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装客户端,阅读更方便!

一刻 真木梦人的回归(1 / 2)



1



————少年将那东西,当做了『鬼』。



一个明天即将迎来六岁生日的少年,他穿着睡衣光着脚,仅用一个词来认识如今耸立在他眼前的,从未见过的巨大『东西』……那就是『鬼』。



『那东西』存在于一个黑得让人心惊胆战呼吸困难的巨大洞穴中央。



严格来说,那东西跟鬼有些像又不太像,是个如胎儿般蜷缩着,但又比大山还要巨大的深黑色人类躯体。那东西的头部光秃秃的,脸上没有五官,胳膊和腿异常巨大且扭曲,就像用末端的巨大手脚把自己的身体绑住一般紧紧地抱着自己,正在睡觉。年幼的少年凭借他匮乏的知识、辞藻和感官,勉强只能用『鬼』这个词来表现『那东西』。



轰的一声……



声音响彻洞穴。



在这个巨大而异样的空间之中,仰视着那个巨大而异样的东西,少年无法呼吸,呆呆地愣在原地。



——这里是什么地方?



——我为什么会在这里?



少年完全搞不懂,等自己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站在了这个地方,此前的记忆突然中断,缺失了。



他只记得,自己不久前还自己的家中,躺在被窝里才对。他半夜醒了过来,忽然钻出了被窝,向窗户望去,只见窗外竟然挂着一轮红月。然后,在赤红夜空的背景之中,坐着一只黑色的『猫』。那只大『猫』坐在那里,当时正隔着窗户往里看。当少年与那只『猫』对上眼的瞬间,少年便站在了这个地方。



这便是少年所拥有的全部记忆。



当他和那只『猫』发着绿光的眼睛对上的那一瞬间,就像电影切换镜头一般,他突然之间就站在了这个地方……站在了这只『鬼』的跟前,站在了这个『洞穴』的中央。



此处是个洞穴,是个大得匪夷所思的巨大洞穴。少年的皮肤与意识都能感受到,这个洞穴根本望不到边,仿佛将整座大山完全掏空一般,巨大无比。



漆黑的黑暗犹如久经熬炼的墨汁一般,充斥着这个空洞的巨大空间。



尽管上方霍然洞开,致密的黑暗与空洞的质量所形成的强烈压迫感,仍旧让少年感到窒息,产生一种从头被压瘪的错觉。



这里的空气中总是弥漫着就像血、硫磺还有腐臭混合在一起的异味。从未闻过的气味,令少年的肺将此处的空气判定为异物,每次呼吸都会产生强烈的抵触。少年在本能上能够理解,这样的异味并没有什么成因,就是这个世界的空气本身的气味。



而且,这里的空气中,总有声音,总在震动。



嗷嗷嗷嗷嗷嗷嗷……嗷嗷嗷嗷嗷嗷嗷嗷嗷嗷……



那是人类发出的声音。虽然听上去像野兽的声音,但毫无疑问是人类发出来的。



无数人唤出的痛苦与哀嗟,如同合唱一般,充斥着这个广阔的空间。



在那令鼓膜、肌肤、脑髓统统震动起来的,沉重而含糊的悲痛『歌谣』中,少年眼前的『鬼』正熟睡着。『鬼』那黝黑的皮肤,随着痛苦与哀嗟的『歌谣』微微震动,就像在摇篮曲中入睡的婴儿一般,安安稳稳地熟睡着。



起初,少年弄不清那『歌谣』来自何方。



但他茫然地愣在原地,眼睛渐渐适应黑暗之后,这个将他和『鬼』关在一起的洞穴内部,开始渐渐显露出来。



周围的情景模模糊糊地渐渐显现出来。当困住他的『那东西』明确展露出来时,少年那颗因过分异常的情况而停跳的心脏,突然遭到犹如沸腾翻滚般的恐惧的强烈侵袭,整个身子霎时僵住了。



