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④(1 / 2)



*



晚上的市民会馆里聚集着许多大人,里面连放下自主防灾会的牌子的空间都没有。坐在最后一排的佐上板着脸,身边跟着几个爪牙。他们的年龄和服装都各不相同,似乎不是钢铁厂的人。他们瞪着正在从钢铁厂的角度向市民说明事态的时宗。



“神机最近从早到晚都在运转……想要消失的人越来越多,为了填补‘心的缺口’,需要不断地产生神机狼,高炉就超负荷了……“



这时,佐上大声打断了时宗的话:“还不是因为把神的女人放到了外面!”爪牙们也附和道:“是啊!是啊!”“总算明白了吧,愚民们!”



人们望着彼此的脸,七嘴八舌地嘲笑道:“这家伙说什么呢。”“我们成愚民了。”佐上仍摆着一副“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的高高在上的态度。



“没有神机狼的话,这个世界很快就会被裂隙后的现实侵蚀。真可惜,我们的世界已经完蛋了……啊——啊。”



他装腔作势地看向市民们,大家却只是默默地瞪着他。佐上又“啊——啊”地感叹着走了几步,瞥了众人一眼。还是没有人想要挽留他。



“啊——啊!”



爪牙们喊着“佐上先生,请等一下!”,试图追上大吼大叫地离开的佐上。



“那帮家伙怎么回事。”



众人都以诧异的目光看着这场闹剧,只有时宗像是在思考这什么。



深夜的房间里,正宗正在把日用品装进包里。不过,在虚幻的世界里不管去那儿避难结果都没有区别。窗帘拉上了,房间里却还是有些发亮。那大概不是月光,而是从裂隙中透出的光。



“正宗,过来一下好吗!?”



正宗被美里叫到了楼下,一起做着避难准备的宗司和时宗也停下了手上的活儿,低头看着放在地上的纸箱。



“时宗也来看看这个。虽说要去避难,但我还是想拿上中元节收到的毛巾,在柜子里翻了一通……”



美里打开纸箱,从中拿出一本笔记本递给正宗。



“就找到了这个。里面写着五实的事。”



那是昭宗写的日记。



正宗一时间畏缩了,但他很快下定了决心翻开笔记本。



八月十五日



矿山发生山崩。自从这个世界被创造出来的那天起就出现了巨大的裂隙。



在货物列车里发现了一个小女孩,散发着独特的臭味。



她很害怕。透过裂隙可以窥见夏天的天空,听见蝉声。



这个孩子是乘着列车从现实来的。



“乘着列车,从现实……!?”



正宗情不自禁地发出了声音。宗司轻轻地点了点头。



“要是使神山崩裂的就是神机的话,那将她运过来的也是……”



“这样的话,乘着那辆列车五实是不是就能回去了!?”



时宗没有说下去,正宗前倾着身子继续读着笔记本。



八月十六日



我们把那个女孩子安置在钢铁厂的休息室里,托总务处的柏木小姐和市川小姐轮流照顾。



女孩子背的包上挂的名牌上写着“菊入沙希”。



一开始还以为是偶然,但看到名牌里塞着的全家福后震惊了。照片上的人是个和我差不多年纪的父亲。他那有点害羞的微笑总感觉似曾相识。



他脖子上的痣和正宗的长在一个地方。没有错。



在我多半已经看不到的未来,这个孩子应该是正宗的女儿。这么说来,她就是我的孙女。



“是这样啊。五实是……正宗的……”



美里用交织着爱怜与苦涩的调子轻声说道。正宗仍然紧绷着脸。



“你已经知道了吗?”



面对宗司的疑问,正宗轻轻地点了下头。



八月十七日



我去休息室看过了。那个叫沙希的女孩子还是臭得不得了。



可以说有种看得见摸得着的实感,沙希毫无疑问是现实的存在。这样的话,就一定要把她送回去。



问题是佐上会不会帮忙……应该没问题。



来自现实的东西本来就和这里遵循着不同的物理法则。



沙希的存在不知会对这个世界造成怎样的影响。



比方说,沙希要是长大了……甚至光是心的巨大动摇,说不定都会使这个世界产生异变。



要是大家能一起琢磨把沙希送回现实的方法就好了。拯救沙希也就是拯救这个世界。去和佐上聊聊吧。



“光是心的巨大动摇……就会产生异变……”



