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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章 第十个『矮人/噩梦』(2 / 2)




「……你是谁?」



白色的叶耶,问道。



『我是女王。是把自己的王国烧掉的,火焰女王。终于说上话了呢』



黑色的风乃微笑着答道。那黑色的饰边,黑色的缎带,黑色的长发,恍如风中煽起的火焰,摇摆着。



「……不需要」



白色的叶耶仍旧垂着头,讷讷地说了一句。



「除了苍衣,谁都不需要。出去」



听到叶耶的这种话,黑色的风乃一声窃笑



『这可办不到。我被关进这个『王国』了呢』



「……我不管」



叶耶,没有抬头。



「我没把你关起来。出去。这里是我和苍衣的『王国』。你这种人,不需要」



『这可不对。虽然你不会承认就是了呢。这个『王国』,是你想用来关〈爱丽丝〉的鸟笼,可猫咪是能够闯进来的哦』



风乃打了个比方,叶耶一下子就明白了,视线扬了起来,恶狠狠地回应风乃



「我没让猫进来。擅自进来的猫,给我出去」



用强硬的口吻,说道。



可是风乃一脸清爽,却坏心眼地眯起眼睛,说道



『都说了,这是办不到的哦,女王陛下?』



就像在嘲笑,又像在劝说。



『为了不让〈爱丽丝〉逃走而设下的鸟笼,入口太小了。不压得粉身碎骨,猫是出不去的哦』



然后委婉地,邪恶地笑起来。



『如若不然,就得破坏鸟笼呢』



「!」



叶耶的目光,从忧郁的拒绝转为敌意。



『您怎么看,女王陛下?』



「……既然这样,我就把你挤碎。我要把你挤得粉身碎骨,让你离开我和苍衣的『王国』!」



叶耶含着怒气,说出来。



「不要把我弄坏!」



叶耶,用力地、用力地说道。



「不要擅自进来,不要擅自把我的周围围起来,不要硬逼着我改变!不要————改变苍衣!」



最后变成叫喊。这是年幼孩子的叫喊,却也是一个可谓得到天赐福音,对世界直接知根知底,然而唯一能够依靠的东西却被夺走的孩子,从灵魂底层发出的,充满敌意和愤怒的叫喊。



然后,在听到这的声音的瞬间。



嘶、



笑容就像从被抽走了一样,从风乃脸上消失了。



随后,风乃所散发出的气场,骤然变质了。就像碎掉的玻璃一样,尖锐美丽充满颓废感的冷漠表情,从笑的下面出现了,这一刻,空气仿佛受到侵蚀一般,暗了下来。



「!」



『……你,果然跟我很像啊』



然后,风乃迄今为止的嘲笑、邪恶、妖艳,全都如同幻觉一般消失不见,冰冰冷冷地,轻轻地这样说道



『在精神上不为世界所接受的孩子。察觉到这件事孩子。因为察觉到,所以无法让自己去迎合世界的孩子』



她冰冷地,淡然地说道。这缺乏笑意缺乏同情的声音,却无比的真挚,又无比的冰冷,可不知为何,却又无比的温柔。



『你还太小了,所以没办法注意到,像我们这样的存在,会捕捉跟我们扯上关系的人的灵魂。就算我们不愿意,也会扭曲周围的人的人生。改变不了的东西,只有「死亡」。不过你在注意到这件事之前,找到了〈爱丽丝〉这个赖以依靠的对象。这分明是罪孽。真可怜』



「……!」



抬起头的叶耶,脸绷了起来。这究竟是因为风乃突然地剧变,还是因为风乃所说的话,光从外表上看,无法得知。



『应该不和任何人扯上关系,独自死去。我也是,你也是』



风乃说道。



『我们是鸟笼。会把进出的猫破坏,挤烂,自己迟早也会毁掉。发觉的时候,已经迟了。我毁灭了家人还自己,让妹妹背负了一切。你毁掉了你母亲的心,然后你的身体被母亲毁掉了,于是你在看到你身影的少年少女心中,埋下了〈噩梦〉的种子』



