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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章 开端在结束中(1 / 2)







发电机和抽水泵被搬进了杂木林中的废料堆场,池中的污水随着嘈杂的噪音被渐渐抽干。



一直闭塞在翅中的恶臭在杂木林中淡淡地弥漫开来。沾满废油的污水池水面下降,如今水体变成大半是油凝固的糊状物,几名警察手持网、火钳和垃圾袋,在没过小腿深的污水里将淤泥分开,在里面进行探索。



淤泥之中几乎都是垃圾,以空罐为主较醒目的垃圾从淤泥里纷纷挖出,堆在池边。



警察这是在进行搜查,目的是为了寻找关于沉入池中的少女尸体的死亡线索。当下天气依旧闷热难熬,警察在这种令人烦躁的环境下,扯开嗓门相互报告与确认,仿佛无止尽地进行着工作。



几乎没有像样的成果,时间平淡地过去。



但是……



「喔……?」



在这个时候,一名正用簸箕筛淤泥的警官在淤泥中感觉到了有别于空罐的手感,便用戴着塑胶手套的手来挖脚下的淤泥。他把抓住的东西放在淤泥上,然后继续在淤泥中探索,并将相同的东西纷纷挖掘出来。



他挖了一会儿之后,看着摆在淤泥上面的那些东西,嘀咕了一声



「…………这是怎么回事?」



在短短几分钟里,从淤泥中挖出了五六个相同的东西摆在一起。



那东西只有一个的话倒还好说,但在这种偏僻地方的池塘中好几个集中出现,显然不自然。



那些都是包着相似风格外壳的,疑似年轻女性使用的智能手机。



………………







这天,夕奈她们三个没有回教室。



「逃跑不是输,因为这证明还留有逃跑的力量」



在那之后,瞳佳一边用不知道从哪儿听到的台词来安慰哭泣的她们,一边把她们带去生活辅导室,交给了心理辅导师空子。



尽管这样处置不能肯定就能让人彻底放心,但毕竟瞳佳不知道怎么进一步帮助她们,也没想到什么好办法。跟班主任与科任老师似乎已经联系过了,她们没来上课的事似乎并没有被当问题对待。



班上的同学们基本知道她们跟伦子十分要好,会理解她们缺课也在想象之中,况且也不曾那么强烈地关注过她们。



然后,瞳佳趁休息的时候找机会跟真央简单地传达了这件事。



「是这样啊」



听过瞳佳的说明后,真央目光严肃地看向远方。事过之后,他在午休结束的时候告诉瞳佳「放学后来校生活辅导室商讨今后的方针」。



然后————



「呃,我来了」



「来了么」



地点在不大的校生活辅导室。



瞳佳被班主任老师叫出去询问昨天的相关事情,晚了一些才到辅导室。当她到的时候,真央与本来的屋主空子,然后还有芙美、那琴,以及再次被叫出来的由加志都在场,房间里一副彻底满员的状态。



不知是出于生活指导的理念,还是单纯出于空子的品味,这里给人的感觉与瞳佳之前去的空子的诊所十分相似。屋子正中间摆放着一张新潮的正方形小桌子,房间的角落里有床与隔帘。然后还有用于文案的桌子和高柜子,墙壁上还设有小型祭坛,都沿袭了那个诊所的氛围,有一种将它缩小后的感觉。



「哇」



但是,屋子的样子令瞳佳吃了一惊。



单看人数的话,现在跟带夕奈她们三个来的时候基本没什么差别,但看得出混杂程度明显不同。



房间的角落里堆着好几个人的包,椅子不但不够用,还被挤到了角落,只有坐在桌前的空子算坐得安稳。正中央的桌子上放着昨天见过的地图,另外还有几张打印出来的东西。真央、芙美、由加志围在桌子周围,脸凑在一起。那琴把床当椅子坐在上面。



