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糖果屋(2 / 2)
「你们兄妹俩,就像是『糖果屋的汉赛尔和葛丽特』。」
「咦?」
一瞬间,洸平呆愣住了。他思考其中的含意却不得其解。
「……什么意思?」
洸平问。风乃凝视困惑的洸平脸庞片刻,随即摇摇头,静静地断言。
「你的反应就足以证明我说的话。」
「咦……?」
「我指的是你什么也不知道这点。」
风乃垂下指著洸平的手,移开视线,不再看向洸平。
完全搞不懂。风乃刻意说出毫无意义的话,让洸平以为她岔开自己的话题。完全搞不清楚其中的含意,也无从思考。
两人的交谈总是在「请求」与「拒绝」之间来往,他以为这次的对话只是有点变化的重蹈覆辙而已。但后来洸平非常后悔,他竟然不曾仔细思考好不容易从风乃身上得到的提示,以及风乃所有发言代表的意义。
洸平后来这么想。
我啊,大概在没有察觉的时候,开心过头了。
我啊,因为见到了那么不可思议的美少女,开心过头了。
此时,美月看见了、想了些什么──过于开心而没有认真思考的洸平完全无法知晓。
4
和哥哥两个人饿著肚子,走在街上的那天。
我们被自称是奶奶的人搭话,被带到很气派的家中。
那里有好多糖果,得知都可以吃的时候,我就和哥哥一起享用了。第一次吃到甜甜的糖果,我和哥哥都流下泪来──
这个家,一定是盖来欺骗我和哥哥的。
不久以后,从没给我们糖果的母亲突然也这么做,这让我的怀疑变成确信。
美月不吃糖果。
她尽可能不吃。虽然非不得已的时候会吃,但能蒙混的时候,就会偷偷丢掉。
吃糖果会令她不安,糖果是捕获他们的陷阱。那不是单纯在年幼时感受到的创伤,也不是以前会错意,而是那份威胁,到现在都还在美月他们的眼前持续上演。
哥哥完全不知情。
奶奶「正在拉拢哥哥」。
奶奶对美月没有一点爱意。或许对洸平保有一点爱,但至少,奶奶完全不爱美月。
美月讨厌母亲,也讨厌奶奶。
他们都知道母亲不是什么好东西,但是,哥哥却不知道奶奶的为人。
哥哥不知道,奶奶在他看不见的厨房里,和美月独处时,摆出多么冷淡的表情。奶奶说:「不想让哥哥担心的话,就不准说出去。」要美月保持缄默,甚至对美月暴力相向,这些哥哥都不知道。
哥哥只看过戴著温柔面具的奶奶,什么也没察觉。他不知道奶奶不仅和母亲一样,非常容易发脾气,还有著母亲远远不及的阴险。奶奶要求美月做料理,只要稍微不合她意,眼神就会变得很吓人,一语不发地抓住手边任何一样东西,疯狂地欧打、丢掷,她只会朝绝对不显眼的部位攻击。因此,在哥哥看不见的衣服底下,美月总是留有好几道伤痕。
而且,只有美月一个人知道,奶奶和亲戚交恶,关系非常差。
起因是奶奶太容易动怒。不只是美月他们的母亲,就连身为儿子的父亲,以及父亲的再婚对象,她都憎恨得不得了。她不只是单纯讨厌而已,所有不如己意的事她全都憎恨。不按照她的话和想法行动的人,特别是亲人,全都是奶奶憎恨的对象。
这样的奶奶,把哥哥当作自己的孙子,把美月当作佣人教育。
哥哥不是奶奶因爱而疼的「孙子」。奶奶从美月他们的母亲手边夺取孩子,当作自己的「孙子」对待,全都是为了要招惹母亲、离婚后组成新家庭的父亲──也就是奶奶的长子,以及长子再婚的妻子。
奶奶只要找到机会,就会想尽办法招惹令她憎恨的这三人。
所以,把洸平以及附属品美月拉拢到自己的身旁,也是招惹他们的手段之一。
奶奶藉由笼络洸平,是想让兄妹俩的母亲知道,已经离婚的丈夫的母亲抢走了她的孩子。同时让她搞清楚,双方做为一个人类的天壤之别。而把已经分手的女人所生的小孩当作孙子对待,是为了让父亲和再婚的妻子察觉,他们不被奶奶承认。
不知道母亲和父亲有没有接收到奶奶的意图,但至少从奶奶的世界来看,她已经做到了。因为大家都不肯按照她的想法行动,奶奶便打造了地狱般的世界。那是奶奶的心制造出来的──心之地狱,而美月正在里面生活。
哥哥被奶奶笼络近十年的日子,对美月来说,这段日子过得比被母亲丢下不管的幼年期还要辛苦。当时她总是饿著肚子,无人肯伸手援助,但至少她还有哥哥。她总是被哥哥保护,虽然辛苦,但不寂寞,即使饥饿也能忍耐,当时兄妹俩还是心灵相通的。
而美月和哥哥之间的联系,却被活生生地拆离了。
被奶奶拆离。自从吃了奶奶的糖果那天开始。
哥哥就被奶奶笼络,因为奶奶的关系,哥哥再也看不见真相。美月被带到哥哥视线所不及的厨房,被当作佣人对待,不停地遭受阴险的责罚、被迫劳动。
这里是无法和哥哥心灵相通的──地狱。