五实身为现实的存在却来到了虚幻的世界。原本模糊的、不定形的世界里掺进了实存。不难想象,光是这一点就构成了有可能破坏这个世界的威胁。但昭宗的希望和拯救五实是相连的……至少本应如此。



八月十八日



佐上听了我的意见后说:“我和你想的一模一样。”



但我们的共识仅限于“沙希的心动摇的话这个世界就会发生异变”。他认为动摇神女的心是一种污秽。



佐上说,神机召来沙希是为了让她作自己的新娘……成为神的女人。所以不能让她离开这个世界。



佐上把沙希带到第五高炉。说是为了维系这个世界,得将她封闭在神机中。



是这样吗,我已经不明白了……



昭宗的想法似乎被佐上曲解了,使得五实陷入了更恶劣的状况。?月?日



从今天起不再写日期了。



计数日期被禁止了,我之前一直在抵抗,但有什么抵抗的必要吗?看着外面的雪,随便写上一个夏天终结的日期有意义吗?



我不想适应这种日子。但是,也没什么适应不适应的。我们已经不再是实体,成了海市蜃楼般的东西。因为我们已经不是在现实中活着的存在了。



我会思考这些事也是因为沙希的到来。



看着沙希,我觉得一切都如此分明。



不光是体臭,还有体温和呼吸。心大概也是如此。在这里待下去的话,她的轮廓大概只会越来越模糊。



这么想的似乎不止我一个。照顾沙希的柏木她们也说干不下去了。



我本想亲自去照顾她,佐上却不让我这么做。他说男人不能接触神的女人,还说自己已经找到了照顾她的人。?月?日



佐上把自己的女儿睦实带了过来,让她代替柏木她们照顾沙希。



睦实和沙希长得很像。她和照片里那个在正宗身旁笑着的女性也有点像。问了一下,正宗和睦实原来是同班同学。



和正宗、沙希一起笑着的那个人说不定就是睦实。



沙希在睦实面前笑了。这是她来到这里之后第一次露出的笑容。果然她凭直觉知道了睦实就是自己的母亲。



但是睦实一直绷着脸,似乎刻意和沙希保持着距离。她说不定也察觉到了什么。?月?日



没有去钢铁厂的心情。



待在正宗的房间里舒舒服服地读着已经读过一遍又一遍的漫画。里面的角色引爆了哲学奥义energeia。



这本漫画杂志、这个场景已经读过好几遍了。倒不是说多有趣,剧情也已经知道了。不知不觉中记住了故事,但还是不厌其烦地读着。



被封闭在一成不变的世界里,记忆力都变差了。



这么说来,亚里士多德说过这样的话:希望是醒着的人所做的梦。



牺牲了有资格看到希望的少女才成立的这个无希望的世界里到底有什么意义呢??月?日



正宗今天也在画画。



明明不管画得有多好,都成不了大人,都没法走向未来。尽管如此,他的画技还是在越来越好。



哪怕在这异常的世界里,人们还是会改变。



我看着正宗如此想到。



正宗拿着笔记本的手在发抖。



接着,笔记本上出现了一点一点的被打湿的痕迹。



“这样啊……我画得越来越好了……”



泪水从正宗的眼里一滴又一滴地落下。



“就算画技变好了……也没法离开这儿。明知没有意义,可是每天画着画着……就擅长起来了。”



正宗爱怜地抚着笔记本。



“好开心,画得更好了,也被爸爸表扬了。没法走向未来也没关系……真高兴,心扑通扑通地跳着……我切切实实地在这里活着啊。”



我却从沙希那儿剥夺了变化的可能性。



“!啊……”



正宗失语了。原来昭宗比谁都痛感五实所处境地之残酷。



但我做不到。



啊,现在对面在发着光。钢铁厂为什么总是闪耀着呢?我终于在意起了平日里被当作理所当然的事。



说不定是我自己故意忘却的。



或许是因为身边就有着违背物理法则的存在,谎言再也无法维系下去了。



脚下有什么东西令人目眩,低头一看,原来是胸口在发光。那里出现了裂痕般的的东西。这说不定就是裂隙,在人身上也会有吗?



