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维纳斯的忧郁(1 / 2)



你以为做了这样的事,结果会安然无事吗?…大师?……



马上就会有人发现的……逃不了的,



你这以建筑师自居的异乡人……



在晚秋夕阳中,房间里微微明亮。是和称为旧宫的建筑相称的,内部装饰豪华的一间房间。



过了万圣节的米兰城市,寒气逼人,呼出的气是一团白色的朦胧。吸了湿气的地毯,或许是心理作用,让人觉得非常沉重。



我放低脚步声,缓慢走向那房间。仔细注意钥匙孔的位置,然后不发出声音地锁上门。往房间里头走进去,不是平常应该有的味道刺鼻而来。感觉和舔了刚磨完的刀子的金属气味相似。是血的味道。



房间中央的会议桌上,几个模型和许多建筑蓝图杂乱放著。是送来的大教堂圆顶八角塔的甄选作品。



当中,我自己的应徵作品也混在里头。是花了时间的精心作品。不过,我的方案在评审期间已经遭到淘汰。并不是没有感到遗憾,但现在也没什么关系了。我对这个创作甄选几乎已经没什么兴趣了。



「……大师。」



脚边传来微弱的声音。俯视倒在地板上的男人,我只是微微吃惊。因为原本以为他已经死了。



男人下半身满是鲜血。右胁腹有刀子刺伤的伤痕,地板上掉落著一把短刀。那是我偷偷带进来的短刀,是费了一番功夫入手的东西,即使调查了,也不会发现所有者是我。



刺伤他后,我没拔出那把短刀,因为不想被喷出来的血溅到。所以,拔出短刀的是他自己。



男人会恢复意识是意料之外,但这对我的计昼并不会造成障碍。



流了那么多的血,他看来也是活不了了。



「你以为做了这样的事,结果会安然无事吗……大师。」



男人声音痛苦地嘟囔著。在这种时刻,还用尊称来称呼我,正是他那种人会有的嘲讽吧。对于他自己生命将尽,他也知道。



「马上就会有人发现的……逃不了的,以建筑师自居的异乡人!」



无表情地,我俯视著没出口诅咒的男人。他说我是以建筑师目居,也未必下对。我是公会正式登记的画家,作为雕刻家也完成了几样作品。然而,在建筑这个领域,到目前为止没有可留名的作品。



当然,如果这次的参赛作品能被采用的话,是有完成八角塔建造的自信。但是现在在这里,放不觉得有必要对这个将死的男人说明。



「不用担心唷,诗人先生。」



我对那个男人微笑。看著靠近过去的我,他露出害怕似的表情。我马上觉察到了原因。就在他身边的地板上,他写了我杀死他的事,模糊不清的血的文字。



我倒是有些佩服了。虽然知道会严重出血,却把刺在胁腹的短刀拔出来,为的就是要留下这样的血书吧。只是为了要陷害我,一个卖弄小聪明的男人。



没觉得愤怒和不安。事到如今,他再怎么想方设法,也无法破坏我的计画,这种自信我是有的。我所设置的装置已经发挥了期待的效果,为了最后的完工,所以我回到这房间。



「没有人觉察到你就快死在这房间里了。」



听我这么说,男人轻蔑似地歪扭著脸。



「不会那样的。」



大教堂当局和米兰宫廷的专家,还继续在审查八角塔的设计案。在旧宫同一楼举办的晚宴应该也马上要开始了。友人一注意到自己不在的话,马上就会过来找人的——男人断断续续如此说明。