比以前还要辛苦好几倍。
但是,美月不曾向哥哥诉苦,仍是乖乖听从奶奶的指使。不管有什么理由,对哥哥来说,奶奶无庸置疑是庇护者,也是哥哥好不容易找到的希望。美月不希望哥哥担忧,也无法再回到以前穷困的日子。
奶奶隐藏住恶意庇护哥哥,让他年幼时就天真地得到希望。因为有奶奶的协助,哥哥才能成为有经济能力的社会人士,得到了逃出有母亲所在的家的希望,变得有活力。
所以,美月一直在忍耐,忍耐总有一天真的能脱离现在的生活。但忍耐的同时也不断地耗损她的精神,她拚命地隐瞒自己正过著与身处地狱只隔了一面墙壁的生活,这样的生活不停地消磨她的身心。
大约是从奶奶开始「援助」不久后,美月便出现诡异的行为。
那大约是从与哥哥之间的联系被切断,奶奶阴险地把她教育成佣人,年幼的她无知又害怕得不得了的时候。后来,奶奶突然到家里,和母亲起了激烈的争执,母亲因此唐突地把讨好用的糖果交给他们。而从那时开始,美月第一次出现把糖果丢在路上的行为。
那是年幼的她注入强烈愿望的行为。
哥哥开心地吃著糖果。既然如此,只要把糖果放在从家里出门时走的道路上,哥哥说不定就会回家了。她一直这么想著。美月把糖果一颗颗丢在路上,当作往家里走的路标。那是她的祈愿,希望哥哥可以回到家来。对美月来说,他们该回的家,不是奶奶的家,而是和哥哥相依为命度过的,那个又小又脏乱的中古屋。
一开始,美月认为这个祈愿就像是踩著斑马线白色的部分过马路就会有好事发生般,只是小孩子毫无根据的愿望。但是,她却开始仰赖这偶发且毫无意义的许愿行为。不知不觉,美月开始认真地许愿:「希望哥哥可以回家、希望和哥哥一起回家。」也认真地丢糖果,即使母亲会因此生气也不在乎。她认为如果中途放弃许愿的话,愿望就不会成真,后来也就渐渐无法放弃了。
美月一边偷偷地许愿,一边忍耐过日子。
过了好几年、好几年。她在有奶奶的厨房里,消磨自己的身心。
还差一点。等哥哥高中毕业后,就能逃离现在的生活,所以要忍耐。但是──哥哥被奶奶说服,接受了援助,决定要读大学。奶奶为了要尽可能地拉长哥哥被她束缚的时间,才采取这种策略,然而却只有美月一个人察觉。
……不行。
此时的美月感到焦躁。
再这样下去,哥哥会一直被奶奶囚禁。
只要哥哥被囚禁,美月也会被囚禁。她愿意为了哥哥忍耐,一直忍耐至今。但是,这么一来,美月一直都是奶奶的阶下囚。
她的身心总有一天会磨损、毁坏。
继续维持现状的话,美月无法逃离奶奶,也无法救回哥哥。她每天晚上一个人待在房间时,看著眼前没有终点的未来不断扩大,几乎要对时间的长度感到绝望。只要忍耐到未来的某天就好,但是却怎样都看不到终点。只看到美月和哥哥断了联系,这段无法逃离的未来。那天,美月在脑中想著持续扩散的黑暗未来,几乎要发狂似地在半夜逃出家门。
她在夜晚跑出门,在夜晚奔驰。
就像自己想像中的未来一样,她在不停蔓延的黑暗中奔跑。
她凭著冲动奔跑,从胸口涌上的冰凉疯狂的绝望煽动著她。她不停地奔跑,就像是在黑夜游泳,心灵和身体竭尽全力地嘶吼,不断地奔跑。
然后──美月最后,站在奶奶的家门口。
她一边喘气,一边站在奶奶的家门前,凝视亮著灯的玄关。
冲动在她的胸口掀起一阵阵的漩涡。但即使来到这,她也不知道自己想做什么。该做什么才好、该怎么做才好,一切就像她眼前的未来一样,什么也看不见。
「…………………………」
她只是伫立不动。
她带著无法成形的混乱思绪,凝视奶奶的家,什么也做不到,站在那儿不动。
想要大叫吗?想要胡闹吗?她完全不知道。
她就只是任由自己的心底沸腾,在寒冷的夜晚中伫立不动。
然后──
「……你在做什么?」
此时,美月邂逅了。
黑暗中突然叫住她的安静冷淡声调,让她吓了一跳并回头查看。不知从何时开始,一位黑色的哥德萝莉塔装扮的少女静静伫立。
她倒抽一口气。对方是位几乎没有真实感的美少女,有著与夜晚融合的漆黑长发,以及强烈对比的白净面貌,还有那身脱离现实、异常冷静的打扮。看到的瞬间,美月感觉自己像是遇到幽灵,整个人僵硬冻结。
「……!咦、我、我……!」
美月回过神,身心剧烈地动摇。
即使想回答,也找不出适当的语句。「她」用像是玻璃制成的人偶瞳孔,毫无感情地盯著美月,观察片刻后说:
「你一直都摆出像是要割断自己脖子的表情。」
「!」
瞬间,美月惊讶地用手触摸自己的脸和脖子。好像有冰凉的冷水流入心中。突然被人质问是以什么样的表情待在这里,这才让她得以真正面对自己。凭著冲动来到这里后,自己究竟想要做什么?
