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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鬼奇谭 -TsugikiKitan-(2 / 2)


光脚踩踩在走廊上地声音,在黑暗中穿鞋的声音,打开玄关大门的声音,这些声音在深夜中听上去都格外响亮。



我在屋里屏气慑息,但一到外面便从所有的压抑中得到释放。



然后,我将冰冷的空气深深地吸进肺里,随后我不再在意任何人的目光,朝着那个樱花树所在的地方跑了起来。



没穿袜子里的脚套在冰冷的皮鞋里,松松垮垮的皮鞋发出声音,跟脚的各个部位撞在一起。如此衣衫不整的我,在路上奋力地飞奔。



我穿过住宅区的小路,拐过拐角,冲向较为宽阔有人行道的道路。



然后,沿着人行道一路飞奔,穿过两条斑马线后,那前方看到了小学周围的挡网,以及那棵樱花树。



我来到招展的枝桠之下,把身体贴在挡网上,就像那天晚上那样,也像至今好几次做过的那样,仰望头上的花朵。



樱花还是那么美丽。



我在这份美丽之中,确确实实地感受到了她的存在,禁不住热泪盈眶。樱花之景透过滂沱的泪水,犹如万花筒一般绚烂多姿。



「……姐姐…………!!」



我的心里充满了庞大的罪恶感与赎罪之心。



我没有说出道歉的话……而这一年间一直挤压着我,煎熬着我的这份负罪感,就像饱受原罪之苦终于走到了尽头,为求神的原谅一味地激烈忏悔、不停忏悔,最终化作祈祷与感情的奔流。



然后,我自小时候起一直对美丽表姐所怀的思慕,久久地被她的死束缚了一年之后,已经变成了近似崇拜的东西。我已经失去了她,已经无法再触碰她,她的存在混入了我对美的崇拜以及难以拭去的内疚,已然化作只能用五体投地的形式来表达的,神圣不可侵犯的存在。