「………………!!」



洞穴被巨大的蜘蛛网一般的帘布密密麻麻地覆盖着。成千上万四肢被砍掉,眼皮鼻孔被缝合的人类,密密麻麻被挂在在那帘布一样的东西上。



装着少年与『鬼』的巨大洞穴,被棉絮一样的蜘蛛网————也可能是类似蜘蛛网的某种东西彻底淹没。数之不尽的人都被弄成了惨不忍睹的状态,就像下在那些蜘蛛网上卵一样,密密麻麻地吊着。



那些人之中那女老少什么都有,可他们无一例外,四肢都从根部被截断,而且断面被丝线完全覆盖,看上去就像伤口愈合了一样。那些堵住伤口的丝线与周围的帘布直接相连,人就像只会挣扎的肉虫一样,挂在『蛛网』之上,无力地摇摆着。



尚且年幼的小孩,头发染成茶色的青年,胡子打结的老人,长发被蛛网缠住的女人,虚弱无力的老妪,看似完全的男人……他们一个个都那么凄惨,那么无力地被吊在『蛛网』上。



所有人的手和脚都被卸去,丧失了逃跑的能力,而且眼睛还被缝合起来,连看也看不见,只能一边从口中吐出痛苦、恐惧和哀嗟的声音,一边像肉虫一般无助地不断挣扎……此情此景看上去,如同这个洞穴正在呼吸一般。



而且……



滋溜、



无数生物沿着那些『蛛网』,在整个空间中爬来爬去。



那些东西看上去就像蜘蛛,但个头要比吊在下面的人还要大。



它们像蜘蛛,又像人————不对,那些就是人……不是蜘蛛,是人。那个怪诞离奇的畸形生物,身上乱七八糟地长出其他人类或生物的部件,最终变成了近似蜘蛛的模样。



蛛人。



那些身体上长着无数猫狗、牛马、禽鸟的部件,完全可以称作『蛛人』的异样生物,沿着就像棉絮拉出来的『蛛网』滋溜滋溜地到处乱爬,向吊挂在蛛网上的『人类』聚集。



那些生物向无法动弹的『人类』聚集之后,用大量的手臂按住『人类』的头部进行固定,然后用异形的手强行将『人类』的嘴掰开,然后将自己的嘴奋力地吸附上去。



「——————————!!」



悲惨的『人类』不愿进行这种可怕的接吻,挣扎起来。『蛛人』完全不顾『人类』无力的抵抗,强行按住『人类』,继续吸『人类』的嘴。不久之后,『蛛人』煞白的喉咙剧烈地膨胀起来。然后,诡异的流体物质从『蛛人』膨胀的喉咙中吐了出来,被强行灌入到对着嘴的『人类』口中。灌完一个『人类』之后,『蛛人』又以敏捷而恶心的动作爬向另一个『人类』,逐个逐个地重复相同的事情。



这样的情景,就跟自然节目中看到的,具有社会习性的昆虫将噘碎的食物吐进幼虫嘴里的画面极其相似。这完全是一幕用昆虫的饵料与人类的部件共同完成的,令人作呕的讽刺画面。



「呕…………!!」



少年惊愕地张大双眼,两腮鼓胀起来,用双手捂住自己的嘴。但随后,有东西从脚下发出了声音。



「忍住。这里可是『那位大人』面前」



「!!」



少年低头一看,只见有只巨大的黑『猫』坐在地上。它身上的毛就像被抓乱了一样茂密而杂乱,就像把脖子折断一般夸张地歪着脑袋,用那两颗放着绿光的浑圆眼睛直直地盯着少年。



就是那只猫。在少年来到这里,记忆断掉之前,在窗户后面看到的那只猫。



那段记忆就像一场梦。它坐在窗户外面,在红色的月光之下映出轮廓。不会错的,那的确就是那段记忆中的猫。



「区区贡品,在『那位大人』面前不得无礼」



猫说话了。



猫开口说人话了。然而此情此景,跟童话里动物像人一样说话的那种感觉截然不同。



这只猫每说一句话,扭曲的身体就会隆起并蠕动,就像毛皮之下寄生着其他生物一样。每当它的身体蠕动一阵,人类的语言便会从那半开的嘴里漏出来。与其说它在开口说话,更像是通过扭曲内脏强行制造出发声器官,然后仅仅将『嘴』当做一个开口部位,将藉此发出的扭曲话语流泻出来。