「我、我……」
美月试著把思想化成言语,她张著嘴思考。
但是,不管她怎么想,都无法把自己抱持什样的想法化为言语说明。如同少女所说,难道自己是因为想死才跑到这里吗?还是想要杀了奶奶,才跑到这里来?
她不停地动脑,但不管是哪个答案都觉得不太对,怎样都无法整理自己的思绪。
越是思考,胸口就被勒得越紧,让她好痛苦。
「……!」
叽哩!美月不禁用指甲抓自己的额头。她稍微抖动的指甲陷入额头的薄肉中,那股隐隐的疼痛感,正随著指头的数量刺进额头。
哥德萝莉塔装扮的少女看著这样的美月,开口说:
「你没事吧?」
这句话淡漠且不融入任何感情,却意外地从话语中感受到温柔,对目前美月的精神状态来说,这比那些明显带著温柔的语句还要舒服。
这位在夜晚出门散步、打扮诡异的美少女。
但是,美月被少女冷淡的温柔吸引,使她想要依赖少女,即使对方是幽灵也无所谓。
「我──该怎么办才好?」
然后,美月挤出这句话。
少女回答:
「我不知道。如果你想询问我自己想描绘出怎样的图,那至少先告诉我,你的心中准备了什么颜料吧?」
像是拒绝般的承诺。
自此以后,美月开始私下向自称为时槻风乃,这名奇妙、冷淡又美丽──像是温柔夜晚般的少女「谘询」烦恼。
「……就像『糖果屋的汉赛尔和葛丽特』一样。」
风乃在某天这么说道。
因为自己的冲动而无法找出答案的那天开始,日子一天天地过去,每当发生美月无法忍耐的事情时,她会在夜晚离家,以谘商的名义向风乃吐露自己的境遇。这是不知道谘商到第几次时的对话。
美月在安静黑暗的夜晚沉淀身心,她几乎都是单方面地和温柔夜晚化身般的少女对话。她们之间的关系仅只如此。但是,风乃就像冷冰冰的夜晚一样接受她,治愈美月因为磨损而悲鸣的心。
「汉赛尔和葛丽特?我吗?」
「没错。」
她们经过好几次的谘商,某一天,风乃开口说:
「你们兄妹俩,就像是被囚禁在糖果屋的汉赛尔和葛丽特。」
风乃稍微眯起睫毛纤长的双眼,看向美月所在的奶奶家门前,并这么说道。
「我是葛丽特?那哥哥是……」
「没错,『他是被巫婆囚禁的汉赛尔』。虽然巫婆命令你照顾哥哥,但被囚禁的哥哥什么也看不到。因为他看不到,所以不知情,就连自己快要被吃掉这件事也没发现。」
「……」
咚的一声,风乃的比喻沉落在美月的心底。她凝视风乃后,转而看向灯光朦胧的奶奶家玄关。
这里是糖果屋。
只要进去这个屋子,就会得到多得数不清的糖果。
这里是囚禁哥哥的家,以及捕获哥哥的巫婆住的地方。
「哥哥什么也不知道,是因为葛丽特没有告诉哥哥,说巫婆有多么狡猾。」
风乃说道。
「如果不赶紧告诉他,哥哥永远不会知道自己就要被巫婆吃掉。你要怎么办?」
她问。美月愣在一旁思考。
「我是……葛丽特。」
美月盯著奶奶的家自言自语。嘟哝后,原本她心中的冲动把煮到沸腾的颜料翻搅到糊烂混浊,但现在火力渐缓,也开始看出究竟混著什么颜色了。
「你稍微看见自己想画的图了吗?」
「……」
看著不禁陷入思考,无言以对的美月,风乃开口问道。她奢华美丽、同时又黑又沉的服装和头发,连同她的声音随著寂静的夜风飘逸起舞。
「……还差一点,或许就能知道了。」
美月喃喃说道。然后,她重新看向风乃询问:
「请问,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
「我有对你好吗?我只是和你们一样罢了。」
听著美月的问题,风乃稍稍歪了歪她细长的脖子,眯著眼睛说:
「我一直在夜里思考,我很清楚因烦恼而寄托夜晚的少女心里的痛楚,痛苦到几乎想死的难受感触。所以我才不禁向你伸出援手,只是──因为我的建议而解开的谜底画,几乎都是悲剧。」
她这么说道,那双美丽的眉毛略显愁容。