「…………」



『〈爱丽丝〉也好,〈索引〉也好,都是因为看到了被杀之后腐烂的你,所以才一直在害怕。〈爱丽丝〉认为你的「变质」是他害的,〈索引〉则是将与念给自己听过的童话完全一致的姐姐的「变质」与童话联系了起来。然后,对由你而生的两个「变质」的恐惧,现在正囚禁着我。正受到「变质」与「毁灭」的〈噩梦〉的威胁』



风乃说完这些后,叶耶苍白的脸上,嘴张开了,就像挤出来的一样,说出话来。



「你也要……责备我?」



喊着恐惧和绝望,含着愤怒与悲伤,问了出来



「所有人都责备我。我明明什么都没做。我的自我,是错的么?我的存在,是错的么?」



叶耶将短促的一生串联起来,朝着不公的世道,问了出来。



然而对此,风乃的回答



『————很可惜,没有错。不论你也好,我也好,我们的存在,即是罪孽』



是那么残酷而真挚。沉默在两位『女王』之间弥漫开。



「………………!」



叶耶哑口无言。表情从无言的少女脸上,消失了。



在她的脸上,是绝望,是悲伤,却没有愤怒与憎恨,耐人寻味的是,那也是某种类似安心一样的感情。



「……谢谢你。谁都没有这样对我说过」



于是沉默之后,叶耶寂寞地,呆呆地说道



「要是一开始就跟我这么说,我就不用迷茫,不用痛苦了。我不管做什么,说什么,都会被人责备,明明从一开始就没人回答我。这是为什么?我该怎么办才好?我一直想,一直想,一直想,痛苦得都活不下去了」