「你是贡品。讨『那位大人』的喜欢……是你的职责」



『猫』一边用浑浊而模糊的声音说话,一边将无力地弯折下去脑袋摆了摆手,示意那片无数『人类』被倒吊着的,地狱般的场景。少年虽然无法理解『猫』那句话,但能够明确地感觉出来,那音色是多么的讨厌可怕,那言语之中只有无穷的恶意。少年的经验与知识,不足以让他用语言来形容那份恶意,但『猫』的言语之中,确确实实地释放着强烈的『卑鄙』之感。『猫』对少年所诉诸的,是漠视他人的生命与尊严,卑鄙无耻的专横自私。



「然后……」



『猫』没有理会怕得吱不了声的少年,身体颤抖起来。



「然后,在拂晓之时,我将……」



此时,『猫』已经没有去看少年了。在一无所知的少年面前,『猫』正瑟瑟发抖,用充满渴望的声音,发自肺腑地开始独白。



「我将……」



『猫』的言语,就犹如将源自肺腑的渴望和期待呕吐出来一般。



但是,少年没能听到这话后面的内容。



嗖、



突然之间,少年浑身上下都感觉到强烈的『视线』……『视线』之强烈,甚至让皮肤感觉到风的流动。



准确的说,与其说那是『视线』,不如说那是『意志』。巨大无比的『意志』突然从蹲在少年面前的『鬼』身上爆发而出。少年渺小的知觉将直袭自己的气息误认为是视线,然而那其实是『意志』,一个巨大而强大的『意志』。



仅仅只是『鬼』醒过来,开始在意周围而已,那份『意志』便像空气凝集成的块状物一样在运动一样,蹂躏整个『蛛网』之中的空间,令『蛛人』四散逃开,无数倒吊在帘布之上的『人类』停止痛苦与绝望的呻吟,取而代之开始发出恐惧与哀求的刺耳惨叫。



「————————————————!!」



「——————————!!」



「————————————————————————————————!!」



「————————————————————————————————!!」



「————————————————!!」



「——————————————————————————————!!」



震耳欲聋的惨叫声,以及醒过来的无面之『鬼』的意识,充满这个洞穴。光是这股『意识』传入到空间内,便令空气变得更加沉重,让身处其中的少年彻底僵住了。少年就像身体内部结成冰块一样,只是错愕地张大双眼,呆若木鸡。



充满洞穴的绝望与癫狂之气,紧紧地攥住了他的身体与心灵。



在异形的意志压力,以及风暴般疯狂肆虐的凄惨叫喊声之下,少年被压得喘不过气来,呆呆地愣在原地。然后,在他眼前的地面上,『猫』将整张脸紧紧地贴在地上,丢人现眼地向『鬼』低头叩首。



「……伟、伟大的大人啊,这次请您务必开恩,务必开恩啊……!!」



『猫』那拼命哀求,听着都让人觉得可悲。



然而『猫』的哀求在席卷周围的刺耳惨叫声中有如嘤嘤的哭泣声,形同无物,自然丝毫阻挡不了那巨大的『鬼』的意志。



而且,那声音也已经无法传进少年的耳朵里了。



这是因为,那只『鬼』的『意识』已经转向了少年,少年猛然遭受如此强烈的压力,全身上下的感觉都已经被压得粉碎。



滋滋、



少年全身的知觉乃至灵魂被『意识』强烈地压迫着,全身肌肉僵得邦邦硬,根本无法呼吸,甚至连眼皮都没办法眨一下。他额头上冒出的油汗,还有眼角泌出的泪水,顷刻间凝集成珠,密密麻麻地挂满他的脸。



