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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和好的魔法(1 / 2)



第一次见到她,是国三的秋天。



交出美术作业的隔周,星期五放学后。



「那张,很好看。」



「滨野……亚莉亚同学?」



积雨云的季节结束后,三年级生退出社团。无视美丽的红叶,马马虎虎地办完文化季后,整个三年级进入升学模式。学生们的生活变成一一二三四五五,过着来回于学校、家里和补习班的生活。那场景,我记得很清楚。



老师们上课也变成以主科为优先,音乐与体育成了宝贵的休息时间。美术课时有一半的学生在念书,不用说,没人认真画规定要交的美术作业。听说最优秀的作品会成为校刊的封面,在毕业典礼那天发给全校学生……哦,挺好的嘛。



「你就是相泽同学!?你画得很棒哦!」



例外的只有认为考试是把文字写上去的我,以及转学生滨野亚莉亚而已。



我对她的第一印象是「好小啊」。



又细又软的棕色卷发、淡色的睫毛、眼睛很大、皮肤很白、个子娇小,但是手脚很长。虽然穿着相同的制服,可是不觉得她是同龄的学生。



「就像照片一样……比照片还漂亮……」



「谢谢。」



有如惋惜过去的岁月被遗忘,因此创造文字的古代神官,难以忍受重复生活的我,经常以画图作为消遣。



最早,是四岁时。



无法融入幼稚园环境的我,只能与蜡笔及图画纸为友。不久之后,我认识了彩色铅笔与水彩两大英雄,可是老师们怕我受伤或不小心吃下,所以禁止我带那些到学校。



不论如何,绘画接纳了中了无法遗忘的诅咒的我。



只有在这个领域,我不是怪物,是有纯粹才能的人。



毕竟只要学过一次,我就能随时重现那技巧。没有低潮期,而且记忆力不输给相机,能精确地重现见过的场面。就算是伟大先人创作的精妙绘画,只要见过一次,我就能无限制地回想起来,而且多的是练习的时间。



「你是在哪里学到这些技巧的呢?」



「在哪里……书上和美术馆吧。」



滨野亚莉亚朝我凑近。



圆滚滚的眼睛闪闪发亮,身体整个贴了上来。鼻子似乎要碰到素描簿似的,认真地看着我的图。她应该真的很喜欢画图吧,而且很有上进心。



「你是自学吗?有没有老师?」



「唔──李奥纳多•达文西吧?」



「活着的人啦!」



没有能称为老师的人。硬要说的话,是古典绘画,还有我自己吧。



我还活着。把手放在胸口,可以感受到心跳。可是,我应该不算人吧。他们与我差太多了。见到的事物、嗅到的气味,以及对时间的感觉,都不一样。当然,对人生意义或对生死的看法也完全不同……我是那么认为的。



「对不起。我想不出来。」



「是这样啊──」



滨野亚莉亚的日语有种不自然的笨拙感,可是搭配那洋娃娃般的外表,就变得很相衬。



「请看我的图!」



「嗯。」



画在她素描簿中的,是中庭的景色。



花草与场景看起来很鲜活,就画技来说,应该有全学年前几名的实力吧。



「我在马赛和达卡学过画图。」



我想像起这名小小画家的人生。应该是马赛先吧。在与蒙特梭利或塞尚有渊源的城市启蒙,搬到达卡之后,继续画图。



似乎交到了朋友呢。我无法纯粹地感到开心。



(插图009)



