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装客户端,阅读更方便!

第一章 五分之四天的即视感(2 / 2)


虽然紧张得手都要颤抖起来,但还是用已经形成肌肉记忆的熟练动作覆盖了。不知道是不是护发素的味道,甘甜的香味钻进鼻腔,麻痹了我的前额叶。



「我们家去了仙台的奶奶家。」



「是吗。」



对话不可能继续下去。稍稍分一会儿心手指就会开始颤抖。



回过神来,眼前已经扎好了一个漂亮的大小姐发型note。发量完美,平衡完美,持久力完美。令人满意的发辫造型完成了。



注:将长发上方的头发从两侧绑到后面打上一个结的发型,也被称为「Half up」。



「相泽同学,难道是美容师吗?」



「只是跟表姐学的而已。」



「好厉害!不愧是小绫!」



虽然不知道有什么厉害的,但是稻叶同学用热烈的目光看向了刚刚完成工作松了一口气的我。



虽然还想再和稻叶同学说说话,但是上课铃声响了。严格的数学老师,准时地大步走上讲台,让学生们将教科书翻到指定的页数。



上课时,时常转动身体来确认发型的稻叶同学,莫名让我觉得很可爱。



五月二十日A



稻叶同学经常会说一些不可思议的话。



那是仿佛能够预知未来一般的话语,总能让我感到惊讶。



「相泽同学,今天会被叫起来翻译古文。」



那是午休开始没过多久发生的事情。



「学号20号的应该是志津君吧。」



五月二十日,所以可能被叫起来的一般会是20号、25号,或者5乘20取前两位的10号。不过今天才是第一天,也没法说得那么肯定。



「即便如此被叫起来的还是相泽同学吧。不过,一如既往地立刻答上来了。」



充满自信的语气中看得出对我的信任,这让我十分开心。



「这是déjà vu吗?」



déjà vu也就是既视感,是一种明明还没有体验过的事情,却仿佛已经知道会发生什么的感觉。稻叶同学这个与其说是既视感,不如说更加接近预知未来了。



「嗯。顺便今天直到傍晚之前都一直是放晴的天气。」



难道稻叶同学模模糊糊地记得同一天的循环?不不不,今天才是五月二十日A。第一次。虽然疑问没有得到解决,但必须要说的话却是明确的。



「这个,最好不要对除我以外的人提起。」



稻叶同学可能没有关系,但是人们在尊敬知道自己不知道的东西的人的同时,也会感到恐惧。无法获得能够接受的解释时,这份敬意会轻易地转化成敌意。为什么会知道这些?是做了什么不正当的事情吗?诸如此类,会萌生出猜疑之心。



「两个人之间的秘密?」



面对眼底浅笑地说着玩笑话的稻叶同学,我压低声音说道。



「不是这个意思。只是,这样会被当成怪人的。」



仿佛看见了令人意外的东西似的,稻叶同学的双眼瞪得溜圆。



「我是不太介意的,但不想看到稻叶同学被那种眼神看着。」



自己已经习惯了所以不管怎么样都能承受得了,但如果稻叶同学遭人嘲笑,被敬而远之会让我感到不快。仅仅想象一下就觉得胸口十分痛苦。



「嗯——这样是不是有点狡猾?」



「……」



「我也是,讨厌别人说相泽同学坏话的。」



我觉得她说得很对。我很狡猾。将自己的事情束之高阁,却尽是要求稻叶同学去做一些我做不到的事情。



「这种事情……」



不用介意,我刚想那么说的时候,稻叶同学的肚子咕咕地叫了起来。



明明下午的天气都能知道,却偏偏忘记了准备午餐。



「又忘带便当了吗?」



「嗯嗯,如您所言。」



语带哭腔。



「我要是稻叶同学的母亲一定会生气的。」



稻叶同学经常会忘带东西。特意早起做好的便当被忘在家里还是挺让人很伤心的。想了想,如果给优花准备的便当被扔下不管,一定一个月都不会给她做了吧。不过对我来说的一个月,现实里一周也没到,一直在那里生气也很消耗体力。就算如此,也不是说就能原谅了。