『是啊。正确的世界,非常卑鄙呢』



「明明半点期待都没有过」



『……』



「明明不曾想过要去依靠谁」



风乃那没有表情的美丽脸庞,俯视着说出这番话,垂着头的叶耶,说道



『要是我们能在活着的时候相遇的话该有多好呢。不过,这看来是不可能的了』



然后。



『……不过即便这样,真要是到了「那时候」,就让我们一起消失吧。反正我也逃不掉,尽管和同为死者碎片的你一起上路完全没有意义,但无意义的极致,说不定也是一种真理呢』



风乃这样说着,转过身去,背对王座和女王,仰望着这个空虚『王国』的,空无一物的天空。







……



醒过来了。



做了个梦。



是个奇妙的梦。



是个有一位白色少女和一位黑色少女,在腐朽的世界里对话的梦。



非常寂寞,却不知为何,又感觉十分怀念。



那是在镜前穿衣服的时候不时能感觉到的,难以形容的,内藏冰冷厌恶感的,怀念。



「……」



然后在这初醒的感觉中,在想要动起来的那一刻,注意到手被反绑在身后,时槻雪乃从梦中迅速苏醒过来。



「!」



微微睁开的眼睛,这一次完全睁开。映在被绑住的雪乃眼中的,是个像小巷一样狭窄,不曾见过的房间。左右两边是两排壁橱的门,应该是个存放衣服的房间。



雪乃在这个房间的正中央,被绑在椅子上。



她的嘴被布塞住,双手被憋到背后,手腕脚腕还有身体,都被钢丝一圈圈地捆着。



「唔……!!」



钢丝陷进手腕中,很痛。手臂内侧的肉密密麻麻割开的伤,火烧般的痛。



掌握自己的情况后,记忆总算变得鲜明。雪乃不禁咬牙切齿,像诅咒一般发出呻吟。



雪乃被神狩屋抓住了。



雪乃不想继续露出丑态,不想被神狩屋拿去当算计苍衣的材料,打算抹了自己的脖子,然而刀刚一刺进脖子,浑身焦黑的神狩屋便恢复视觉,然后被他一脚揣进了心窝。



雪乃呻吟着瘫倒在地,最后记住的,只有神狩屋从那剥掉的焦黑面部露出的红肉,以及沾满肉屑的两颗眼珠。



被布塞住的嘴里有血的味道,但她现在这个状况,无法正确地判断那究竟是自己的血,还是神狩屋喂的血。



只是,不管脖子上应该存在的刺伤,还是发动〈断章〉双臂上绽开的割伤,感觉都没有想象中的那么痛。



很可能被他治疗过。雪乃进行了这样的判断之后,想要打破这个现状而乱动起来,但这只是让铁丝越陷越深,别说把手拔出来了,就连带着椅子一同倒下的力气都没剩下。



雪乃对束手无策的现状感到愤怒,而正当她暗自发泄愤怒的时候。



「!」



感觉在眼前的那扇门外,传来了脚步声,随后门突然打开,一个衣领和袖子上别着安全别针的目光凶恶的少年,进到屋子里。



「…………!!」



「嘘!别出声!」



雪乃充满憎恨地瞪过去,挣扎起来,勇路则激烈地向她警告。然后,他从地上捡起了跟铁丝放在一起的钢丝钳,急急忙忙地从捆住雪乃身体的钢丝开始,一卷卷地剪断。



「!?」



雪乃一头雾水地解开了束缚。



她的手一恢复自由,立刻把塞住嘴的布扯了下来,恶声恶气地朝着开始帮她剪脚上钢丝的勇路问道



「你怎么在这里?你想干什么!?」



对这个提问,勇路烦躁不堪地回答



「闭嘴,我是来救你的,给我安静点!我本来就是被硬拉上船的,我可再不要跟那个疯子奉陪下去了!」



把切断的铁丝从雪乃脚上扯掉之后,勇路站起身来,一边朝着门往回走,一边恶声恶气地说道。



「那混账————神狩屋那混账,可是打算在自己被杀之前,把你们认识的〈保持着〉一个个全变成〈异形〉啊!」



「!」



雪乃把缠在手腕上的绷带与铁丝的混合物扯下来,她听到这句话,禁不住朝勇路看去。



「当真?」



「真的,就在刚才,似乎跟你们认识的,不知哪个〈支部〉的哥哥姐姐被叫过来,让他给抓住了」



「……是么」



「那家伙是认真的。他已经拿很多不相关的人来做〈异形〉化的试验了。如果我不帮他,他就要把瑞姬的姐姐……叫飒姬是吧?他就要在我眼前把她变成〈异形〉。他说,只要我帮他跑腿,我和她都能逃过一劫。谁信啊。被他利用完之后会怎样,现在可是看得清清楚楚了」