「姐姐……」



我感觉到了她的存在,一边潸然落泪,一边紧紧抓住挡网。



「姐姐…………杀了我吧……」



于心中卷起漩涡的庞大感情夺眶而出,最终凝成的言语只有一句,只有这一句。



请原谅我。



然后,请惩罚我。



我好痛苦。没有人制裁我,没有人指责我。



她的死明明和我有着密不可分的直接关系……



明明我自己无法原谅自己,但没有任何人制裁我……岂止是这样,大伙反而还为我担心,让我原谅我自己……我真的好痛苦。



大伙都不来制裁我,还不允许我自己来制裁我自己。



能够制裁我的就只有她了。我好想好想见到她,好想好想让她来制裁我。



如果能被这棵鲜明地映照出她面影的美丽樱花怀抱着,被她迷惑、被她缠上、被她杀死的话,那将是至高无上的解脱与幸福。



「让我……」



让我偿还……



我趴在挡网上面,埋头恸哭。



泪水从眼睛里、鼻子里哗啦哗啦地凝集成珠,落在地面上。



我想让她杀了我,我想去她在的地方。将我头上满满遮住的樱花幽灵,只是在风中沙沙作响,就像微的表姐一样,静静地、深深地俯视着我。



5



————杀了我。



从那天开始,我便成了一名朝圣者。



在家与会社间两点一线的生活,乍看之下还是一如既往地重复着。然而,我每天晚上都会去看那棵樱花,这样的生活在我心中,与以往有着决定性的不同含义。



这是赎罪的朝圣。



这是等待惩罚的朝圣。



我为了被这棵能够迷惑人,将人抓走的樱花亡灵杀死,每天必定都会经过樱花树下。



我慵懒地面对生活,心中只有对表姐的思念,以及对惩罚的渴望。



在花下经过,我祈祷,又一次经过,我又祈祷……我周而复始地持续着,期待着曾几何时能被这棵樱花亡灵迷惑,然后死去。



如果我跟她一样撒手这边的世界,这份罪一定就能偿还了。



我的罪能够偿还。我只怀着这一个念想,在表姐撒手人寰的这棵樱花树下,瞻仰不属于这个世界的樱花,在等死中度日。



我每天都做好了赴死的觉悟,站在樱花树前面。



我的心境如同等待行刑的死刑犯,同时也如同等待着神的召唤,相信期盼着极致幸福的虔诚信徒。



我如同望着通向天国的大门一般,望着头顶上樱花的幻影。



我期盼着从那里对我降下制裁,心中怀着对无法想象的死亡方式的恐惧,每天向她谢罪,每天等待着这棵不属于这个世界樱花将我抓走。



身居日常的我,只是一具补好表面的空壳。



只有在樱花树下祈祷的时候,我空荡荡心才会涌现感情。



忏悔。



悔恨。



恐惧。



狂热。



这些东西乱七八糟地混在一起,形成一口腐热的坩埚。



唯独溺在着错综复杂的感情之中的时候,我才真正的活着。只有那个时候,我才会为了死亡,为了被杀,为了接受制裁而活着。



哗。



即使真正的樱花都凋零了,那一株樱花在晚上仍旧继续绽放。



我每天都会外出,包括放假也是,开始习惯我以前从没瞧上过的慢跑,在路过那棵樱花树的时候,我会等待作祟,有时合手参拜。



我瘦了一些,培养了一些体力,因为办事而走路也没那么痛苦了,在会社中的业绩也上去了。



我适应了工作和业绩上升而变得轻松,虽然迎合身边的人说了些上进的话,但我心底里觉得根本无所谓。如果我因为她的死而变成废人一个的话,那就太不像话了。我这样只是为了不玷污她神圣的死而摆出的姿态摆了。



话虽如此,如果我选择死亡的话,想必还是会变成那个样子,至少我不希望我自己给表姐抹黑。



我们能感知到这是相同的事,可我就是没办法做我自己。



除了向她赎罪,我什么也做不到。



即便到了现在,我仍旧觉得我必接受制裁,没有任何东西能够动摇我的决心。



这样的生活,无足轻重。



这一切都是通向死亡的朝圣之路。



为了保护她的名誉而假装正经的活着,这样一点都不痛苦。因为在这种无足轻重的生活中,我没有什么像样的感情。



然而,即便在这样的朝圣生活之中,还是免不了和人来往。



我养成了早上提早出门的习惯后,正好与那次把樱花枯死近十年这件事告诉我的那位老人带着柴犬散步的时间撞在了一起,所以总会和他说说话。



这位老人叫「三角」这个名字,以前做小学教师一直干到退休,现在似乎对地方史的研究感兴趣。他非常亲切地帮我对那棵叫做『百年樱』的樱花树进行了许许多多的调查。



「我突然喜欢上对跟你说话了」



这位喜欢说话而且好奇心旺盛的老人尝试调查了很多东西,给我带来有意思的传闻,兴高采烈地找我说话。



「我调查之后发现,大约在二十年前,在这所小学的儿童之间流传着『百年樱会抓小孩子』的传闻,当时传闻覆盖面很广,似乎吓坏了不少孩子」



然后,老人接着说



「之后我继续进行调查,大概再往前推十年,孩子们似乎也在害怕着相同的传闻。这么来看,百年樱会抓小孩子是个经典的传闻。尽管这种传闻现在已经完全听不到了,但仍然流传着变了形的鬼故事。有说樱花树下会有幽灵出没,有说不知什么人钉了钉子上去,那是※丑时参拜的痕迹,乱七八糟的一大堆呢」



※注:『丑时参拜』是日本流传的一种经典诅咒方式。获得诅咒对象的指甲或毛发等身体部分,用甘草(稻草)包起来制成诅咒人偶,在丑时(凌晨一点到三点)在神社(或地点不定)用铁定将草人钉在树上,藉此来诅咒别人。



老人边笑边说。



他并没有谈及表姐自杀那件事。我对着枯树合手参拜的样子被他看到过一次,而且我已经主动将我跟吊死在这棵樱花树下的人的关系告诉了老人。老人这样,想必出于他的关怀吧。



我自然没有向他提及夜晚盛开的樱花幽灵的事。我期望着被樱花幽灵杀死的事情,当然也没有向他透露。



我一边期盼着有朝一日被吊在这棵樱花树下,一边跟老人边走边聊硬化的事情。我把老人说的怪谈当成我所相信的神佛能够灵验的印证,总是很有兴致地去听,心情好转了一些。



就这样————整整一年过去了。



惩罚还没有向我降临,我仍旧淡然地继续着朝圣生活,一心期待着有朝一日能够到她身边。



夏天过去,秋天来了又去,再到冬天,纵然季节更迭,那棵樱花仍旧每逢夜晚就会绽放出幻樱之华。我怀着热切地期望,独自仰望着它,而她则是优美地,静静地俯视着我。



苦苦的等待持续了一个月,两个月,半年,一年。



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至今想都不曾……不,是不愿去想的,「这棵樱花是不是不会惩罚我」这种想法,终于一点点地开始浮上心头。



樱花说不定不会闹鬼,姐姐说不定会宽恕我。



要是这样,我究竟该何去何从?我那天晚上的所作所为,明明罪无可赦……



她继续让我活下去,我真的能够迎来得到宽恕的那一天么?我有这种感觉。但现在的我根本不想原谅迎来那有朝一日的自己。



是我害死了表姐,我岂能不接受任何惩罚?每当我仰望樱花树,回忆起她最后的身影,罪恶感便会把我的胸口就灼烂。我究竟要背叛这份罪恶感,悠悠哉哉地在这里过到什么时候?



