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④(2 / 2)


“是烟花!”



“哇——!”



“五实别这样……好痛!”



五实兴奋地把身子探出了窗外,头纱随风飘动。睦实想把她拉回车里,五实却拼命抵抗着。正宗慌张地停下了车。“太危险了……”他刚说到一半,就被眼前的东西震撼到了。



透过裂隙就能见到的现实。



人们在防波堤上坐着,三三两两地靠在一起,观赏着从海边升起的烟花。



他们有的在喝酒,有的在吃章鱼烧或煮乌贼,有的在玩悠悠球,一片熙攘。



正宗注意到了。以各自的方式享受着节庆的人群当中,有个憔悴的中年男子神色恍惚地走向面包车……那是成为大人的他自己。



现实中的正宗手里拿着塑料袋,里面装着便利店里买的小菜。明明是节日却不买点丰盛的菜,看到升起的烟花也故意移开视线。他似乎打算就这样回家了。



“……爸爸在日记上写了,五实来这里的那天也是盂兰盆节。”



正宗小声说道。睦实应了一声,看向五实。五实好像已经忘了现实中的正宗,她的眼睛闪闪发光地盯着天上的烟花。



在盂兰盆节从现实世界误入虚幻世界的小女孩。



正宗心想,现实中的自己当时或许和家人一起来参加庆典,五实就是在那时走失的……



现实中的正宗在卖薄荷烟[12]的货摊前停住了脚步。他想起了那个盂兰盆节的晚上。



“我要那个!”



那天沙希在薄荷烟的摊子前缠着他们不放。



“喂!别碰别人的商品!”



“不给我买就不走!”



看着执拗的沙希,睦实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



“那你就呆在这儿吧。妈妈和爸爸先走了!老公,我们走。”



“喂,没关系吧?”



“没事的,反正一会儿就死心了,会追上来的……”



说到这儿,不知为何突然感到不安的睦实回过头去,



“沙希……!?”



那里已经不见沙希的身影。



他们在庆典的会场里寻找沙希。但是放起来的烟花也不好叫停。嘈杂的会场中,人们的反应也就只有“听说有孩子走失了”“是吗”这种程度了。



从那晚以来,寻找沙希就成了正宗和睦实人生中唯一的命题。



睦实像是变了个人似的神经过敏。正宗一个人出去的话她就会感到不安,没法冷静下来,在家里大喊大叫。之前也劝过她是不是再要一个孩子,但这种话很快就不提了。夫妻俩只是一个劲地找着沙希。



他们把见伏翻了个底朝天,做了传单希望从别人那儿得到消息,一遍又一遍地向警方提出搜索请求。一天,一周,一年,三年……尽管如此,还是没能找到沙希。



找不到……



“给。您女儿肯定会喜欢的!”



现实中的正宗回过神来的时候,发现自己不知不觉地买了一支薄荷烟。那上面画着的角色和那天沙希想要的女童向动画的女主角很像。十年过去了,放的动画也不一样了。画着那个时候的角色的薄荷烟大概已经买不到了吧。



现实中的正宗脸色突然变了,就这样向着这边……向着虚幻的正宗他们乘着的面包车走来。



他走过已经长大的女儿面前,这十年里一刻也没有忘记过,为了她不惜抛弃自己人生的女儿。



五实看到现实中的正宗经过自己眼前时突然眨了下眼。



“……赠宗?”



正宗在后视镜里目送着离去的现实中的正宗,低语道:



“我至少还能欢笑,还能哭泣。这个世界里多少还是有点自由的……但是现实中的我们并非如此。他们哪儿都能去……唯独自己的感情哪儿都去不了,只能这样度过一天又一天。”



烟花散去了。睦实苦涩地将视线从渐渐远去的现实中的正宗的背影上移开。



“嗯……是这样。”



“我现在不光想要让五实出去。我还想让现实中的我们走出去……”



和正宗他们不一样,五实在别的地方还有牵挂她的人。她注视着现实中的烟花,悲伤地说:



“我们。”



那里面并不包括自己。



不管在哪儿都没带上自己。



钢铁厂里,现实已经侵入了第六高炉。工人们避开裂隙,努力尝试重启高炉,但差不多已经到极限了。



“危险!完全进入现实的话会消失的!”



