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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回(2 / 2)




“这里是我的密室。”



我啊,仅仅是想打开密室的门。







密室。



和外界相隔绝的地方。



从现实当中隔离开来,无法踏足的地方。



而又确实作为现实的一部分存在的地方。



我们怀抱着密室。







松田之死没有谜团。



在她身上发生了什么?犯人是谁?怎么杀害了她的?这些事情起初就不是问题所在。至少,不是我该去解开的问题。放置不管也会有警察和法庭给出答案,给出无聊至极、怎么替换都方便的答案。



她的死,成不了一丁点的谜团。全都该是不言而喻的事情。然而,有些我不明白的地方。



松田的死,究竟是什么?



那于我而言,又是怎样的意义?



不知何故,我很想接近那边,我觉得唯有那不能任其成谜。



“为什么呢?”霍尔顿说,“那种东西,放着不管也行吧?又不是什么让人愉快的东西,只是悲伤痛苦又艰辛的东西。那种东西,放进密室里不管也行吧?”



“就像某天的我对你做的那样?”



“啊啊,就是这样。”



我摇头:“不行。”



“为什么?”



“还没理解松田的死,就不能向她道别。与之相称的话语,也不知道是否该是‘永别了’。”



“这些话没必要说。密室是会起作用的,只要不打开门,里面怎么样都不碍事。总有一天,不用什么话语,你也会和她分别的。”



“打招呼是必要的。”



“为什么?”



“什么理由都没有。”



打招呼不是过程而是结果——小此木这样说过。



他知道,对于死者,打招呼是必要的。对于她的人生,我必须发声说些什么。这不是为了谁,非要说的话是为了我自己。但其实一定也不是为了我。



“我开始写文章,是初中那会儿。”我说道,“当时我对于写结局不感兴趣。没有结局的故事也不需要开头,所以我不管从哪里开始都能写文章,不管写到在哪里都能结束写作。如果是独自一人的文本,那这样就可以了。”



霍尔顿绷起脸来:“到底在说什么?”



“要说的是,我啊,已经不是独自一人了。”



我若是独自一人,就不会有任何值得痛苦的事情,什么结局都没必要。那是很轻松的事情,光是心情舒适、没有痛苦的话,就能从此驻足。



不过,并不尽然。我和松田相遇了,开始续写她的文本。既然不再是独自一人的文本,那结局就是必要的。



“你说,话语之类的挺不方便的吧?”我说。



“到现在还说这些吗?”霍尔顿叹了口气。



某个深夜中的活动室里,我和松田谈论朋友的定义,谈论着这种不可能有答案的话题。把各种情感——而那一定是无限多的情感——替换成了“朋友”这样的词汇,所以会显得不合理。当时,我们之间的话语,并非友情也好,是恋情或是爱情也好,无论哪样都一样,是在为无法定义的事物强行下定义的话语,是向不可能挑战的话语。



“尽管这样,我们也还是只得依赖话语。”



如果是独自一人就没必要,不过……



既然在那边的是两个人,我们就只能挑战传达情感这样的不可能之事。



“已经没法向松田传达话语了。”霍尔顿说,“你能够回归独自一人的状态。”



我也是这么想的。不过,那并没有这么简单。







“零零散散的话语会让人很为难。”松田说,“没法传达的话语,就没有意义了。”



我侧头说道:“不用着急的吧。我觉得想把一句话传达给所有人才会变得很痛苦。只要慢慢地传达各种话语就行。”



“可是,也有没法这样做的情况吧?”



“有吗?”



“有啊。”



她喝了口罐装啤酒,把它放到了长桌上。



然后,她直直地盯着我的眼睛,告诉我:“等到暑假,我要回家乡,然后向那人传达某件事。之后就不打算再和那人见面了。”



我寻找措辞。



我和松田说过各种各样的话题。真的,发自肺腑地交流了大量的话语。不过至今为止也有些避而不谈的地方,虽然知道那些终有一天会变得无法逃避,但还是避开了目光。



“最后的话语,必须得表达正确。”



如果我站在她的立场上,到底会怎么做呢?



会选择怎样的措辞呢?



虽然思考了一番,但没能找到答案。







即使松田已经死了,我也还是没法和她诀别。



恐怕是情感在抗拒吧。但实际感觉上,那不是我的什么情感问题,而是在更为整体意义上的话题,是怎么也逃不开、自然而普遍存在的规则般的话题。



“打开密室的门,是想做什么?”霍尔顿问,“是想开门,消解密室吗?还是说,你这次是想禁闭在那里,打算上锁?”



