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序章 不灭之花(1 / 2)



我们人类与这个世界,时常受到〈神之噩梦〉的威胁。



神是实际存在的。神确确实实存在于在所有人类的意识幽深之处,集体潜意识之海深处。



它是不可违逆的存在,最为接近概念上的『神』,而它自古以来一直沉眠在我们人类意识的最深处。它在沉眠,所以对我们人类毫无兴趣,也因此冷漠而公平。



某一刻,神做噩梦了。



神是全知的,在梦中一次性地看到了世间所有的恐惧。



而神又是全能的,将妨碍睡眠,以人类的脆弱意识甚至无法观测的庞大噩梦分离丢弃。被丢弃的噩梦化作泡,一边分裂成许多小泡,一边从集体潜意识之海的海底不断上浮。



上浮——浮向我们的意识。



向我们的意识上浮的〈噩梦之泡〉具备被称为『全知』的普遍性,因而会融入我们的意识,与个人所怀的固有恐惧相互混合。



于是,当〈噩梦之泡〉大过我们的意识时,噩梦便会溢出我们的意识,向现实泄漏。



就这样,与神之噩梦相互混合的我们的噩梦,将成为现实。







……金森梢枝在哭泣。



她与父亲发生了争执,父亲不止说梢枝和梢枝妹妹不好,还说了妹妹男朋友的坏话,被本人听见了,于是梢枝按捺不住心头的悲伤,一直在哭。



梢枝不甘心,可耻,愧疚,把自己关进了二楼的房间里,一直在哭。这间屋子,本是为了一家团聚而建造的,可是在母亲出走的漫长时间里,一直只有姐妹二人使用的————而现在只有梢枝一个人使用的。她在这间屋子里,灯也不点地哭泣着。



她一个劲地压低声音。



不希望被现在家里的任何人听见,或者注意到。



她在漆黑的房间里,紧紧地抱着靠垫,把脸深深地埋在靠垫里,将眼泪与呜咽声埋进里面,在悲叹与黑暗中独自瘫坐着。



呜嘶……呜嘶……



胸口、肺部、喉咙发生痉挛,抽搐着将空气压出来。



这阴郁而尖锐的声音以及时有时无的呼吸声,被厚实柔软的靠垫弱化之后,变成了含糊不清的微弱声音,向屋内的黑暗漏出去。



在靠垫里,眼球流出火热的泪,肺脏吐出阴郁的悲痛。即便如此,心中的悲伤依旧吐之不尽,哽在喉咙里满溢而出,心脏就如塞满棉花一般受到沉重的压迫。



悲伤。哀叹。



然后——还有憎恨,塞满胸口。



用靠垫盖住脸的梢枝,胸口里面混进了的是对父亲悲伤与憎恨的,纠缠不清的,灼热的感情。举个例子来说,就像是腐败生热,最终烂成液态的感情蓄积在心脏一带,催人呕吐的那种感觉。



完全瘀滞的憎恶,仿佛要弄坏心口。



梢枝既便在经历的这十年中,憎恨、愤怒、轻蔑,可还是无法无视,也无法舍弃自己的父亲,一直体会着疏离、悲伤、幻灭。



梢枝姐妹的父亲不但没有尽过作为父亲的本分,甚至连作为人都没有一点值得他人尊敬的地方。不管是仍然迷恋着出轨了的母亲的执念,还是将对母亲的烦躁心情发泄在女儿们身上的蛮不讲理,或是只会根据自己的情绪和方便与否开口的自私自利,亦或是到了外面就会装出老实模样的恶劣脾性——



然后,还有,即便如此自己也无法像母亲那样将他从心中除去的这一点也好。



这些全部全部,梢枝都讨厌到想哭。



梢枝和离家出走的母亲不一样,一直在家。父亲是家里的经济来源,不管梢枝对父亲感到多么不快多么可耻,也必须一直和他继续打交道。



至少在以前,在还小的时候,直到收入还没办法带妹妹自立的现在,梢枝一直都是如此。梢枝誓要有朝一日带着妹妹离开这个家,一边克制自己一边做着准备,而另一方面一直保护着妹妹,还忍受着这个名叫家的牢狱,忍受着那个自私自利,不配为人父的男人。