所有人脸色或多或少多有些艰涩或灰暗。



脸色最灰暗的是空子,而表情最艰涩的是真央,虽说跟平常说不上有太大区别。不过,唯独由加志消沉的理由似乎跟其他人不一样,面色之中透着「我明明不来上学,不要偏偏把我叫来学校啊……」想对真央抗议与抱怨的感觉。瞳佳本来还奇怪,既然这样为什么还要来?但瞳佳又发觉他会不时朝那琴偷瞄,于是便明白了。



「啊,对了」



瞳佳对状况判断到这里,突然打开了自己的包。



「呃,对不起……你借我的表不走了……」



她战战兢兢地把那块据说能够组合成护符的手表拿出来,递给真央。瞳佳是昨天晚上回寝室后发现它停掉的。



价值二百二十万日元。



发现出问题的时候,瞳佳顿时脸都绿了。



因为是真央强塞过来的,所以她准备顽抗到底,但心里还是非常忐忑,生怕真央向她索赔。但是,真央看了眼之后轻描淡写地就把二百二十万日元的表接了过去,在眼前垂下来观察停止的表盘,然后便轻描淡写把它放在桌上,说道



「停掉了呢。有好好工作呢」



瞳佳不明白这话的意思。



「……工作?」



「应该是在昨天那个废料堆场。时间正好就停在那时候附近」



「!」



价值二百二十万日元的手表停掉令瞳佳慌了神,根本没去看上面的时间。现在一看,的确如真央所说。



「精密机械容易受灵异现象影响而发生错乱。研究者说,这可能是磁场影响,实际上如何不得而知」



真央接着说



「总之,那里应该存在过令精密机械停止的『某种东西』。既然你并没有当场不省人事,回去之后也没有发生任何问题,也没做噩梦的话,也就表示这个护符有好好工作。所以你大可放心,这东西的机械本身抗灵异现象就很强,即便在一下子就能让数码相机因不明原因的故障无法运作的地方,它只要更换电池就能重新动起来」



「原来是这样啊……」



瞳佳松了口气。她的确从哪个地方感觉到了明显的强烈的『不好预感』,根据以往的经历,去那种地方的时候很大概率会出现身体不适。



但遇到了不是身体不舒服所能比的事情。



伦子的尸体沉没在污水中,手臂从水面伸出来……那只握着手机的手,那个灰色的污水池,历历在目。



「……话说,那个『水池』是怎么回事?」



「不清楚」



真央的回答十分冷淡。



「不过,水基本上有储存或传导灵异能量的作用。以『风水』为首,自古以来就有这类说法,实际上大家也都知道水附近的灵异点数不胜数」



真央的手指滑过桌面上展开的那张地图里『水池』所在的位置。



「话说,你知道这是什么么?」



「欸?」



经他这么一说,瞳佳向地图看去。



在起皱的地图上,真央手指的是标记了红色圆圈的部分。



那是瞳佳她们去过的那个『水池』所在的位置,可能连那里是废料堆场都没弄清楚,地图上什么也没写。只不过,真央所指的是自地图上方沿地形向那个点汇集的数条蓝线中的一条。



「是什么线?」



「水沟————准确的说是排水沟」



真央作出了回答。



「排水沟?」



「用于将生活污水排入河流的水沟,自很久以前一直沿用至今。有些地方由于这一带比较偏僻,没有铺设下水管网,于是这种地方会沿用以前的做法,通过水沟来排放生活污水。经调查发现,这条排水沟的水会在那个水池积存。这附近一带本应向河流排放的排水口全部堵住了,于是久而久之便形成了那个污水池。而它在地图上应该是没有标记出来的」



真央一边说,手指一边顺着水沟向上游划去。



「采用这种『老做法』的,也包括这所学校的一部分」



顺着线划上去的手指,最终停在了一个熟悉的地方。



瞳佳的目光顺着手指向上移,倒吸一小口凉气。



「譬如说,北楼厕所盥洗台的排水」



「……!」



地图上写着『银铃学院高等学校』这串文字。



蓝线到达了图上面画出的院地边缘。



「正如我刚才说的,水路能够成为传导灵异能量的通道。北楼与那个『水池』之间,姑且在地理上是相连的」



真央手指从地图上拿开,放在嘴边。



「大概『盒』就是那个『水池』本身,或者那个废料堆场的某个地方,不然就是那个地方的某样东西。现在就算想去确认,也已经被警察给封锁了,在余波平息下来之前是没办法去确认了」