因为我知道。



这天一定不会被采用。



「滨野同学很喜欢画图吗?」



「是啊!」



我把素描簿还给她,小心地选择词汇。



「看起来很精致、很漂亮哦。」



我压抑着想和主动与我交谈的她大聊特聊一番的心情,以及兴奋得差点高亢起来的声音,简短地说出感想。



「你的图也很漂亮!好想快点看到完成品!可以给我看吗?」



「嗯。」



「一定哦!我们来比赛!」



「比赛?」



「看谁会被选上!」



也许很好胜吧。我心想。那想法太天真了。虽然我也很好胜,可是和滨野相比,程度完全不同。



隔天,远远见到我的图的滨野亚莉亚,再次来到我面前。



「什么啊……」



「你是转学生滨野亚莉亚吧?请多指教。」



我等着看她的反应。



「这是……美术课的作业吗?」



她会喜欢吗?或者会和我聊喜欢的作品和画家呢?我天真地想着,并且在一分钟后认清现实。



「学校的作业哪有可能画到这种程度!这一定不是你画的!」



滨野激动地大叫。



眼中带着明显的厌恶、畏惧与鄙视。



对于不曾见过打底的素描,直接看到完成品的滨野来说,我的画就像魔法一样吧。



我呆若木鸡地站在原地,眼睁睁地看着她跑走。因为我不知道该对她说什么。



明明是她说想快点看到完成品的。我没有错。因为她说想看,所以我才会特地早起把图完成。我没有错。就算不断地在心里这么说,心情仍然好不起来。



我想,滨野亚莉亚应该也很孤单吧。



由于外表显眼,所以经常有人围绕在她身边。可是在人群中,她仍然是孤独的。虽然回到祖国,可是日语不够流畅,只能沟通一半。唯一能作为心灵支柱的,只有画图而已。在西洋学到的绘画技巧救了她,给了她自信,让她有向前踏步的勇气。我想一定是那样。



我自己也一样。如果能得到其他人的认同……



要是第一次与滨野相遇的那天能被采用的话就好了。我空虚地这么想着。因为,交到朋友的日子,从来不曾被「采用」过。我的运气就是这么不好。



就算如此,特地「采用」了我惹滨野生气的那天。这个世界也未免太残忍、太恶毒了。直到如今,一千天前的苦涩记忆,仍然没有丝毫的淡化。



六月十八日D



「相泽同学?」



我回过神。稻叶同学的大眼睛正注视着我。近到令人心跳加快的距离。我特地以夸张的动作挺直背脊,与她拉开距离。



刚才,我应该在发呆吧。回忆过去,会使我忽略现在。因为以前的事过于鲜明了。时间在不知不觉中来到放学后,教室里只剩下我们两人。



「如果是我误会,就先说对不起了。」



稻叶同学说着,朝我伸出右手。我反射性地握住她的手,但是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做。



「误会什么?」



「因为你看起来很寂寞。」



握在一起的手缓缓摇晃着。我无法直视那画面,只好看向窗外下着梅雨的天空。



「是你的错觉啦。」



我说着,握着稻叶同学的手指因怯懦而笨拙地收缩,彷佛依赖着她似的。



「这样啊。是错觉就好。」



「嗯……谢谢。」



总是闹烘烘的教室,如今安静到只剩下雨声。平常总是被大家包围的稻叶同学,如今待在我身边。以看透一切似的眼睛,谅解了我的逞强。不需要说话,只要像这样握着手,陪在我身边,这样就够了。



滨野和我一样。



但是我以完成的绘画粉碎了支撑着她的自尊心。



以不可能的速度与精致度,以不合理的现实打断了从不怀疑自己最优秀的少女骄傲的鼻梁。



之所以做得到那种事,是因为我中了无法遗忘的诅咒。只要见过一次,就不会忘记的景色,以及只要成功过一次,就能完全记下动作,不会犯任何错误的、完美的记忆力。



假如能得到父母的认同,我也很愿意面对这个诅咒。假如父亲或母亲的任何一方能对我说「绫香好厉害」,诅咒就能立刻成为祝福。光是那样一句话,就能让我拥有向前迈步的勇气。



可以让我抬头挺胸地活着。



六月二十二日A



自从进入梅雨季,已经过了七十二天。



木野花高中课程艺术领域方面,有音乐、书法、美术可以选修。我与稻叶同学正一起坐在中庭画绣球花。



这是代表梅雨季的花。造形简单好画,而且色彩鲜艳缤纷。当美术老师宣布以校园景色为题材时,我就认为非选这里不可了。



可惜天空阴沉,而且有点冷。不过能和稻叶同学边说话边画图,还是很快乐。今天应该是快乐的一天吧。正确来说,已经是了。



「最近啊,我爸老是念我,要我快点长大,不要这么幼稚……你爸会不会这样?」



稻叶同学以叛逆期的口吻抱怨着父亲,但语气中又带着对父亲的撒娇。我在感到温馨的同时,又觉得有点羡慕。



「不会。因为我家是放任主义。」



虽然住在隔壁,但我已经有好几年没见过父母的脸了。



「你爸爸是做什么的?」



「我爸?他是学校老师。」



「老师吗!好棒哦,所以他会教你功课吗?」



「不,不会……我们很少说话。」



不妙。



虽然我很高兴稻叶同学对我以及我身边的事感兴趣,可是我希望她别问太多关于我父母的事。因为我什么都不知道。教的科目、教过哪些学生,我什么都不知道。因为我父母不在家里谈工作的事,搬出主屋后,更是不可能知道。