勇路很不痛快地说道。然后,他边说边打开门,之后两个少女被拉进了屋子里。



「……飒姬……」



「雪乃!」



是飒姬和梦见子。飒姬可能没能理解这个情况,灿烂地笑了起来。



梦见子依旧面无表情。但可能是多心了,雪乃觉得她比起自己最后看到的时候,脸色差了很多。



将两人带进屋子的勇路,从口袋里取出了一把美工刀。



他朝雪乃扔了过去,他条件反射地把它接住。这是那个红色刀柄,血渗进空隙间干枯凝结的,雪乃的美工刀。



「!」



「〈雪之女王〉,你带她们逃走吧」



勇路说出这些,手仍旧放在关闭的门上,说道。



「……把麻烦事推给我了呢」



「我不行啊。我既没有钱,也没有可回的地方,没办法带上她们逃走啊」



雪乃开口后,勇路不海信地回答道。



「如果让她们也死掉的话,我就更不能原谅自己了」



勇路恶狠狠地说道。



雪乃严厉的表情复杂地扭曲起来,她盯着勇路,对勇路问道



「你接下来准备怎么办?」



「去救被抓的那两个人」



勇路回答



「身为〈骑士〉,我应该这么做」



「……是么」



雪乃迟疑了片刻,点点头,答道



「我知道了。头阵就让给你好了」



「…………我欠你的」



「不过,我会立刻回来的。已经不能放任不管了。越是往后拖,就会让神狩屋先生制造越多的受害者。不管行不行得通,都要跟他拼个你死我活」



「对」



勇路点头。雪乃感觉,她是头一次看到这个少年做出这种坦率的反应。只是,雪乃没有再说什么,她一边确认自己的伤势、身体状态、精神状态,一边向勇路询问必要的情报



「……现在什么时候了?」



「下午」



「哦……似乎睡过头了呢。被抓走的两个人呢?还平安么?」



「应该是。他们被关进了地下室。现在,神狩屋那混蛋挨了〈梦醒的爱丽丝〉,消耗很大,在早上的时候,他基本上撑不下去了,现在睡着了。就算把他睡觉房间的门打开他都醒不了。机会只有现在了」



「原来如此」



雪乃点点头。



「姐姐,在么?」



然后,风乃对虚空呼喊。



『在哦』



亡灵的声音作出回应。一个幻影出现在雪乃的斜后方。雪乃对那个影子问道。



「我的〈断章〉还能用几次?」



『谁知道呢?』



风乃笑着说道



『不过,把我的火再用一次,应该就能平息白色女王的诅咒了吧。不会用不了的。不过用完之后会香消玉殒呢』



「这就够了」



雪乃点点头。然后,她根据风乃的回答心中确信,自己刚才做的那个梦,并不仅仅是个梦。



「……准备好了」



雪乃对勇路说道。



「好」



勇路点点头。



「那就开始吧」



就这样,正当勇路开门的时候。



眼睛。



当勇路打开门的那一瞬间,在几乎没开的门缝那头,已经有一只张得大大的眼睛睁俯视着这边——————与那只令人发憷充满空虚的恶意与疯狂的眼睛对上的瞬间,一阵恶寒瞬时窜了上来,冰洁的空气瞬时像破裂般变得混乱。



「!!」



仅在瞬息之间,这里化作了残酷的战场。



「〈掠夺自由之人啊,关起来吧〉!!」



勇路瞬间做出反应,放声大叫,当他从领口扯下安全别针,刺向手心的瞬间,噗滋噗滋噗滋,肉被撕碎,瘆人的声音响彻房间。鲜血四溅。神狩屋放在门框上的手,被无数根『针』刺入,从内测膨胀起来。『针』甚至挤到了他的下巴,他的上半身瞬间变形,化作一个血袋,脖子在压迫之下歪斜起来,可他脸上仍旧没有半点表情,将被钉在门框上的手撕裂,用已经丧失手的形状,插着无数根『针』的肉块朝勇路的脸上殴打上去。



「咕啊!!」



勇路的脸和眼睛被『针』割到,痛的死去活来,蹲了下去。随后,雪乃立刻上前,压低身体,使出浑身力气扑了出去,用肩膀撞在了神狩屋身上。上半身的肉里被『针』塞满,脑袋倾斜,失去一只胳膊的神狩屋,最后失去平衡,被雪乃撞飞,朝门的方向倒了下去。



「飒姬,快逃!!」



「………………!?」



雪乃大喊,可飒姬只是张大眼睛,呆呆地站在房间中央。



雪乃看出她动弹不得,咋了下舌,起身之后急忙把门关上,背对着门,守在门前。



倒在地上的神狩屋,残留在肉里的无数跟『针』就像泡在水中的糖塑一般,迅速融化消失。与此同时,躺在地上的神狩屋,肉飞快地开始修复,从喉咙里吐出血块,嘴上露出凶恶的笑容。



「……看样子比想象的要精神呢」



他这样说道。



可是雪乃根本没听,没有犹豫。



「姐姐!!」



雪乃高喊起来。



风乃回应了她



『〈我愚蠢而又可怜的妹妹。要把你的身心和痛苦全部交给我吗?〉』



「〈给你〉!!」



雪乃将全身的杀意挤出来,灌注在这句话中。



她叫喊出来的瞬间——————眼前那张沾满血嘴打开了,吐出了那句致命的话语。



「于是————你的家人,就是被这样烧掉的?」



「!!」



这一刻,有一只冰冷的手攥住了雪乃的心脏。



雪乃张大双眼,冒起鸡皮疙瘩。当听到这句话的瞬间,雪乃勉强维系这的自制之线,在心中绷断了。



雪乃迄今为止一直深埋在意识底层,压抑着不去联想,然而以这句话为开端,以前烧死的那些人和父母之死,完完全全地重合在了一起,在脑中出现闪回。记忆重现,房间在灯油的味道中熊熊燃烧。在里面,被砍断之后掉在那里的父母的脑袋,被火焰所吞噬,头发烧着的臭味弥漫开来。那一瞬间的情景,瞬间在周围鲜明地再现了。