真央说到这里突然有人敲门,屋里的人数又增加了。



「抱歉,我来迟了」



开门进来的是文鹰。大个头的文鹰进来后,屋子一下子变的更小了。另外,感觉气氛变得沉重了一些。而气氛变化的原因,竟然是文鹰。他平时总是嘻嘻哈哈,但刚刚进来时的表情很严肃,因为与平时之间的落差一下子超过了真央成为在场表情最艰涩的魁首。



「我已经打听过了」



「帮大忙了」



「我向以前在附属中学的几个女生打听过了,霸凌的情况果然存在过,应该错不了」



道出结果的文鹰,脸上挂着鲜明的『厌恶』之色。



此时,瞳佳也明白文鹰为何表情严肃。文鹰似乎很讨厌那种事,从他脸上的表情看得出他对自己要说的内容不爽到了极点。



「清水伦子被喊『污水』的外号,几乎是众所周知的事情。现在仍有三个人在对她实施霸凌,听说她们分别叫田边、石原、安腾」



「这样啊」



真央点点头。



「然后我还向一个她们的小学同学打听过,她告诉我的情况最清楚。在上小学的时候,清水同学不小心把班上女生偷偷带到学校来的贵重物品摔坏了,事情还被老师发现,以这件事为开端,霸凌开始了。在那之后,清水同学被当作奴隶般对待。上初中的时候,霸凌的家伙嫌清水这个姓氏太高洁,心情不爽就开始刁难,好像强行让清水同学喝过污水,然后就有『污水』的外号。简直令人作呕」



文鹰的口吻中充满了愤懑,所叙述的内容也跟瞳佳在校心理辅导室里从夕奈她们口中听说的基本一致,但要更加客观、详细。



大伙听着文鹰描述,房间里的气氛渐渐转变,主要是怜悯与愤怒。文鹰又补充道



「另外,那个人虽然说得好像很同情似的,但多半也加入过霸凌的行列。如果我直觉不错的话……」



「…………」



听着就觉得那形同地狱。



在场最直爽的芙美挑起柳眉,一下子怒吼起来



「欸,真想把她们统统暴揍一顿!烦死了!欺负人的也是!忍气吞声的也是!都烦死了!」



芙美的激烈愤怒非常浅显地,而且同时指向双方。不上学的由加志在旁听着芙美的怒吼,消沉地说到



「我,完全无法置身事外……听了之后好难过……」



默默听完这些的空子将手放在十字架上,痛心地说道



「去世的女孩遭到霸凌的事情,小森同学她们已经跟我说过了,但没有说的那么详细。她所受的折磨,比我想象的还要久,还要过分啊」



空子阖上眼,叹了口气



「至少,希望那孩子的灵魂能得到安宁……」



「反对」



这时,坐在床上的那琴将纤细的手举起来



「坚决报复。哪怕让自己的灵魂坠入地狱也应该报复」



那琴那人偶般小巧的面庞上没有任何表情。空子用有些悲伤地目光看着她,说



「雾江同学……这可是一条永无止尽的痛苦之路喔」



「我知道。我都听腻了。那个死掉的女孩和我一样,都是被神啊命运什么的强加过来的考验给打垮的人」



那琴本给人沉默寡言的印象,但在这件事上说得非常坚定



「神才不会拯救我们这种人的灵魂。既然如此,就应该用来世的拯救为代价,换取这一世的复仇成功。弱者只能沦为『魔女』。她运气不错,这里有人能保证以灵魂来换取『地狱』」



「哎,行了行了」



芙美嫌麻烦地抓住隔帘,把那琴连床一起关在里面。那琴消失在了隔帘里头,然后就这样不再开口了。芙美关上隔帘后拍着手说



「要如何决定,取决于她本人吧。虽然我不那么推荐就是了,但的确有可靠的保证」



空子说



「你们的心情我很理解。不过,那个真的形同『地狱』。信仰上帝的我所说的话听上来或许是有些不靠谱,但还是要慎重……不,就算慎重也不应该使用。这不论对于死者还是对于请求死者的生者,灵魂都将受到无可挽回的伤害」