可如今妹妹死了,已经没有这么做的必要了。



但同时,生存的价值也好,为此所付出的光阴也好,梢枝全都丧失了。就连留在这个家理由,同时也是要离开这个家的理由,也丧失了,梢枝终日活在悲叹与绝望之中。



好歹能让父母悲伤或者有所反省的话,也会痛快一些吧。



可是父母就算都表现出了几许悲伤,也未对他们之前的所作所为表现出丝毫反省的样子,这让梢枝更加心灰意冷。



而现在,应该是那男人最爱的人,也就是梢枝的母亲,死了。梢枝曾希望母亲的死会让父亲稍稍能够体会梢枝的心情,可他反而责怪起自己的女儿起来。



『都怪你们!秋子才会死啊!!』



父亲粗暴地放出话来。他说,母亲像琴里一样撞电车而死的原因,在于母亲本就已经很糟糕的风评,因为琴里的死更加恶化,最后让“琴里自杀是被她父母的逼的”这种造谣中伤演变成公众的意见。



……真可耻。



那男人竟然是自己的父亲,真丢人。



那男人说出的话完全不像是对自己的女儿说的,悔恨而悲伤。



然后就是那男人说漏嘴的,说琴里自杀的原因也在于石田臣他们的这句无心之言,让梢枝惭愧得都不知道该用什么话来道歉。



对不起。



对不起。



梢枝在心中一次又一次的道歉。



不只是对阿臣,琴里也是,对一真同样,然后还有对关怀过琴里的所有人,梢枝都在心里拼了命的道歉。



琴里死了。梢枝没能保护她。



不仅如此,尽管人死不能复生,然而有些东西依旧留存着,那就是琴里留下的『已逝琴里的尊严』都被那男人玷污了。



那男人,诋毁了琴里的死。



这也就表示,为琴里付出过爱的所有人的存在、感情,都被那男人践踏了。



这个家闹成这种鬼样子,而且琴里生前又是那样的一个孩子,所以为琴里付出爱的人不多。正因如此,梢枝由衷地感谢爱过琴里的每一个人,一直认为就算是为了他们,也必须好好保护琴里。



要让琴里茁壮成长,让她自己能抓住幸福,然后把她交给爱她的人。



梢枝认为,只有这样,才是对在这种家庭长大的琴里好,才能报答大家。



然而,这个愿望已经无法实现了。



梢枝不知该怎么谢罪才好。就连失去琴里的大家的心意、恩情、还有存在本身,竟然都被琴里的亲生父亲践踏了。



真可耻,真是可耻死了。



父亲的中伤连恶意都算不上,不过只是卑鄙、愚蠢。



他的言行,只是只是出于他的自我保护意识,保护他那早已扫地的颜面,亦又似留恋于自我意识。,保护那错得离谱的行为。就因为这样,不仅是珍爱的妹妹,就连比那种男人好超级多的出色的大家都遭到了贬低。即使不停的道歉,也是不足够的。