「……………………………………………………………………………………!!」



巨大的意识。



巨大的压力。



在漫长的体感时间中,巨大的『意识』久久地,直直地盯着少年。在那近乎将人压垮的『视线』之下,少年的时间感觉也好,身体感觉也好……乃至意识本身,都渐渐变得稀薄,几乎快要消失。



所以的一切都被压垮,都将不复存在。



但是,那段充满压力的时间————在压迫到最后,突然宣告结束。



滋噗、



『意识』突然动了,就像有看不见的触手深深地刺进少年的右腿。



「!!」



只觉右腿就像被一只巨大的注射器插进去,被一鼓作气注入大量的药水一般,伴随着这种冰冷刺骨的感觉,『鬼』的『意识』突然钻进了他的右脚。



他浑身上下顿时冒出鸡皮疙瘩,冷汗如注,嘴剧烈地张开,形成发出惨叫的形状。



「啊————!」



然而还没等他叫出声来——



滋溜、



这一次随着异物注入腿中的感觉,腿本身的感觉被彻彻底底抽离了。少年连叫都叫不出来,当场瘫软下去,用他那痉挛的肺部艰难地喘着气,凄惨地躺在洞穴的冰冷沙地上。



「啊…………啊…………」



腿就像经过麻醉之后被拧下来了一般,这阵难受的丧失感让少年全身丧失力气。他的腿就在他的身上,然而却丧失的感觉,而且无法动弹。此时他所感觉到的,是身负重伤之后随即感到的冰冷,粘糊糊的油汗从全身上下流出来。



「噢噢…………!!」



那只『猫』呼喊起来。那是发自灵魂深处的欢呼,这次竟然盖过了那惨烈的哀嚎。



可是,少年残存的意识虽然能够听到『猫』的声音,却已经没办法去看『猫』的身影。他如同地狱般的惨叫声中沉默一般,眼前暗了下去。



………………



……………………



然后,『少年』醒了过来。



2



学校放学了,真木现人怀着几分不爽的心情去取停在车站附近的自行车。就在他正在开车锁的时候,邻居家的女孩似乎之前与他乘同一辆电车,正从车站出来,发现现人后喊了过去



「啊!喂~!我听说小梦回来了?」



「啊?……嗯」



而现人的回答十分冷淡,连头都不抬。现人所上的私立高中制度不是特别严格,不过每个月会对服装发型进行一次检查,因此现人留了一头略短的头发。现在,听到呼喊的现人依旧将那留着短发后脑勺对着那位少女,看也不看人家。



「他是昨天回来的吧,现在他在家么?」



「……好像在」



「欸、欸,你已经见过那个未婚妻了么?」



「……」



现人不再回答,默默地把锁打开,把书包固定在货架上,然后握住龙头登上了踏板。



「不许无视我」



随后,装了字典的沉重运动包,重重地砸在了现人的屁股上。



虽然这只是轻轻一挥,但两本字典再加上其他杂七杂八的东西,重量和硬度化为相应的冲击,一砸过去便令自行车跟着他的身体一起开始倾斜。对此,现人露出恼怒的表情,转过身去



「你干嘛」



「你才干嘛啊」



只见一位小个头的少女像门神一样威风地站在身后。



她那稍稍过肩的头发扎在脑后,身上穿着同一所高中的制服,要比现人低一年级,名叫畠村祐季子。



虽说是他们彼此是邻居,但因为都住在乡下,彼此家的房子之间隔了两块田地跟一块空地,再加上一条水渠,严格来说算不上近。现人从上幼儿园的时候搬过来之后便一直都在跟她打交道,所以可以用青梅竹马这个词来解释他们之间的关系。他们小时候经常在一起玩耍,可自从上了初中以后,彼此便自然而然地换了玩伴,人际关系也自然而然地发生了变化。在现人觉得,祐季子最近越来越烦人了。