「我解开的谜底画,全都和『死』有关。」
「……」
「你的画,又是如何呢?」
风乃问。美月稍微思考。
当美月再度看向风乃时,她的表情就像附在身上的东西已经消失般的沉稳。她情绪稳定地与风乃四目相交,摆出有些哀伤的微笑。
然后──
某天,回到家的哥哥开心地向美月说:「我找到不错的工读机会了。」
哥哥终于能有自己的收入,这是逃离目前生活的一大进展。
哥哥还说如果顺利的话,毕业后说不定能直接转为正职。
只不过,那是奶奶介绍的工作──听到这个消息后,美月开口祝福并鼓励说:「真是太好了。」但心中已被确实的死心和空洞的焦急所支配。
啊,果然还是没办法。
那天,美月又在夜晚离家。
「……果然,你也一样呢。」
风乃看著美月的脸,喃喃说道。
「对不起。」
美月只是这样回答。这天的交谈就仅止于此,后来,美月便不曾再见过风乃了。
5
我知道,奶奶总是在睡前吃安眠药。
我知道,置物柜里面放著暖炉用的携带型灯油罐,置物柜的钥匙则放在厨房,而进入厨房后门的钥匙,就放在哥哥的包包里。
我知道,睡著的奶奶,不会因为打开房间的纸拉门就醒过来。
我知道,睡著的奶奶,不会因为房间里洒满了灯油就醒过来。
啵。
把用炉火点燃的火柴丢在地上,立刻燃起火光,扩散到房间四处。
火焰照亮了原本一片黑暗的寝室与天花板,房内充斥著灯油刺鼻的臭味,随即又被灯油的焦味与榻榻米、布、木头的烧焦味盖过。橘色的火焰沿著灯油,像是爬行般扩散至整片地板,再爬上墙壁、家俱、窗帘。然后爬过铺在房间正中央的棉被,舔舐躺卧在棉被里奶奶的脸──
叽叽滋滋叽叽滋滋。
头发燃烧时发出声音,并飘散出毛发烧焦的恶臭味。
关上纸拉门。
惨叫。
†
洸平呆呆地盯著烧毁的痕迹。
眼前只留下勉强还能分辨出家的形状的漆黑骨架,奶奶的家已经烧成灰烬。
淋过水的土地堆积著化成烧焦残骸的家与家俱,分不清是烟还是水蒸气的烟雾,隐约从缝隙中缓缓升起。原本是玄关的位置已拉起禁止进入的布条,灰蒙蒙的四周飘出烟味,也充斥著烧焦味和混著尘土的水的臭味。
「………………!」
洸平在那景象中怅然若失。
早晨,相关人员到处联络,最后由打工场所的人打电话告知,奶奶已在火灾中身亡。他大吃一惊。虽然对方说有新消息会再联络,但他根本无心等待,因为奶奶是他的亲人。只是洸平没有立场抬头挺胸地说奶奶是家人,他连该联络谁都不知道,他甩开阻止他的妹妹,还是来到这了。
然后──在几乎没人经过的早晨住宅区内,洸平站在烧毁的空洞住家前,呆立不动。
他不敢置信。
凌驾于悲伤或其他情绪,他脑中一片空白。
一路跑来的他呼吸急促,因为身心动摇使得脚底像是浮在地面上。他沿著禁止进入的布条踱步徘徊,伸长身子想往里面看,但眼前却只有烧毁的残骸、烧焦味,只有看不出所以然的废墟。
他无法冷静思考,只听得到自己明显的呼吸声和心跳声。
洸平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他拚命地想,究竟该跟谁联络才能马上打听到奶奶的事?家人?工作场所?不论是哪里他都没有联络方式。与奶奶最亲近的家人应该是父亲吧,可是,洸平连父亲的联络方式都不清楚。
不然就是──家里。家里某处会不会有联络方式?得找找看才行。
虽不得已,但可能得叫醒母亲。不对,现在可没有时间再从容下去,洸平带著焦急的心情,转身背对烧毁的废墟,在原先跑来的路上奔驰。
「……!」
他用尽全力奔跑,整颗心越来越焦躁。
因为动摇而浮躁的双脚几乎要打结,不过身体却被纠缠不放的焦急感逼迫而全力奔跑。在这段期间,满是焦急的思考仍持续在大脑中空转。怎么办?该怎么做才好?刚刚看到的那场悲剧,究竟该怎么向妹妹说明才好?