我沉默了一会,听他说著。第一次为这个濒死的男人感到可邻。



「很遗憾,诗人先生。不过,像你所期盼的结果,绝不会发生的。」



我用平静的口气说。在夕阳微微照亮的房间中,深暗的影子落在濒死的男人脸上。在这时候,看得出来,残留的微薄生命正一点点从他的身体渗出。就像是看著龟裂的计时沙漏一样。



「这间,现在并不存在于旧宫的任何地方。如果一定要说的话,是在我画中的一间密室。」



浑浊的眼睛仰视著我,岂有此理,男人嘟囔地说。声音几乎听不见。



我抓起男人的手臂时,他自己的衣袖拂掉了血写的文字。已经是半乾的血书,就如此完全模糊不可见。男人露出悲壮的表情,但那样的表情让我感到些微的不协调感。



死亡之际想要传达的言词如此被抹灭,就这点来说,他的瞳孔里有著隐约的从容。



「原来如此。」



俯视男人的双手,我喃喃说。男人的手背,留有短刀深深刺进的伤痕。右手和左手,两边部有。刺透手掌的那种伤痕,让人联想到钉死在十字架上,神儿子的伤痕。



「有点轻视你了。真是抱歉!」



我轻吐一口气。明显地写在地板上的血书,是用来欺骗我眼睛的幌子。对于我会返回这房间,他是预料到了吧。



他打算留下的真止线索,是两手的伤痕本身。有所含意刺穿的伤痕,和胁腹的刺伤一起,要让人联想到我的名字。



很可能会被忽略,但如果是有艺术知识的人,会注意到的可能性是很高的。



「真不隗是出入宫廷的诗人才做得到的事,我们姑且这么说吧。」



我拿起放在暖炉旁边的手斧。



男人的表情变得僵硬,意识到我打算做什么。



「即使那样做,也无法掩盖你们的罪恶。」



对于男人没有乞求性命,我变成有点得救的感觉。



为什么自己会受到这样的对待,他是明白的。在她的心里投下阴影,这是当然的报应。



我不加思索举起手斧,准确的两次,砍了下去。



男人发出哀号的声音。但没何人责问这件事。



门的对面喧闹著,人们欢谈的声音傅到这房间里。



确认男人不动了,我走出房间,



心情高昂,但另一方面,也能很冷静地回顾自己的行为。



那种兴奋,就像是凝视著即将完成的艺术品一样。



1



在米兰大教堂对面的左侧,大致呈圆形的米兰城巾的中心地带,是被称为旧宫的建筑群。



拥有美丽钟楼的圣哥塔尔多教堂。大教堂对面的蕾雅里宫。并排其旁的阿尔齐贝斯科维里宫。此地区一带全是以前米兰统治者——维斯康堤家族的居所。以蝰蛇的徽纹为人所知的那一家族,在没落后,将此城市的统治权交给史佛尔札家族。如此已经过了三十多年。



现在住在旧宫的,是在新的米兰大公的宫廷出入的那些学者、技师和艺术家。宽广的旧宫,还作为其他都市来的外交使节以及史佛尔札家的宾客的住所。此外,前米兰宫廷大臣法齐欧·迦乐兰尼的遗孤——嘉琪莉亚·迦乐兰尼,也是住在这样的旧宫里的一个。



嘉琪莉亚很年轻,还不到二十岁。这个年纪的艮家女子,如果不是嫁给父母挑选的婚姻对象,就是进了修道院,这是一般的情形。



但嘉琪莉亚的情况,两者都不是。而是和一个冷漠的侍女费德丽卡,一起在这旧宫里生活著。



人们对这件事并没感到特别奇怪,因为把她带进旧宫的,是前米兰大公的弟弟——摄政大臣鲁多维克·史佛尔札。年轻、至今未婚的摄政大臣,把几位女性当作爱妾安置在旧宫里,是广为所知的事。嘉琪莉亚被认为是那样的宠妾之一,不如说是当然的事。



对于这件事,嘉琪莉亚完全不谈。被探问时,她通常是沉静地微笑,巧妙地回避回答。她的美貌在那样的时候,对于避开人们的追问颇有用处。而且也没有人想要冒犯摄政大臣,过分地去确认他们的关系。



在旧宫的生活,是否能称为幸福,嘉琪莉亚不知道。但她知道自己是幸运的。



嘉琪莉亚爱好拉丁文书籍,也能和宫廷的人讨论诗作。因为受到以做医生为目标的哥哥的影响,从幼年起就受到比较高的教育。自从父亲早逝后,她很小就养成细心观察别人的习惯,也因此她的应对技巧非常好。即使没有鲁多维克这样的后盾存在,嘉琪莉亚也能自然地融入宫廷里,这大部分得归功于她自身的才智。



这大概就是幸福的事吧——望著摆饰在墙边的素描,嘉琪莉亚思考著。至少,如果不是身处宫廷的话,是不会有机会认识那些才华卓越的人。这点,无疑是幸运的。



米兰宫廷聘用了许多著名的学者和音乐家。鲁多维克做了摄政大臣后,更进一步从其他国家招聘著名的艺术家。其中和嘉琪莉亚有亲密交往的人也不少,但最先让她想到的是那个奇妙的异乡人。