譬如说,就是现在这种时候。



「……我说你啊」



现人表现出不耐烦的态度,一边这么说还一边嫌麻烦似的抓挠自己的领口。他们所上的私立高中,校服为夹克,但现在刚刚步入五月份,正直衣服换季的时期,因此他们现在都是衬衫加针织背心的打扮。



「那家伙的事情你不要问我,去问他本人不就好了」



「你这态度算怎么回事啊」



两人面对着人,现人态度十分冷漠,而祐季子还是像尊门神一样站着,挑起眉梢。



她那稚气未脱的脸上,露出十分强势的表情。她小小的个头却摆出尊大的态度,单手拎着沉重的运动包,另一只手用手指勾着书包的提手,对现人的态度抱怨起来



「小现,我现在逮到你了,不问你问谁?」



「别叫我小现好么」



那是现人的母亲以前对现人用的称呼,祐季子从小便学着这么叫,后来便一直都没改口。按学年算,祐季子是现人的学妹,可由于祐季子从小就没有培养起那样的意识,所以性格强势的祐季子现在依旧略微压着现人。



虽然在家附近的时候没办法,但个头正在往上冲的现人并不希望跟学校的朋友在一起时遇到祐季子。这是因为,这种场面要是被朋友撞见,肯定会被笑话的。因此,现人这几年来总是躲着祐季子,但祐季子完全不顾现人的想法,还是抱着儿时的那种观念来对待现人。



「我都跟你说过无数次了,我们已经不是小孩子了」



——已经跟那时候不一样了。不是以前那段一起在这个车站附近到处乱疯的时候了。



虽说这个车站也好,这个车站周边也好,跟那时候一模一样,一点都没变。



这个小车站自然没有那种叫自动检票机的高端玩意,车站里最懂只能看到两名工作人员,从十多年前就一直是这样的木质结构没有变过。而且,这里是离现人他们家最近的车站,骑自行车要花将近十五分钟的路程。



现人停靠自行车的车站广场上,目前只是用柏油硬化了一下地面,连一条白线也没画,根本算不上广场,就是一块普普通通的空地。来车站的人会随意地把车开进来,有一部分人还会擅自将汽车或自行车停靠在这里。不过,这种机制根本不知道从哪里开始抱怨才好,让城市人来看肯定会觉得太随意了。



虽然车站周边有很多民宅和商店聚集,但也就只有小型的杂货店、酒家、理发店、文化馆这些东西,离开车站要不了多远,能看到的马上就只剩下大片的农田和空地了。再稍稍往前走,就是大山了。



这个地方名叫七谷町,四面被山环绕,有尾智川及其支流途径这里,曾是个繁荣一时的木材产地。现人和祐季子的家,就坐落在这个乡间小镇平原部分的北端,上尾区。



在这片越往北走就越狭窄的山脚土地上,除了沿尾智川和沿山部分有农家之外,其余地方就全都是水田和旱田了。



在车站出来的道路上,主色调只有黑色、白色或茶色的古朴房子一幢挨着一幢,走出这里之后便会来到一条从整片整片水田中穿过的道路。现人和祐季子每天都骑着自行车,沿着这条路到达车站,然后去上学。



现人匆匆骑上车,抛下正在说着什么的祐季子,朝着平时走的那条路冲了过去。



「你要说的就这些么?那我走了」



「喂!」



现人不去理会祐季子的呼喊,迎着风蹬起自行车。



此时此刻,西方正渐渐开始变亮。在透着淡淡霞光的空气中,现人如同要将麻烦事全都抛诸脑后一般,飞快地蹬着自行车。自行车从栉比鳞次的房子旁边穿出去之后,视野豁然开朗。现在正好是水田注水的时期,放眼望去,满目尽是饱饱的水面,以及将水田划分成块的绿色田埂。



这条细长的田间道路,穿过大片水色农田的正中间,绿油油的杂草夹道生长,空气中充满水汽以及泡过水的泥土芬芳。每逢这种时期骑自行车驶过这条路时,不经意地抬起脸向远方望去,便不时会有种奇妙的心情油然心生。