不,仔细想来,天空、群山和人类都是一样的幻影。



烟冒了出来,像在寻找着什么。



啊,是在找我。



走出去的话,那股烟就会飞进胸前的裂隙吧。然后,像填补空中的裂隙一样填补我的裂隙。



但是,到底会发生什么呢?破碎的心真的能修复吗?对于这个世界而言,我的存在本身说不定才是裂痕。因为我对这个世界产生了疑问。



我想要改变,像正宗那样。



但我做不到。这样的话……



之后的页面都是空白的。



美里轻抚哭泣着的正宗的背。



“正宗,希望你能原谅爸爸。”



“……没什么原谅不原谅的。”



正宗用手背用力擦去眼泪。接着,他以真正的少年般的表情说道:



“我只是因为被爸爸表扬了而感到高兴。”



这是正宗的真心话。他从最喜欢的父亲那里,不管以何种形式,总归得到了认可。宗司和时宗都默默地注视着正宗。



正宗毅然决然地抬起头。



“爷爷,我要把五实送回现实世界!”



*



“好,这就是全部行李了。我之后再跟上来。”



“嗯,我先走了。”



正宗发动汽车引擎,载着时宗离开了。目送着他们的美里伸了个懒腰。



“接下来就……”



这时,时宗挡在了她前面。他神色紧张,视线却直直地盯着美里不放。



“那个,最后还有一些想对你说的话……好吗?”



美里从时宗带着热意的调子当中感到了什么,她移开视线,露出一个微笑。



“不,我不想听。”



看着挨了当头一棒的时宗,美里笑出了声。



“既然一切都要结束了,我想直到最后都当一个好母亲。”



美里就这样绕过时宗,回到了家里。时宗的话还没说出口就被打断了,表情却挺清爽的。接着,他小声说道:“这样啊……”,抬起了头。



从天上延伸到地上的裂隙没有神机狼来填补,向着四面八方扩展开。



正宗开车驶在通往中学的国道上。



“啊,已经能看到这么多了。”



临海的国道上,现实从各处探出头来。这边是晚上,那边似乎还是傍晚,黑暗中透出橘色。有裂隙的地方禁止通行,只剩下一条车道能用,路上很难得地堵了起来。



“果然,自从钢铁厂发生事故之后,这里就彻底衰落了。”



正宗看着裂隙对面的景色嘟哝道。太阳还没有完全落山,现实中的许多店却拉上了卷帘门。



“送盆日[8]吗?”



现实中的国道上四处挂着提灯一样的东西。



“还真是。那时的人们还在庆祝盂兰盆节啊。”



正宗眯起眼回溯着记忆。



“盂兰盆节可开心了。会放烟花,有很多货摊。炒面、苹果糖、打靶,还有挑糖模[9]。”



宗司盯着窗外轻声说:



“我不觉得这个世界是神对我们的惩罚。”



“爷爷?”



“和你一样啊。”



“唉,和我……?”



“见伏的神明被人表扬的话也会感到高兴……所以才想要把最受大家称颂的好日子像拍照那样定格下来吧。”



见伏冬天的海静静地闪着光。



校庭里停着几辆车,大人们正在往里搬被子。各处都露出现实的样子,正宗他们的学校似乎废校了,没有人的气息。“噢,怎么样了?”中年男子们出于好奇心探头进去窥视着,对于同样这么做的孩子们却呵斥道:“危险!”



窗帘拉了起来,市民们正在用胶带贴上缝隙。



“尽量不要留缝!不要让裂隙的光透进来……”



搬来纸箱的正宗刚走进校舍,就看到走廊里挂着一块草草写着“请按照所在的町分别疏散”。正宗正好被分配到自己的教室里。



走进教室后就看到桌子都被堆到了后面,已经完全变成了避难所的样子。睦实和笹仓他们已经到了,正在用胶带挡住从窗口透进来的裂隙的光。



“唉,五实呢……”



“原她们照顾着呢。”



正宗把从昭宗的笔记本里得来的信息告诉了睦实和笹仓他们。



乘上钢铁厂里那辆“来自现实的列车”的话,五实说不定就能回到原来的世界。而且,五实的存在说不定关系到这个世界的存续。



“但是,能乘上现实的列车的就只有五实一个人吧?”



“那谁来开车啊?”



大家七嘴八舌地说着意见的时候传来了杂乱的脚步声。



“不要,不要!”



跑过来的五实一看到正宗就停住了脚步,转身就要走,但被赶来的原她们拦住了。



“总算逮到你了!运动衫脏了,得换件衣服。”



“不要,我不脱!”