对父母的工作一无所知,未免太奇怪了。还是说,现代的小孩都对父母的工作不感兴趣呢?不知道。因为我不是正常人。



总之得岔开话题才行。



「你呢?你常和爸爸说话吗?」



「嗯。昨天他还叫我不要看电视看到太晚。才十二点而已耶!他自己还不是经常过一点了还在东摸摸西摸摸!」



高中生半夜十二点不睡,确实是很晚睡没错。



稻叶同学似乎是抱着不满入睡的。



真是严格的父亲啊。我心想,但又像自己被骂似地,与稻叶同学敌慨同仇。不满的感觉旋绕在胸口,有如海中不知该逃往何处的章鱼喷出的墨汁似的。虽然很不愉快,可是没有实体,就算想将其宣泄出来,也做不到。



稻叶同学的父亲想说的应该是:随便熬夜在隔天早上睡过头,算不上成熟的大人。小孩子当然不该熬夜,可是大人也不能随便熬夜。



但,十几岁的青少年不能说是小孩,但也不能说是大人。该说是从失败中学习的年纪吗?或者该说不当成大人看待,就无法成为大人的年纪呢?



「如果觉得不合理,就该直接生气。人类很容易因为事情不严重而忍耐,可是忍久了会变成软土深掘,那样一来,就很难改变现状了。」



我一口气说完,觉得自己有点喘不过气。



年长者的说教是又臭又长的。



由于我难得说这么多话,稻叶同学放下铅笔,瞪大眼睛看着我。她将视线放回画到一半的素描上,轻笑起来。



「呵呵,从来不生气的相泽同学生气了,感觉真奇妙。」



「总之──」



我也是从一开始就生气了。



为什么只有自己有这种特异体质呢?



不论快乐的事、难过的事、想忘记或不想忘记的事,我希望把一切忘个精光,过着无忧无虑的生活。明明发誓会永远记得的事,随着时间经过而褪色。虽然发现这件事,可是无能为力,只能在深夜哭泣。我希望自己也能那样。



发现只有自己有特异体质时,我有一种被全世界欺骗的感觉。怒气油然而生,我一个人发了好大一顿脾气后陷入绝望,又再次回忆起怒气。



我气到不行、气到累了,最后只好放弃。我有多到不必要的时间可以愤怒,可是我的愤怒,有五分之四不被这个世界记得。



被自暴自弃覆盖的内心地层下方,是怒火燃烧后的厚厚余灰。



这就是现在的我。



素描即将完成,两人的对话也变少了。



我把视线从花朵移开,瞥向稻叶同学的素描簿。美丽的绣球花与大大的叶片鲜活地出现在画纸上。纤细的手腕与稳定的指尖合作,在纸上制造美丽的线条。



稻叶同学笔下的绣球花,有种纯朴的生命力。



每天上学途中,不经意地以眼角余光扫过的平凡植物,在她的凝视下,如此充满光辉。偶然知道这个事实,使我感到无比眩目。



但快乐的时间,无法持续到永远。



身后传来轻微的脚步声。一道影子从后方出现。



「画的好烂!像小学生画的!」



是谁说的?我没有这么想。因为光是听声音,我就记起是谁了。滨野亚莉亚……



明明长得很可爱,如今却扁着嘴,毫不掩饰自己的敌意。被她记恨的事,我当然不可能忘记。那是我不想再次见到的脸。



「你想拿那种图交作业吗?」



我瞥了一眼被滨野夹在腰间的素描簿,确实画得很好。



技巧不用说,主题也相当正统。从校门方向见到的校舍,相当气派。是能细细欣赏的作品。



但就算真的画得很好,被那样贬低的话,滨野同学好厉害!我当然不可能这么说。她应该也不期待能得到我的赞美吧。



应该说,她是来找我吵架的吗……?



与稻叶同学在一起的快乐时光被泼一盆冷水,使我感到烦躁。但同时又觉得在意。她为什么特地来找我呢?



我正感到警戒,但是滨野的下一句话,再次偷袭了我。



「──稻叶同学?」



「咦?」



不是在说我吗?



