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2 / 2)
这些全都是乱掰的,但效果显然非常大。
富田绯色的额头渗出汗水。看到他的反应,安藤确定了。
「如果你现在告诉我,我可以找认识的警察说情。你自己想想哪边对你比较有利吧。」
安藤试著缓缓喝了一些端出来给他的绿茶。
逼迫一个十四岁的少年,实在不是什么成熟的手法。
富田绯色嘴唇发抖,汗水滴到桌面上。
「你、你说的是真的吗?渡边笃人被逮捕之后,会告诉警察一切。」
「我不认为一个十五岁少年能够潜逃多久,逮捕他是迟早的问题吧。」
「怎么这样……」
「渡边笃人会接受的审问,跟你过去经历过的审问绝对不是一回事,肯定没那么简单,毕竟他的年纪和案件规模都无法相比。想必他会说出包括跟你的互动在内的一切背景。」
应该差不多了。
安藤压低声音说:
「富田绯色,要说就趁现在。」
他突然哭出来。
而且是放声嚎啕大哭,此举让富田的父亲也察觉了,他应该对警察和家人都有所隐瞒。
到富田恢复平静,大概花了将近十分钟。后来他总算边让眼泪和鼻水弄脏袖子边开口说:
「我、我在一年前还只是个普通中学生,加入了篮球队,也有一点天分,或许可以在新人战中先发。打球很快乐,但觉得练习很辛苦的时候也偶尔会跷课。我真的只是这样平凡的中学生,然而当我持续跷课跑去便利商店时,突然就被不良少年学长盯上,然后……」
「我不是想问你的遭遇。」安藤打断可能会这样持续为自己辩护的富田发言。「渡边笃人跑来找你时,你们说了什么。」
富田边抽泣著,边一点一滴吐露:
「渡、渡边笃人很生气,他用菜刀指著我,并且威胁我。我拚命求饶。」富田绯色难过地说著。「我跟他说了,我引发的事件真相是什么。」
「真相?」
富田绯色的事件应该只是乱丢菸蒂造成的。
难道不是这样吗?
「我被威胁了,是被认识的学长逼我去『干一票』,所以无可奈何才去做的。要是拒绝了,我就会有生命危险。」
富田绯色说出事件真相。
一切都是学长的指示。他在案发前于邻近商店购买菸酒,并特意选择由高龄女性顾店的店家购买,藉此避开确认年龄的手续。在那之后,前往渡边家,渡边家后门设有一座灯油储藏槽,他打开储藏槽的盖子并放火,待火延烧开来之后,富田绯色前去自首。他拚命跟警察强调「自己喝醉了」、「灯油槽的盖子一开始就打开著,是丢掉的菸蒂造成延烧」、「酒醒了之后,立刻想来自首」。
安藤说不出话。
彻底运用了在少年审判上对被告有利的手法。
首先,贩售菸酒给未成年的店家将被究责,如果是在喝醉状态下造成的犯罪更不在话下。再加上若是自首,就会被认定有更生余地。
那个他认识的学长的想法相当恶劣,竟然让一个十三岁少年去做这些。这是个不会被认定为刑事案件的案子,当然检调单位也不会出面搜查,只要找不出富田绯色和渡边家有什么关联,就不会被怀疑是计画性犯案吧。
「你那个所谓认识的学长是什么人?」安藤问道。
富田没有马上回答,简直像是惧怕著什么一般。
在安藤催促之下,他总算招了。
「灰谷哥──是这座镇上的不良少年,很有名。三年前甚至还杀过人。」
这座城镇、不良少年、三年前、灰谷。
听到这些关键字,安藤反射性地回答:
「该不会──是灰谷谦?」
「没错,我只是被灰谷哥胁迫而已。」
安藤说不出话。
怎会这么凑巧。
灰谷谦──没想到会从这个少年的口中听到夺走自己情人的男子名字。
安藤拚命压抑感情,因为不能在采访中表现出动摇,这么一来不就跟荒川一样吗?