对于那个『地狱』,瞳佳想得到,就是那个『罗萨莉娅的棺柩』。瞳佳不禁向真央看去,而真央则只是漠不关心地板着脸。



瞳佳问道



「……我、我说,你们是在谈使用那个『盒子』么?」



瞳佳不由地觉得,那么做肯定是不行的。正因为她亲眼见证过,所以能够这么说。就算伦子已经去世,而且曾经遭受过霸凌,也不应该使用那种可怕的诅咒道具。那就相当于用核弹来干涉小孩子吵架,令瞳佳感到强烈的恐惧与危机感。



但真央回答的口吻显得满不在乎



「只要有人希望」



「为、为什么?之前都没用过吧。你明知道它很危险吧?」



「这是因为在前面的业务中不需要。准确的说,本来这个委托已经结束了,因为清水伦子已经找到了。所以委托应该执行完毕了」



「啊……」



瞳佳恍然大悟。经这么一说,她察觉到事实确实如此。夕奈她们委托的内容是「寻找伦子」,伦子确实已经找到了。不过,这么说大概不太好听……找到的是一具尸体。



「经、经你一说……」



「我的工作已经结束了。如果清水伦子还活着,那么这件事应该就能完全结束了」



但真央接着说道



「但遗憾的是,人死了,我们必须研究并商榷今后的情况。学校里至少是存在过致人死地的『某种东西』,情况搞不好还会继续发生,如果能够,我们有必要解明并排除隐患。而且另外,如果有人再付钱并提出『想和死去的清水伦子对话,想知道她是不是对霸凌的家伙怀恨而终』的委托,我将毫不犹豫地将『棺柩』拿出来。再说了,『降灵术』本来就是那种东西。而且那东西原本就非常适合那种用途」



真央直面瞳佳,问了一句



「你是这次的委托人之一,对吧」



「呃、嗯……算是吧……」



「我问你,你想在跟清水伦子说次话么?」



「……!!」



因为目睹过那个『棺柩』而觉得肯定不会动摇的恐惧、踟躇、抗拒感,被这一个提问完全动摇了。



「你想最后跟她交流一句么?想向本人问出死亡的真相么?想问她最后还有没有留恋或遗憾么?」



真央坚定地盯着瞳佳的眼睛,发问



「作为起因的链锁邮件出于霸凌的目的被转给了她。你想问她是对此含恨而死的么?如果可以报仇,你想问她最后想不想报仇么?」



「唔唔……」



「降灵术,正是将这些化为可能的技术」



真央说道



「因为降灵术正是为此而产生的。而且这是我的工作,只要有委托,我会提供道具与技术。那个『罗萨莉娅的棺柩』作为灵力电池的功能极为强力。它只要存在于某处,就能无差别地激发周围的灵异。使用它举办『降灵会』,并正确引导的话,在数日内死亡,且非正常死亡的死者灵魂,基本能够确实地召唤出来。



不过硬要说的话,那将是个微型地狱,可以算是灵异性的放射性物质。一旦召唤出的死者灵魂怀着憎恨或怨念,将对『棺柩』产生反应,造成更为强力的激发行为。引发危险灵异现象,很大概率会让人受伤,最糟糕的情况还会有人丧命。



而且那个『棺柩』拥有意识。能将呼唤灵异,令其增强,然后吃掉。如果清水伦子是含恨而死,那就会就如你所想存在危险。再者,『降灵会』的参加者若对死者或其他参加者怀有某种负面感情,激发的现象也会被增强,让降灵的后果变得更加危险。