我僵住了。嘴巴像缺氧的金鱼般张合不已。脑中一片空白,喉咙发不出声音。



「不过,这种程度的画和平庸的你很相配呢。」



啊。原来如此。



这家伙是因为讨厌我,所以故意找我身边人的碴。因为这样我才会动摇。就算我不懂他人的感情,也能明白这点。



「不管怎么看,都是名画吧。」



原本空白的大脑逐渐被怒气占据。我情绪性地反驳。



「谁叫我画的比她好看。」



「没那回事。我的眼光可是很高的。」



稻叶同学完全消沉了。



她没有不认真画图。一直坐在她身边的我那可悲的记忆力,非常清楚这一点。



是说,为什么滨野会在这里呢?虽然知道她也上了同一间高中,可是为什么特地来找我麻烦呢?为什么是现在来找麻烦呢?至少在我一个人时,冲着我来啊──



思路朝着负面方向前进,不论是失去活力的稻叶同学,或是气势汹汹的滨野,都刺激着我的神经。



必须趁着滨野说出更多不必要的话之前,尽快赶走她才行。



「画得很棒呢。」



我转动身体,面对滨野,说着省略主词的暧昧赞美。



「可以让我看仔细一点吗?」



稻叶同学脸上露出困惑的神色。如今也面带怒色的我,突然说起画图的事,当然会困惑了。



滨野也露出警戒之色。可是世界上有一种人,他们的自我表现欲远大于自制心。至于滨野,她毫无疑问是那种人。我的观察力是正确的。



「喏。」



原本警戒全开的滨野,紧张地朝我递出素描簿,简单地中了阴险魔女的计。



「嗯?我又不是对你说的。」



我故意以哑然失笑的语气说话。一半是真心的。



滨野亚莉亚的脸倏地涨红了。



「你……」



我不打算与她做无谓的争论,所以只用一句话攻击她。



「你未免太自我感觉良好了吧。」



滨野亚莉亚说不出话。



我则以故意的态度对稻叶同学开口:



「快给我看吧。稻叶同学。」



多么可怜的滨野同学啊!故意来找人际关系有障碍的魔女麻烦,因此被不必要地羞辱。她应该是会在半夜把头埋在枕头里大叫的类型吧。



「你、你、你给我记住──!浑蛋──!」



临走前还说了反派的经典放话台词。使我相当满足。你不必担心,我是绝对忘不掉的。



我毫无愧疚感地看着滨野的背影远去,回头看向稻叶同学。发现我的视线,稻叶同学客套地笑着,把素描簿抱在胸前,似乎不想让我看她的画。



快乐的时间已经回不来了。



不知不觉中,雨珠开始落下。



我们离开中庭,在鞋柜区的屋檐下方看着地面反溅起的水雾。脚边空气仍然有点微凉的初夏,我以夏季制服盖住报复火焰的小小黑烟。幸好下了雨,适度地使温度下降,使身体发抖。否则的话,那火焰会立刻剧烈燃烧吧。



这是我久违数十年的发火。



六月二十二日D



六月二十二日A之后过了三天,来到六月二十二日D。



今天的天气果然也阴沉沉的。那当然,因为六月二十二日已经重复好几次了。我在夏季制服之上加穿了针织杉,因为下雨之后会变冷。我讨厌寒冷。



稻叶同学看着我,诧异地瞪大眼睛。



「我觉得等一下会下雨。」



「是既视感吗?」



「嗯。我有这种感觉。」



稻叶同学眨着眼,可爱地歪头表示不解。



就算不明白也无所谓。她不需要知道今天是第四次的六月二十二日,也不需要知道我为了今天,利用了其他的今天做了什么研究与准备。



与第一次的六月二十二日相同,我们在中庭画图。话虽这么说,但这已经是第四次了。而且第二、第三次的六月二十二日,我为了做准备,也都画了同样的素描。只要作画的对象相同,与第一次画图时相比,之后几次的画图速度只会更快。尽管如此,太快画完的话,会非常不自然,而且之后就会无事可做,所以我时不时地看着稻叶同学的侧脸,消磨时间。