……道路从视野中消失,眼中的世界只剩下天空、山脊和水面,仿佛正在一片辽阔的水池之上奔跑一般。现人喜欢那种仿佛陷入那种那错的感觉,而他也讨厌喜欢那种感觉的自己。



小时候,现人很坦然地喜欢那种感觉,故意仰着头骑上去体会那种感觉,因此他不小心被一块石头顶到,从车上翻下来掉进了水田里。他当时摔得很痛,而且弄得浑身是泥,闹出了丢人丢到家的笑话,事过之后也就变成了一件趣事。



不过,将那段经历当作趣事的心态也仅仅停留在了上初中的阶段,现在现人升上了高中,那段经历在现人心中又变成了一桩糗事。所以,他开始讨厌乡下的这这那那了。而且,曾经喜欢这片景色的自己,以及以前的那些回忆,他都当成是身边这片乡下的象征,同时开始讨厌起来。



总之,他讨厌乡下。



乡下是个令他烦得不得了的地方。



在这种乡下,自己打小起的那些事都人尽皆知……总之他对这种人际关系十分厌烦。



而且,开始对祐季子感到厌烦,也是源于对乡下的厌烦。祐季子那种漠视个人隐私缺乏体贴的为人处世方式,让最近的现人感觉烦得不得了。



「……」



为了让心中的那些烦乱全都被风刮走,现人猛烈地蹬起自行车。



可就在这个时候,祐季子从座板上站了起来,以惊人的速度追了上来,在现人身旁与现人并驾齐驱。随后,祐季子的自行车随着一真强烈的刹车声,突然减速。



「真是的,干嘛啊。我不知道你是在生气还是在耍帅,总之让我很不爽啊」



由于没等她把行李放好便抛下了她,现人觉得被她抱怨几句也无可厚非,然而祐季子的说话方式连连刺激现人的自我意识,把现人仅存的几分负罪感也彻底打消了。



「……」



现人默默地提高速度。而他这么做之后,祐季子也提速与他齐头并进。



现人原本就没想甩开她,再说就算真的追逐起来,现人也毫无胜算。



祐季子的在初中一直都在参加田径社,虽说她现在没有继续参加了,但现人上初中后就一直没有参加任何社团,一味地摆弄吉他,因此从基础体力来说根本不是祐季子的对手。现人那么做并不是想逃走,而是更想表达「别管我」的态度。可是不知祐季子究竟是没有领会,还是明明领会了却不理会,依旧与现人并驾齐驱,根本不管现人的感受,朝现人不满地开口说道



「说话啊」



「……」



现人没有理她,眼睛只盯着前面。



「喂,小现……」



祐季子一时鼓起脸来,盯着现人的面无表情的侧脸,可是她盯着盯着,就好像突然注意到了什么似的,转为吃惊的表情。



「……啊,我明白了!」



祐季子突然小题大做地嚷嚷起来



「你还在对小梦感到自卑?」



「!」



听到这句话,现人的脸最终还是绷紧了。一针见血,而且直言不讳的言语,突然之间就劈头而来,这让现人无法立刻装出扑克脸。



「现在还接受不了吧?你就早点认了吧」



祐季子叹了口气,明明是学妹却以大姐姐一般的口吻,开始对现人进行说教



「你这样子很丢人喔」



现人不开心地皱紧眉头。



「而且他是你的家人,你得跟他和睦共处啊」



「……」



「嫉妒自己的哥哥有什么用啊」



「少管我」



——才不是那样。



现人的嘴角一扭,犟了起来。



……现人上高中三年级,在这个山间的偏远小镇里,开始了虽然忙碌却没有过大压力的备考生活。就在这样的日子过去一个月的一天,在东京工作的哥哥突然时隔两年后回来了,在当地买了房子,并于当地的女孩立下了婚约。



光是这样的话,或许倒还算是稀松平常的情况。但之所以说这样的情况不平常,是因为现人的那个哥哥十五岁便获奖出道成为小说家,作品被翻拍成电影和电视剧,如今年纪轻轻便稳稳跻身畅销作家的行列……而且他是现人的孪生哥哥。