“就算你这么说!我们能行动的区域也太有限了……!”



“啊啊啊……不行了,菊入先生!完了!”



“还没完!怎么能就这样完了!”



时宗吼着,就在这时。



咚——,咚——!



比烟花还要响好几倍,矿山山崩的声音响彻了钢铁厂。与此同时,第六高炉巨大的烟囱逐渐变得红热。钢铁厂的各处冒出了烟,化作神机狼,悠然地向天空奔去。



“神机狼……!!”



工人们“哇”地发出了欢声。时宗精疲力竭地倒在了原地。



“哈……哈哈……”



佐上那边也能看到神机狼从钢铁厂里冲了出来。



“啊啊,神听见了我们的祈祷!”



爪牙们兴奋不已,佐上却有一瞬间咬住了嘴唇。他也明白这不过是杯水车薪,只能稍稍推迟这个世界的崩坏。尽管如此,还是有要做的事。



“接下来就去把神的女人夺回来吧!”



神机狼在空中优雅地飘舞着,奔向各处的裂隙。



因为裂隙实在是太大,修复起来比平时要花更多的时间。但神机狼们还是兢兢业业地做着本职工作,填补了一个又一个裂隙。



“!不行……要赶不上了!”



面包车向隧道方向驶去,车里的正宗和睦实心急火燎。



自己是幻影,存在于此本身就够奇怪了。但要是能把五实送回现实的话,就能成为多少有点有意义的存在。



哪怕自己注定要消失,说什么都要把五实救出来。



尽管如此,他们不觉得面包车能驶出隧道。凭借神机说不定能驶出去,但列车已经翻倒了。



尽管如此,尽管如此……



虚幻的世界产生了许多裂隙,神机狼正一刻不停地修复着。现实中的正宗对此一无所知,沿着铁轨走在回家路上。那里聚着很多手拿相机的人。



爆炸事故后钢铁厂就关停了。但在本次盂兰盆节上,钢铁厂的列车要久违地再次开动。现实中的正宗茫然地看着这一切的时候,



“不要!我就要那个!”



一个孩子正缠着母亲要买店里的商品,就和那时的沙希一样。正宗想到自己手里拿着的东西在回家之前必须丢掉便站了起来。睦实看到这个玩具之后不知会作何感想……



“不介意的话请收下这个。”



正宗把薄荷烟塞给了撒娇的孩子,不等对方回话就离开了。



“唉,我不要这种东西。妈妈……”



那孩子想要的是会发光的手镯。母亲一脸困惑地说道:“丢在旁边吧。”



背后,车站职员拿着喇叭对摄影者喊道:



“纪念列车即将出发。想拍摄驾驶席的观众请到外面去!”



警笛声响彻整个见伏。行驶在通向隧道方向的山口上的正宗向下看去。



“喂,那是!?”



后方的高架桥上驶来了一辆列车,车身反射着现实中烟花的光。



“列车……!”



“为什么!?是谁在驾驶!?”



“不对,那是……现实中的列车!”



远处的隧道口还有一道没被修复的裂隙。



“得让五实乘上那辆列车!”



“怎么上去!?列车在裂隙对面啊……呀!”



正宗猛地踩下油门。



“办不了也得办!”



现实和虚幻交织。正在避难的虚幻世界的人们苦闷地看着现实中人们欢声笑语享受节庆的样子。



或许是为了让心情多少轻松一点,人们开始在现实世界中找起了自己熟悉的脸。“噢,神机狼也挺努力的嘛。”“裂隙越来越少了……”“啊,那不是五金店的小鬼吗?”“噢,看那个痣,准是他。”



“啊,我说,那是不是山崎?”