“都臭了,真是的。”



五实像是要保护这件运动衫一样抱住自己的肩膀。那是被正宗夸合适的、从他那儿借来的运动衫。



五实背过脸不看正宗,固执地低着头。睦实看着她,痛苦地皱起了眉头。



这时,校内广播响起了“叮叮咚咚”的和缓的铃声。



“有来自新见伏钢铁厂的通知。请大家到体育馆集合。”



“我们要像现实中那样凭自己的力量发动钢铁厂,人为地产出神机狼。”



时宗向聚集在体育馆的人们明确地说道。



听到时宗这出人意料的话,正宗愣住了。



台下一片哗然。“等等,怎么回事?”“反正世界快要终结了,之前这么说的不就是菊入你吗!”“没错,没错!”“和说好的不一样。”人们的抗议就好像替正宗把涌上他心头的想法说了出来。



时宗依然毫不犹豫地继续着:



“确实。就算能让神机狼出来也是杯水车薪。裂隙已经填不完了。这个世界终究是要终结的……但是,要是能争取到一年、半年。不,哪怕只能争取到一天也好。”



时宗的视线和工人们交汇了,他用力地点了一下头,决然地抬起头。



“我们是不会放弃的。”



“什……”正宗受到了冲击,不知说什么好。“这算什么啊!”“菊入,说得好!”“唉,差不多得了,好麻烦。”人群中一片喧嚣,既有鼓掌的,也有困惑的,什么反应都有。



正宗则是因为愤怒满脸通红。



“叔叔,等等!”



学校的停车场里,时宗正要跨上摩托车的时候,正宗跑了过来。



“你不是要帮五实吗!?”



“我的看法和哥哥和佐上都不同。我觉得这个世界的存续和五实没关系。”



“这样的话,就不能等到五实离开之后再……”



听到这话,时宗以认真的口气说:



“世界变成这样之前,我就总是在等着了。”



在说什么啊?正宗疑惑地皱起了眉头,时宗仰望着天空,像是在沿着记忆之河回溯。



“我从小就会察言观色……所以我行我素的哥哥把一切我想要的东西都夺走了。玩具,笔盒……还有你的母亲。”



“哈?妈妈……”



“我可不是一件物品。”



向他们走来的美里干脆地说道。但时宗一点儿也不害怕。他拧着摩托车的钥匙宣告道:



“我……不打算让美里直到最后都做一个好母亲。”



“!?”



时宗轰的一声发动了引擎,把美里和正宗抛在了身后。茫然若失的正宗终于回过神来。



“什么啊,那家伙!……受够了,我才不需要那种人的帮助!”



正宗气冲冲地回到了校舍。留下来的美里凝视着时宗远去的方向,眯起眼睛,叹了口气,笑着说:



“真傻,大傻瓜。”



回到教室的正宗极为焦躁地用粉笔在黑板上画着地图。那是表明列车在钢铁厂内位置的地图。



“必须在那个恋爱脑大叔复活神机狼之前把五实从裂隙中送出去!”



“恋爱脑?”



笹仓他们不解地面面相觑。教室后面传来“哧啦嗤啦”的声音。一脸不愉快的五实正扯着贴在窗上糊缝的胶带。



“喂!快住手……”



正宗过来想要阻止她,五实却叫着“姆实,不走!”跑出了教室。



“五实!”



“什么啊,那家伙不想回现实吗?”



“恐怕是这样的。毕竟没有以前的记忆了……”



原像是在说什么很难说出口的话一样小声说道。



“我说,要是本人不希望的话,也没必要强行送她回去吧?”



“说什么呢,这个世界很快就要没了。但五实还有得救的可能啊。”



笹仓替正宗说出了心里话。但正宗怎么也冷静不下来,将目光转向睦实。



“睦实,你怎么想……”



然而睦实没有回答就走出了教室。



“睦实!”



正宗匆忙追了上去,睦实似乎完全没有停下的意思,快步穿过走廊。



“喂!好好听我说!”



正宗想要抓住睦实的手。睦实一下就挣脱了,她猛地揪住正宗的前襟。



“!?”



以强行且暴力的方式,两人的嘴唇近得快碰到了。正宗的身子发僵,自贩机食堂的事伴随着身体的感受从回忆中浮现了出来。



睦实看穿一切似地说:



“……不过是接了个吻,就这么得意忘形。”



“什……?”



睦实抓着前襟的手轻轻地放开了。她低垂的眼中透露出强烈的悔意。



“我们肯定被五实看到了……这样的话……裂隙一下子变得那么多也说得通了。”



“等等,怎么回事……?”