……别开玩笑了。



既然如此,索性自我了断?



可这么做等同于我亲手给她的死抹黑,我不论如何也下不了这个决心。



我就这样等了又等,等了又等,对迟迟不下的惩罚焦虑不已,而且一直找不出自我惩罚的方法,就这样日复一日地————度过碌碌无为的一天,睡着,到了早上出门,去见最近会在樱花树前等我的那位老人,随口应付下知识渊博与人和善的他,然后上班,又开始碌碌无为的一天,漫无止境地周而复始。



就在这样的一天。



「……话说,有件事要先告知你」



老人平时只会说些不疼不痒的事情,可唯独今天好像变了个腔调,展开话题。



「什么事?」



虽然问了回去,但我准备像平时那样听听就算。



「这件事对你来说可能不太好接受…………百年樱的枯树,要被砍掉了」



「哦,哦……」



我正准备出言附和,可过了片刻忽然理解了其中的含义。这种感觉就像听到打了个很怪的比方,被突然拉回到现实中去,我的脚步一下子停住了,向老人转过身去。



「…………刚才,您说什么?」



「已经决定要砍掉了,那棵樱花树。哎……真不知道该怎么说好,我到处打听有关百年樱的各种事情,结果却变成了多余的事,落得自寻烦恼。现在校方主张『确实砍掉比较好』。非常抱歉」



老人一边拉着狗绳,把想要往前走的柴犬拉回来,一边过意不去地说道。



「我以前却是主张砍掉那棵树,然而当时是因为我忽视了它的美丽,真没想到如今却变成了这样」



「………………!!」



「事情就是这样,所以我觉得,这件事应该通知与那棵樱花树有着不解之缘的你」



我的脑子变得一片空白。



那棵樱花要被砍掉了?这岂不是等于要砍倒我的心灵支柱?



等一下啊,那棵樱花树还活着。



虽然变成了幽灵,但它仍然在绽放。她就在那个里面,她还活着。



而且,我————还没有接受惩罚。



「请、请等一下,为什么非得砍掉她不可……!?」



我心急如焚地向老人逼问。自从开始不把日常生活当回事开始,我已经好久没这么焦急过。



老人露出伤脑经的表情,只说了一句话



「对不起」



「!」



在那之后,直到相互分别为止,我们都没有开口。



「…………」



即便去了公司之后,我的脑子仍旧一直都一片空白。营业期间我也没怎么干活。



我本想拼命地思考究竟该怎么办,可我脑子什么都思考不了。



我本来就不知道该怎么办。



我好想看看那棵樱花树,拼命地祈祷着时间快过去。快点,为什么不快点,我必须尽快接受樱花下达的灾难……已经没有时间了



于是,时间在焦躁中过去,我打了卡之后飞奔出会社。



快点,快点,快点到那棵樱花那里去,我已经不想管惹不惹人起疑了。我想尽可能长久地留在樱花树下,尽可能长久地沐浴那樱花亡灵的诅咒。



尽可能长久地————感受她。



我几乎跑了起来,快步走向车站。在车上,我满腔的焦躁被电车越晃越厉害,等到一开门我便飞奔出去,冲出了检票口,毫不理会地从靠过来的宣传员身边冲过去,在熟悉的道路上一路狂奔。



白天渐渐延长,然而挂满云彩的天空之下,小镇上已经撒满了不逊于夜色的夕暮。我在昏暗的街道中飞奔,上气不接下气,就像冲到恋人病床旁的男人一样拼命地赶到了那棵樱花树下。



然而——



花,荡然无存。



「………………!!」



在我面前只有一棵枯树。我惊讶地张大双眼,望着这棵空有巨大枝杈,充满落寞,光秃秃的树,全身微微发颤,失魂落魄地僵在了原地。



现在足够暗了,换做平时,樱花幽灵已经绽放了。



我拼了命地赶到这里,得到的却是如此强烈的冲击。我的思考彻底停摆,就连寻求解答的本能反应都丧失了。



「什……」



我站在挡网前面,公文包从我手中滑落,就这样茫然地定住了。过往的行人从我身后走过,有的人表现出诧异的样子。



我茫然自失,连脚下的感觉都变得模模糊糊。



在仿佛世界毁灭的感觉中,只有时间缓缓流逝。



这个时候————



我忽然发觉,我身旁站着一个男人。



「………………」



连气息都感觉不到,不知道是何时出现的。我现在的本来就不是能够在意周围的精神状态,就算察觉到之后我也没朝他看上一眼。



只不过,这个黑衣男子站在那里,就像一团令人视线缺失浓重黑影。



即便如此,茫然自失的我别说是注意到『他』了,就连没有辨认出『他』的存在,只是呆呆的站着。随后过了许久,男人呆在这里仍未离去,这令我感到在意,到了这个时候才有几许诧异好像影子一样入侵我内心边缘。



————怎么回事?