虚幻世界中的那位孕妇看着现实世界中上了岁数的自己和一位像是自己女儿的少女走在一起。



那对朋友般的母女喝着从货摊上买来的,装在不可思议的容器里的苏打水,欢笑着。



看到这幅光景,她摸着自己的大肚子,流下了眼泪。



神机狼补上裂隙,和睦的母女随之也消失了……



正宗开着面包车行驶在颠簸的山路上。握着方向盘的手直流汗。剧烈晃动的车内,五实满不在乎地发着“哦——哦——”的声音。她似乎觉得颤抖的声音听起来很有趣。



这时,周围的景色突然扭曲,变得不同了。



还是同样的山,但这里的植被明显没有经人修剪过。鲜艳的烟花明灭的同时,比虚幻世界中浓得多的绿色从黑暗中浮现了出来。



“进到裂隙里了吗!?”



睦实喊道。五实惊讶地看着她。



“奇怪……?”



“唉?”



被这么一说才注意到,睦实的手掌轻轻晃动着。睦实慌忙抬起头来,只见正宗身体的轮廓也渐渐变模糊了。



这里是现实。幻影在现实中是无法生存的。



“啊……这样下去,我们会消失的!?”



“我知道!但是,要乘上现实中的列车就只有这一个方法!”



神机狼正要扑向列车上空的裂隙。这时,车内响起了沙沙的噪音。



“名为酣睡小羊的听众留言。”



DJ富有个人特色的尖锐声音。是仙波喜欢的那个电台。



“考试什么的真不想考了,谁来救救我,要死了。”



正宗听到这话,情不自禁地“噗”地笑了出来。



“哈哈哈!这样啊。那就去死吧!”



正宗笑着吼道。五实也跟着他高兴地叫了起来“去死吧!”睦实就像母亲一样责备道:“别闹!”



“连死意味着什么都不知道,就不要这样随随便便说出口啊!”



“我们不也不知道吗。”



“啊啊!怎么可能知道啊!”



“轰”的一声,正宗把油门踩得更猛了。“呀——”睦实一只手护住五实,一只手抓着前面的座位。



“感觉现在没有可以逃的去处。”



正宗开着的车驶上了岔道。



“去找的话就能找到!”



“不管去哪儿,都感到一片漆黑。”



这时升起了格外耀眼的烟花。



“照亮前路的光总是有的!”



“但是,要是考得上高中的话,我要做出改变。”



“考不上也要做出改变!”



“正宗,看前面!?”



正宗回过神来,眼前就是悬崖。



“所以……神啊,拜托了。”



面包车飞越了护栏,撞到悬崖上重重地弹了一下。



连发出悲鸣的时间都没有就落到了下面的铁桥上。面包车翻倒在了铁轨上。



“……!喂,喂!没事吧!?”



听到正宗的声音,倒在后座上的睦实和五实摇摇晃晃地抬起了头。这时响起了震耳欲聋的警笛。现实中的列车正在朝这里驶来。



“要被碾过了……!”



正宗他们不由自主地闭上了眼睛。然而,列车发着尖锐的“吱吱吱——”的声音,在距离正宗他们只有一步之遥的地方刹住了车。



现实中纪念列车的驾驶席上,初老的驾驶员正仔细地看着前方。对讲机里传来“怎么了?”的问话。



“抱歉,总觉得有辆车掉了下来……”



正宗他们跑到车外。列车就停在眼前。绝佳的机会。正宗拉着五实的手想让她乘上货车的连结部。



“听话,五实,快!”



然而,五实默默地摇了摇头。都快哭出来的正宗叫道:“求你了,五实!”五实却紧紧地抓着睦实的腰。



“不走!五实,不走!在一起!”



她的大眼睛里噙着泪水,用尽全力诉说着自己的想法。



“要和正宗……和睦实!在一起!”