「非常抱歉母上大人……但是相泽同学生起气来的样子我不太能想象啊。」



稻叶同学向着天花板演戏似地道起歉来。我觉得应该不会传达到的。



「这样吗。」



稻叶同学刚要肯定,还没说出口肚子倒是又叫了起来。



「唉,真是没办法。」



我把包裹递给了稻叶同学。自己也觉得这个有点甜。



「这、这是……」



薄煎饼。虽然不是便当但是当成点心还可以。



「神仙呐!」



不是什么神仙。也没有什么神仙。



「红茶也有。」



「但是真的可以吗?」



「我不太喜欢吃甜食。」



要问为什么准备了煎饼,也不是专门在找机会想要一起吃。本来是准备自己吃的,不喜欢甜食只是临时想出来的。我才没有说谎。真的。真的是真的。



幸好稻叶同学没有注意到这些细节问题。



「是吗。真是很少见啊。」



将水瓶放在桌上,午餐时间开始了。



窗边和煦的阳光中,与朋友一起用餐时特别地想到了一些不太合适的事情,比如被喂食的野生动物无法回归自然也是能够理解的。



「好好吃!」



「谢谢……」



五月下旬的阳光是柔和的,稍一愣神就要陷入沉睡一般。



入学半年以来,不对,两个月不到的时间,总是与稻叶同学一起度过的。



毫无疑问对我而言她是人生中最好的朋友。虽然对稻叶同学而言我可能只是很多朋友中的一个。



稻叶同学果然很受欢迎,班上到处都是她的朋友,像这样坐在一起吃饭的时间大概一周只有十次左右。可能我也学着稻叶同学一样扩大交友圈更好一些,不过可惜我还是一成不变地习惯一个人度过。



说句实话,虽然还是寂寞的。



现在还不敢相信自己居然会产生这样的心情。



但是友情并不是应该独占的东西,不如说一般而言应该是逐步扩大的。擅自将其过高定位然后觉得寂寞这种话是无论如何都说不出来的。



但是这不是没有办法吗。即使关系变好了,第二天说不定又变回外人了。说是厄运也不为过。如果和谁变得亲近了,那天就不会被采用。即使是同班的小谷同学。



经由稻叶同学全部七天,逐渐能够亲近地对话了。一般来说已经能够称之为朋友了,但现实并非如此。



稻叶同学是例外中的例外。



我并不觉得自己心思敏感,但还没有铁石心肠到即使与好朋友长得一模一样的人摆出一副和我不熟的态度仍然无动于衷。这样的经验不断循环,无数次不断循环,而且不能忘记。人至少会变得胆怯。



无法一起用餐的日子的午后,稻叶同学总是像在补偿我似的会跟我说很多话。似乎她感受到了一种不必要的内疚,不知为何我感到有些高兴。



「虽然没有告诉过其他人。」



动着筷子的时候,稻叶同学也没有看向我,突然就开口了。就她而言,这已经是挺吞吞吐吐了。



「等我长大了,会变成魔法使。」



过于突然的坦白让我的脑海里一片空白。



那句台词过于跳跃,以至于让我深信是不是其他人在聊什么游戏的话题,简直像是恶作剧一样。



但是记忆中那个确实是稻叶同学的声音,就连她嘴唇的动作都印在记忆中。



为什么这个时候?



为什么跟我说?



不如说,魔法使是什么意思?



