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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章 第九个『矮人/苍衣』(2 / 2)


不想相信。



想要认定那是一场梦。



可是眼前,就是那场噩梦在去除双亲的身影之后,原原本本地残留下来。



这一幕,是在那个晚餐之后,仿佛时间被剪掉一般留下来的情景。



然后是此情此景之中,不存在的双亲的身影。



这份缺失让不安在心中膨胀起来,不安与混乱混合,脑袋和胸口被塞满。



「啊……」



被仿佛要将胸口压碎的感情驱策着,苍衣想要寻找父母的身影,或者想要寻找线索,踏进了客厅。



妈妈?



朝着母亲总在的厨房。



爸爸?



朝着父亲总是坐着读晨报的,餐桌。



爸爸?



妈妈?



记忆中的夜晚,父母————推定为父母的东西坐着的地方,现在只有影子洒在上面,空无一人。



但这个时候。



当苍衣呆呆地靠近餐桌的时候,他突然注意到父母的椅子上有什么东西。



「……」



苍衣无言地靠过去,低头看去。



有什么细长的东西,又黏又湿地躺在椅子上。



苍衣没能一下子分辨那是什么。



那个东西放在这个地方,实在太不合适了。



那是————黑色的小鱼。在父母的椅子上,分别都散落着几条小鱼。



刚一看到这些



「………………………………………………………………………………!!」



在苍衣脑中,这些小鱼和将父母完全覆盖的鱼嘴,立刻完全吻合,血气一下子从脑袋里散掉。



这不是联想,也不是单纯的感觉。



这是『领会』。苍衣在看到这些鱼的瞬间,便鲜明地『领会』到,它属于怎样的〈噩梦〉,又意味着什么。



「啊……」



——在这里,发生过什么。



「啊…………啊……」



——爸爸和妈妈,怎么样了。



「啊……啊…………啊…………」



——那场『噩梦』是不是真的噩梦。



在这一刻,苍衣完全明白了————随着把胃袋顶起来的绝望,他捂住嘴,东倒西歪地往后退,撞到门上。



明白了。



神狩屋来过这里。



神狩屋将加入了自己的血的苹果,给了他们两个。



然后,他们两个吃下了那个苹果,在神狩屋〈断章〉的作用下,化作了千疮百孔的〈异形〉,然后——————



被苍衣。



杀掉了。



「啊…………」



苍衣……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苍衣张大双眼,张大嘴,从喉咙,从脏腑底层,像把绝望呕吐出来一样,吐出惨叫。



——杀了。



——我杀了。是我杀的。



——那一幕摆在眼前,令自己的〈断章〉爆发,将爸爸,将妈妈,杀掉了。是我把他们,抹消的。



——我把自己的家,自己的家人,日常,抹消了。



面对无可挽回的绝望,苍衣全身冒起鸡皮疙瘩,就像要把胸口里的一切全都吐出来一般,放声哀嚎。



他叫喊。叫喊着逃出了客厅。他摔倒在走廊上,像在爬一样冲上楼梯,像在滚似的淘金自己的房间,上气不接下气地关上了门。



他逃离一切,阻隔一切,想要将一切当做没有发生,关了起来。



即便这样,他还是感觉现实、绝望、罪恶,在自己身后穷追不舍,把背靠在了背着手关上的门上,就像正在溺水一样,气喘吁吁地呼吸。



虽然自己的房间没有任何变化,但唯独窗外不知何时被厚厚的阴云所笼罩。



失去光辉的外面吹进异常冰冷的风,沙沙作响的窗帘以及房间里在风中翻飞的东西,同时舞动起来。



「……!?」



而且在这些东西里,看到了一张陌生的纸片。



在书桌上,有张写了东西的不属于这个房间的纸,压在笔座下面。



『醒了之后,



绝对不要离开房间。



立刻给我打电话。



三木目』



这是一张从大开本的笔记本上撕下来写成的纸条。在醒来的时候看漏了。然后,当看到三木目的署名的那一刻,苍衣不知为什么,把昨天发生过的,之前没有去想的事,一连串地想了起来。



「……!!对、对了、雪乃同学呢!?」



苍衣不禁叫了出来。



为什么之前一直都没想起来,为什么一直都没去想?苍衣对自己之前的心,已经无法理解了。



后来怎么样了?