在黑影入侵我内心的同时,『他』就像看穿了这件事一样,对我说道



「你————已经绝望到能注意到『我』的地步了么?」



影之男说道。『他』的声音滑进了我已经掏空的内心,将我缠住。打个比方吧,『他』的声音就像一条黑色的蛇。



那是一个微微含着笑意,幽深黑暗的低沉声音,缠上并摆弄我心底特别深特别黑暗的部分,就像魔术师的声音。



「……」



我依旧茫然自失,都没想他问「你是谁」,只是视线稍微地瞥了眼。



周围已空无一人,只剩下我得和『他』。枯萎的巨大樱花前面的这片地方,薄暮不知不觉间更加浓重,『他』看也不看我一样,低头对着樱花。



即便时至冬日,『他』身上这件漆黑的风衣仍显十分奇异。那黑色只称作黑的话又形容不出那过为复杂的色调,仿佛能将人的意识吸进去。硬要说的话,那就是夜色。



『他』戴着小镜片的圆框眼镜,苍白的侧脸之上挂着隐隐的笑容,就像夜空渲染景色一般站在我身旁,用非常快乐,同时又十分阴沉的声音对我轻声细语



「你的绝望给你了遇到『我』的资格」



接着,他娓娓说道



「巨大的绝望亦是巨大的愿望。绝望只是已经结束的愿望」



「…………」



这个时候,我已经隐隐约约地发现,站在我身边的『他』不是活生生的人类。



「那是被截断的愿望,或者是结束之后才开始的愿望,已经无处可去的『愿望』尸骸。要实现它,就好比让死人复活,需要对现实,亦或是对秩序的亵渎」



『他』的话就像在引诱,俨然就是引诱人犯错的恶毒之蛇。



「你是恶魔……?」



我不禁呢喃了一声。



随后,黑暗唰地笑了。听到我的呢喃,贴在『他』侧脸之上的嘴角像新月一样扬了起来,散发着充满黑色欢喜的恐惧气息,克克克地嗤笑起来。



「这么理解也没关系,谁让『我』是“能愿望实现的人”呢」



「!!」



我整个人一愣,他的冷冷笑犹如周围的黑暗同时躁动起来,令我背脊发僵。



「用“恶魔”来称呼实现他人愿望的人,这无比正确。你的认识非常聪明。你遇到过召唤死亡的樱花的领地,遇到过小魔女,凭借着这份名为『绝望』的『愿望』得到了与『我』这个“恶魔”进行交易的资格」



然后,『他』接着说道



「来吧,说说看。你的『愿望』——————是什么?」



「………………!!」



『他』那双漆黑的眼睛缓缓地转向了这边,就犹如强大的存在藐视虫豸一般向我问道。我被那双透不进任何光辉的眼睛凝视着,本应早已丧失生存欲望的心,却因为被密度可怕的黑暗所侵蚀而畏缩不禁。



这是恐怖。



不,是畏惧。



但这份畏惧反而是一盆冷水,从茫然自失的我头上浇了下来,令我恢复了冰冷的意识。



愿望?



我用冻僵的脑袋进行思考。



如今我每天都能看到樱花的幽灵,对这个男人的存在没有疑问。我不知道『他』是不是恶魔,但至少不是人类,是异常的存在。然后,如果能告诉我现在究竟发生了什么,那我不管他是恶魔也好,默认也罢,都会毫不迟疑地依赖他。



「……告诉我……」



不知不觉间,我将话语从干的要死的喉咙里挤了出来。



「这株樱花怎么了?花呢?她呢?究竟……」



「它的寿命到了。就像任何树木都有寿命一样,灵魂也有寿命」



「!!寿命……!?」



我感觉脑袋被重重地打了一下。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是现在?



「为什么……!」



「即便是灵魂,也并非永恒不灭。不论能残存多久的灵魂,丧失生命与形的思念终将衰退消逝」



『他』对我那不清不出的问题,如此回答



「灵魂需要依靠。生命是思念的摇篮,形赋予本来无形的思念以姿态。活物一旦死去,思念就会中断,如果不用他人的思念加以补充,迟早会消耗殆尽。失去生命,只保留形态的思念,一旦失去形态,便将扩散消逝。



而这其中,存在着并未发觉自己已死的灵魂。尽管丧失了生命,容器仍旧留了下来,正因为拥有容器,灵魂才得以以那种形式留存下来。而容器的死让那个灵魂注意到自己已死,因此灵魂丧失依靠,最终死去。比方说————你对这棵樱花的“形”不是有什么头绪么?」



「……!」



话语堵在了喉咙里。我能想到的事情,只有一件。除了这棵樱花树将被砍掉这件事之外,我在也想不到其他原因。



是这个原因,让樱花的幽灵察觉到自己早已枯死的吗?