「你刚刚,说什么?」



稻叶同学像是想要再次确认一般地说道。



「是魔法使。」



「是、是吗。」



是在跟我开玩笑吗?但她也不像是在开玩笑的样子。



魔法不可能存在。所有的戏法都有诀窍。虽然西瓜与葡萄可以取走种子,但戏法却不可能不用到诀窍note。



注:诀窍与种子在日文中是同音词,发音都是タネ(tane)。



但是,我的记忆力却仿佛在说魔法的存在也是可以允许的。



「可以详细说说吗?」



「你相信我?」



我无言点头。



我的记忆力,也是魔法。没有什么诀窍只是不会忘记的魔法。如果脱离现实的现象被称为魔法,那么这个头盖骨中正是欣喜雀跃的幻想本身。虽然这份幻想的本质是平凡与无聊。



「虽然犹豫了一下要不要说,但是我不久之后就会变成魔法使了。记得对其他人得保密啊?」



「梦想是成为魔术师吗?」



「不是,不是那种。是飞在天空中挥舞魔杖的那种。」



「……」



想象了一下她挥舞着魔杖,在半空中播撒下闪闪发光的星辰,随着星辰的指引,不知从何处涌现出童话般的矮人军团。脑子里其他的想法都被这些清扫了出去。脑海中一片空白。



「你在跟我开玩笑吧?」



「没有骗你。不过,那个,在人前是绝对不能使用的,魔法。」



像是要平复一下心情一般,稻叶同学抿了一口红茶。



稻叶同学稍微有些心虚的目光,顾忌到周围而压低的声音。她身上所缠绕的气氛真的让我觉得仿佛现代也存在着继承了秘密仪式,避人耳目地生活的魔法使。



可能是我表现出了深思的样子。稻叶同学稍稍圆了一下场。



「对不起,跟你说这些奇怪的话。」



本该接着说下去的是,不相信也没关系的,但这样太过卑微的话稻叶同学是不会说出口的。



而我选择了相信稻叶同学。即使今天变成了不曾发生过的一天。



稻叶同学不自然地强行转变了话题。



「真的很谢谢你的薄煎饼。作为回礼,给你这个。」



稻叶同学从口袋里取出了什么东西。



与绑住她两根辫子的发圈非常相似。在我惊讶得瞪大了眼睛的时候,她已经很快地帮我扎起了辫子。



「帮你戴上了。」



面部神经完全罢工了的同时,因为稻叶同学离得太近,以至于我整个人像石头似的完全无法动弹。只有鼻尖传来了稻叶同学身上好闻的味道。



「那、那个。」



「如我所料!好可爱!不如说你的头发也太好看了——」



什么都说不出来。



仿佛被施加了石化与沉默的魔法。



「啊,相泽同学好可爱。那是什么。」



结果被附近经过的小谷同学打趣了。这叫什么来着,对了,如坐针毡。只是因为小谷同学是个很温柔的女孩子,所以才会对我这样冷淡的女人也很关照。



我所能做的只有老老实实地坐在那里而已。



啊啊,就算不用照镜子我也知道。脸热成这样一定连耳朵都是通红的。



p003



「稻叶同学。怎么好意思呢?我不能收的。」



「没关系。非常地合适。那么可爱怎么可以取下来。」



啊,嗯,确实。这就是魔法。因为被施加了诅咒所以取不下来。



说不定稻叶同学已经是真正的魔法使了。每天夜里翱翔在星空之中,所以早上才看上去那么困倦。稻叶同学贴着还沉浸在空想中的我的耳边,轻声细语。



「两个人之间的秘密哦。」



今天可能是我人生中最好的一天。



把收到的发圈当成传家宝吧。



不过,这种大概,都会变成没有发生过的事。



五月二十日B



醒来之后的第一感受是,昨天没法继续下去的遗憾。



再加上昨天,稻叶同学说的魔法的事情还很清晰地回荡在耳边。



无法阻止昨天的消失。也没有办法提前知道,哪一天会被采用。七十五年里一次都没有找到过。无法守护那些独一无二的日子。



但是,必定会有经历过的一天被采用。如果有希望被采用的日子,那只要试图度过与之相似的一天即可。



已知的是,今天稻叶同学来学校的时候会忘带便当。



「为什么看上去那么累?」



因为早起做便当了。



「我带便当来了。」



准备好便当带过来了。并不是想要发圈。也不是想要她说我可爱。绝对不是。……绝对。



表面上好像是一反常态,就算被怀疑也无所谓的态度,但事实上就连稻叶同学不是那种会对天上掉来的午饭产生疑问的性格也在我缜密的计划之中。我就是,这样腹黑的女人。以前就有那么个说法了吧,要抓住她的心先抓住她的胃。不是吗?



「欸,真的带了啊?但是可以吗?」



「两人份的,不用客气。」



「是不是准备好带给哪个男生的呢?」



「不是不是。」



尽管差点噎住了,但还是好不容易保持住了平静。那种对象从出生开始就没有出现过。这种交流之前好像也发生过吧。虽然对稻叶同学来说应该是第一次。



总算没白忙活(?),今天中午也能和稻叶同学一起吃饭了。



未来是可以改变的这种老生常谈虽然是事实,但不去改变也是可以做到的。



结果,就连意义不明的部分也没有发生改变。



「我,以后会变成魔法使。」



「是、是吗。」



「嗯。」



又在奇怪的时间开始了关于魔法使的自白。



如果一次是偶然,那连续两次就不再是偶然了。稻叶同学今天从最初开始就坚定地想要告诉我这件事。她是认真的。虽然还不能判断是真的认真的,还是真的想要来逗我。



「啊,刚刚好像既视感了。」



「既视感了,这种说法很有趣。」



déjà vu也就是既视感,意思是把还没看到的东西当成已经看过了的错觉,差不多就是『啊,之前是不是也发生过这种事情』这样的感觉,所以和我是无缘的。因为我全部都记得。