雪乃呢?



神狩屋呢?



苍衣陷入恐慌。他坐立难安,朝着刚刚关上的门转过身去,奋力地把门打开。



白色的连衣裙,从眼前穿了过去。



噫!恐惧攥紧了苍衣的心脏,喉咙下面不禁哽住。



在打开门的瞬间,一个身穿白色连衣裙的少女从眼前跑了过去。



是叶耶。不可能看错,年幼的叶耶冲过了深沉昏暗的走廊,冲下了楼梯,顷刻间消失不见了。



「…………………………!!」



咚、苍衣浑身发软,瘫坐在地。



扑通、扑通、扑通,心脏激烈地跳动。



呼吸困难。脑袋缺氧,思维模糊。在脑袋上笼罩的迷雾中,眼前昏暗的景色奇妙地缺乏现实感,强烈地感觉到,这里就像自己所不认识的世界。



忽然,现在的房间里



寒气逼人地



感觉到了非常可怕的东西。



在心中铺开的绝望和不安,向纯粹的恐惧收束,在面目全非的世界中,将心压垮,将理智压垮。



这是个非常疏离的房间。



苍衣越来越害怕,这股怯意冰冷地压迫胸口,压迫头脑,就像冻结一般在全身扩散——————在这样的感觉中,当发觉屋内所有的影子里能够感觉到视线的那一瞬间,勉强抵御住恐惧的理智终于不堪重负,崩溃了,恐惧好似一股冰冷的浊流喷发出来,化作惨叫破口而出。



「哇……啊………………啊……!!」



苍衣叫了起来。化为浊流的恐惧推着他的背,让他像被弹起来一般站了起来。他再次拖着站不稳的脚奔出了房间,飞快地冲下台阶,在玄关好不容易套上了鞋子,冲出了家门。



他逃离了恐惧。怯意如同恶寒侵蚀他的全身。



他逃出了家门。逃离了来源不明的恐惧。而且,逃离了自己亲手杀死父母的现实。他不堪忍受,逃了出去。



但。



「………………………………!!」



逃出来的外面世界,不正常。



苍衣在出门的那一刻,僵住了。外面,天空笼罩着薄薄的一层白云,就像梦里面一样,分辨率离奇的低,缺乏色彩阴影浓重的景色整面铺开。



路旁并立的民宅就像细砂做成的一样,有些粗涩。布着噪点的门和玄关在被严重夸大的距离感中一路并立着,就像地平线一样扭曲,天空看上去离奇的广阔,一直望着这番景色,会感觉很晃眼。



围墙和建筑物奇妙地伸展着,感觉就像威胁着自己,要朝自己压过来一般。



皮肤接触到的,肺里呼吸道的空气,总感觉混着沙尘,布满噪点。



这是个广阔、疏离、不安、靠不住的世界。这样的世界无限延伸,展开。眼中的景色,里面的东西,呼吸的空气,存在的所有一切都是那么不安、疏离、不可靠。



从这样的景色那头,驶来一辆车。



车穿过马路。那辆奔驰的车,苍衣经常能够看到,看上去没有任何异常,但那辆普普通通的车子行驶在距离感奇妙混乱的世界中,就像把画胡乱合成到照片上一般异样,驶去的样子就像立体绘画一般,协调感一团糟。



苍衣只能哑口无言。他只能想到自己的脑子发生了某种异常,五感出了问题。



他看向脚下。



看向自己的脚下。



看向正被自己的两只脚踩在下面的路。



这条路都不再是普通的路,无法从它那里得到半分安心,可是在看到它的那一瞬间,苍衣总算清楚地明白了这个世界的本质。



本应是柏油路的地面上。



腐朽而布满尘埃的混凝土无限延展。



腐朽,缺损,开裂,而沙尘又埋上了损坏的部分罩着整张地面上的,不协调的混凝土地面。看到这个地面的瞬间,苍衣完全理解了这个世界究竟为何物。



这里是,叶耶的『王国』。



是年幼的叶耶,在她的主观意识中看到的景色。



这个枯燥乏味、疏离、不安、不可靠的世界,对于小小的叶耶而言实在太过广阔,却又没有依靠,眼中看到的一切全都歪七扭八,全都是威胁。



叶耶的『王国』,追上来了。



自己从记忆的那一头,跟着〈噩梦〉一起,来到了这里。



这里是苍衣一度拒绝过的『王国』。它为了把离去的苍衣夺回去,关进来,所以出现了。



「………………!!」



苍衣不寒而栗。



浑身僵硬。



茫然地凝视着这个景色。



我————该怎么办?