烧焦的皮肤。眼睛、耳朵、鼻子、嘴唇被烧掉后的焦黑头部。



雪乃只把记忆中的那一刻认定为『敌人』,然而那一刻一下子重现了,那些看到的东西,变成了如假包换的属于『人类』的东西,那一刻的情景,突然转变为真真切切的实感。



没错,转变了。转变之后的认识,立刻让迄今为止一直在心中压抑着的〈噩梦〉变成了着火的气体,扩散开来,将内心的一切全部化为灰烬。对火焰与死亡的恐惧完全占据了她的心,她一下子不知该如何处理自己的感情。



丧失干涉方式的感情,在心中开始埋头乱窜。



「啊————」



迷失的心变得不受控制,胸口在痛苦之下被勒得紧紧。



『雪乃!』



风乃发出尖锐的警告。但在这个时候,一切都为时已晚。雪乃的衣袖、衣裾、周围的地面,突然悄无声息地同时冒出火来。



「啊……」



这伙就像火柴的火引燃蜡烛一般,却又是它们所无可比拟的剧烈,所有衣物突然被火焰所吞噬。感情和情绪跟不上状况,心中充满困惑,什么也做不到,脑子一团乱麻。



雪乃被火焰所包围,摆着呆呆的表情,看着包围自己的火焰。



力量从她心里流走。无形的〈噩梦〉从这个空洞里源源不断地涌出来,纷纷变成火焰,又纷纷将雪乃,将雪乃周围的东西引燃,熊熊燃烧,不断蔓延。



啊……



——结束了。



雪乃空空荡荡的心,想到。



她一边看着包围自己熊熊燃烧的火焰,心中只有空泛的达观。



……我,要死了。



她,这么想到。



这是晃动的火焰之色的达观。在父亲和母亲死后,她一直都在为了某种连自己都不知为何物的救赎,投身到复仇当中,不断地战斗,而这一切,将在这里结束。



『………………』



风乃的亡灵露出非常复杂,却又无比温柔的表情,看着雪乃。



雪乃在她的视线中,就像滑下去一般,



滋溜、



跪在了地上。



…………



————就在此刻。



「雪乃同学!!」



苍衣,来到了这里。



他穿过了化作火海的走廊,朝着倒在地上的雪乃冲了过去,毫不在乎她的衣服正在燃烧,不顾一切地抱住了她的身体。在达观中快要撒开意识的雪乃,在被苍衣这么一喊,被苍衣撑住的这一刻,立刻恢复了理智,连忙抬起了脸。



「……白野同学!?」



「嗯。……嗯」



雪乃不禁喊出苍衣的名字。苍衣点点头。



苍衣,正在吞噬雪乃,燃烧地面,燃烧墙壁,燃烧门的火焰正中央。当听到苍衣确实拼上了命,却又带着几分悠然作出回答的那一刻,雪乃心中涌上来的,是大量感情交织汇成的,难以忍受的愤怒。