“!……啊。”



看到那双眼睛……睦实想起来了。



第一次遇见五实的事。当时佐上把她叫到钢铁厂,让她照顾一个住在第五高炉的、和自己很像的女孩子。



根据佐上的说明,从这个女孩子的名牌和照片上可以推测出她很有可能是另一个世界里自己的女儿。所以佐上才把她塞给自己。



睦实在听到这些之后仍然保持着冷静。现实中的自己毕竟不是自己。把这事当成单纯的工作,只是照顾的话应该做得下去……但是,五实一看到睦实,那双哭肿的眼睛就突然露出了笑意。她或许从睦实身上感到了某种亲近的东西。在那个瞬间,睦实强烈地意识到:



不能靠得太近。



太近的话,肯定会喜欢上她的。



这样的话,将这个孩子关在钢铁厂里的罪恶感一定会把自己压垮的。



睦实每次来到第五高炉,五实都像是要和她玩耍一样在她身边跑来跑去,还故意把球扔给她。但睦实所做的从不超过最低限度的照顾,持续无视着她。



五实或许从这种态度中明白了什么,她终于对睦实放弃了期待。她失去了表情,总是一个人玩。和睦实说话也不会得到回应,所以她不再开口了,渐渐地连说话这一行为本身都忘记了。睦实心想这样就好。



因为不能喜欢上她。



不知过了多少年,有一天五实突然打了个喷嚏。



这个世界虽然是冬天,但并没有多冷。她本以为对五实而言也是一样的。实际上五实也从来没着过凉。



可是,来自现实的少女会如何感知这个世界的气温呢?她从来没有问过,说不定五实真的会觉得冷。



睦实使着不习惯的勾针,总算织成一件对襟毛衣带到钢铁厂去。她故意装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把毛衣丢给五实。



接过毛衣的睦实却欣喜地笑了。和初次见面时同样的笑容……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开始叫我睦实了。”



睦实轻抚着五实的头发,回想着迄今为止一起度过的时间。她的视线因泪水而模糊了,说道:



“五实,我会和你在一起的……我也要去现实。”



正宗震惊地抬起头。



“!?这,这样的话你会消失的……!”



在现实中已经待了很久的两人的身体越来越透明了,可以透过身子隐约看到在背后摇动的树木。



“就算留在这个世界,消失也只是时间问题罢了。”



“但是!”



这时,列车启动了。大概是因为没发现异常,驾驶员就继续开了起来。睦实先乘上了列车的连结部,向五实伸出手。



“五实,上来!”



看到睦实下定决心的眼神,五实不由自主地抓住了她的手。



眼见着睦实带着五实一起上了车,正宗也慌张叫道:“我也去!”他不顾一切地跑着,但是列车的速度越来越快。



“睦实,我也……!”



正宗使劲伸出手,想要抓住连结部的把手。



然而,睦实非但没有抓住正宗拼命伸来的手,反而一根一根地扳开他抓在扶手上的手指。



“睦实,为什么……!”



睦实默默地注视着正宗。



“啊……我!不要!像这样离别……我……我!”



正宗跑着。列车渐行渐远。但他还是不停地跑着,跑着。



“能和你们相遇……!”



扑通一声,他倒在了地上,朝着远去的列车含泪叫道:



“……实在是太幸福了!”



睦实和五实这两位正宗珍重的人的身影越来越小。他忍着眼泪,站都站不起来。这时,天突然暗了下来。



“啊……”



裂隙乘着风飘走了。



背后响起了汽车引擎的声音。



“正宗!”



正宗吓了一跳,转头看去,只见笹仓他们在桥下开着车过来。



“盂兰盆节的烟花……在这里就看不见神机狼了。”



五实和睦实坐在通向现实的列车的连结部上,俯视着镇上辉耀的烟花。



睦实那鼻梁纤细的侧脸已经完全透明了,背后升起的烟花在她的眼睛和嘴唇处绽开。



看到这幅光景的五实害怕极了,她探出身子喊道:“下去!”“姆实也下去!”