他们虽是同根同身,却又天差地别,站在一起就是天才与庸才的典型对比。



现人完全没有祐季子所说的那种嫉妒情结,但在这样的对比之下让他不抱五味杂陈的感情,那自然是不可能的。



总之祐季子似乎认为,家人获得了那样的成就,现人应该当做自己的骄傲为他高兴,何况梦人还是现人的孪生哥哥。按照世间通常对孪生兄弟的感觉,兄弟之间的关系应该亲密无间,像对待自己的分身一样对待对方,可现人跟他的孪生哥哥之间的关系绝对算不上好。



不妨直说吧,现人以前就一直很讨厌他。虽然现人印象中他们小时候的关系还挺不错的,但至少在上小学的时候,就完全没有孪生兄弟的共鸣了。而且,他们在性格上也截然不同。以相同的方式抚养长大的孪生兄弟,变成这个样子不见得完全没有原因,但总而言之,现人相对比较活泼,朋友也挺多,但哥哥可以说和现人截然相反。



哥哥性格阴暗、内向、嘲讽,是个麻烦制造者。



他闹出的大乱子可不止一两次。总之,以前周围评价他们这对孪生兄弟,总说弟弟乖巧能干,哥哥却令人发愁。



现人虽然不喜欢哥哥那阴暗而嘲讽的言谈举止,可毕竟他们是孪生兄弟,无奈之下也就负担起了给哥哥擦屁股的职责。他们的父母会给自己的孩子取『现人』这种有些古怪的名字,可见性情有些古怪,而哥哥则继承了父母的古怪细胞。



即便如此,在周围的评论之下,还是多少让人忍不住唉声叹息。



而现在,当时那样的评价被完全颠覆了,现人不可能一定想打都没有。



哥哥被当做成功人士对待,而且哥哥本人也是那么表现的。曾经看上去不过是个性格扭曲的家伙,现在让现人感到五味杂陈。



现人所感到的不是嫉妒,而是接近愤怒的感情。



至少现人自己是这么认为的。然而,由于哥哥为了写作事业而离开家门,在东京生活的这段时间里,现人并不用和哥哥本人见面,所以尽可能地不去看不去听,自然而然就能够忘记他这个人。



可是,他这次回家了。



老实说,现人完全没有信心能保持平常心与自己那孪生哥哥生活在同一个生活圈中。



再说了,现人那孪生哥哥早在最近才开始讨厌现人的现人之前,便总是把「不喜欢乡下」这类话挂在嘴边了,而且他还实际离开过这个地方。正因如此,现人就算时隔这么久渐渐地也开始产生相同的感受,却硬是压抑着那种感情。这是因为,他不想因为这种事跟那个爱惹麻烦的哥哥变得一样。



可到头来,却是这样的结果。



那家伙总是这样,总是这么自说自话。



现人一直以来,老是在被哥哥的任性妄为耍得团团转。然而不论是祐季子还是家人,谁都不理解现人的难处。如今,大家都想当然地把现人的愤懑当做是自卑,对现人不是加以劝导就是抱以过度谨慎的态度,因此弄得现人无地自容。



所以现人才讨厌说起,而且讨厌被人问起哥哥的事。



可是,由于哥哥本来就是那种在不好的方面吸引人注意的类型,如今成为了著作被翻拍成电视剧和电影的当红作家,因此他们这对孪生兄弟经常成为人们的议论话题,如今总是让现人饱尝苦楚的滋味。



哥哥从来在人们嘴里都不乏话题。以前,他作为一个怪人,作为一个不适合学校的人被人们议论。现在,它作为作家出道,在文坛之上大放异彩,而且年纪轻轻便立下了婚约,因此现人现在看来,哥哥那样完全就是在恶心自己。



而且————



啊,还有那个啊。



自家的房子出现在视野中。那边的景象一进入眼睛,现人便感到一种就好像头痛快要发作的黑色感情。



「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