为什么。



为什么,这个人要。



为什么这个人,要在这最关键的时刻,闯进我的心里来。



雪乃在支撑着自己的苍衣怀中,身体感受着,心中冒出这样的感情,眼泪快要流出来。



这些,是接近懊悔的泪水。但这种感觉,并没有让她觉得不舒服。



「…………放开我。会烧伤的」



雪乃低着头,说道。



支撑着她的苍衣身上,衬衫袖口,裤子下摆,开始冒烟。但苍衣被火烤着,却微微地作出笑容,说



「不放」



「…………我会杀了你哦……!」



这可没有开玩笑。



这样下去,不会开开玩笑就万事了。雪乃拼命了地……将一度撒手的自己的心,拼命了地集中起来。



她心中想着,不想再让他看到自己的窝囊样子,咬紧牙关拼命忍住,将心中溢出的绝望,还有绝望,以及过去,拼了命地赶出去,将既已扩散的〈噩梦〉朝着心之深渊拽回去,镇压下去。



于是,当她心头〈噩梦〉的密度下降的瞬间,就像炉火消失一般,扩散到周围的火焰齐刷刷地消失了。雪乃在苍衣的支撑下,上气不接下气。



「……太好了」



苍衣松了口气,笑了起来。



『你果然是个好孩子呢,〈爱丽丝〉。不错不错』



风乃笑道。两人的笑声,让雪乃莫名地恼火。



雪乃生完气,嘴上微微笑起来。但她不想让人看到,依旧垂着头,缓缓地挥开苍衣的胳膊。



「……」



伸手在在这样的两人面前,站了起来。



他完全没有搭理领口坏掉的衬衫和马甲,捡起掉落破碎的眼镜,重新转向他们两个。



「……白野,你怎么找到这里的?」



然后,神狩屋大惑不解地问道



「猜的?应该不是的吧」



「……」



苍衣为了保护雪乃上前一步挡在前面,敛去表情,直直地盯着神狩屋。



「……我在店烧毁的废墟那边,遇到了入谷先生」



然后,苍衣说道。



「从他被撕开的那只脚开始,大量属于人类的部位跟鱼混在了一起……身体被覆盖一半,变形了」



「啊,嗯。那是我干的。真是怪了。我还以为,他会让你杀了他的」



神狩屋一派轻松地答道。



「他还活着么?真可怜啊」



「!」



事实正像神狩屋所说的,苍衣转为受到打击的表情。但神狩屋毫不在意这种事,用手托住下巴,思考起来。



「这件事就这样吧,是入谷告诉你这个地方的么?他应该不知道才对啊」



神狩屋感到纳闷。



苍衣面对他这种飘飘然的恶意,表情有些难过地扭曲起来。



「是入谷先生的〈断章〉告诉我的」



「〈断章〉?」



「我能看到别人〈断章〉所怀的『亡灵』。追踪神狩屋先生的,入谷先生家人的亡灵……把我一路带到了这里」



苍衣说道。神狩屋听完之后,把有些少白的头发向上一捋,粗暴地抓挠起来。



「………………原来如此。这是个盲点」



然后,神狩屋冷笑起来。



这,是阴暗而又开心的笑声。



这,不是正常人能有的笑声。



是狂人的笑声。看到神狩屋的样子,苍衣的脸上浮现出强烈的恐惧和几分愤怒,然后是些微的哀伤。



「……神狩屋先生。我有问题,想问你」



苍衣说道。



神狩屋渐渐地收起笑声,抬起脸。就这样,神狩屋的表情,又变得和从前一样那么平静。



「什么事?」



「神狩屋先生————觉得这个『白雪公主』,是个怎样的故事?」



「嗯,这个问题问得好」



神狩屋点点头。



「坦白说吧,我早已放弃正确地去解释这场〈泡祸〉了。毕竟,我这次的目的并不是分析〈泡祸〉,可是投身进〈泡祸〉之中」



他张开双臂。不对,这看上去,如果耷拉着的一边袖子里有手的话,应该是张开双臂的动作。



「……投身?」



「没错,我以前就确立了一个假说,通过投身进刚刚发生的〈泡祸〉中,自发扮演『角色』,或许能够得成为那个『角色』」



神狩屋对皱紧眉头的苍衣,答道。



「所以这一次,我付诸了实践。所以先入为主的观点反而会妨碍到我」



「……」



「据我所知,你和梦见子的〈断章〉很有可能源自同一个〈泡祸〉。还有,梦见子的家人溶解而死,很有可能梦见子的〈断章〉爆发所致。另外,梦见子在被我们发现之前,她的母亲一直在用不成声的声音给她读『白雪公主』。