然后,大脑还没做出结论,他已经先抵达家门了。
洸平喘到几乎要断气。感觉双脚的肌肉像是被紧缚般疼痛,他在家门前弯腰喘气,试图把氧气送到气喘吁吁的肺中,调整呼吸。
进入家门前,他必须调整呼吸、心跳,还有思考。得做好许多觉悟,做好必须接受现实的觉悟;做好必须叫醒母亲的觉悟;做好得和母亲说话,打听许多事情的觉悟;也得做好向妹妹说明连自己都还无法接受的奶奶已死的觉悟。
他拚命地做好心理建设。
然后,就在洸平把视线落在地上时。
他突然发现,往下看的视线角落有道鲜艳的颜色,那是有点偏红色的花俏橘色。家门前的巷子地上,掉落了某个橘色的东西。
「……」
那是用橘色的玻璃纸包起来的糖果。
是细长型的糖果吗?还是牛奶糖?或是饼乾之类的东西?那不是市售品,感觉好像是用玻璃纸包装的手工制品。他一边喘著气,一边移动视线,发现那东西以家门口为起点,掉落了好几颗在路上。
一颗。
一颗。
掉在地上。
地上只有几颗而已,感觉小巧玲珑。对洗平来说,那是偶尔会看见的景象,并不是什么值得仔细凝视的稀奇东西。
可是──
这些东西,自己并没有印象曾在出门时看过。
会做这种事的就只有妹妹。一切只能解释成,当洸平跑去奶奶家时妹妹做了这件事。他满是困惑。为什么?为什么要在这个时间点?妹妹刚刚应该也知道奶奶可能死了,但为什么还要特地做这种事?洸平困惑地想著。
不对。洸平转换念头。
这项小时候就不时会做的强迫行为,是妹妹心中的伤。
难道是因为不安,才害她不做这种事就无法冷静吗?难道正是在这种时候,妹妹非但靠著这个习惯才能让精神稳定,她不安到这种地步了吗?
若是如此就能理解了。
洸平这么想。
洸平这么认为。
但是,这是怎么一回事呢?
这是怎么一回事?他老是有种「非常不妙的感觉」。
视线中那个鲜艳的糖果包装里,总让他觉得有种非常可怕的东西。
「…………」
呼吸恢复平顺了。
洸平看著糖果包装,慢慢挺直弯腰的身躯,转过身,俯视著「那个」。
一颗。
用包糖果用的玻璃纸包装,掉落在地面上的「那个」在早晨寂静的空气中,静静地掉落。
……诡异感。
洸平往下看,又弯了腰,伸出手来。
他伸出手,用指尖捏住橘色糖果的边角。手指捏住触感粗糙的玻璃纸,拿起来后,感受到出乎预料的沉重。
好重。
这不是糖果的重量。
这是什么?他拿到眼前。
将鲜艳橘色的玻璃纸拿到眼前时,里面的东西透过玻璃纸若隐若现地呈现出来。
里面包著切断的手指。
啪!的一声洸平把那个东西丢了出去。他反射性地做出动作。
洸平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呼吸、肺全都被挤压。一瞬间,他的全身爬满了鸡皮疙瘩和恶寒,脚软到快站不起来,勉强才用手撑著围墙支撑身体,但他无法眨眼,连视线都无法移开,睁大双眼盯著掉在眼前的橘色包装。
「………………!」
他全身冒冷汗,心脏像是发狂似地咚、咚、咚地敲打。
周围的气氛紧张、凝结。玻璃纸里包著赤裸裸露出切面的人类手指,藉由能吸引小孩的鲜艳颜色,像是在引诱、招手、微笑似地滚动著。
什么?
这是什么?