被同盟国佛罗伦斯作为音乐使节派遣来的年轻艺术家。



是公会允许能拥有自己工作室的画家,也自称是稀世的军事工程师、舞台导演、雕塑家的天不怕地不怕的男人。现在他的才能在米兰里里外外广为所知,但当初他还没什么特别实际成果时,是她向鲁多维克推荐他作为宫廷技师的。对于这事,嘉琪莉亚私底下心里也觉得很自豪。



因为他是众所周知的多才多艺,所以现在大概是作为建筑师,和大教堂圆顶八角塔的作品甄选有关吧。



雷奥纳多·迪·瑟尔·皮耶洛·达·文西。



是这个异乡人的名字。



严肃的男人声音响起,嘉琪莉亚的思绪被拉回现实。抬头一看,快步走进房间的是摄政大臣鲁多维克·史佛尔札。



鲁多维克的年纪大概三十五、六岁。不是美男子,但精悍的相貌,一副强壮的体格。如果说他不是摄政大臣而是军人,人们也会相信的。实际上,到鲁多维克的父亲那一代,史佛尔札家族是以勇猛的佣兵队长的门第为人所知。



重视合理性和实力多过习俗和身分的米兰城市的风气,说不定也是因为他那样的出身所带来的影响。鲁多维克是流著武人血液的摄政大臣。



可是今天的他,与平时的模样有些不同。或许是因为睡眠不足,显得有些际悴、焦躁。



「抱歉。看来让你久等了。」



他坐在嘉琪莉亚的对面,动作显得疲累。



向等候著的侍女招手,命令她们把饭菜端上。



他向嘉琪莉亚传达想一起吃午饭的口信,是前天的事。然后短短的一、两天里,不知出现什么麻烦的问题,让现在的他似乎颇为苦恼。



「很抱歉把你叫来这里,却又不太有时间。吃完饭后,马上还得回摄政厅。」



一边看著端上来的料理,鲁多维克遗憾地说。



「是因为大教堂的建筑设计,感到什么为难的吗?」



嘉琪莉亚谨慎地试问看看。鲁多维克伸出去要拿酒杯的手又放下,惊讶地张大眼睛。



「为什么是那个?」



「没什么特别理由。」



嘉琪莉亚微笑摇头。



「只是记得昨天举行了大教堂八角塔设计案的甄选。所以才想是不是在那里发生了什么麻烦的事。对不起,问得太多了。」



「不,没关系。」



鲁多维克淡淡苦笑。



「只是因为现在还不能说而已。如果在问题还没解决之前就公开了,大教堂的主教们又会吵吵嚷嚷。」



对于鲁多维克含糊其词的辩解,嘉琪莉亚点点头。直觉到鲁多维克说的问题,恐怕牵涉到和她同样住在旧宫里的人吧。



如果是和嘉琪莉亚无关的麻烦事,他没有不愿意在这里说的道理。



不过嘉琪莉亚也不想勉强打探出事情究竟。反正看来也不像是适合吃饭时谈的话题。在沉默的气氛还没变得太僵之前,鲁多维克改变语气说:



「另外有一件事……。我找你来,其实是有事要和你商量。」



「是关于那边那幅画,是吧?」



嘉琪莉亚的视线转向摆饰在墙边的素描,不是她眼热的画。



「对。硬从雷奥纳多那里借来的。」



「雷奥纳多——。是雷奥纳多·达·文西老师画的吗?」



露出略略讶异的表情,嘉琪莉亚问说。



确实是一幅美丽的素描。住粗纹质的纸上,用银笔简单地完成的习作。但当今的米兰,能画出这种程度的画,除了他以外不作第一人想。可是对于平时看惯了他的作品的人来说,这幅画似乎有某种不协调感。



「是他在佛罗伦斯时的习作。好像是波提切利作品的临摹。」



「波提切利先生的……」



嘉琪莉亚瞭解地点头。是那幅名画《春》的作者——桑德罗·波提切利。嘉琪莉亚对这个名字也很熟。



雷奥纳多在故乡佛罗伦斯和波提切利相识。那是雷奥纳多师事安德利亚·德尔·维洛奇欧大师时期的事。当时,以客人的身分在维洛奇歜的工作室工作的波提切利,是年长八岁的师兄。