面对着五实发狂般的视线,睦实露出了寂寞的微笑,看向下方。这时,她注意到脚底有什么东西,蹲了下去。五实盯着睦实捡起的东西,眼睛睁得大大的。



“!这个……我知道。”



掉在地上的是现实中的正宗买的,送给不认识的孩子的薄荷烟。孩子的母亲让她把这东西“丢在旁边”,于是就放在了发车前的纪念列车的连结部上。



“薄荷烟。是我喜欢的……这样啊,毕竟现实中是盂兰盆节啊。”



睦实将颜色鲜艳的薄荷烟递给了五实。



“有很多货摊,还会放烟花,可开心了。但是……这里永远是冬天。留在这里的话,盂兰盆节就永远不会到来了。”



手里拿着薄荷烟的五实平静地向睦实说着。透过她的笑脸,可以隐约看到灿烂的烟花。



“五实,隧道对面有的可不只是盂兰盆节。还有各种各样的事物在等着你。快乐的,痛苦的,悲伤的……能够猛烈地摇动你的心的事物。”



“……”



“会交到朋友的。会有梦想的。还说不定会遇到挫折。但是,摔倒后说不定会产生新的梦想……”



透过睦实透明的胸口,能看到绽放着的烟花。



“真好啊,这些都是我得不到的东西。”



“!啊……”



“所以,至少给我留一样东西。”



“你看”,睦实说着看向下方。



“看得见正宗吧。”



笹仓开着的车在下面的国道追着列车。新田、原、安见也一起挤在上面。正宗打开窗,担心地朝上面看去。



睦实眼神坚定地向五实宣告道:



“正宗的心就由我收下了。”



“唉……”



“其他的东西你全都拿走吧。但是,我要拿走正宗的心。”



“!!”



听到这极具冲击性的话,五实失语了。或许是因为愤怒,或许是因为不甘,她的指尖和嘴唇不受控制地颤抖着。



“就算我和五实一起走了……就算这个世界行将终结,在这最后的瞬间,正宗想着的依然是我。”



“不要!”



五实用手堵住了耳朵,使劲地摇着头,全身上下都在表示拒绝。但睦实没有停下。



“在那终结的瞬间,我想着的肯定也是正宗。”



“不要,不要,不要!”



“正宗喜欢我。我也喜欢正宗。”



“!没带上我……!”



“是啊,但是。”



睦实用几乎完全透明的手紧紧握住了薄荷烟和五实的手。和刚才那种强硬的话恰成对比,她的眼神里满是爱怜。



“不管是在什么时候,思念着五实的人们都在隧道对面等着你呢。”



“!……”



五实一动不动,或许是在感受逐渐变得稀薄的睦实手心的温度。



然后,她像是下了什么决心似地取下了戴着的头纱。



“五实……?”



接着,她挑衅般地注视着睦实,眼里却噙着大滴泪珠……她把头纱戴到了睦实头上。



“最讨厌你了。”



说完这话,她像是为了不让人看见再也无法忍耐而落下的泪水,猛地抱住了睦实。



“最讨厌你了,所以……不要和我一起走。”



“!?啊……”



“最讨厌你了。”



五实紧紧地抱着睦实。



从很久以前,五实就想这样抱住睦实了,就想对她撒娇了。睦实也一样……她发自内心地想要敞开胸怀接受五实。



“嗯……嗯……”



睦实泪汪汪地抱了回去。在这个瞬间,她们感受到了彼此的心跳与生命。



“呜哇,神机狼乌泱泱的!?”



“可恶。明明马上就要到隧道了!”



高架下的汽车追着飞驰的列车。正宗大睁着眼抬头看着列车。



“睦实!?”



戴着头纱的睦实站在列车的连结部。她探出身子,像是在等待纵身一跃的时机。背后的五实一动不动地注视着睦实。



“傻瓜!那家伙在干什么呢!”