然后,这棵樱花以亡灵的形式延长的寿命,也因此迎来终结了吗?



在畏惧与冲击之下僵住的我想到这里,漆黑的感情猛烈地喷进心中,顷刻之间令我的胸口变成了滚烫的坩埚。



又来了么?



我心里,这样想到



我又对她的死视而不见了么?



我再一次浑然不觉地对她见死不救了吗?涌上心头的感情正是当时折磨着我的自我厌恶,那难以忘怀的感情再度袭来。



「………………唔……!」



我胸口下面涌出强烈的呕吐感。



沸腾的自我厌恶,对自己的憎恨,从腹腔底层涌上胸口,内脏挤在喉咙里就快破口而出。



我什么也做不到嘛?不止一次,还要来第二次?



我光顾着思考自己的事情,到头来又将不可挽回的东西给失去了。



第二次了。



这次是真的。



我已经失去了一次,但我不思悔改,认定最后的残渣和面影不会再失去。



可我再度失去了。



「我……」



「……你渴望的是什么?」



在沸腾的感情的驱使下,我将自己的领口连着领带一起紧紧抓住,趴在挡网之上。『他』露出发粘的笑容,悠然地低头凝视着我。



「『我』就在这里。你的『绝望』已然逾越现实的藩篱。就让我『我』给你亵渎现实与秩序的力量吧」



『他』的声音像毒素一样,渗进我的耳朵,渗进我的大脑。



「好了,说出来吧。你的『绝望』是什么?」



「…………!」



我。



我————



「你的『愿望』——————是什么?」



然后,在令我眼前发黑的自我厌恶于绝望之中,总算找到了在犹如淤泥一般的感情中就像冒着泡一样涌上来的『愿望』——————就像充满痛苦的呕吐一般,从胸腔底层吐了出来。



6



「………………!」



当我猛然回过神来的时候,我正站在挡网之前。



我身体前倾,额头几乎贴在挡网上。我的领带松了,公文包掉在了地上。



这种感觉就像是在电车上站着小睡了一会,然后猛然醒来一样。我连忙四下张望,然而那个刚才还站在我身旁,就像影子一样的男人,已经不在这里了。周围仍旧融入在夜色之中,然而我感受不到之前那种压迫感,与刚才那种仿佛从世界隔离出来一般的浓重黑暗像却又不像,是普通的夜色。



「怎、怎么回事……?」



我茫然地呢喃。



而这个时候,一对下班回家的男女从我身后经过,车道上穿行的车辆将那对男女、我、挡网以及樱花树的影子拉长,纷纷扫过这个世界的表面。



眼前是平淡无奇的夜间街道。而我就像一个异邦人,被这里抗拒在外,茫然地呆呆站着。



我感觉,这真的就像在做梦,不久之前的记忆是那么的不现实。我突然把手放在脸上,流着泪,然而就连这番举动也仿佛身处深邃的梦境中。



「………………」



我茫然地杵在原地。



那株隔离天日的樱花树那枯萎的巨大身姿,冷冷清清地耸立在我眼前。



我朝着踏,呆呆地望了片刻。



没过多久,我以迟缓的动作把掉在脚下的公文包捡了起来,迈着缓慢的脚步踏上了回家的路。



我做了个梦。



在梦里遇见了一个来路不明,如同影子一般的男人。



我从梦里醒了过来。同时也从黑暗的梦境,然后也从樱花亡灵盛开的那个梦境中,醒了过来。



只不过,从梦中回来的我,心中就像打上了黑色的烙印,深深地刻上了一个『愿望』。



————必须往这棵樱花复活。



就是这样的『愿望』。



这是我在梦中发觉的『愿望』。我错了,能够偿还她的不是我死,而是实现她的心愿。



她最后的愿望只有我听到了,我必须替她实现心愿。



我被强烈的负罪感压得透不过气来,太想忘记她最后的身影,以致连她最后的心愿都没能想起。



她最后说出的话,是这样的:



『要是办得到,要让这棵樱花活过来哦?』



我总算想起来了,差点就来不及了。她一定被这棵樱花树给迷住了,一直等待着已经枯萎的樱花再度复活。然后,她厌倦了等待,将后事托付给我,为了去找这棵樱花,了断了自己的性命。



我在它被砍掉之前,我必须让他复活。



我必须让变成樱花的她复活。



但我要怎么做?