在鲁多维克借来的素描中,画著两位优雅躺卧著的神的身姿。



左侧是穿著衣服、表情清爽的女神,右侧是半裸的男神。他们后头是配戴盔甲或抱著兵器的几个年幼的半兽半神在跳著舞。典型的波提切利华丽的构图。所以才会觉得和雷奥纳多平常的作品不同。



如果同样是波提切利的作品的话,他说他还是比较喜欢这幅画。问他理由,说是更表现出波提切利性格的恶劣。



听了鲁多维克的话,嘉琪莉亚不禁苦笑起来。因为那确实像是雷奥纳多会有的说法。



他有时会用那种刻薄的言词嘲讽身为前辈的波提切利。甚至也曾经信口开河说,波提切利画的风景,只是像海绵扔往墙上留下的污垢而已。



但那并不表示他轻视波提切利,而是他独特表达尊敬的力式——波提切利画的风景不怎么样这种话,反过来说就是,风景以外的画让人叹为观止的意思。



「维纳斯和马尔斯,是吧。」



嘉琪莉亚说出象徵金星和火星两个神的名字。是罗葛神话主要的神——美的女神和战神。两个神的搭配组合,从古希腊、罗马时代开始,就是众多绘画和诗歌里人气很高的主题。



「不愧是你!雷奥纳多也是这么说的。」



望著墙边的画,鲁多维克喃喃说。里头画的女神的身姿,一定是波提切利在《春》那幅画里头也画了的美的女神吧。和她配成一对的男神是战神,可以从背后的那几个配戴盔甲、抱著兵器的半兽神看得出来。



半裸睡著的战神的样子,让人联想到那是房事之后倦怠的睡眠。在他们背后跳著舞的半兽神,是喜欢恶作剧、好色的山野精灵,这些都更显出那幅素描的煽情。



「确实是画得很美艳的一幅画,不过要因此说波提切利的性格有问题,我倒不认为——我对雷奥纳多那样说,而他一副邻悯的样子看著我笑了起来。」



「那么,或许大人想商量的是……」



「对。我是想知道那理由。不过,只是就这幅素描来说……,如果瞭解这是基于什么目的画的,或许能明白他真正的心意。」



鲁多维克一副懊恼的样子歪著嘴唇。嘉琪莉亚看了微笑了起来。



其他国家的政治家在描述鲁多维克时,说他既像狮子又像狐狸,是表示他兼备勇猛和才智的警惕之语。这很恰当地表达了作为摄政大臣的鲁多维克的一面,但嘉琪莉亚能用更简单的话来形容他——就是好强。他会和雷奥纳多这种奇特的艺术家趣味相投,想来终究也是因为他们是性格相似的朋友,不是吗?



「我想这件作品应该是波提切利先生为维斯普奇家的婚礼画的。装饰他们夫妇闺房的壁画。」



嘉琪莉亚边吃边说。鲁多维克吃惊得弄响餐具。维斯普奇家族是佛罗伦斯的名门望族。虽然有名,但和米兰朝廷没何直接的亲戚关系。



「为什么这么认为?」



「因为背景的地方画了黄蜂。Vespucci (维斯普奇)和vesupa(黄蜂)——虽然只是简单的谐音,不过这种文字游戏是艺术家们喜欢的。老师不也是为大人画过桑叶徽纹吗?」



「原来是这样……」



鲁多维克低声喃喃说。她所指的桑叶徽纹,是雷奥纳多以前根据鲁多维克的别名想出来而画的。因为「桑」(morus)的发音和「摩洛」相近。而「摩洛」原是指黑的意思。因此黑头发、黑眼珠、皮肤浅黑的摄政大臣,就被许多人略带敬畏地称呼为鲁多维克·伊尔·摩洛。