“笹,笹仓!再快点!”



“等等!已经到极限了……”



这时,几乎被神机狼完全填补的现实的天空中,就像开火的机枪一样升起了一发发速射烟火。



与此同时,睦实展开手臂跳向天空。



“睦实!?”



头纱像是翅膀一样优美地张开。睦实宛如一只向着绽放在空中的花朵飞去的蝴蝶。



目送着她的五实像是看到了什么耀眼的东西一样眯起了眼。



“笹仓,快停下!!”



笹仓慌忙地急刹车,正宗飞奔而出。



睦实摔在了长着草的斜面上,朝下面猛地滚去。正宗本想挡住她,被睦实一撞,两人都从斜坡上滚了下去。



“呜哇!”



两人终于停了下来。睦实压在倒在草地上的正宗身上,用手按着脑袋,呻吟着:“好痛……”



“在做什么呢,白痴!流血了!?”



听到正宗的声音,睦实看向自己的手掌。那里沾着粘稠的、殷红的血。那是生命的鲜烈的颜色。



“!正宗,好厉害……!”



睦实猛地抓住正宗的手,让他触碰自己额头上的伤口。然后,她像曾几何时的五实一样,眼神兴奋得闪闪发光,叫道:



“我能感受到疼痛了!”



“啊……”



“因为有你在!每个细胞都知道我是活着的……就算这个世界今天就要终结也无妨。”



睦实的脸蹭着正宗的手,露出了一个纯真的笑容。



“我现在活着!”



“睦实……”



这时,两人抬起了头。



“神机狼!”



神机狼追上了列车。不,它打算超过列车,填补隧道对面通向现实的裂隙。



五实站在连结部上迎着风,神色恍惚地向这边回过头来。



“睦实。”



睦实完全不在意逼近的神机狼。在她视线的前方,草地上的正宗和睦实变得越来越小……因为看到这一事实而生出的感情占据了她整个心。



“正宗,睦实,正宗。”



五实的脸颊上流下一行眼泪。



神机狼冲到了五实眼前,眼看就要连着列车一起抓住她了,就在这时。



“……!!”



下定决心的五实突然转身向前冲去。



神机狼与列车擦肩而过,发出巨大的声响。五实的头发在风中飘舞。穿过列车的神机狼似乎是要修复隧道前方无数的裂隙。



在草地上抬头看着这一切的睦实情不自禁地叫道:



“不行!裂隙要消失了!”



“五实,快走!快给我走!!”



在两人的祈祷声中,五实目不转睛地盯着前方。



列车冲进了神机狼正在修复的裂隙中。



轰——!



列车伴随着强烈的风压被隧道吸了进去。与此同时,神机狼雾散而去。



寂静终于再次降临。



“啊……”



“……赶上了。”



正宗和睦实相视而笑。



“啊哈哈哈哈……!!”



他们笑了一会儿,又陷入了沉默。



温柔地相视着的二人默默地靠近了……睦实却一口咬上了正宗的鼻子,“痛不痛?”,又大声笑了起来。



这时,笹仓他们赶来了。



“正宗你这家伙!这不是在调情嘛!”



见伏的各处响起了欢声笑语。



钢铁厂里,时宗和朋友们击着掌。



无力地倒下的佐上流下了眼泪。



在学校里,美里和大人们借庆祝的名义喝光了剩下的啤酒。



宗司在翻到的列车旁仰望着天空。



神机狼姑且算是把裂隙填上了。但它们能做的也不过如此。



尽管如此,大家都怀着高扬的心情。这和之前发生了什么,将来又会怎么样没有关系。



只是,终于有了活着的实感。



在这虚幻的世界中,每个人都是第一次感到这样的瞬间。



在高扬感中,睦实和伙伴们欢闹着,正宗突然想到,



回到现实的五实会度过怎样的人生呢……



然后他许下愿望。但愿五实能遇见、能得到一切我们见不到、碰不到、闻不到、感受不到的东西。



那是为了代替逐渐消失的自己……不,绝不是这样的。



五实作为五实自己活下去,光是这样就让正宗感到很高兴了。



在这无色的被封闭的虚幻世界中,五实就像是生命的结晶。她散发出强烈的光,为这个世界染上了色彩,我们要在这样的世界中活下去。



在这走向终结的见伏,哪怕是一瞬间的生命也要……



不逊于五实地活下去。



这时,睦实突然抬起了头。



“怎么了?”