端正的五官、眼神很认真,甚至有股英气。肌肤柔嫩。被挺立的鼻梁分隔的这一侧与那一侧,有如不同的世界……虽然这么形容太诗意了,但我就是看得如此入迷。



稻叶同学朝我看来。我的目光太露骨了。



「怎、怎么了?这样很丢脸耶。」



「啊,对、对不起。」



我反射性地瞥开视线。



好可爱。我在心中描绘起稻叶同学的侧脸,脸颊上的红晕似乎在责备我,使我心中充满各种感情,有种见到不该见到的东西之感。心脏剧烈跳动着,强调自己的存在。我觉得有点难受,但不是因为不舒服而难受。



幸福的时光过得飞快,现在是云霄飞车的最高点。



「好普通的画哦。」



来了。



每次画完图后,滨野亚莉亚都会从这里经过。并且在见到我们酸上几句。不过今天,我已经做好反击的准备了。



「画得很赞呢。」



「咦?」



我指着滨野的素描簿。



素描簿上画着的是菖蒲花。鲜艳的紫色花朵,在周围略带暗沉的色彩中显得相当醒目。哦,「今天」是那个啊。我心想。



「谢、谢谢。」



不是早就习惯受人赞美了吗,原来这傲慢的女人也会感到腼腆啊?不过那种事不重要。



「这用色太好看了,好看到不像平凡的你画得出来的呢。」



我话中的毒性,使滨野产生反应。



「那是……什么意思……?」



「你看,太巧了吧。你是怎么学我的?这偷学的技术还真厉害。」



我掀起自己画到一半的图,翻到下一页。与滨野的图分毫不差的菖蒲花,出现在滨野面前。



「怎、怎么可能……」



滨野脸上失去血色。



先说。我完全没有离开这里半步,而且是在近到能握住稻叶同学手的距离画图。虽然没有握着手就是了。



「相泽同学……你不是一直在这里吗?为什么……」



「呜!我去画别的!」



不久之后,滨野带着鲤鱼游泳的画回来了。



波光粼粼的水面有种透明的美。能在这么短的时间画出这样的图,实在厉害。我佩服地想着。应该是特地去学校旁公园水池画的吧。



我默默地翻开自己素描簿的下一页。滨野呆立原地,说不出话。脸上满是无法理解的神情。



对一生只有一次的人来说,当然无法理解了。



手法很简单。我「今天」一直跟踪着滨野亚莉亚,假装路过她身后,偷看她画的图。光是瞥上一眼就很够了。因为我的记忆力不下相机。接着,我在「今天早上」上学前,把所有见到的图全部画了出来。对我来说早起不难,以绝对的记忆力复写滨野的图,和看着实物作画没有差别。而且在画技方面也没有问题。只要是学过的技巧,我全都不会忘记。假如时间与预算够多,不论多么复杂的名画,我都能完美模仿出来──预算先不说,我的时间多到不行。



这就是我选择的报复方式……



喷水池与鸭子、从校门口看进来的校舍、水池与凉亭……我事先调查过所有可能被滨野亚莉亚作为主题的场景,并提早把它们全画出来。



以图画作为反击。



我把那些以人类拷贝机复写的画,塞给错愕万分的滨野亚莉亚。



「你很会学嘛。」



以滨野的画风画出她选择的场景。取景的范围、角度、运笔方式,甚至连颜料的品牌都完全重现。



就连作画时间也不必担心。虽然无法从前两次的今天累积作品,能使用的作画时间只有醒来后的几个小时,可是以相同的步骤重复相同的事,是我最厌恶,但也最擅长的事。由于忘不了前两次的今天练习的成果,所以我只花了大约一个小时,就「重现」了这些图。



「你是怎么做到的?什么时候偷看我画的画?」



我锐利地质问她。滨野眼中首次浮现泪水。些微的迟疑,使我不再说下去。



这种攻击方式明显太过火了。但是直到刚才为止,我都不那么认为……不想那么认为。



「我、我没有……我才没有。」



「也许吧。」



啊,这是迁怒。



因为朋友受到侮辱,所以我以与加害者相同的态度,把不满发泄在其他人身上。为了让自己感到痛快,想稍微整一下对方,所以对「今天」的滨野做了过火的攻击。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



「我才想问你呢。」



「好了啦,相泽同学,你别再说了。」



就连稻叶同学的劝阻也听不进去。



「滨野同学,你喜欢画图吗?」



「当……当然喜欢了。」



「哦?真意外。我还以为你是不得已才画图的呢。如果真的喜欢──」



今天的稻叶同学,不知道我在生什么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