我自己也不明白,但我就是确信我能做到。犹如夜色般黑暗的确信粘附在我心中。虽然没有一丝一毫的根据,也没有任何具体的思虑,只凭着扎根在我胸口的这堆火热确信,就像中了邪一样僵硬地走在住宅区的道路上。



就这样,我到了家。



我已经不想跟任何人说话了,妈妈从厨房那边说「欢迎回来」我也没应,直接上了楼,进入了自己的房间。



然后,当我站在漆黑房间里的这一刻————



哗。



在桌上,我看到我以前折下来的枯死的樱花树枝正在绽放。



随后,存在于我胸口的确信之块就像沸腾了一样,毁灭、肆虐,在胎内扩散,我感觉到难以名状的黑色活力在全身充满全身,同时我非常清楚,我的嘴唇自然而然地————



弯成了扭曲的笑的形状。







染井吉野※不以种子来繁殖。



全国数以万计的染井吉野全都是通过嫁接繁殖出来的同种树木。



染井吉野不会留下纯血之子。因为相同的东西之间不能进行授粉。染井吉野只能活一代。



也就是说————要让那棵樱花复活,就必须让死者复活。



染井吉野这个品种无法通过传宗接代来获得永恒。



这些我以前受他影响而获得的樱花知识是这么说的。



※注:『染井吉野』又称吉野樱,是当前最普遍的樱花品种。



不让枯萎的樱花起死回生,便无法让她所寄宿的那棵树活过来。



咔嚓。



于是大半夜里,我在自己的房间里只开着一盏台灯,面无表情地把樱花树枝拿在手里,淡然地分开叶子,将剪子伸了进去。



叶子、花朵、新芽、花蕾,都十分饱满水润。



尽管看得见摸得着,但那些其实不过是幽灵……我几乎连眼睛都忘了眨,直直地凝视着树枝,将剪刀伸了进去,将叶子和花剪下来,让它们掉在桌上。



咔嚓、



声音在黑暗的房间中响起,叶片沙沙落下。



花朵落了。花蕾落了。只见树枝上繁盛的叶簇被一束束减掉,一下子变得光秃秃。



咔嚓、



沙沙、



声音在冰冷的黑暗中,淡然地回荡着。



每当咔嚓咔嚓地将叶子剪下,断断续续的声音就像催眠曲一样单调,从我脑袋里砍掉多余的思考。



枝叶被切下的心越来越黑,越来越黑,达到纯粹。



我现在已经纯粹到不知道自己有没在有眨眼,有没有在呼吸,只是淡然地,就像仪式一样,不停地执行着切掉樱花幽灵的疯狂行为。



咔嚓、



沙沙、



淡然地,淡然地。



叶子和花朵在见到之下纷纷掉落,枝渐渐地从叶片中露出来。



不久,叶子和花被完全剪掉,之后树枝上只剩下发白坚硬的树皮,以及透着红色的新芽。我停下了手中的剪刀,对着变成这样的树枝望了一会儿,然后用握剪刀的手将桌上堆成山的叶子和花的残骸推向一旁。



「…………」



就这样,我把桌子腾了出来。



喀嚓,开始把留在枝上的芽剪掉。



每当发出喀嚓、喀嚓的声音,点着绿色的红色新芽便滚落到桌上。每次将还没完全长成坚硬木质的柔软新芽剪下来,我便用拿剪刀的手伸出手指,将剪下来的芽在桌上滑动,摆在一起。