调匀呼吸之后,才问道:「为什么灰谷谦要锁定渡边笃人的家人?」
「我不知道。渡边笃人也问过我同样问题,但灰谷哥什么都没跟我说,我也是受害者。」
「渡边笃人听了你这么说之后,有什么反应?」
「他揪住我的衣领。」富田绯色声音颤抖地说:「对著我大骂『我会让你支付几千万赔偿金』。」
民事诉讼啊。渡边笃人当然知道这个方法吧。
只不过眼前这个脸色铁青的少年似乎不知情。
「一开始我完全不知道是什么意思,我以为我的犯罪行为只要从少年感化院出来就没事了,那是我第一次听说民事诉讼这个词。如果渡边笃人真的告我,我就要背负几千万债务,我跟他求情说我家没有那么多钱,请他放过我,但差点被他用菜刀捅。」
富田的声音愈来愈大。
其中混杂著哭声。
「我什么都不知道,灰谷哥只有跟我说十三岁不会被当成犯罪,网路上也都这样说,加害者会被少年法保护,少年法很宽松,未成年犯罪不会怎样。我怎么可能付得起几千万赔偿金!就算花上一辈子都不可能啊!」
安藤看了看富田父亲的表情,那是一张沉重、带著忧郁的脸。
这个家里用的家具即使说得恭维也算不上豪华,他们的生活看起来的确算不上富裕,应该是没指望能够支付赔款吧。
「不过渡边笃人说『就算花一辈子我也要你赔』。我好怕,跟他下跪,他才总算放下菜刀。」
想必他不是放弃复仇了。
只是比起愤怒,傻眼的情绪更加强烈吧。
「在那之后──」富田彷佛想起般说道:「对了,离开之际,渡边笃人只问了我一件事──」
「问什么?」
「『如果你知道有民事赔偿的问题,还会犯罪吗?』这样。」
「这样啊,你怎么回答?」
富田绯色摇摇头。
「当然不可能做。」
安藤把想脱口而出的「即使这样你还不是做了」这句话吞了回去。
「听了你的回答,渡边笃人作何反应?」
「……露出了非常哀伤的表情。」
富田小声说道。
安藤无法说些什么了,因为渡边笃人实在太可怜,令人不忍。
「安藤先生,我可以跟你确认一件事吗?」富田绯色战战兢兢地说道。「我告诉你全部了,你不会写成报导吧?我的存在不会被社会知道吧?」
看对方傻到这种程度,已经是一种悲哀了。
「我无法保证。恐怖行动造成的混乱正在扩散,即使我没有报导,但身为渡边笃人的关系人,你的名字可能还是会被写到网路上。」
「可是错都在灰谷哥身上耶。」或许因为无法承受沉重的事实,富田绯色再次高声说道。「这一切我都是依照灰谷哥的命令去做的,我没有错。」
「不要把错推给别人。」
「啰唆!犯下这个罪名之后,我再也无法回去学校,也无法打篮球,还要背债,糟糕透了。都是灰谷哥害的,我的人生被搞乱了,他才是一切的元凶不是吗?」
富田绯色不管安藤制止,持续低声碎碎念。他的声音愈来愈小,最后变成无法听清楚的声音了。
安藤觉得大概也没办法再讲下去,于是起身。富田绯色连续被警察跟记者问话,精神应该受到相当大的刺激,要是继续逼问下去让他发狂可就麻烦了。安藤于是递给富田的父亲一张名片,表示:「如果还想到什么,请跟我联络。」
离开之前,看了富田绯色一眼。
他仍对著桌子持续嘀咕著些什么,好像说了「都是灰谷哥害的」之类的。带著空虚的双眼,不断嘀咕著。
这样的他散发著不寻常的诡异气息,安藤判断再这样下去会无法控制,于是离开。
安藤离开之后,听见一道骂声传来。
似乎是富田的父亲破口大骂。即使来到外面,也能听得一清二楚。
『你才不是我儿子,赔款什么的你自己去赚钱来付,我一毛都不会给!』
