兼顾洁癖症的关系,没办法很好的处理」



群草如是说明。



在群草家套廊敞开的客厅里,苍衣等人坐在坐垫上,围着一张四方的桌子,让千惠回避之后,关于她的〈断章〉进行讨论。



像这种负责人之间的交谈,似乎进行得相当频繁。



平心而论,所有人扯上〈断章〉这种攸关性命的东西,都不太敢独自处理。而作为商量的对象来说,神狩屋似乎在这些人中相对————按神狩屋的说法是『因为雪乃你们为我付出了很多』————在周边的〈支部〉之间拥有不错的评价,深得信任。



换而言之,因为他是“创造出”实绩出色的骑士——那个〈雪之女王〉的负责人。



另外,根据苍衣听到的关于事情发生之时听到的部分内容得知,雪乃的〈断章〉的发动条件是疼痛,由于其很容易触发因此极为危险且不稳定,所以神狩屋以类似欺骗的形式,给对〈断章〉一无所知的雪乃的雪乃设定了〈断章诗〉与『服装』这两重安全装置,强行让现在的状况维持稳定。



在现在的雪乃看来,似乎一直对那件事怀恨在心。



这也难怪。尽管这么想对不住雪乃,但在苍衣看来,神狩屋那时判断非常好,好得可以拍手称快。



所谓〈断章诗〉,是从事件之中感受最为强烈的语言之中,挑选出的平日尽量不会用到的语言。那句话会与化作强烈心灵创伤的记忆结合,由于平日里不会想起这句话,而达到控制闪回的目的。



苍衣也自然而然的定下了〈断章诗〉,正在使用。



群草似乎也对千惠施了那个。



「让她跟你们见面之后也能保持安定,可见当前〈断章诗〉与抑制的练习成功了吧」



群草说道。神狩屋也点点头。



「说的没错……」



「我也找了尽量不起泡的肥皂,不过这恐怕是杯水车薪。若是禁止使用而导致她心情郁闷的话反而危险了。说实话,我很担心她不久之后会爆发」



「言之有理」



「真是的,就因为没人去做,才不得不都让我来做」



群草脸上的皱纹加深,摆着一张臭脸,恶声恶气的说完话,将玻璃碗中放凉的麦茶一饮而尽。



然后,他随随便便地挥了挥沾到了碗表面水滴的手,将水滴甩掉。苍衣隐约觉得他这一连串的动作充满着微妙的威严,应该不是苍衣的心理作用。而且,他虽然嘴上抱怨但为人善良,有那么一点像雪乃。



「……怎么样。〈神狩屋支部〉有何高见」



「我觉得这么应对滴水不都。做得非常出色」



神狩屋回答了群草的问题,出言赞赏。



而群草别扭地接受了神狩屋的赞赏,皱紧眉头,用手托住下巴。



「这也就是说,你现在没有更好的点子了么」



「可以这么说吧」



「那就只能在环境方面下功夫了呢。也是时候得想想千惠丫头的未来了么」



群草摸了摸下巴,眼睛从神狩屋身上移开,向套廊看去。现在千惠正正在柜台中,紧紧地盯着工房。



「白野」



神狩屋突然喊了苍衣。



「咦?啊,是」



「这个话题很没意思吧?可能会拖很久,所以你可以去工房和千惠说说话」



「不,也不是很无聊……」



苍衣如此回答。他并不是客气,而是确实对这个话题有些感兴趣。



「我觉得千惠也很无聊啊」



「……嗯……说的也对」



但是神狩屋后面说的话,让苍衣改变了主意。



「那我就过去了」



「嗯,有劳了」



苍衣向神狩屋和群草点头致意之后,从坐垫上起身,轻轻拍掉苔绿色裤子上的尘埃,离开了。







苍衣刚朝工房探出脸,千惠便抬起头。



「啊……什么啊,是你啊」



「是」



苍衣踏入了设置在工房门口的小小一块展示销售区。从里面高出一截的板棚工房中飘散出来的削过的木头与药品的味道,充满了这块地方。



在基本可谓是素土地面的这片展示销售区,整面墙壁都做成了货柜。千惠正坐在铺在这间工房的房门口的坐垫上看店,用没有被绷带包住的右眼确认到苍衣之后,刚要抬起的屁股又做了下去,用仿佛有些扫兴的口气这么说道。



这个小小的展示销售区里摆着雕刻过的木盆和器具一类的小东西,连收银机都没有。



只不过在千惠当成长椅一般正坐着的房门口旁边,有一个摆茶具的柜子,上面摆着计算器和木头雕的托盘。似乎在用抽屉来代替保险柜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