“听到了哭声……像是刚出生的婴儿。”



那声音是隧道里传出的。



飞驰的列车上,五实痛苦地叫着:



“想在一起……想在一起,想在一起……在一起……”



她说的是“想在一起”而非“痛”。[13]



明明那么想在一起,五实却只能离开。



“想在一起……啊啊啊啊……”



她像孩子那样流着大滴泪水。尽管如此,她还是睁着眼睛,就像是要彻底品尝这痛苦的滋味一样,泣不成声地喊道:



“啊啊啊啊啊————!!”



在她的悲鸣中,列车驶进了隧道。



本该被土砂堵住的地方,其前方却是一片蔚蓝。



列车向着这片蔚蓝加速。驶出隧道的一瞬间,出现在眼前的是平静的海。月光洒在水面上轻轻地晃动着。远方,从见伏的方向传来依稀可闻的烟花声。



这就是五实变回沙希的瞬间。



*



走下车站,潮水的味道扑鼻而来。



骄阳照在很久没有养护过的屋顶的瓦片上。柏油路也是坑坑洼洼的,这片地方却给人一种清洁感。沙希心想,或许是没怎么见过这种景色的缘故。



她穿过空荡荡的环岛,走向一辆车也没有的出租车上车点。这时,沙希的手机响了。



“啊,是爸爸吗?嗯,到见伏了……你可真爱担心,都说了没关系的……啊,出租车来了。嗯,替我向妈妈问好。就这样。”



沙希挂了电话,坐上生锈的出租车。



“请送我到钢铁厂。”



年老的司机点了点头,静静地发动了车。



“很久没接过去钢铁厂的客人了。以前还有些来废墟探险的人。现在基本上都拆掉了所以……啊,给你这个。”



司机看着前方,给了她一颗很大的糖。



“啊,不好意思……”



沙希把糖放进口中。这糖不光大,还很粗糙,在嘴里含都含不下。



“嘛,毕竟那个地方总是让人不太舒服。以前还出过神隐的事……不过只是传闻罢了,传闻。”



“哦,是这样啊。”



沙希暧昧地附和着司机的话。



钢铁厂所在的那块地方空空荡荡的,如果不是围着绳子的话,根本不知道从哪儿到哪儿是原来的厂房。沙希走在被风吹动的草丛中,来到了一片禁止入内的区域。



钢铁厂大部分都被拆掉了,只有被植物侵蚀的第五高炉静静地立在那里。



父亲正宗本来是反对沙希来这种地方的。但是,母亲睦实却说“让她去吧”,正宗到底屈服了。



沙希曾经在这儿生活过。那个时候的记忆已经相当淡薄了。



“小时候失踪的少女在十年后突然回来”



这种冲击性事件在当时引起了极大的轰动,杂志和网络上有不少臆测。其中有那种让有孩子的父母毛骨悚然的、引起嫌恶感的文章,也有催人泪下的文章,还有人推测沙希是不是被动物养大的……



沙希把自己消失那段时间的事告诉了大人们。



在钢铁厂里生活,一个和母亲同名的少女养育了自己,和父亲同名的少年成了自己的伙伴……大家都说沙希的脑袋糊涂了。因为这十年里钢铁厂一直是禁止入内的,根本就不可能住在里面。



警察本想继续调查,但睦实阻止了他们。



她说孩子能平安回来就足够了。



当然,她也不想再大张旗鼓地调查。她希望沙希能尽快回到正常生活。但是,还有一个更重要的理由。



“我觉得沙希在那里肯定是被爱着的。”