“让我来照顾五实是因为……神的女人喜欢上凡人的话就会失去力量。”



睦实直直地盯着正宗说道:



“五实爱上了正宗。”



正宗语塞。



怎么可能有这种事……正宗本想这么反驳,但不知为何他接受了睦实所说的就是事实。



因为自从来到这个虚幻的世界之后就不怎么感到疼痛,唯独被五实咬坏的那只手的疼痛却一直尖锐地刺激着正宗的心。



这时,脸色大变的笹仓他们跑了过来。



“正宗!五实她……!”



“!唉……?”



“干杯——!”



大人们在晚上的教室里开起了酒会。妇人会的成员们在料理教室里将避难时带来的食材做成料理送上餐桌。



“唉,这是大蒜味的?”



“还以为是姜汁烧肉。”



美里一边端上酱菜,一边笑着说:



“看起来‘相同’的话,和真货就差别不大……”



“怎么可能差别不大。”[10]



在桌子一角静静地吃着饭的宗司低语道。



“这比真正的姜汁烧肉还要好吃。”



电视里传来“我想知道一切啊!”这句已经听过不知多少遍的台词。电视机前初老的男人们都转过身来。



“喂……一直放的那个电视剧的后续来了!”



“唉——!?”



大家闹哄哄地凑到了电视机前。



那个在雨中说着“想知道一切”的警察面前站着一个明显不对劲的女人。她说:“那我就把一切都告诉你。”是迄今为止从未看过的剧情。人们手里捏着一把汗,死盯着电视机的画面。



“不会是这个女人吧。太明显了。”



“酝酿了这么久,好歹想点花样出来吧……”



“没错,犯人就是……我!!”



“唉——!!”



大家异口同声地叫道,接着纷纷说起了自己的感想:“真的假的!”“这家伙是犯人也太烂了!”“投诉!投诉!”“给现实中的电视局打电话吗?”……人们都笑了。



“什么啊,我预想的犯人要有趣得多。”



“现实也许要比这个世界无趣。”



大家畅所欲言地喧闹着的时候,冷不防地传来一句嘟哝:



“……这个世界,要是能从头再来一次就好了。”



时宗和其他工人们一起绕着发红的第六高炉跑着。或许是因为没法吐出神机狼,热量闷在里面释放不出。



“这么久没运转,怕是生锈了,铁水也凝固了……”



然而这里是虚幻的世界,时间的流逝也是暧昧的,应该不存在什么劣化。



这时,有个工人跑了过来。



“菊入先生!佐上那家伙在第五高炉做什么奇怪的事……”



时宗说了句“别管他”就抬起了头。



“佐上可真厉害啊。从一开始就尽情享受着这个世界……明明不论何时何地,光凭一个想法就能彻底改变未来。”



祝词在第五高炉内回荡着。身穿神主服的佐上和身边的爪牙以及几个老人们一起像是举行着平息神怒的仪式。他和时宗一样试图复活神机狼,使这个世界存续下去。



佐上等人念祝词时,背后的门开了一条缝。正宗和睦实探出头来窥视里面的样子,但没有看到五实的身影。抬头一看,有一条窄道连着的小房间的门微微地开着。



正宗和睦实趁着他们念祝词,蹑手蹑脚地走上楼梯,打开了门。里面是个装着华丽的窗户的、如同洋馆般的房间,实在让人难以想象高炉里面竟然会有这样的地方。然后,在古老的银制雕花镜子前……



穿着纯白的婚纱,披着头纱的五实坐在那里。



睦实情不自禁地说道:“好美……”五实回以冰冷的视线。五实这一反常态的气场令正宗有些紧张,但他还是挤出一个笑容。



“我们来接你了,五实。”



五实却把身子往后缩了一缩。她似乎全身都散发出拒绝的气息。正宗和五实不由得互相看了看。



“可费劲了。她怎么也不肯脱掉那件脏运动衫。”



顺着声音回过头去,只见佐上冷笑着站在那里。



“是她自己选择留在这儿的。她主动想要成为神的女人,你们为什么要来妨碍?”