疑问在脑内惨叫。
他全身发抖。为什么这种东西会出现在家门前,洸平完全无法理解。
他一边发抖,一边移动视线。
巷子的地面上掉落著一颗、一颗鲜艳又形状相同的糖果。冷汗无法控制地流遍全身。洸平不敢置信,眼前见到的彷佛是性质恶劣的恶梦,更不敢置信的是,这竟然是现实。
「哈啊……哈啊……!」
他的呼吸像是沉溺于恐怖之中的喘息。
他渴求氧气般急促地呼吸,扶著围墙,用发抖的膝盖站起身。他无法继续待在这里。脑中的其他想法全被恐惧和错乱吹飞。
洸平像是在梦境中,全身动弹不得。拚了命地才移动了不听使唤的四肢,抓著玄关大门,几乎要跌倒。
他勉强拿出钥匙插入因为颤抖而差点插不进的钥匙孔。
转了转钥匙,发抖的手紧抓著门把。
转了转门把,门打开了。
然后,洸平几乎是用冲撞的姿势,从开启的大门飞奔跌进室内。此时────
家里充满著不合时宜的烤点心散发出的香甜气味。
洸平双手撑著地板,跌坐在玄关,呆滞地抬起头。
「咦…………?」
鼻孔、肺、五官,全都充斥著温暖浓厚的香甜味。
他发著呆。隔著一扇门竟然有这么大的差异,他的大脑无法理解眼前的状况,完全停止了思考,跌坐在玄关,久久无法起身。
应该是烘烤点心的甜味,从玄关前的窄短走廊深处的厨房里散发出来。毫无疑问地,这是从家里厨房传来的香味。明明洸平不久前,听到奶奶的死讯而冲出家门时还不存在的香味,现在竟弥漫在整个家的空气中。
那是能让人感到安心、幸福,又具有吸引力的甜腻香味。
被香味笼罩的洸平,完全无法理解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在困惑不已的洸平眼前,有人在厨房入口的门帘后面走动。然后,对方拉开门帘,盯著走廊看过去。
「太好了,哥哥,你回来了。」
她这么说后,笑了。
面无血色、一脸惨白地微笑的美月,手上拿著正在搅拌香甜原料的调理盆──她的双手有好几根手指被切断。表面原本是银色的调理盆、打蛋器的把柄,以及围裙和饼乾原料────全都沾上鲜红的血液,脏得令人不愉快。
†
吱叽。
安静的早晨厨房中,发出一阵不悦耳的声音。
她将左手放在调理台的砧板上,用力地张开五根指头。
手心用力地压在刀痕有浅有深的粗糙砧板表面,她睁大双眼,眨也不眨地凝视在砧板上张开的左手。
她深呼吸,胸口大大地起伏。
无声。连自己缓慢的呼吸声也听不见,只剩周围响起像是耳鸣般的空气声。
感觉到心脏跳动,全身紧绷。
五感清澄宁静。彷佛时间已经停止,周围的空气和自己的感受好像变成透明。
现在站立的厨房里隐约散发著甜味。
那是从调理台上的点心原料中散发出的香气。
甜点的材料、工具,以及五花八门的包装用品,有玻璃纸、袋子、贴纸和缎带。狭窄又老旧的厨房充满著彷佛梦之国的物品,在这些物品的包围下──美月把手放在砧板上。
「…………」
她缓缓地呼吸,紧盯自己的手。
心情缓慢地紧绷,她扼杀了情感,像死人一样冷静。
她冷静地睁开双眼后,又往下看向砧板。沉默片刻才抬起垂下的右手,慢慢地握起放在砧板旁的菜刀,拿到眼前。
「……」
有铁的味道。那是她刚刚才磨好的刀刃味。
她纤细的手握著带有铁锈味的菜刀,感受著沉甸甸的重量。
盯著刀刃表面数秒后,美月缓缓地把刀刃抵在砧板上张大的左手中指的第二个关节。磨利的菜刀就在第二关节上,关节上的松垂皱摺的空隙中,夹著一片又薄又硬的触感。
「……」
大大地深呼吸。
屏息。
一瞬间。
然后。
「…………嗯!」
她把刀刃抵在关节上,用身体的重量和力道,狠狠地往菜刀上压。
喀哩。
在恐怖的声音和触感下,菜刀的刀刃一口气陷入手指中。
一瞬间。
「────────────────────!」
剧痛和令人不快的触感像是电流一样,从指头往头脑窜去。原本压抑的惨叫声彷佛捏爆整片肺般,从嘴里喷发出来。赤裸锐利的铁刃随著施力的强度切开皮肤与肉,抵住骨头,叽哩喀哩地陷入关节之间,削去骨头间的软骨和神经,刀刃入侵了指头一半以上的深度。混著伴随麻痹感的喷火般痛楚,不快的疼痛烧灼手指,一点一点地侵蚀指头。所有手指全都无法出力,指尖和身体像是痉挛似地颤抖,全身喷出冷汗,整脸一片惨白。
但是,就算如此疼痛,手指还是没被切断。
仅剩一点软骨和皮肤勉强连接著指头,敞开的切口流出黑红色的血液,沿著白色砧板上的刀痕扩散。
但是。
还不够。
还没结束。
她施加力气在几乎无力的手,握著刀的手使劲全力,死命地让即将瘫倒的双脚站立。
然后────
喀哩喀哩喀哩喀哩。