「原来黄蜂是维斯普奇家的徽纹……毕竟是名门贵族,会向波提切利订一幅庆贺婚礼的画,也就没什么好意外的了。」



赞赏地点了好几次头,鲁多维克凝视著那幅素描。但过一会,他又露出疑惑的表情。



「可是,为什么这样就说波提切利的性格有问题?我觉得这幅画其实满适合用来装饰夫妇的闺房……」



「不。」



嘉琪莉亚摇头苦笑。



「如果马尔斯是维纳斯的丈夫的话,那大人说的就没错了,但遗憾并不是这样。维纳斯的丈夫是伏尔甘——天界的名匠,锻冶之神。」



鲁多维克发出喉咙被食物哽住了似的声音,呆楞地张大眼睛。



罗马神话里的伏尔甘——在希腊神话里头也称为赫菲斯托斯,是主神朱比特和茱诺的儿子。虽然如此,却因为天生丑陋,一度被逐出天界。长大后,学了一身超凡的锻冶之技,因此获准返回天界。并娶了公认是最美丽的女神维纳斯为妻。但那并不是一桩幸福的婚姻。身为爱欲女神的维纳斯,讨厌难看的丈夫而一再红杏出墙。她的情夫之一,就是强壮的战神马尔斯。



「也就是说,这幅画虽然是为了婚礼喜庆而画的,但画出来的却是不伦私通的场景是吗?这……」



鲁多维克声音含混不清地喃喃说。嘉琪莉亚静静微笑。



用来装饰夫妇阕房的话,确实是一幅意义太过深刻的画。但这并不能说是波提切利的性格恶劣,应该理解为是他的一流的戏虐吧。



正因为理解到这回事,所以雷奥纳多才会喜欢而临摹了这幅画吧。嘉琪莉亚这么想。



「嗯……。」



鲁多维克还在嘟囔著。



看著那样的他,嘉琪莉亚笑容忽然消失。



维纳斯和马尔斯的亲密关系——突然让她想起了可怕的事。



「您有让别人看过这幅画吗?大人。」



嘉琪莉亚装作若无其事地问说。



或许是对素描主题的惊讶还没让他回神过来,鲁多维克有些心不住焉地摇了头。



「向雷奥纳多借来这幅素描,是两个星期以前的事,这之间到过我房间的人,应该会有机会看到吧。」



「喔,是这样。」嘉琪莉亚淡淡回答。心里这时已经想著另一件事。是一封信的事。信的内容一直印在她的脑海里。



「在烦恼什么吗?嘉琪莉亚。」



看到她那么发楞著,鲁多维克问说。嘉琪莉亚勉强微笑摇头。



「没有,什么也没有。」



不是很高明的谎言。但那封信的事不能说出来。就算全世界都知道了,也不能让他知道。



2



第一次和她见面,是我才刚抵达米兰不久。当时的我,身分是来自佛罗伦斯的使节,而她也出席了那久的欢迎宴会。



雅致朴素的衣饰,没有其他贵妇人那样的华丽,但那种端庄的典雅却是独一无二。听到她是摄政大臣鲁多维克·伊尔·摩洛的情人时,我非常能够瞭解。出身武人家族的伊尔·摩洛,作为当政者,就像个暴发户的新手,但对艺术的审美眼光,还是得到很出色的评价。这样的他,可想而知,不可能不被她这样的女性所吸引。



之后不久,在意想不到的情况下,我又和她再久相见。



不是别人,正是伊尔·摩洛的要求,要我帮她画一幅肖像画。



于我而言,那是求之不得的幸运。如此相近的接触,才知道她的优美和聪明,还在想像之上地让人著迷。我,于是藉口自己是慢工出细活的完美主义艺术家,一次又一次频繁地踏进她旧宫的住处里。



「大师。」



她这么称呼我。和如此有教养的她谈话,那种满足感绝对是无法从其他女性那里获得的。之后,她的肖像画在米兰宫廷得到好评,在这样的契机下,我获得米兰宫廷技师的职务。具有这种头衔的,只有十四个人。这和她向伊尔·摩洛建议录用我,恐怕也不能说没有关系吧。