“别胡扯了!五实她……”



“姆实,留在这儿。”



听到五实明确的断言,正宗一时失语。



佐上从容地说:“还挺漂亮的……你的母亲也是个美人。”说罢,他斜着眼看向睦实。



“但她和你一样……总是用看傻瓜的眼神看着我。不过现在已经无所谓了。”



睦实瞪着佐上。



“我从来没听妈妈说过你一句不好。”



听到睦实的话,佐上的脸上浮现出一丝困惑,但他很快就别开视线说道:



“那,那也无所谓了。”



看到佐上这种破罐子破摔的幼稚态度,正宗不由自主地火大了起来:



“可恶。爸爸为什么要和你这种家伙做朋友……”



“朋友?”



受到冲击的佐上的眼睛渐渐闪起了光,他凑了过来。



“等等!昭宗说过我是他的朋友吗?”



“哈!?这种事已经无所谓了吧!”



这时,睦实朝佐上的屁股使劲踢了一脚。这意想不到的攻击使他失去了平衡。“快跑!”正宗趁机拉住五实的手跑了出去。



“这可不是无所谓的事!回答我!昭宗说过我……!?啊,等等!!”



正宗一行人来到中庭后跳上了停在鸟居前的列车里。



“正好……就这样乘着列车到现实去!”



“说的倒好!要怎么开动啊?”



佐上他们马上就要追上来了。



“不知道!但总之试着启动一下!”



“真是胡来!”



毫无头绪的正宗正要跳进驾驶席的时候,列车“哐当”一声动了起来。



“!唉……”



正宗回过头来却发现驾驶席上已经有人了……是穿着钢铁厂制服的宗司。



“爷爷!!”



正宗被爷爷身上那股凛然的气场怔住了。宗司对他说道:“抓好了。”宗司驾驶着列车逐渐加速,在颠簸的车厢里可以看到窗外的景色逐渐后退。



佐上等人想要围住列车的时候,宗司鸣响了列车的警笛。他们慌慌张张地跌倒在铁轨两边以躲避开动的列车。



“喂!擅自发动神机,小心遭报应!这可不是一般的报应,而是神罚!”



佐上的一位爪牙开着轻型卡车赶到了现场。



“快追上去!”



佐上跑到卡车旁,抓着窗子叫道:



“没有神机的话就没法出去了。这样的话,我们的目标就是颠覆神机!”



“爷爷以前是火车司机,正宗不知道吗?”



“好像听妈妈说过……爷爷平时也不太开口。”



宗司对此既不否定也不肯定,但他那娴熟的驾驶手法就像是昨天还在开这辆列车一样。



五实咬着嘴唇坐在椅子上。她全身上下都在抗议着事态的走向。



“前面的折返点要变道。”



宗司视线前方的铁轨上有一个巨大的扳道器。不切换到折返线[11]就没法离开钢铁厂。



列车还没停稳正宗就跳了下来跑到扳道器前。扳道器的把手很难扳下,正宗将全身重量压在上面,好不容易扳动了一点。



“完成变道!”



好不容易成功后,正宗情不自禁地像孩子一样叫嚷着回到了列车上。宗司对他微笑着点了点头。



列车在折返线上倒行着。自觉帮上了忙的正宗兴奋得脸上发烫,他刚想把手放在五实肩上,



“五实,没事了。你很快就能到外面去了……”



五实就用力推掉了他的手。



“痛!”



“!唉,哪里受伤了吗……”



“痛!赠宗,碰到的话,痛!”



大家正对只是碰到就说痛的五实感到疑惑的时候,突然响起了金属声,车身剧烈震动。正宗他们的身体猛地撞到了天花板和墙上,连上下都分不清了。



“呀——!”



“脱轨道岔吗!?”



宗司抬起了头。佐上的爪牙们跑到了前面,故意扳下了使列车脱轨的扳道器。



列车翻到在地,无法继续行驶了。正宗按着脑袋站了起来问大家:



“都还好吗!?”



“嗯……勉强还行。”



引擎声靠近了。睦实还以为是佐上他们,急忙用身子护住五实。不过,开来的面包车上实际坐着的是原和安见。



“把五实送到这儿来!”



面包车开过来的时候溅起了许多砂砾,开车的是原。安见的脸色不知为何有些难看。



“原,谢谢!五实,你先上去!”



正宗道过谢,让五实坐到后面去。婚纱的裙裾有些碍脚,正宗就帮她塞了进去。他自己也要上车的时候,笹仓他们开着菊入家的小轿车赶来了。笹仓从车窗里弹出脑袋喊道:



“正宗,别相信原!”