……喀嚓



不久,我剪下了最后一课芽,摆在了一起。



芽在桌上就像火柴棒一样摆着。我吸了口气,将已经没用的樱花树枝随意地放在了推到一旁的那对叶片上。



「…………」



樱花树的芽留了下来。培植樱花的时候,就是这样将芽嫁接到受体上培育的。



这样配置起来的树将成为原本的树的克隆体。染井吉野就是这样培植的。



换而言之,只要将这个芽进行嫁接培育,和那棵樱花相同的东西便会复苏。这是希望。寄宿着她的樱花,总有一天会复苏。



「姐姐……」



我心中怀着漆黑的希望,呢喃起来……就像在呼喊她。



然后,我为了完成最后一道工序,捡起了一颗芽,将剪刀斜着插进它的根部。



接着————



我就这样将剪刀伸进了我自己左手的食指与中指之间,夹住手指间的肉,用力剪了下去。



滋唰、



剪刀发出难听的声音,首先感觉到的是刀尖刺进手指尖的肉所带来的疼痛,随后是薄薄的肉被刀锋切开的恶心触感,接着是犹如喷火一般的剧痛带来的灼热感。



「………………呀……!!」



我顿时浑身抽搐,喉咙下面漏出压抑的惨叫。手指之间的肉被完全剪开,这份疼痛令我浑身每一寸肌肤同时冒起鸡皮疙瘩,喷出油汗。



「………………!!」



双手激烈地颤抖。



剪刀的末端维持在楔入伤口的状态,颤抖的手和剪刀令伤口扩大,血液迅速地在开放的伤口上鼓起来,顺着手掌和剪刀的刀锋,啪嗒啪嗒地滴在桌子上。



「……!!哈……哈……!!」



指尖痛得失去知觉,胃和肺彻底收紧。



肺和心脏发生痉挛,喘不过气来,然而我强行驱使着让肺活动起来,进行呼吸,一边按捺着这份痛苦催生出的呕吐感,一边用颤抖的手将剪刀从手指之间拔出来。



滋啦,只感到一阵湿润的触感,铁质的刀刃动了起来,在伤口中摩擦到裸露的肉和神经。



这个手感只有一瞬间,而且非常微弱。剪断后露出来的肌肉纤维被剪刀的末端夹住,应声扯碎。这份触觉与疼痛催生出一股令人痉挛的强烈恶寒,从背脊深部一直窜到头皮。



「…………唔……噫……」



带血的剪刀尖狂颤不止,甚至在视野中变成了几重影子。



我让颤抖的手动起来,重重地把剪刀放在桌上,拈起了刚才将根部斜切好的樱花枝芽。



我一边近乎喘息地呼吸,一边张大双眼,注视着枝芽的尖头与左手的伤。我忍受滚烫的伤口随心脏跳动产生的阵阵剧痛,额头上冒出密密麻麻的油汗,调整颤抖的呼吸。



过了几秒。



我深深吸吸了口气,然后屏住。



滋啦、



将樱花枝芽的根部奋力地摁进了手指之间的伤口中。



「!!唔……!!噫…………!!」



枝芽钻入伤口的肉和神经,可怕的触感和剧痛贯穿我的头顶,刺激我的大脑,疼得我眼前发白。左手感觉丧失,右手完全脱力,牙齿咬得快要碎掉。



「………………!!」



牙齿和颌骨根部轧轧作响。视觉还没等眼泪渗出来便几近丧失。我弯下身子,几乎趴在桌子上,用右手将堆在桌子一旁的叶子和花朵的残骸紧紧攥住,在桌上胡乱一挥,但左手用手肘撑在桌上,让沾满鲜血的手掌伸向空中,保护着插进伤口里的芽,防止它掉落。



我一面喘着粗气,一面忍受灼烧神经一般的疼痛。



汗水喷出来,眼泪和唾液滴下来,然而我还是一直托着那只痛得就像在燃烧的左手。



疼痛太过强烈,我的感觉渐渐麻痹。



我抬起脸,张开攥紧的右手。抓在手里的叶子和花被握烂,贴在手掌上,随后一点点地落下。



然后,我用这只发颤的右手在桌面上寻找。



手挪到了墙边,摸到了从厨房里拿来的做采用的线卷,把它抓了起来。



我用牙齿压住线头,抽出来。



然后,我嘴和右手并用,用线缠住左手的食指和中指,一边忍受着绑紧伤口的疼痛,一边将两根指头和枝芽捆在一起。



「哈……哈……!!」



没错。



我要嫁接樱花。



这株樱花,这株芽,不过是亡灵,所以接在树上也没有意义。



它一到早上就会消失,接在年轻的树上根本长不到一起去。除了用灵魂来嫁接,又岂有其他方法能够让灵魂生长。



我要成为受体。



我不知道我最后会变成什么样,但这是我的夙愿。



我要让樱花……让她复苏。这个样子,我才能最终偿还这份杀死她的罪孽。



「哈……!唔……」



我粗暴地喘息,呻吟。



好痛。脑袋被疼痛麻痹了,无法正常思考了。



只有对疼痛的恐惧,以及更胜这份恐惧的使命感,让我的意识跟身体继续运作。我牙齿咬得颌骨根部都疼起来,紧紧地瞪着沾满血的手和桌子,然后我再一次将手伸向了剪刀,颤抖着将剪刀抓起来……然后把剪刀大大地打开————



滋唰、



刀锋夹住中指与无名指之间的肉,向颤抖的手拼命地施力,用最大力气剪了下去。



「——————————!!」



压抑的哀鸣已经不成声音,额头重重地敲在了桌子上。



我用疼痛来冲散疼痛,勉强维持住清醒。脸砸在桌面上,沾到了血,又把手重重地放在脸上,就像胡乱抓挠一般让血的粘稠触感继续扩散。



然后,我又拿起了一颗枝芽。



再一次滋啦一下恩进伤口里。



我痛得脑子快要炸开,发出压抑的哀鸣。



然后,我再次将手伸向线卷——————



「哈……哈……」



最后,我用右手撑着桌子,勉勉强强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我不知道究竟经过了多长时间……桌上的十几根樱花枝芽已经全部嫁接在了左手开出的切口之上,用线固定住。



我只是剪开了指缝,还用剪刀插进了手臂上的肉,在里面植入了几颗樱花枝芽。那些枝芽用染得鲜红的线紧紧固定住,左臂如今变成了剧痛、滚烫以及麻痹的聚合物,一点力气都使不上。