「嗯。感觉之前也跟相泽同学说过一样。明明不可能会说的,这种奇怪的话。」



「是啊。今天第一次听说。」



说了哦,就是昨天说的。



只是忘记了而已。



虽然我也想说一些奇怪的事情,但是却不像稻叶同学一样能够鼓起勇气。



「是不是梦里说的?」



话说回来,虽然只是随口说了一句梦里,但是自我意识过剩也应该适可而止。仿佛在说自己是亲近到能够出现在对方梦里的关系。



但是。



「说不定。」



稻叶同学理所当然似地微微一笑。



一夜之间大概会有五次快速眼动睡眠,也就是说应该会做五次左右的梦,但是大部分都不会被记住。虽说似乎在梦中看见一部分没有被采用的事情也是可能的。



顺便说一句,我从不做梦。



五月二十三日A



事件的征兆出现在周末。周六的最初那天。看似只是非常微不足道的小事。



优花没有来。



明明说过今天会来,但等了很长时间也没有过来。



我的工作日连起来大概平均25天。虽然身体的疲劳不会积累,但精神会逐渐疲倦。但另一方面,也有每周能获得平均十连休的好处。



因为休息时间很长,所以当然患上了海螺小姐综合征note。发病时间大概是从星期日B的傍晚开始。同一个日期一次就结束了的情况基本没有,但是两次结束的情况是有一些的。一想到第二天就是周一会心情忧郁,这对魔女与普通人来说都是一样的。



注:《海螺小姐》是1969年开始日本每周日晚上播放的国民动画。海螺小姐综合征指的是,看到电视上播放《海螺小姐》想到第二天要上班或上学,心情就会感到忧郁。



相反,周六A对我来说差不多是每周最兴奋的一天。



接到电话的时候大概是中午时分。



「今天会稍稍晚到一些——」



「不来也没关系。」



「又来了又来了——今天会给你带礼物过去所以期待一下吧。」



明明自说自话地说完挂断了电话,直到晚上九点都没有露脸。



也不是说在等她。只是不早点来也没法收拾餐具,洗澡的时候过来也很麻烦,想着跟她一起吃饭所以肚子饿得扁扁的。



电话也完全不接。



这家伙,怎么回事。



五月二十三日B



「今天会稍微晚到一些——」



「会带礼物过来是吧。」



「嗯……?难道说是第二次?第三次?」



「第二次。顺便『昨天』你没有过来。明明说会来的。」



这天优花果然也没有来。



我应该立刻去确认她没有来的理由的。



五月二十三日E



鳕鱼意大利面已经吃腻了。



原本没有预定却出去购物的理由,追根究底可以以此一言以蔽之。当然还有几个其他琐碎的理由。比如说,反正优花也不会来,晚饭就吃点自己喜欢的东西;顺便把该还的书带到市立图书馆去;还有周六鸡蛋会有促销活动。只要有了鸡蛋,总能做点烤制点心。



不过,各种理由里最主要的,我觉得还是吃腻了鳕鱼意大利面。



我每天的乐趣也就只有改变菜单,所以为这些花心思我不觉得辛苦。



这就是我出门购物的来龙去脉。



回家路上,亲眼看见有人被车撞了。



知道了直到『昨天』为止优花都没有来的理由。



沿着家门前的路略微向前一些是一条宽阔的道路,来回了三十年的小学校门前的路。响亮的刹车声吓得我缩回了脑袋,再回头一看,人行横道线上一位年轻的女性摔倒在了一辆汽车的引擎盖上。



瘦弱的身体弯曲成了“く”的形状,长长的手脚在空中失去了平衡。身体从急刹车的汽车上弹了出去,重重地摔在了柏油路上。只有那一瞬间,我看清了她的脸庞。



「欸……」



脸色顿时煞白。



是我熟悉的面孔。



骗人。一边逃避现实,一边从海马体中将那仅看见一瞬的容颜提取出来,在脑海里重新描绘了一遍。



「你,在那里——」



在那里干什么啊。干涸的喉咙发不出声音。明明精神已经错乱,心如刀绞得几乎要发出惨叫,意识却不知为何还是清醒的。



头脑还有些冷静的我,眺望着已经骚动起来的附近一带。一只手拿着电话喊叫的大叔。远远地聚集在一起窃窃私语的年轻人们。驾驶座上愕然的司机。



余光扫视到这一切。呼吸变得像狗一样急促,我竭力压制住几乎要爆炸的心脏。我蹲在鲜血淋漓的她面前,颤颤巍巍地伸出手去。发丝垂落,露出那张熟悉的面孔。苍白的脸上没有一丝血色。骗人,正那么想着的同时,她纤细的鼻中滑下了一道粘稠的血丝。