我基本确信,梦见子的〈断章〉总有一天会因为『白雪公主』有关的〈泡祸〉引发巨大事故,所以————



所以,我为了让那个现象提早出现,一次次地把她带到了这个家门前。



这是为了让我,成为刚出生的『白雪公主』的继母而做的。所以呢,关于这个故事,不该由你来问我。恰恰相反,我有问题想问问你」



说到这里,神狩屋将手放在自己的胸前,朝着表情僵硬的苍衣探出身子



「我————有没有扮演好『王后』的角色?」



问道。



这个问题在雪乃看来就是个笑话,她用完全不当正常人看待的那种眼神瞪向神狩屋,嘟哝了一声



「疯子……」



然后,听到这话的苍衣不说话了。



苍衣默默地摆着沉重的表情,看着神狩屋,最后,沉重地磨开嘴



「所以————你就给人吃毒苹果?」



苍衣,问道。



「没错」



神狩屋,回答。



「为了作为『王后』,最后被杀掉?」



「没错」



「你就是为了这个目的,把入谷先生弄成了那个样子?」



「没错」



神狩屋,承认了。



苍衣停顿了一下。



在这阵停顿之后,苍衣问了出来



「你就是为了这个目的————把我的爸爸和妈妈弄成了那种〈异形〉么!?」



「正是如此」



在悲叹与愤怒之下,苍衣提问的声音,前所未有的粗暴。而神狩屋回答的语气,则还是跟前几次一样,跟平时完全没什么两样。



「……!!」



这样的对答,让雪乃很受冲击。



而她在受到冲击的下一刻,激动起来。



「神狩屋!!你……!!」



雪乃大叫着想要上前,却被苍衣伸手制止了。苍衣就像用手臂来保护雪乃一样,一边按住雪乃,一边静静地低着头,但不久后,他决然地抬起脸,向神狩屋放出话来



「神狩屋先生。很遗憾,『王妃』早就已经定下来了」



听到这句话,神狩屋的表情,如字面意思,停止了。



就好像控制表情功能的开关关掉了一样,神狩屋的表情,停止了。神狩屋就这么张着嘴,用没有感情的声音向苍衣问道



「什么意思?」



苍衣,说道



「你要的这个『白雪公主』的〈泡祸〉,并没有发生。那场〈泡祸〉在这几年间一直都在继续,在某种意义上已经结束了。『王后』的『角色』,从一开始就已经定下来了。从一开始,就没有你插进去的余地」



苍衣淡然地,却又激烈地,就像砸过去一般,说道



「在下面房间被子里的那具白骨,就是『王后』」



苍衣指向楼梯。



「那并不是叶耶的祖母,而是叶耶的母亲,她一直装作老婆婆混淆周围的视线,一遍遍地杀死饰演『白雪公主』的叶耶。六年间,她在埋过叶耶的洞里,一次次地掐死复活的叶耶。她按叶耶死后的年份供奉了人偶,可即便这样,她还是继续将叶耶起死回生的尸体不断地杀死。这就是我和梦见子的〈断章〉的根源,『白雪公主』的〈泡祸〉。



记事本上有写,小矮人就是蛆。叶耶聚满蛆的尸体,毫无疑问就是被『小矮人』看守的『白雪公主』吧。而『王后』——叶耶的母亲,杀死了叶耶。然后,叶耶的母亲把叶耶埋在车库之后,就一直被叶耶复活的〈噩梦〉所折磨着,而这个时候,〈泡祸〉上浮,最终导致她不得不从土里把复活的叶耶挖出来,一遍一遍地杀下去。



我和梦见子看到的,就是那个场景。因此,尸体被发现后,叶耶的母亲被警察逮捕了,而她在缓刑期间回到家后,〈噩梦〉仍在继续。叶耶会从埋过尸体的空洞里死而复活。叶耶的母亲在那之后便自称是叶耶的外婆,一边偷偷摸摸地生活着,一边周而复始地将死而复活的叶耶杀死。