情况来得太突然,苍衣什么也搞不清楚。在他呆呆地站着的时候,衬衫突然从背后被轻轻抓住。



————欢迎回来。



「!!」



瞬间,苍衣全身寒毛全都倒竖起来,把抓住衣服的指头挥掉,头也不回地冲了出去。



他表情紧绷,加剧的恐惧支配头脑,好似恶寒的感觉窜遍全身,投入全心全力豁出一切地跑起来。



他在恐惧的驱策之下,发了疯似的跑起来。



他想要挥开袭向全身的冰冷感觉,拼了命地跑起来。



回过神来的时候,『王国』的景象消失,周围变成了普通的景色,然而苍衣没有停下飞奔的脚步。恐惧迫使着他奔跑,不管逃了多远,纵然上气不接下气,即便脚开始作痛,仍旧没有半点平息。



就算奔跑,也无法在真正的意义上逃掉。



不论是从叶耶的『王国』,还是从弑杀父母的罪恶中,他都逃不掉。不论怎么奔跑,这些东西都跟距离没有半点关系,紧紧地黏在苍衣的背上,威胁着长椅,驱使着苍衣埋头逃跑。



没有任何可以逃离的地方。



苍衣奋力地奔跑,错过的行人纷纷朝他投去诧异的表情。他冲进车站,气喘吁吁地钻进了电车。



他怀着平静不下来的心情搭乘电车,在学生票的指定车站下了车。



这里是距离学校最近的车站。他下了车之后朝着跟学校不同的方向,再次开始奔跑。他跑上了车站附近的大马路,又立刻窜进了巷子里。他进入老旧住宅区,在瓦片屋顶一线排开的路上埋头奔跑。



这是条走过无数次的路。



然后苍衣,总算到达了这个世上唯一能够逃离这份恐惧的地方————同伴所在的『神狩屋』。



在那里,只有一片建筑物被烧得不留原形的焦土。



「——————诶?」



在老旧住宅区中的旧货店『神狩屋』所在的地方,被警方拉起了禁止进入的隔离带,只有一片里头被完全烧毁,连骨架都剩下不到一半的火灾遗迹。



只有一堆烧得漆黑,被泡在猛冲的水里头的,木材堆。



烧过的柱子和梁,就像勉强主张那里有过房子一样,歪歪扭扭地支成架子,但这反而让这个地方显得更加凄惨。



那么大的一片用地,完全化为焦土。



原来的样子几乎完全没有了。但从混在烧过的木材中幸存下来的旧货的缝隙中能够看出来,这里确实曾是『神狩屋』。



苍衣面对此情此景,呆住了。



然后,他东倒西歪地接近这片残骸,当场跪倒在地。



「啊…………」



说不出话来。脑袋里变得一片空白。



什么也没有。能够依靠的东西也好,能够逃避的场所也好,会帮助自己的人也好,一切都没有了。



雪乃呢?



神狩屋呢?



完全得不到答案。



——大伙,都被烧掉了么?