她把深入指关节的菜刀当作锯子般快速地来回切割,为了要完整地切断中指。她施压在刀刃上,终于切开指关节,肉、血管、神经全部碎裂。最后,她像是在切割难切的鸡皮,用菜刀不停地来回锯著连接手指的强韧肌肉和皮肤。
剧烈的疼痛烧灼她的脑,仅有一点连接的手指在砧板上滚动,切面流出的大量血液,在一瞬间便把砧板染成赤红色,喷散在围裙上。靠著皮肤连结的手指因为菜刀的动作而跟著来回滚动,伴随著恶心的疼痛,可怕的触感爬上手腕,脸上的汗水不止,因为紧咬牙根而紧绷的嘴角,连同呼吸一起漏出「咿」一声诡异的声音。
然后──
噗滋。
发出这一声后,原本抗拒刀刃的皮肤被切开,手指滚落在砧板上。
终于。美月从满是血的砧板上移开沾血的左手,哈啊──哈啊──激烈地喘气,她边忍受侵蚀手指的剧痛,一边盯著自己切断的手指。
从自己身上切断的手指,就像是涂满血的毛毛虫。她凝视后,又把满是鲜血的菜刀抵在切下指头后的中指根部,用力施压止血。
香甜的气味早已被血味覆盖。
手指好热,全身好冷。她看向一旁,砧板旁边摆著菜刀,再旁边摆的是包装糖果用的色彩鲜艳的玻璃纸,玻璃纸已经事先张开平放好了。
美月看著玻璃纸,她失去血色的苍白脸庞,浮现出一点笑容。
她接下来要用水清洗切断的手指,仔细擦乾净后,再包在可爱的玻璃纸里。她打算将这个家和自己改变成糖果屋,这么一来,哥哥就会回到家了吧。哥哥应该就会理解真正的家在哪,真正的家人又是谁了。
为此,即使自己死了也不足惜。
美月理解了,理解自己想做什么。希望聪明又值得依赖、只属于自己的哥哥能回家。
希望那位不会被糖果诓骗的哥哥能回家。希望以前马上就知道美月在烦恼什么、在想什么、为何悲伤、为何难过的哥哥,能和她一起回到家。
所以,美月并不是想告诉哥哥,他被奶奶骗了。
美月希望聪明的哥哥可以自己察觉,希望哥哥能凭著自己的力量逃离奶奶的魔掌。
她不希望让哥哥幻灭。
其实她希望自己什么都不要做,哥哥就能察觉。但如果无法盼到这个结果,就算牺牲自己也无所谓。
肚子饿的话,不要吃巫婆做的糖果,「吃我就好」。
与其被甜蜜的糖果诓骗,不如这么做比较好。汉赛尔与葛丽特两人与其被巫婆欺骗,还不如互相吃了对方比较好。汉赛尔与葛丽特的父亲如果爱自己的小孩,与其把孩子丢到森林里,还不如吃了兄妹俩,让他们永远成为自己的东西比较好。与其幻灭,或是让人幻灭,还不如死了比较好。与其失去羁绊,还不如一死了之。
所以,美月杀了奶奶,切下自己的手指。
这都是为了让哥哥察觉真相,美月既不想寻死,也不想杀了奶奶。
她只希望自己不用亲自说出口,就能让哥哥察觉一切,就能取回和哥哥之间的羁绊。只是这么一点愿望却如此难以达成。如果做到这种地步哥哥就会醒悟,那么就算自己因此死亡,羁绊也会永远存留于世。
不再让哥哥吃奶奶的糖果。
然后也要让哥哥知道,不能再吃糖果了。
希望哥哥不再被任何人的糖果欺骗。希望那个总是帮助美月,强悍又聪慧的哥哥能够回到家中。
如果不知道回家的路,就切下我的身体,当作路标吧。
把已经毁灭的我当作路标,带哥哥回来吧。
然后──
「太好了,哥哥,你回来了。」
美月在痛苦与疲倦中这么说道。她打从心底挂著开心的笑脸后,立即失神倒下,在充斥著从烤箱飘散出的香甜气味中,她的意识逐渐沉落到黑暗里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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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一道黑影伫立在又黑又暗的深夜住宅区。
那道黑影是时槻风乃。没有人把视线停留在穿著奢华黑色哥德萝莉塔装的她身上,她像是影子般静静地伫立于住宅区一角。
住宅区中也会有一个集中了许多较老旧房屋的区域,与新屋不同的是不具统一性。在这充斥著不统一性的并排老旧建筑物中,有一块像是开了一个洞般的黑色缺口。
过去,虽然格局小却曾经气派的那个家,已经烧成焦黑,成了连一盏光点也没有的凄惨废墟。不久前,这里还是某对兄妹的奶奶所住的家。在整排住宅中,只有这里开了一个黑洞。玄关灯沿路一点、一点地并排,却只有那里缺损,只有那里一片漆黑,像是掉进黑暗中的大洞。
「……」
风乃隐没在那片黑暗中,双手放在背后,站著凝视烧毁的废墟。
风乃从那天晚上开始就一直等待。虽然以前每晚都会走到这个家门前,但她从未像现在这样等待过。