脸上依旧是那副笨蛋一般无忧无虑的神情。仿佛都没有察觉到被撞到了似的。



这就是她平时的表情吗。



每次,造访我房间之前的表情。



「优花……」



说了会来却没有来的理由,就是这个。



这一定是,骗人的。



我能做的,只有近乎愕然地看着一动不动的优花。



无论谁都看得出……再往后的就不想说下去了。



我第一次知道了。日常是终有一天会结束的。而且它的到来毫无征兆。



难得入手的特价鸡蛋,扔出去的瞬间从购物袋里散落一地。蛋壳破碎,里面的蛋清与蛋黄从盒子的缝隙中流到地面。我只有站在那里,愣愣地看着汁水在地面上逐渐扩大。



感谢,抱怨,想要传达的言辞细数不尽。



想要向她道歉。我总是无法变得坦率,一直都是那么孩子气。还有想要她告诉我的事。到底是中意什么地方,才会愿意待在我的身边?



但是已经无法传达了。



她已经不在了。不在这世上的任何地方。我也并没有被养成会相信存在来世的性格。



原本人的死亡对我来说仅仅是想象之中的事,但如今却呈现在了我的眼前。释放着强烈的存在感。死去的人就什么都不会知道了。我第一次亲身体验到了这句话的意义。



同一天平均会持续五天。今天就是那个第五天。发自内心地希望还能有明天,从心底祈愿会有下一天,我并不安稳地陷入了沉睡。



五月二十三日F



无法向死去的人传递任何信息。……除非时光倒流。



是的,我拥有这项特权。重复到令人厌烦的日子,唯有今天是我强力的武器。



心不在焉地迎来了第二天早晨。……开玩笑的,我可不是这种可爱的女孩子。第二天早晨要做的第一件事已经决定了。先是打电话,然后还是打电话。



上午七点十分之前。



第一次的电话并没有接通。可能她还没起床。像是要叫醒她似的我继续站在那里打下一个电话。直到她接起电话为止都会继续打。不听到她的声音我没法安心。即使连续听了十分钟单调的提示音,我也一点都不觉得无聊。没有那个空闲。



她还活着。



应该还来得及。



在『昨天』被采用之前,还有时间。已经发生了的事情虽然无法改变,但降低概率还是可以做到的。



「小绫?」



「优花,还活着吗?」



可能声音太响了,从优花的扬声器里传来的我的声音被话筒收音再次传回了我的耳边。我听着微微有些偏差的自己的声音,努力取回冷静。



「早上好——还真是过分的招呼呢,小绫。」



「闭嘴。你现在在哪里?」



电话另一侧的优花还是一如既往的无忧无虑。做梦也不会想到今天自己会死吧。



「……」



「回答我!」



「明明是小绫说的,闭嘴!」



「不要真的闭嘴啊。」



就在前一天,亲眼目睹对方死在面前的我,与正安稳地过着周六早晨的优花之间,存在着无法跨越的温差。



「诶嘿嘿,正巧刚刚在找高跟鞋~小绫打电话给我真是很稀奇呢,不过那么紧张的声音感觉暴风雨要来了一样……是不是带把伞出门好些呢。」



在做出门的准备吗。虽说是休息日但也太早了些。是什么特别的日子吗?



电话另一侧传来鞋柜门咔哒咔哒的响动声,含糊不清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偶尔听到的沙沙声应该是尼龙伞摩擦产生的吧。似乎房间里非常凌乱。



「你是准备出门吗?」



「嗯。回来的时候去小绫那里转一圈~」



屏住了呼吸。



说不定优花在这个5月23日的周六,每天都采取了相同的行动。那也就是说,尽管我不知道但5月23日的A、B、C都……最糟糕的想象掠过脑海。



「等,等一下!今天一步也不要从家里出来!」



明明是电话边却不由地发出大声的喊叫。



沉默即是雄辩,优花的迷惑透过电波传递了过来。



「就算是小绫的请求也不能答应了。今天是和高中时代的朋友时隔两年的再会。吃完中饭去买点东西……我期待了好久呢。」



无法阻止。



今天,这一天优花出门的概率非常高,并且会有不低的概率遭遇交通事故。



你会死的。



这么跟她说能不能劝住优花。能不能让她取消外出的预定。



「等等……」



声音沙哑了。



不会答应的吧。就算是我也不会因为出门前收到死亡通知而改变行动。只会怀疑对方精神是不是正常。那么——



「嗯?抱歉,我要挂了。正赶时间……小绫?真的很抱歉,之后我再听你说。」



——我的话语没有传达到……?