沙希话虽然说不利索,但她掌握了基本的知识,还有着丰富的心,更重要的是,看到她那没有一丝污秽的笑容就能知道她是被爱着她的人养育大的。



因此,前几天刚成年的沙希说自己想要一个人来这里的时候,睦实并没有阻挠。



沙希走进了第五高炉,脚步声显得格外的响。



五实在此生活的痕迹当然完全不存在了。这里像神殿一样安静,从朽坏的屋顶上照进了一道光。



灰尘在阳光中闪着光。从父亲那儿继承了绘画兴趣的沙希今年春天就要上美术大学了。在这里生活过的记忆日渐稀薄。沙希想要把记忆保存在画上,所以才来到了这里。



她轻轻地拂去灰尘,坐在了阶梯上,从包里取出画材。



墙壁和窗玻璃上有着游客的涂鸦。谢谢,不会忘记的……这些话像是写给钢铁厂的短信。还有用喷漆涂的、用手指在积灰上画的。恍惚地看着这一切的沙希,突然睁大了眼睛。



“!啊……”



一张速写躺在阳光静静照耀着的地方。



这张纸像是被什么东西划过,上面画着两位靠在一起的少女。她们的神色安详,是睦实和五实。



这幅画是谁画的呢?



是听了沙希的故事之后父亲……现实中的正宗画的吗?还是说,



“……呼。”



沙希轻叹了一口气,抬起头来。那张脸上浮现出和那时一样无邪的笑容。



这里是沙希第一次失恋的地方。



自贩机食堂(オートスナック):纯靠自动贩卖机贩售食品的商店,通常开在郊外的公路两旁。 ↑



energeia和kinesis都是亚里士多德哲学中的概念。energeia指现实(与潜能相对),kinesis指运动或变化。亚里士多德认为运动是潜能实现的过程。本书题名中的“爱丽丝和特蕾丝”(アリスとテレス)在日语中读音和“亚里士多德”(アリストテレス)相同。 ↑



守车:挂在货物列车末尾的一截车厢,供运转车长和乘务员乘坐,用于瞭望车辆和协助刹车。上世纪90年代后淘汰。 ↑



睦实可能去给亡母上坟了。 ↑



神机狼:在日语里读音与“蜃气楼”(即海市蜃楼)相同。 ↑



80年代日本的女子摔角团体,扮演反派,造型夸张。 ↑



日本民俗。据说在盂兰盆节期间,死去的亲人会回到此世。生者就用插着四根短木棍的黄瓜作为马,希望亲人骑着马快快回家,用同样插着四根短木棍的茄子作为牛,希望亲人回去阴间的时候能慢些,在此世多待一会儿。作者在这里似乎搞混了马和牛。 ↑



送盆日:盂兰盆节的最后一天,将祖先的灵魂送回另一个世界。 ↑



挑糖模(型抜き):庙会、祭典时经常举行的一种游戏。用面粉、淀粉、砂糖等做成并上色的板状点心上画有一些动物、星星、樱花等形状,然后用针或者牙签等将其挑出来。不破坏形状将其挑出者能获得奖品。 ↑



也可译成“[世界]怎么可能没有变化”,是句双关。 ↑



折返线:火车的钢制车轮和铁轨接触时摩擦力不如橡胶车轮,爬陡坡容易打滑。因此,线路在经过陡坡时要设计成多段之字形来减缓坡度,每次折返都需要扳道变换方向。 ↑



薄荷烟(ハッカパイプ):在烟管里放入薄荷脑,抽一口就会给人清爽的感觉的一种粗点心。和“薄荷味香烟”不同,里面不含烟草或尼古丁。薄荷烟在日本是一种经常在节庆时卖给儿童的商品。 ↑



在日语里,“想在一起”(いたい)和“痛”的读音是相同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