说白了,降灵术就是召唤死者灵魂的技术,类似高水准的『钱仙』。普通的『钱仙』也有危险,降灵术则存在更加高级别且致命的危险。你完全了解到其中的风险后,还想召唤清水伦子的灵魂么?想问她最后的遗言么?或者说明知会有牺牲,依然想为她雪恨么?」



真央说完后,等待着瞳佳的回答。瞳佳非常犹豫。



「………………!」



只有短短一天,瞳佳只跟伦子当过一天的朋友。



说来,她们之间的关系就是如此浅薄。可就算这样,见过面说过话的朋友死于非命,但或许能知道她死亡的真相,或许能最后一次跟她对话……这样的诱惑也非常强烈。



瞳佳跟这个朋友几乎没能说上话,但瞳佳确实认认真真地为了她而思考过,但没能够帮上忙。正因如此,对于几乎没机会能跟她说上话,瞳佳感到十分后悔。



但是————



「…………我觉得……我没资格提出那种委托」



瞳佳终于说出了自己的结论。



「所以,我不会求你。但你要问我想不想再跟伦子说说话…………我想」



「是么」



这样点点头。



「正是这样的感情与诱惑,创造了降灵术,创造了『盒』」



「……」



「所以,我作为降灵术者,只要你期望,我便不会拒绝」



瞳佳低下头。



瞳佳仅仅只是失去一个有过短暂交际的人便已如此,那要是有人失去挚友或者亲人,又会何等疯狂地去奢求呢?而在被人那么疯狂地渴望时,自己又拥有实现的手段,到头来真的能够拒绝么?



「如果是宗教人士或唯心主义者,会遵循神霊世界由来的某些伦理与规范,应该也会根据委托人的意识或目的拒绝委托或予以告诫」



「……」



「但我既不是宗教主义者也不是唯心主义者,只是一个单纯拥有降灵术道具与技术,仅仅类似于机械的东西。而且我并不是陈腐的古老规范的沿袭者,而是在科学与合理主义中诞生的近代降灵术之结晶的道具与技术的后继者。所以对我来说,委托人『想与死者对话』的诉求,以及支付符合的金额,便是使用那个『棺柩』的充分理由。



在近代心灵主义世界中,把与守护灵『支配灵』指传达话语的灵媒叫做『灵具〈Instrument〉』,就是对『支配灵』道具的意思。灵媒不过是反映灵体意志的道具。我没有灵媒的才能,但就算这样,我觉得我也能当好『道具〈Instrument〉』」