冷眼旁观她的命运,就这样让她去送死?



不可能。



用像蚊子一般的声音,我挤出了一句话。



「我什么都做……为了我,今天留在家里。」



绞尽脑汁,用尽本就没有多少的智慧,最终得出的答案只有哭着哀求。



「嗯~~?」



优花是个让人火大的家伙,总是不肯听人说话,厚脸皮,多管闲事,爱撒娇,一不留神就往别人怀里钻毫不知道保持距离的怪人,但我从没想过让她去死。



「怎么回事~?小绫好奇怪。」



不如说我会觉得困扰。



代理监护人的她如果死了,我可能就走投无路了。



「不过,既然都说到这个程度了那也没有办法了。」



她叹了一口气,那么说道。



「一整天都要宅在家里的话,那今天小绫就到我家来吧。」



这句话是多么地让我安心啊。



这点事就能让她不出门的话,那简直是小事一桩。



走在五月早晨清凉的空气中,我边走边想。



这个国家一年遭遇交通事故的大概有五十万人。



假设总人口是一亿二千万,那么每个人一年之内遭遇交通事故的概率就是0.42%。



如果平均寿命算作80岁,三分之一的人一生之中至少会遭遇一次交通事故。



虽然之前没有算过,但意外地是难以小觑的概率。



穿过住宅区的道路,望着小轿车的背面祈祷它安全驾驶。



你,或是你的双亲,也可能是你祖父母中的哪位,一生一次可能会遭遇或引起交通事故。如果不是的话,那可以自认为非常幸运了。



人很容易就会被车撞倒。我昨天所见的绝不是什么稀奇的场景。



如果不愿意的话,只有在汽车通行的时候倍加小心,或是循环同一天去向概率祈祷。



到达优花所住的出租公寓时,得出了这个小学生也知道的理所当然的结论。



大学毕业的同时,优花开始了独自生活。在距离我房间大概十五分钟的地方租房住了下来。虽然至今为止一次也没有来过,但循着贺年卡上所写的住址,找到了这间带有漂亮的自动锁的混凝土建筑。



「早上好——进来进来。」



门铃对面传来的声音,是我整整一夜都想听到的声音,只是听到她的声音我就完完全全地恢复了平静。虽然是那么想的——



「小绫!?」



——看到她身姿的那一瞬间,我失去了平衡。



「太好了。真,的……太,好,呜啊。」



鞋也不脱地扑进了她的怀里。



「小绫!?那么想见我的吗?不不不骗人的吧,吓我一跳。姐姐可不会被你骗了的——欸,小绫?……绫香同学?是不是玩得久了点?已经可以公布真相了哦?喂喂!?」



躺在还活着的她的臂弯里,我感到了安心,哭得像个孩子一样。哇哇大哭。她还活着。身体是暖的,炽热的心脏跳动着。仅此而已就让我感到开心,也感到悲伤,靠在她背后抓着针织衫嚎啕大哭。



「真是个,让人无可奈何的孩子啊。」



优花静静地守着我。



毫无疑问的失态。惊慌失措,嚎啕大哭,这样的姿态没有任何人看到过。但是没有办法。因为她还活着。



十分钟,十五分钟,她耐心地等待着休息日大早上跑到家里大哭的表妹平静下来。



谢谢你活着。就在我真心地那么想着的时候。



「吸——吸——味道好好闻。」



「喂。」



怎么会有人在别人哭的时候去嗅别人的脖子。



哭着发表抗议准备从她怀里离开的时候,才发现不知何时被她紧紧地抓住了。



「总觉得,心情好起来了。」



「别说傻话了快点放开我……呀。」



「知道跑到单身独居的姐姐房间里来意味着什么吗。」



被抱着的时候,狠狠捶了一下她的后背。



白痴吗,这家伙。



「小绫,之前说过什么都肯做的吧。」



「那么久以前的事早忘记了。」



真是令人遗憾的成年人。



抓着一如既往的优花的后背,我感到无语的同时又表达了谢意。只在心中。



经过的客厅不带任何讽刺的含义,也可以说品味很好。即使要交换房间,我也愿意。房间里光线很好,打开大大的窗户,五月清凉的空气吹进室内。房间深处放置的带腿餐具柜里摆放着有趣的小东西,香龙血树的花盆不禁吸引了来客的眼神。仿佛放在心里被治愈了一般。