而我也不懂,彼此相待的那种尊敬的意念,是在何时变成了爱恋的情感。



是谁诱惑了谁?也说不上来。我们是自然地相爱起来。



不可思议的是,我没想过那是对伊尔·摩洛的背叛。



我对伊尔·摩洛这样的人抱有好感,是某种近似友情的感觉。



作为摄政大臣辅佐幼小的米兰大公,伊甫·摩洛非常繁忙,并不常来徒有其名的爱人这里。和他的其他情人相比,她的岁数差很多。而且也和自己的家族颇为疏远。



抚慰那样孤独的她,是我的职责。把她从伊尔·摩洛那里夺走,我连想也没有想过。伊尔·摩洛也好,她也好,对我而言,同样是必要的存在。



认识她之后的第二个冬季将近。



那时,映在我眼里的她,益发美丽。我在宫廷的工作也很顺利。就这样,以为日子会平安无事地一天一天继续下去。就是在那样的某一日。



她满脸疑惑的表情,递给我一封信。



「这是?」



望著递过来的信,我讶异地问。



房事随后的她,拢高了长发,无力地摇头。在没有见面的这几天,她似乎又憔悴了一些。或许只是我的心理作用,她的表情僵硬,话也少。



「不知道。注意到的时候,已经放在我的床上了。」



她的言语里,有著害怕似的声音。信封没有封上,寄信人的名字也没写著。我取出淡褐色的纸条一看,只有短短的数行:



维纳斯啊,我的维纳斯



从海的泡沫诞生出来的啊



和马尔斯私通的你



会得到报应的



因为最重的罪



应该得到重重的惩罚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



这时,有的只是我苍白的脸色,因为那种袭身而来的强烈恶意。



觉得眼熟的内容,应该是有名诗歌里的一节吧。是描写罗马神话里维纳斯和马尔斯不伦的诗歌。



只是摘录了诗歌,也没说到底是什么事。可是对现在的我们来说,却暗示著可怕的事实。



这首诗原来的作者,以伏尔甘的口吻,写下伏尔甘对与人私通的妻子——维纳斯的告诫。



而摘录下来的这段诗歌里,维纳斯指的是身为伊尔·摩洛的爱人的她,谁读了都能瞭解。这也是为什么会把信送来她这里。



这么说来,和维纳斯私通的马尔斯,指的恐怕就是我自己了。



写这封信的人,知道我们之间不道德的关系。为了暗示他自己知道这什事,所以送来这封信。一封卑鄙下流的威胁信。



「这封信,到底是谁?……」



听我这么问,她无言地摇头。到现在为止,写这封信的人,看来并未对她提出任何要求。



但也不能说,就会这样平安无事地下去。如果只是想谴责我们不道德的关系,并没必要写这种带有嘲讽的文字。



从内容看来,写信的人是想让我们感到不安,这种意图是很明显的。那种寂静的恶意是能感受得到的。



「我想,我们还是不要再见面了比较好。」



一种看开了的口吻,她说。



那样的言词,和信的内容一样,带给我相同的惊讶和恐惧。和她单独相处的一点点时间被剥夺的话,对我来说是无比的痛苦。



但是,也能理解她的选择是正确的。如果知道了我们的关系,伊尔·摩洛恐怕会震怒吧。虽然他们的关系不是正式夫妻,所以他也无法对我追究罪责,但我会被赶出米兰,是想当然的事。而她,恐怕也会有不幸的结果吧。



写信的人明知这种情况,所以想要威胁我们。可是,就算我们不再见面,那个人也未必会停止威胁。我们被抓住弱点,变得必须忧惧地过著日子。这是无法忍受的事。



3



从那天起,我开始寻找写信的人。能追踪到犯人的线索虽然少,但并不是完全没有。



线索之一,信是用拉丁文写的。想要在旧宫出入的人,最基本的读写是一定要具备的不过,能读拉丁文的人,则范围有限。



不会是小小的侍女或女佣之类的。推断是具有某种地位或官职的人,应该不会错。而且不是一般的威胁词句,是摘录诗歌,从这种精致的手法,也可以看得出来。



听说信到达她手里是三天前的事。那是我之前一次去她住处的隔天。写信的人恐怕是在那一次知道了我们的关系。



可是,会知道我去她住处一事的人,应该不太可能会有才对。那天,她的侍女出门,我也没带著随从人员。



当然,关于我们两人的关系,我和她都不可能对第三者泄漏。唯一可能的,只有她的侍女说不定稍微注意到。不过,就算那样,那个侍女是出了名的沉默寡言,而且很忠诚,应该不会做这种出卖我们的事。