充满内心的恐惧,充满全身的冲动,全都一下子化成了空虚的绝望,脱落。在这无比强烈的乏力感之下,就连站都站不起来。



果然不该去那里。



完全就不该被带走。



雪乃死了么?要是那样,反倒宁愿跟她在一起,跟她一起死。



苍衣心中,失去了庞大的东西。



苍衣心中,残留的东西已所剩无几。



好想哭。但心中就连流泪的力量都没有剩下。苍衣已经完全乏力,话也说不出来,只能在这烧毁的残骸面前,瘫坐在地上。



……可是,这时。



喳、



忽然响起了脚步声,有人站在了苍衣的背后。



影子落在了苍衣跟前。苍衣察觉到这一点,无力地转过身去。



他转身抬头看去。站在他背后的人影正俯视着她,然而他刚和丧失生气的苍衣对上眼睛,便很不耐烦地啧了下舌。



「啊……」



「看你这惨样」



俯视着苍衣的少年脸歪起来,身体摇摆,安全别针微微作响。



他是驰尾勇路。勇路还是老样子,衣领上别着几根安全别针。他紧紧地攥住贴满创可贴的手,眼睛一横,瞪着苍衣。



「驰……尾……」



「伤心么?痛苦么?」



勇路冷眼相向,问道



「这是你罪有应得的。活该」



勇路的嘴绷起来,想要发出嘲笑,然而他轻易地放弃了这份努力,相对地,嘴角烦躁而不悦地弯起来



「…………喂,神狩屋大叔有话传给你」



然后,勇路用压得很低的声音说道。



苍衣一惊,有了反应。勇路弯下腰,抓住了苍衣的胸口,硬生生地提了起来,拉近自己。



「!」



「他说,他不会再出现在你面前了」



勇路几乎要揍上去一般,把脸凑近,对苍衣这么说道



「相对地,他会把你身边的人一个一个全都变成〈异形〉。而你将挨个挨个地杀死那些人,直到他完全死透为止」



「………………!!」



听到这则宣言,苍衣的脸绷了起来。



「他说,『在制裁之时到来之前,将一直把毒苹果分发下去』」



勇路说道



「竟然被那个疯子盯上了,我同情你」



然后勇路就像用力推开苍衣一般,放开了苍衣。



苍衣被推出去,咳嗽着蹲了下去。勇路转过身去,很不痛快地嘟哝了一句



「不过被疯子差使的我,也没资格说别人啊……」



「为、为什么……」



苍衣喘息似的问道。但没人回答这个问题。勇路只把要说的说完,离开了。



苍衣无法追上去。他已经没有剩下那个力量。



就连目送他离开都做不到。但在苍衣心中,并非之前所感到的空虚,而是充满绝望的焦虑。



————怎么办。



他心急如焚。



怎么办。该怎么办才好?必须尽快把神狩屋找出来,不然发生在父母身上的惨剧又将上演。



他会挑什么时候?会挑谁下手?苍衣不得而知。



不论人选和时机,都凭神狩屋的心情,都随他所欲。



苍衣只能被动地,任凭他摆布。



无法应付,没有人可以依靠,杀死父母后还会发生同样的事情,在神狩屋死之前,将会无止尽地继续下去。



牺牲者会增加。会向谁动手?一个个熟悉的面孔在脑海中闪现。



并非双方都认识,而只是苍衣认识的人,神狩屋会知道么?



他知道几个?



谁会被袭击?



苍衣拼命地思考,却不可能找到答案。



光是想起自己的父母,强烈的绝望就让他想吐出来。



难道说,他会对飒姬或者梦见子下手?神狩屋会将那两个孩子弄成自己父母一样的『那东西』,苍衣不想去想,也不想去相信,然而面对神狩屋的疯狂,这种主观的愿望非常渺茫。



什么也做不到。



什么也弄不清楚。



束手无策。苍衣现在只能干巴巴地等着任人宰割,只是一个极端无力的饵料。



「唔……」



正当他沉浸在绝望的思考循环中,这个时候。



苍衣口袋里的东西,忽然响了起来。这是手机来件的提示音。



「……」



苍衣用那只使不上力的手,慢吞吞地取出手机,唤出邮件界面,用空虚的目光看了看内容。



邮件中,这样写道



『我腾出时间来了,



这就去你那边。



千惠也会跟我一起



不好意思,神狩屋先生的事



到了那边能跟我说说么?』



是〈群草工房支部〉的木之崎一真发来的。



这封邮件上说,他要过来拜访。读到这封邮件,苍衣一瞬间对同伴要来感到开心,但下一刻,血气从脑子里完全丧失。



————『把你身边的人一个一个全都变成〈异形〉』



刚刚勇路对自己说过的话,重现了。



不好。



怎么想都很不好。



一真他们选择的时机,差到了极点。这时机危险过头了,甚至让苍衣怀疑这会不会是神狩屋的计策。



怎么办?



应该告诉他不要过来。



可是,如果神狩屋参与进来,光警告会不会没有意义?



但必须警告。苍衣拼命地写回件。让他们不要过来,告诉他们或许已经被神狩屋盯上了。



苍衣,在与邮件搏斗。



但苍衣拼上了性命,没能余力够注意到已经靠近自己身边的东西。



然后,当苍衣按下发信键的时候。



噶、



苍衣拿手机的手,突然被抓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