「到底怎么了?」



矮桌上放着两人份的咖啡,蒸汽飘在半空中。并排坐在沙发上,饮下褐色的液体,头脑已经完全冷静了下来。



「你死了。」



「这还好好活着。我已经死了吗?是妖怪吗?难道……是『昨天』?」



轻轻地,点了一下头。



「怎么会。你在捉弄我吧?还是认真的?」



战战兢兢地询问我的优花脸色似乎有些发青。我不是那种会为了恶作剧而在旁人面前嚎啕大哭的可爱性格。正因为知道这点,所以优花的脸色才会发青。



「说了是真的。就在那个小学校门前面的人行道上被汽车撞了,像个笨蛋一样地被弹飞出去。死法惨烈到会让人觉得如果死得好看点就好了。你原来脑袋里也是装了脑浆的。」



「欸,欸——」



我们坐在一起,彼此都是一副阴郁的表情。仿佛在聊着恐怖电影的感想。



人这种生物,死的时候也好,死了之后也好,都不是能放松心情的事情。



「那明天……那个,到了5月24日之后,我有多少概率会成佛?」



「……」



就是那么回事。



优花如果只是『昨天』遭遇了交通事故,最乐观的也有六分之一的概率最坏的结果会被『采用』,最糟糕的就是我没有目击的情况下也发生了同样的事情,如果是这种情况有六分之五的概率她会死。即便是83%也不是能够觉得没事的数字。我应该在所有的5月23日结束之前,做好与优花死别的觉悟。尽可能地减低第二天受到的打击。



「这样——」



那真是让人悲伤啊,优花仿佛在谈论其他人的事情一般独自嘟囔了一句。



没有实感吧。贴着同样日期标签而实际发生在另一天的事对一般人来说只是像昨天晚上做的梦一样。不过对魔女来说,几乎是预知梦一样的东西了。



「但是,如果你死了会怎么样呢。」



优花想到了有趣的事情似的说道。完完全全地振作起来了。态度改变得太快了。



「欸……?」



「不用摆出那么意外的表情吧」



我不知为何愣住了。



「你,没事吗?」



「说不定明天就会死了?不是没事。只是,就连今天也像已经死了一样的度过感觉很浪费。」



爽朗的神情仿佛那万里无云的晴天,若无其事地那么说着的优花看上去非常耀眼。



「而且难得有小绫和我一起度过这说不定会成为人生最后一天的日子。」



双手包裹着咖啡杯,优花直直地看向漆黑的液面。



恨我也没有关系。为什么告诉了我这件事。那么骂我也不会有半分怨言。就这样一无所知地将人生最后一天用在与旧友的重逢上。



同样面对一个人的死亡,她与我的态度是截然相反的。23岁的女人即便如此也要毅然向前,自称75的魔女却悲伤痛苦地嚎啕大哭。



这样不就不知道到底是哪边更加年长了吗。



「比起这些,小绫觉得只有自己不会死吗?小绫如果运气不好也是会死的哦。」



我终于能够虚张声势地说出一些挖苦的话了。



「只有像你那样的死法我是敬谢不敏的。」



「我也是不想再死第二次了。」



仿佛还记着一样,优花撒娇道,两个人小声地笑了起来。



难得优花都提出来了,就稍微思考一下吧。



我目击到的是优花5月23日E的死亡,这里就假设如果那里被撞了的是我。穿过人行道的时候,突然感受到了强烈的冲击。太过于突然以至于失去平衡,就那么摔在泊油路面上。在陷入恐惧的那一瞬间之后,就那样迎来了5月23日F的早晨……?