旧宫的构造错综复杂,没办法从外头简单地看向里头。所以,如果断定那个写信的人,是能出入旧宫的人,应该也不会错。



此外,身为宫廷技师的我,到伊尔·摩洛的爱人的住所,也不是什么很奇怪的事。因为除了画肖像画以外,至今为止,她也好几次让我帮她订做庆宴要穿戴的服装和饰品。



就算那人看到我出入她的住处,应该也无法就这样判断我们有不道德的关系。总之,写那封信的人,为了要知道我们的秘密,一定是使用了什么特别的方法。



用什么方法可以知道和外界隔离的旧宫里的情况?我不知道。



譬如使用好几面镜子来窥看房间里头的这种装置,或是使用弯曲的板子收集声音来听到远处声音的装置——虽然想出了几种,但都觉得没有实现的可能。



尽管如此,我并没有放弃。如果做得到的方法很难,那反过来,要是连方法都明白了,就更可以限定那人是谁了。



我埋头在探讨那样的方法。快要到来的大教堂工程的设计甄选,我也无心注意,一心只想著那件事。



这样的某一天,我漫无目的仿徨地在旧宫里走来走去,一只鸟的叫声突然闯进我耳里。我像是被雷打到似地惊呆住了。



离奇的写信者的身影,在这一刻,成为明确的模样浮现在我的脑海里。



和色彩缤纷的羽毛一起。



几天后,我去一个男人那里。



一个名叫丹杰罗的男人,是侍奉宫廷的诗人。一个评价不高的人物。在旧宫出入的艺术家里,有的是纯粹的艺术家,有的是比较近似宫廷人物的那种。丹杰罗是典型的后者。是以小聪明和伶俐的口齿待人处世的那种男人。



对我的突然来访,丹杰罗并不是很惊讶。



「迟早会以这样的方式和您见面,我是心里有数的,大师。」



一副丝毫不在于的口吻,让我不禁心头火起。



跟他说想谈谈写信给她的事,他歪著脑袋装作不解的样子。



我把信上的诗句背出来给他听,他愉快地微笑起来。



「如果是那首诗的话,我倒知道。那是罗伦佐·德·梅迪奇的作品,大师。」



他一副老于世故的样子喃喃说,我不发一语生气地瞪著他。



被称为豪华王的梅迪奇家族的罗伦佐,是我故乡佛罗伦斯的实际统治者。



在威胁信上写著罗伦佐的诗,这样的行为可说是在讽刺我,让我越想越气。



「说的也是——会怀疑给她的那封信是在威胁你们是吧。」



像是在赞同其他人的事似地,丹杰罗点头说。



可是,突然又歪著脑袋不解的样子,思考了起来。



在沉默中,房间里饲养的鸟发出呜叫声。是一只漂亮的鸟,脚系任粗粗的栖木上。



「对了,为什么认为写信的人是我?」



他一副不可理解的样子问说。我看著他,淡淡微笑。一种会心的笑。



是鹦鹉喔。我这么一说明,丹杰罗看似吃惊地眉头上扬。显然是想不到我会仅仅因为那样就查出是他。



饲养鹦鹉的历史已经很久。



据说古希腊人,很喜欢饲养这种从印度传过去的鸟。会和人亲近、也很会模仿的这种鸟,在欧洲也很受到珍视。米兰宫廷里,饲养的人也很多,她就是其中之一。



会泄漏我们秘密的人,怎么想也不应该存在。但如果泄漏秘密的不是人的话,那又另当别论了。鹦鹉是会学人说话的。



因为鹦鹉是一种珍奇的鸟,人们对饲养的方法不太瞭解,所以饲主常常会有各式各样的疑问。自然而然,志同道台的饲主也会因此来往更密切,带著爱鸟聚在一起。



在那样的场合,她的鹦鹉泄漏了可能暗示我们关系的风声,是比使用复杂的装置来窥探旧宫里的居室,更有可能的事。



所以,要过滤出懂得拉丁文诗歌、能出入旧宫、有饲养鹦鹉,并且和她很有交情的人,并不是很难的事。在调查丹杰罗的时候,也听到他最近纠缠著她的流言。



我说明之后,丹杰罗的态度出现变化。



措辞显得没有礼仪,表情浮现粗鲁的笑容。



「那么,如果写信的人是我的活……,您来找我的目的是什么?大师。」



希望能停止威胁她的那种卑劣的行为。我这么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