对不起。



对不起。



梢枝忍受着可耻与不甘的煎熬,捂起脸,哽咽起来。



犹如要将心灵与身体,都沉浸在这密闭房间里的,潮湿闷热的黑暗之中,梢枝失魂落魄地瘫坐在地上一直哭泣。



悲伤从身体内部涌出来,酷似恶寒的触感,折磨着体内每一寸地方。



悲伤与憎恶以及罪恶感侵蚀神经,甚至让梢枝想到以死谢罪图个轻松。身心痛苦,犹如毒素一般一点点地,从内脏到骨髓搅得天翻地覆。



对不起。



对不起。



对不起。



涌出来的泪,灼烧眼睛,还有鼻子里面。



对啊,死了就好了嘛。这样的想法在心头弥漫开来。



还是以死谢罪算了。除了这么做,已经没有办法表达歉意了。



在黑暗中哽咽的梢枝,这样的想法在头脑中迅速膨胀。



「………………」



阴冷的沉默,在房间里弥漫来。



而在阵沉默过后,梢枝的抽泣缓缓减轻,将环抱在双臂之中的,盖着脸的靠垫,慢慢地放了下去。



从下面露出来的,并不是停止哭泣的脸庞,而是哭肿了的空虚双目。



那空虚的视线缓缓地转向侧旁,完全染上影子颜色的视野缓缓扫过,模模糊糊地捕捉到了搁在房间里的桌子,以及上面某物的朦胧轮廓。



那是靠在角落放置的,给一家人用的小型桌子。



然后放在桌上的,是有些不是正圆形的水果,和一把水果刀。



水果是桃子。琴里生前最喜欢吃桃子,梢枝总是帮笨拙的她切桃子。梢枝在琴里死后,每次看到桃子都会习惯性的买回来,不过就算想吃掉,胸口也堵得慌,根本吃不下,到头来只能一次又一次地放着烂掉。



「……呲」



胸口沉痛。视线仿佛被这份沉重拉下去一般,转向了下桃子下面的刀。



那是一柄收在木制刀鞘中的水果刀,在桌子上化为影子,孤零零地沉没在黑色与灰色的世界中。



梢枝慢慢地用膝盖蹭到桌子旁边,朝上面伸出了手。



她手指碰到木制的刀柄,把拿拿起握紧,让颤抖的手用力,取下刀鞘。最开始是「咔叽」一声,然后在刀缓缓从刀鞘中拔出来的过程中,刀锋碰到刀鞘内侧,发出「咔嚓咔嚓」的微笑声音。



拔出来的刀刃。发抖的手。颤抖的呼吸。



刀鞘一下子掉下去。不锈钢的刀刃静立。



梢枝凝视尖端,锐利的刀尖正在颤抖。尽管在黑暗中看不到平滑的刀刃,却还是能够看到刀体正反射着光滑的,黑暗的光泽。



梢枝把这把刀——指向自己的,喉咙。



「!」



梢枝想象了捅下去的自己,手只顾颤抖,没有继续动起来。



「唔…………!」



她只是大大地长着双眼,直直地注视着刀尖。她情绪紧张,气息紊乱,对事到如今竟然还害怕死亡的自己,感到无比的可耻与悲伤。



嗙!!



「噫!?」



此时,有东西突然从外面激烈地敲在玻璃窗上,梢枝惨叫着跳了起来。



她心头一惊,将手里握着的刀挥了过去。她视线的前方,是直通阳台上晒衣架那耸立着的,没完全被窗帘遮蔽着的,上半部是普通玻璃而下半部是毛玻璃的大窗所映出的漆黑夜色。



「………………!」



噗通、噗通、噗通,心脏跳动的声音,那激烈的程度仿佛能够判分辨出心脏的形状。



过度的惊吓让梢枝胸口作痛。但惊吓原因所在的窗户却太过平静,只是立在那里,比色彩被黑暗所剥夺的房间的景致,还要充满黑暗与安静。



……怎么回事?又是乌鸦么。



梢枝因为状况的关系受到了严重的惊吓,心脏的动摇仍旧未平复,不过这种情况算是时有发生。最近乌鸦数量增多,它们来到阳台上,给人添了不少麻烦。



它们还总是很吵。梢枝总算感觉被拉回到现实中。



作为这个家的顶料柱的这份义务感让梢枝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走向床边。



「……唔」



在黑暗中,她的脚就像在地上拖着一般,走去确认窗户。



碍于应接不暇的悲伤和吃惊,消耗了她的身心,她感觉身体非常沉重。



梢枝走近玻璃窗,那边漆黑一片,什么也分不清楚。梢枝无奈,依靠着黑暗之中微微能够看到的轮廓,摸索到了窗户的锁,于是只闻喀拉一声,将窗户应声打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