大概,一定是这样的。无论好事坏事都不会影响到其他的『今天』。



虽然不知道会循环几次,如果有的话5月23日G也好H也好,都是有可能有的。只是5月24日A会变成什么情况,这就完全不知道了。如果5月23日E被『采用』了,我就不在这个世上了所以无法迎来第二天早晨。



总有点无法释然。



如果昨天被采用了,那么昨天因为事故丧生的我就不会醒过来。好像说得通又好像说不通。我怎么能够确认自己不会醒过来?



那么反过来说,是不是我死去的那一天绝对不会被采用呢?



不过再怎么说我也不会想去实际试一试。这种事情,还是太可怕了。



「一副只有自己不会死的表情。太狡猾了。」



「哪里狡猾了,现在也在拼命不让你死吧。」



「救命恩人啊。」



「是啊,快点感谢我。」



「必须要用上一辈子来报恩了。无论是健康的时候,还是生病的时候……」



「太沉重了……」



靠在我身上的优花略微有一点重。体重压在我身上,体温传递过来,本会觉得烦躁的事情,不知为何特别开心。



我带着几分无聊的好奇心偷看她的脸,只是说说话就会心情那么好,不禁想要让她露出更多各种各样的表情。



「呐,小绫。我已经说了五年的喜欢了吧。」



「是啊,赶紧厌了吧。」



「五年都一直在向你求婚为什么还不肯答应呢?」



「只有五年而已。」



对七十五年也活过来了的魔女来说就跟昨天一样的事情。事实上也能像昨天的事情一样回想起来。笑嘻嘻地靠近十岁的小学生那么说着的变态。



「那对小绫来说应该都已经25年了吧。」



令人颤抖的现实。



度过了普通人差不多一生的时间,虽然令人惊讶地没有任何可喜的变化,但是其中三分之一的时间优花都在我身边。除去双亲与我度过了最长时间的人,与一起待了第四久的人之间有20倍以上的差距。



脚下不禁变得柔软了一些。



但是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也不是时间来决定的……



「也……是啊」



「25年都一直在来往吧?这已经是事实上的结婚了吧?25年已经是银婚了。小绫不说话的话就像个小公主一样,这已经是走婚了吧,是平安时代啊。」



不是,这个想法很奇怪。



「太糟糕了。绝对没有办法开开心心地看源氏物语了。因为光源氏的脸会变成你的。」



「那小绫就是若紫了呢。结婚吧。十五岁的幼妻!味道好好闻,斯——哈——斯——哈——!」



太生气了感觉太阳穴的神经都要断了。虽然很想出手收拾她一下,但今天还是算了。万一碰到的地方不妙,不小心让她死了也很麻烦。



对着这个尽情呼吸着房间里的空气,一副恍惚神情的成年人,至少拼尽全力地想给她浇上一盆冷水。



「身体里已经是个七十五岁的老太婆了所以快点住手。」



已经发生了的事情无法改变。



最多只能降低被『采用』的概率。



整整一天,都在表姐的房间里度过。完全没有外出的想法。一起喝着茶,看着网上放映的电影。用冰箱里剩下的食材做完饭,坐在餐桌边用餐,洗完澡问优花借来了睡衣。



夜幕降临,耳边清晰地传来优花的呼吸声,我闭上眼。她平时似乎睡得更晚一些,但配合我的作息早睡了一些。我一到晚上十点困意就会突然袭来。



「呐,优花,还醒着吗?」



寂静到耳朵有些发疼。其中唯有睡着的呼吸声还在回响。



「求求你,千万别死了……」



明天早上如果能在她的房间里醒来就好了。那么就能立刻知道哪一天被采用了。



只有这天,清醒得有些难以入睡。伴着不断膨胀挥之不去的令人讨厌的想象,不知不觉地陷入了沉睡。



五月二十四日A



优花的运气很好。漂亮地回避了极高概率的落选,在名为概率的死亡游戏中生存了下来。



早晨在自己房间里醒来的时候已经觉得没有希望了。因为我觉得如果优花还活着,5月24日我醒过来的地方必须是在她的房间。



想着抓住最后的救命稻草,给她打了一个电话。「小绫居然会给我打电话叫早真是太开心了」,听到那无忧无虑的声音传来,浑身的力气都放松了。字面意义上一屁股跌坐在地上,整整十分钟没能动弹。



但是,这样就好。



我最糟糕的想象,没有变成现实。只是这样就好。



即使如此,也不会忘记。



她鲜血的温度,与失去力量的身体的柔软。搭上脉搏时指尖没有任何感觉,心脏是多么冰冷,我都清晰地记着。一直,直到死去为止,一直,都会记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