富田绯色的父亲似乎曾经想要用一点小钱跟渡边笃人和解,因为他认为只是个十五岁少年的渡边笃人应该没见过什么世面,而认为他会这样就接受吧。在知道渡边笃人打算走上民事诉讼程序后,富田的父亲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安藤咋舌。
虽然他没有告诉富田父子,但没有支付赔偿金的加害者很多。很多加害者连一毛都不付,一直躲到期限过了为止。曾参加少年犯罪受害者集会的渡边笃人,当然也知道这层现实吧。
虽然找到追踪渡边笃人的线索,但安藤的心情却好不起来。
一切都太令人不愉快了。
包括对少年犯罪的认知浅薄,不负责任地扩散消息的人们。
包括没有好好查清楚,就以轻佻的心情沾染犯罪行为的富田绯色。
包括不打算支付赔偿金的富田绯色父亲。
以及最重要的──
「灰谷谦啊。」
一提起他的名字,安藤的身体就热了起来。
没想到自己会再听到这个男子的名字。
简直像是亡灵。无论怎样甩,这个男子都不会从安藤眼前消失。
杀害自己情人的男子再次作恶。
安藤又大大咋了一声舌。
中午时分,荒川捎来联络,似乎收到了一些新情报。
安藤接起电话问说什么事,就听到荒川急切的声音。
『山手线里似乎发现了可疑物品,也逮捕了可疑分子。』
似乎是看到新闻快报。
似乎是山手线乘客在网架上发现可疑物品,电车于是又暂时停止,让乘客先行避难,而警察立刻出面盘点可疑物品。
「原来如此,乘客应该也变得相当紧张。」
「被逮捕的是笃人小弟吗?」
「不是吧。如果是,应该会直接报导出来。」
现在全国上下都期待渡边笃人被逮捕归案,所以应该会立刻传达出来。
可能是渡边笃人的帮凶,或者模仿犯吧。
安藤心想或许是前者,从渡边笃人至今仍未被逮捕的现况来看,或许有人帮忙隐匿。就是提供躲藏起来的少年衣食住的帮凶。
「可疑物品里面是什么?」安藤问道。
『这点没有报导出来。据在场者的SNS表示,好像有闻到一股类似温泉乡的臭味。』
臭蛋味。安藤立刻想到了:「硫化氢啊……」
如果是这样,那很有可能又是要引发随机的恐怖行动。硫化氢是一种有毒气体,如果让这种东西在密闭空间内扩散,这下就算有人员死亡也不奇怪了。
这也是渡边笃人预告过的恐怖行动吗?
安藤跟荒川说明了渡边笃人和富田绯色之间发生的事。荒川发表了同情渡边笃人的感想,并表示了对富田绯色的愤怒。安藤已经习惯荒川总是站在渡边笃人这边的态度,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简短地整理了一下状况。
「我们整理一下。认为渡边笃人是为了复仇而行动应该没有错。与富田绯色见面之后,他去了灰谷谦的老家,并且打算以民事诉讼的方式报复富田绯色。至于对灰谷谦……」
『这次可能真的会发生杀伤事件。』
荒川接著安藤的话说。
如果灰谷谦的家人没有发生什么意外就好,但谁都不能保证不会。
「我现在立刻去灰谷谦的老家看看。你调查一下最近有没有什么还没破案的案件,或者绑架案之类的。」
安藤挂断与荒川的电话后,立刻采取行动。
他从以前就一直记著有关灰谷谦的情报。他已经不住老家了,在离开少年感化院之后,离开原本生长的地区,在保护司的监督之下开始了独居生活,之后失踪,也没有回老家,去向不明。
渡边笃人应该是找不到灰谷谦吧。
但灰谷谦的家人还在老家生活。
灰谷谦有母亲及一个妹妹。
记得他妹妹好像是叫做灰谷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