总觉得这只手很像公园之类的地方偶尔能够看到的,用绳子一圈一圈紧紧缠住的树。



我脑子里呆呆地想着这种事,将身体托付给了席卷全身的强烈感觉。



疼痛、痛苦、疲劳以及脱力。意识朦胧了。大脑跟全身的感觉仿佛蒙上了一层雾,头脑已经无法运转。身体浩辰,然而却又感觉像是漂浮在半空中,微弱的高频耳鸣在耳朵里无止尽地持续着。



「………………」



滚烫的疼痛,然后还有稀薄的恶寒在全身弥漫。



我用颤抖的右手支撑身体,站在黑暗的房间里,对着黑暗,用干枯的嘴唇细声呢喃。



「…………姐姐……」



我用不聚焦的眼睛凝视着黑暗,总觉得有人正在呼唤我。难以名状的欲望渐渐涌上发白浑浊的内心,令我摇摇晃晃地迈出了脚。



好想看看,那棵樱花。



我感觉樱花正在呼喊我,感觉她正在呼唤着我。



我打开门,来到黑暗的走廊,拖着摇摇欲坠的身体来到玄关,鞋也没穿直接出门,来到漆黑的天空之下。



脚踩在柏油路面上,路面上的寒冷隔着袜子从我的脚底板中夺走体温。



可是,我对此毫不介意,跳到深夜的街道中。被疼痛彻底统治的朦胧意识仿佛被看不到的丝线牵引着,最开始只是蹒跚地走,没多久身体越来越往前倾,脚运动的速度渐渐加快,等意识到的时候,我已经在靠着奔跑来坚持不倒,在夜幕下的街道中全力飞奔起来。



我的意识依旧朦胧,我的心仍旧什么也搞不懂,只是在夜间冰冷的空气中埋着头,不断地,百折不挠地,向前,向前。



我的意识跟身体早已完全耗尽,奔跑也只是一味地向乱甩的左臂提供疼痛……然而在这样的情境中,我的精神被心中的欲望所吞噬,徒增痛楚的奔跑最终变成了狂奔。不知为何,我心中只有一个念头————



到那个樱花树下。



到她的身边。



然后,我冲出了住宅区的小道,拐过拐角,到达了较为宽阔的道路上,在人行道上一路飞奔,穿过两条斑马线————就在此刻,我的心被我所目睹的东西给吞噬了,所剩无几的思考被彻底吹散。







在屋顶那边,我看到了那棵巨大的亡灵樱花正在盛放。



「…………………………!!」



我喘不过气来,诧异地长达双眼。



疼痛也好疲劳也罢,全都消失得无影无踪。



此时,我感觉不是在思考上,不是在心灵上,而是在更加深邃的灵魂部分跟那棵樱花连在了一起。并且,我带莫大的欢喜明白了,我跟那棵樱花中的她连在了一起,她正在召唤我。



————姐姐……!!



我飞奔起来。



朝着学校的方向,朝着那棵樱花,飞奔过去。



学校越来越近,能够看到挡网和那边的樱花了。



我上气不接下气地跑过去,紧紧地抓住学校的挡网,左臂的疼痛也好,伤口绽开流血也好,我都毫不在乎……我爬上挡网,几乎摔下去一般翻越过去,跳进了院地之中。



「唔……!!」



满目疮痍的左臂就像扯断一样的痛,可我还是站了起来,只穿着一双袜子踩在了沙地与樱花花瓣上。



我就像被那棵樱花吸附过去一般,冲了过去。然后,我站在了那棵樱花树下,喘着扯动气管的粗气,仰望头顶——————



「————啊——————」



她在那里。



感觉灵魂要被吸走一样,满目的白樱缭乱绽放。当我仰望她的时候,她的上本身就像长出来一般出现了。她的脸上挂着那如花儿般美丽的微笑,将那双雪白修长的手臂向我伸了过来。



「——————————!!」



在白色的世界中,一种酷似恶寒的快乐窜上背脊。



眼泪跑了出来。我泪眼滂沱,就像追求救赎一般对着天空伸出双臂,而她回应了我,用她的双臂缓缓地环住了我的脖子——————于是我便将我的身体、心以及灵魂,交给了这随着欢喜将我脑子彻底侵占的纯白光芒。



…………………………



…………………………………………



7



第二天早晨,在小学院地里一棵枯死的樱花树下,发现了一名上吊男子。



该男子进行了严重的自残行后上吊自杀。



他跟连年前在同一棵树上吊死的女子是表姐弟关系。



他身边的人一致描述,他对表姐的死一直感到自责,看上去好像已经振作起来了,可实际并非如此。



大伙都对他的死表示哀悼,但没有任何人质疑过他的死。



到了夏天,枯萎的巨樱被砍掉了。



然而在那之后,孩子们发现了一桩怪事。



男人的死,让本应枯萎的樱花树桩上在树被砍倒的第二年春天生出了新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