在她平常散步的路上,若发现有人在这个家门前等待,她就会找那个人搭话,仅只如此。风乃没有等过任何人,而这样的风乃这几天都站在这块废墟前,静静地等著某人。
风乃在烧毁的黑暗中,静静地凝视著。
那里没有声响,也没有生物,那里彷佛是在人类的日常生活中裂开的冥府洞穴,是宁静停止的「死亡」会忽然掉落的空间。
风乃站在那里的模样,就像是每晚站在废墟的亡灵。
也像在废墟中招来死亡的报丧女妖(注:爱尔兰神话中,会在重要人物死去时哭号的女妖精)。
如果两者都不是的话──
「……简直就像死神一样。」
一位年轻人这么说,他站在风乃的旁边。
森野洸平。他脱口说了一句明显是在讽刺的话,那声调异常地安静,也异常地冷静。
「我也这么认为。」
风乃回答。她的回答也极其安静。两人的对话,以及双双并排站在黑暗中的模样,就像是扩散在眼前的黑暗所包围的焦黑废墟,一样安静。
一阵沉默。
「奶奶死了。」
在沉默之后,洸平喃喃地开口说道。
「美月也被带走了。她正在住院,之后可能会被定罪,或被送到精神病院吧。」
「这样啊。」
淡漠地,与其说是扼杀情感的声音,不如说是情感已死的声音。听著洸平的说明,打从一开始情感就已逝去的少女轻轻点头。
之后,又陷入了片刻沉默。
然后,洸平询问:
「……你早就知道会发生这种事了吗?」
「我只知道会发生事情。」
风乃回答。
「这样啊。我……没有察觉。你当时明明告诫过我,我依然没有察觉。」
洸平边看著黑暗边说。
「我什么都没看见。因为什么也不知道,所以什么都无法察觉。美月究竟遭到怎样的对待、怎么看待奶奶、希望我怎么做,我都不知道。因为这些原因,我连美月究竟变得多么诡异都不知道。
我们明明相互扶持到现在,明明互相分享一切到现在,我却什么都不知道。正如你所说,兄妹之间无法分享一切。当时的我,明明驳斥了你说的话,但我们还是成了心灵无法相通的兄妹。我一直以为我们知道对方的一切,但其实只是我会错意罢了。」
他像是忏悔似地说了一大堆后停顿一下,然后像是叹气般吐露一句懦弱的话:
「就连美月的想法,我都是听警察说明后才知道……」
「……」
啊啊。风乃闭上双眼。
啊啊。妹妹汇集的疯狂和毁灭,全都付诸流水了,真是可怜。
哥哥直到最后都没有亲自察觉巫婆的陷阱,他到最后都无法回去做属于妹妹的英雄。那个内向的少女不惜犯案,都希望能带回自己真正的哥哥。到最后,所谓真正的哥哥原来也只不过是回忆中的幻想罢了。
汉赛尔还是没有回到家。
那个汉赛尔双唇紧闭了好些时间。他在颤抖,像是在瞪视著黑暗,忍耐著某些事。他发出了几乎要咬碎臼齿的声音,然后又一口气地放松。
「……其实,我原本是打算来责备你的。」
然后,洸平这么说道。
「你想这么做的话,就这么做吧。」
「嗯,我知道你会这么说。你很温柔,像毒一样温柔。」
风乃平淡地回答。洸平听完后叹一口气。
「你不会否定人心的丑陋。你会接受,会伸出手。但是,和你讨论过的人都会迈向毁灭。和你讨论后,即使你没那个打算,也会推人一把。你会用自己的言语,挖掘他人心底深处最丑陋、最疯狂的一面。」
洸平说道。风乃一句话也没说。
「所以,如果责备你,我一定也会迈向毁灭。」
「……」
「我越是把情感丢向你、越是把心交给你、越是责备你,我心中的某种东西也会被挖出来,然后迈向毁灭。我原本认为就算如此也无所谓,原本也打算这么做。」
「……」
「我想利用你,让自己毁灭。我无法原谅什么都不明白的自己,也不能原谅推了美月一把的你。所以──我原本想利用你、讽刺你,然后自杀。」
「既然如此,为什么你没这么做?」
风乃平稳地提问。
「因为,我知道你很悲伤。」
他回答。
「看见你在这里等待后,我打消了念头。因为我知道,你因为美月的事而悲伤。」
他这么回答。
「可是……我还是无法原谅你。不管是害美月变成那副模样、诞生了像美月那样的人,或是你的存在本身。」
然后,洸平在听到回答之前,吐出一口深长的气,背对风乃。他失去了只有形式的家人、虚假的羁绊,甚至连复仇的对象或任何事物都失去了,那道背影像是脱皮后般瘦小。
「我该怎么办才好?总之,我会先离开家。我必须等待美月,必须支持她。」
洸平这么说完,踏出步伐。
风乃出声说:
「如果无法原谅我……随时都可以来杀我。」
然后,她说:
「我永远都待在夜晚之中。」
洸平没有回答。他迈步离开的背影看来疲惫不堪,越来越小,然后消逝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