真央斩钉截铁地说道。



「…………」



对此,瞳佳已经无言语对。



她此时感觉到,自己总算理解了守屋真央这个人的凤毛麟角。



守屋真央非但不是欺诈师,反而是那种非常诚实、真挚的人。只是他站在合理与不合理的夹缝之间,而且对两侧又都太过真挚,以致她所说的话中混杂了令人无法理解的两面性。



用名为「没有规范」的规范来约束自己。



用金钱这一合理性,来应对灵异这一「不合理」。



用令人无法理解的道具与手段,来实现「想与死者交流」这一能够理解的愿望。



他通常不会被人理解。而只有不曾想去理解他,或没必要理解他的人,才会不负责任地称赞他那个用来掩饰两面性的面具,那个现实看来相当有效的名义身份——『占卜师』。



要理解他十分困难,毋宁说不该去理解。



他同时站在两侧,因此同时又不属于任何一侧。说到底,是什么造就了这样的人格,让人完全不明白。他整个人充满了矛盾,但对矛盾的两侧又同等真挚,而且是扭曲的真挚。



真央————被死者的束缚着。



但是——



「先告诉那三个人吧」



「……呃,说什么?」



瞳佳忽然心想。



「问她们想不想再次跟清水伦子对话,并告知这么做有危险」



「……嗯……我知道了」



瞳佳这样回答,心想——就算不能理解,但就凭他的这份真挚,应该也值得相信,值得尊重吧。



这是因为。



他的这种活法……



与瞳佳自己,有那么一些相似。







当晚,百合谷市警署。



夕奈跟爱梨花与千璃两人,各自在亲属的陪伴下碰了面。



她们三个在校心理辅导老师空子批准下提前离开了学校,到了傍晚快入夜的时候被警察叫去,说是有事情想向夕奈她们确认。



现在对于夕奈她们来说,警察就直接联系着伦子的死亡。



她们在家人的陪伴下集合的时候,脸上依旧没什么血色。伦子的父母也来了。虽然打过招呼,但没有谈话。



这样的一行人到齐后被带到了一个房间。然后,办事员拿来一个小纸箱。装在塑胶袋里的某种东西从纸盒里纷纷取出摆在桌上。最开始夕奈她们还觉得纳闷那是什么,最后那东西的数量超过五个,快达到两位数的时候,她们都察觉到它们的本质,禁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啊……」



「这是……」



「……!」



那些分别用塑胶袋装好的,是脏兮兮的智能手机。那些手机都安装着手机保护壳,很脏,变了色,沟槽与缝隙中塞满了泥,屏幕也有进水的痕迹,看上去感觉完全坏掉了。



「这些是从发现伦子同学的池子里打捞上来的」



列席的中年警官说道



「劳烦各位过来,就是想知道各位对这些有没有什么头绪」



听到这个提问,夕奈她们相互看了看。过了一会儿,夕奈说道



「是……伦子的」



她见过。



「是伦子的手机…………全都是」



现场响起惊呼。惊呼的人,竟然是伦子的父母。



「诶?」



「你说什么?」



他们就好像头一次听说一般,表现得惊讶,接着开始质问警官。夕奈无力去听他们的对话,和爱梨花与千璃一起,神情紧张地注视着摆在桌上的那些手机残骸。







清水伦子不论在家还是在学校都没有容身之处,夕奈她们作为伦子仅有的几个朋友,对此非常清楚。



伦子家开了家私人诊所,生活富足。但是,父母对伦子并不关心。考入顶尖大学深造的优秀哥哥才是清水家父母的骄傲,不及哥哥优秀的伦子在家便变得可有可无。



伦子总是很倒霉,而且不善交际,又没运动天赋,在学校里也是拖油瓶。要是跟她一起做些什么,总会被她拖后腿,所以同学们都讨厌她。由于她极为认生且思想消极,使得她难以交上朋友。不知道这样的性格是天生的,还是总被当成包袱所造就出来的,总之伦子认为自己不被任何人需要……就算在她的朋友——夕奈她们来看,也没办法找出足以否定这个观点的材料。



她是个好孩子,是个善良乖巧的孩子,但总之就是招人讨厌。



她总把事情搞砸,拖人后腿,给人添麻烦,而且她又没有足以让人原谅自己的交际能力或圆滑。



不是夕奈他们那种极度贬低自我评价的人,便无法理解她,也无法容忍她。从附属中学毕业升入高中,环境姑且刚刚发生改变的现在,虽说还在积极欺凌她的就只剩下那三个人,但过去参加过霸凌的人,还有理所当然般容忍霸凌的人等等,搞不好不知哪天就因为某些契机而加入霸凌行列的潜在分子依旧相当之多。



从池底打捞上来的那些手机,就是在这充满潜在消极恶意的背景之下,藉那三人之手炮制出来的,愈演愈烈的霸凌的产物。



瞳佳,真央,还有警察都对此哑口无言。那个废料堆场,正是对伦子频繁地实施无情霸凌的现场。所以,当夕奈接到真央那通电话,发觉真央告知的伦子可能在的地方就是那里时,身上难以言喻地冒起了鸡皮疙瘩。



那是她上小学就知道的,小孩子们的秘密游乐场。



那是避开了大人们的目光,所以做什么也不会被人知道的地方。



被叫到那个废材堆场,在孤立无助的状态下遭受霸凌的情况,对于伦子来说从小学开始便是家常便饭。最开始班上的女生绝大部分都参与了霸凌,之后参与者时而增加时而减少时而替换,一直维持到小学毕业。然后,人数逐渐减少,最开始的主犯也不在了,可是阴险与恶劣程度如浓缩一般逐渐攀升。到最后主犯的交椅转移到那三个人身上时,伦子受到「伦子的姓氏竟然清水,太高洁了」的刁难,被迫喝下了那个水池里的水,从此以后被扣上了『污水』的外号。