大概,叶耶的母亲被那场〈泡祸〉折磨着,还没有把七个小矮人全都供上,便因为生病之类的原因,悄无声息地离开了人世。不过染进这个房子的〈噩梦〉在丧失主人之后,仍在周而复始地继续着相同的事情。而这个〈噩梦〉偶然间对拥有这个〈泡祸〉的家累——〈断章〉的我跟梦见子起了反应,以此为诱因,全部激活了。情况就是这样。你苦苦依靠的东西,只是这样而已啊!」



苍衣淡然地,淡然地说着。这些断然不是粗暴的话语,苍衣在迄今为止的人生中,几乎不曾用语言来攻击别人,而自从最后一次对叶耶那么做之后,苍衣应该就再也不曾说出过那样的话。这苍衣现在所说出来的,就是苍衣心中唯一绝对的禁忌,用来拒绝别人的话语。



「神狩屋先生,你的所作所为跟『白雪公主』一点关系都没有,你只是把大家白白牺牲掉罢了」



他,注视着眼前的神狩屋。



「你只是把入谷先生,把笑美小姐,把莉香小姐,把大隅先生————还有我的爸爸妈妈,白白牺牲掉罢了」



他的声音,他的肩膀,颤抖起来。



「神狩屋先生,这种事,真的是你想做的么!?」



苍衣,最终叫了起来



「把大家害死,把大家弄成可怕的模样————你究竟是怎么想的!?就没有一丁点的感觉么!?告诉我啊!!」



苍衣拳头发颤,大叫起来。他使尽浑身的力量,将最大限度的感情和声音吐了出来,砸向眼前的神狩屋。



「非常可惜」



「……!!」



神狩屋做出了回答。苍衣咬牙切齿。



他将悲伤与绝望跟他的愤怒混合在了一起,咬牙启齿。



神狩屋,已经不是他和雪乃所认识的那个神狩屋了。不,那种人,其实压根从一开始就不存在。



「……入谷先生有话让我传给你」



苍衣用那种仿佛从胸腔底部发出的压抑声音,说道。



「他说什么?」



「见鬼去吧。然后还有……对不起」



「……」



苍衣感觉神狩屋的表情稍稍动了一下,但神狩屋又转为困惑的表情,轻轻地叹了声气,说道



「……我,对这种事会有感觉的那颗心,也早就死了吧」



「…………」



神狩屋,呆呆地说道。



听到这话的苍衣,心凉了半截,即便这样,他还是抬起头,对神狩屋说道



「我,答应入谷先生了。我会帮神狩屋先生解脱的」



「……」



神狩屋并没有开心起来,什么话都没说。



「入谷先生,看上去很痛苦。他说,其实他恨不得立刻就让我杀了他。可是他为了把我带到这里,坚持地活了下去」



「……是这样么」



「……」



「我其实,根本不想让你如愿。我大概,这是头一次产生这样的想法。我,不想被人讨厌」



「……」



「不过,不杀神狩屋先生的话,就救不了入谷先生。所以至少在最后,我想听取神狩屋先生真正的感受。仅此而已」



就像发怒一样,就像心灰意冷一样,就像闹别扭一样,苍衣在最后只抛出了自己想说的话,然后收紧了嘴。



「真正的感受么……」



神狩屋吃吃地说道



「真正的我,究竟是怎样的呢。那已经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东西了。我,已经想不起来了」



「……」



苍衣,开口



「……〈回答我,真正的你是什么?〉」



「真正的,我……?」



「〈你想怎么做就怎么做。你真正的形态只有你知道〉」



「我,真正的形态。在她去世以前的我,是怎样的我呢?」



「〈没人能束缚你的形态〉」



「……想不起来。已经想不起来了」



「〈————改变吧〉」



「…………」



「〈改变吧〉!!」



「………………………………………………………………志弦…………」



只闻吃吃的,微弱声音。



只闻咸咸的,潮水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