正宗正不知所措的时候,原就把面包车开走了。



“呜哇……喂,喂!”



面包车只带走了五实,把茫然的正宗和睦实留在了原地。



“原!?”



“偷走五实的小偷——!”



原驾驶的面包车剧烈颠簸着行驶在环绕钢铁厂的河滩上。



“呀!原你开车真是的!”



“话真多,抱歉!”



坐在后面的五实无视了吵嘴的原和安见,注视着窗外的景色。她的注意力似乎完全被现实中盂兰盆节的烟花夺去了,但眼神中还是带着一丝挑衅的神色。



原从后视镜里看到了五实的样子,她前倾着身子说道:



“五实,你之前不是说过喜欢这种感情是痛的吗……我要纠正一下。”



五实不解地抬起了头。



“痛是痛,但意义不同。喜欢就是明天也好,后天也好,哪怕变成老太太……也想和那个人在一起的感情!”



五实听到原的话后睁大了眼睛。



“……这个,我知道。”



她以确信的语调说道。这时,背后响起了刺耳的喇叭声。从后视镜里可以看到笹仓驾驶的小轿车正在急速接近,正宗和睦实也坐在上面。



五实突然从后面探出身子想要摆弄方向盘。



“再快点!”



“呜哇!我都说了很危险的!”



“再快点!快点快点快点快点快点……”



失去了控制的面包车歪歪扭扭地行驶着,和从后面靠近的小轿车砰砰地撞上了。正宗他们则在摇晃的车内努力保持着平衡。



“可恶!为什么,原……!”



“大概是不想让这个世界终结吧,这个能够和新田两厢情愿的世界。”



“我家那位给你们添麻烦了,抱歉。”



“喂,新田,你去向犯人喊话!”



“噢,噢。”



新田在颠簸的车内费劲地打开窗子,向原叫道:



“原,你再考虑考虑!”



“不要——!”



在大喊大叫的两人中间,正宗唤道:“五实!”然而五实用手塞着耳朵,趴在车后座上。



“啊啊,笹仓你就不能开得再快点吗!?”



这时,从远近都传来了低沉的、像是从下腹部涌上来似的声响。那是现实中盂兰盆庆典上演奏神乐的太鼓声。



“噢噢,这下来劲了。”



笹仓一口气踩下油门,想要超过面包车。这时,响起了“吱——”的尖锐的长音,小轿车打滑得厉害,从长满草的斜坡上滚了下去。



“呀——!”



原看到这幅光景脸色发青,停下面包车,跑到了小轿车跟前。受损严重的车内,笹仓无力地趴在方向盘上,新田则趴在助手席的仪表板上。



“新田!……大家都,不可能!”



原慌张地打开助手席的门,新田闭着眼睛,全身软绵绵的。



“新田,不要死!不要……!”



原向新田伸出手,就在这时,本应闭着眼的新田一下抓住了原的手,把她搂到了胸前。“抓到你了!”



“上,上当了……”



原满脸通红,但她并没有抵抗,就这么让新田抱着。驾驶席上的笹仓做出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站了起来,笑着说道:“你还算是有点人性。”



已经从小轿车上下来的正宗和睦实注意到了奇怪的声音。



“若不交还神女,神罚就会降下……”



佐上他们乘坐的轻型卡车在河滩对面行驶着。佐上在车斗上单手拿着喇叭,用念祝词般的调子喊道:



“越是反抗御灵就越是狂暴,胡作非为者会蒙受灾厄,最终走向灭亡……”



正宗和睦实跑到面包车前。五实正僵硬地坐在后座上。正宗唤了一声“五实”,她却把头扭了过去。



“……”



正宗和睦实对视了一下,点了点头。正宗跳上驾驶席,睦实和五实一起坐在后座上。正宗立马用力踩下了油门。



面包车载着一直盯着窗外的五实在路上行驶着。五实刚开始还在闹别扭,现在已经完全被庆典吸引住了。



车驶上了临海的国道。现实中这里已经禁止车辆通行,到处摆着卖饮料和食品的摊子。四处挂着提灯,神乐也越来越响。



“现实的声音这边竟然能听得这么清楚……”



“要来不及了。和我们继续待在一起的话,这孩子也会消失的。”



透过裂隙可以看到现实中还没完全变暗的空中升起了一个鲜红色的大圆盘,其中一部分又变成了绿色……稍后就响起了震动着空气的爆裂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