然后,那三个人开始了一场游戏——把伦子的手机扔进那个水池的游戏。



夕奈她们知道,那种『游戏』是在上初中的时候,由那三个人发起的。最开始她们把没有防水功能的手机在水池上淋水,或者扔进厕所来欺负伦子。不久后她们做法变得更加恶劣,开始把手机扔进水池让伦子下去捡,直到伦子找不到为止。几经这样的事情后,伦子开始只低头而不去捡,而那三个人也开始厌倦逼着让伦子去捡,于是之后就变成了一种惰性活动,兴致来了或者心情不佳的时候就会抢走伦子的手机往池里扔。



而现在桌上摆着的,就是那些被扔进池里的手机。具体有多少部,回想一下大概确实有那么多。由于伦子向父母倾诉自己在被人欺负也只会被吼,所以就谎称是自己不小心弄丢的,尽管每次都会挨顿臭骂,但父母还是会简简单单地就给她重新买手机的钱。伦子家十分富裕,但事情弄成那样,连夕奈都不是很清楚究竟是好还是不好了。



伦子作为一个人的权利与意志,被周围的人逐年逐年地剥夺殆尽。「对伦子做什么都没关系」的这种认识,就是在近十年时间里形成了。



那些手机就是伦子所遭受到的漫长霸凌的缩影。



至少夕奈看到那些摆在面前,是这样理解的。



「…………」



夕奈坐在警署接待室的沙发上,看着自己的手机。



手机屏幕上有着蜘蛛网状的裂痕。伦子手机上也有完全相同的裂纹,但那其实并不是伦子不小心摔碎的,而是被那三个人故意摔在地上弄碎的。



伦子的手机。



在水池里发现的伦子尸体,在死后依旧握着的手机。



还有,就像那裂纹复制出来一般碎裂的,夕奈自己的手机。



夕奈最开始只觉得可怕,恶心。但从那个水池里打捞上来的那一部部手机摆在面前,而且还经历了亲眼在那个水池中发现尸体这件事,她再一次重新直面伦子的死亡,随即便对这个如同复制出来的裂纹,以及那天夜里伦子的出现,开始产生一种新的想法,觉得伦子会不会是有什么事情想告诉她们。



——你有什么话想说?



——你有什么事想做?



夕奈像自问一般提问,向心中的伦子。



她注视着,并发问。面对让她感觉正将自己与伦子维系在一起的,拥有与伦子手机相同裂纹的自己的手机,注视着那似乎蕴藏着伦子意志的裂纹,在心中发问。



夕奈知道,伦子有多么为朋友着想,承受着霸凌的她在霸凌这件事上有多么为她们这些朋友考虑。



平常生活中的一切方面,譬如遇到跟人说话的情况,她一直都躲在夕奈身后,依赖着夕奈。但唯独在霸凌的事上,绝不会依赖夕奈。



伦子自认为遭到霸凌的原因出在自己身上,从不把责任推卸给任何人。



她不怪任何人,只是一味地独自承受。她不能向任何求助,反倒还会感到过意不去,生怕自己惹来的霸凌殃及到夕奈等她们。



伦子肯定也知道,就算求助,夕奈她们也保护不了自己。但就算这样,伦子却仍就如同理所当然般原谅了身为朋友却一直只会对霸凌坐视不管的夕奈她们,甚至为了不让霸凌矛头指向夕奈她们而积极地不予反抗忍气吞声。



夕奈经历过几次差点受到殃及的情况,所以知道伦子作为堤坝,作为诱饵,一直都在拼命承受。



伦子没有依靠过任何人。父母、大人,乃至朋友,伦子都无法依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