不清楚。



自己期望是哪边,又是否会选择期望的那边,都不甚清楚。



“但总之,我们还是不得不去往那边。”



已经听不到松田的声音了。



尽管如此,我也仍然敲击键盘。



——而那,一定是因为我妄自菲薄。因为被关进密室的,其实并不是他,而是我们之间的情感。他和我一起,连同我的一部分也关进了那里。



听到一阵敲门声,取代了松田的声音。







我独自一人,处在昏暗的房间中。



坐在电脑前,沉浸在显示屏蓝白光的照射下。房间里的两扇窗都拉上了窗帘,自窗帘隙间洒下了扁平的光线,把尘埃照得熠熠生辉。



门被接连不断地叩响,起初是理性的,后来终于还是变得感性,屡屡响起。伴着这叩门声,能听到小泉的声音。



“麻烦开开门,学长。”



电脑显示屏上,排列着我先前输入的文本。不管键盘叩击得有多粗鲁,文本也还是显得具有理性,且表面上看去很到位。



“要是不开门,那我就撬开了。家具建材市场来回也就二十分钟。只要我想的话,这门还是能轻易破坏的。你觉得我办不到吗?”



不觉得。



我从椅子上起身。而她还在高声叫喊着什么。



我朝向门,说:“能不能稍微让我一个人呆会儿?现在状态正好的。”



我的声音弱了下来。门那边的小泉则用听似定下心来的声音说道:“学长听上去意外地挺有精神呢。”



“想再写会儿稿子。”



“那个怎么都行,先把这边开开吧。”



“不是怎么都行,它挺重要的。”



“没有什么比和来访的恋人相会更重要的事情了,不是吗?”



“是前恋人吧。”



“那实在是没法接受啊。我啊,现在看起来可糟糕了,知道吗?穿着运动衫,妆也没化。麻烦快开门吧。”



“咚”地一声,小泉敲了下门,那一下猛到甚至足以把门敲坏。



我涌起一股莫名的疲倦感,就地坐下。这里究竟哪算是密室了?就如她所说,只要她愿意,不由分说就能把门破坏掉。



我盯着那脆弱的锁,开口道:“真的,再要一会儿,感觉就要能组织出什么语言来了。”



“‘什么’是什么?”



“不清楚。就是不清楚,所以才要写。”



“我觉得,不清楚的东西不写也罢,等哪天清楚了再写就行。”



“不是这样。放置不管的话,就只会淡忘掉啊,就连原本的疑问也会逐渐忘掉。然后,就只会变得似懂非懂了。”



小泉沉默了片刻。



应该不是因为被说服了吧。她用比刚才音量稍轻些的声音说:“不管怎么说,放我进去吧,不会打扰你的,就让我在边上。”



“你在就写不出来。”



“会保持安静的。”



“问题不在这。”



小泉在边上,我就不可能听到松田的声音。而就算那实际上不是松田的声音,就算只是我的声音,那也一样。只要她在,那里就不是密室。



“明白了。那,我……就在这里等。等写好了,还请把门打开。”



“可能要写上很久的。”



“没关系啊,我……还是挺有耐心的。”



“其实,你只是在门前我也写不出来。”



只是这样,我的意识也会被门的外侧夺走。



“学长,那不是很没道理吗?”小泉听上去好像有点不悦,“确实,门那一边是学长的房间,是我不能随意进去的地方。不过,学长没有权利对我在这一边说这说那的呀。”



是这么一回事。



我就算关在昏暗的房间里,锁上门,门外的人也还是能随意站在门前,而只要有这氛围,我的密室会轻易遭到破坏。



“我这就保持安静,直到学长开门为止,一句话也不会再说了,不过我就在这里。”



我叹气。



没有涌起开门的念头,但当然,续写那篇文本的感觉也没有。脸颊逐渐发疼,我按住了那里。



“求你了,不要把我从这里拽出来。”



小泉什么也没说。



大概她真的打算直到开门之前都一言不发吧。



我站起身,背过门去,为的是续写那文本。要想把情感组织成言语是不可能的,而那还是面对松田的言语,就更不可能了,特别是小泉就在那边,也就更不可能了。尽管如此,还是想寻找哪怕是仿制品的话语。



已经不能再是独自一人的我,就算不完整,也还是必须书写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