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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百万日之间可能转动的半个世界(1 / 2)



先说一件事。



未散今天会死。



十月五日A



前所未有地不想醒来的早晨,来临。



窗帘的滑轮位置告诉我日期变了。与见惯了的十月四日早晨的位置不同,停在某个十月四日晚上拉起的场所。



只要注意房间物品的微妙不同,就能知道哪次的昨天成为现实了。



例如厨房水龙头的方向。



例如书本的叠放顺序。



例如某个「昨天」的傍晚,书包放置的位置。



十月四日C没被采用。衷心期望能被采用的一天,没被采用。只不过是这种程度的事。然而,早就应该习惯的悲伤却哽在胸口,使我无法动弹。盈满胸口的感情,从泪腺簌簌滑落。



应该是因为,自己还是太天真了。



天真到相信起命运那种甜美却虚幻的美梦。



就算坐起身体,我也没有下床的力气。明明该为了上学梳洗打扮,但我仍然坐在床上,泪湿床单。



应该不是这样的。



从昨晚,不对,从更之前起,在十月四日C结束前,我就已经做好觉悟了。



只有一次的现实,不能期待对自己有利的日子被「采用」。「十月四日」总共有六次,明明只有六分之一的机会,为什么会觉得十月四日C可能被采用呢?



但我还是想相信,想相信那甜美的梦能持续下去,所以十月四日D之后的十月四日变得索然无味。



我第一次无故不去学校。



排除所有无聊的事物,会害自己陷入进退维谷的状态。正因为明白这一点,所以不论重复的日子多无聊、多难忍受,我仍然会去上学。然而如今,我连这件事都不想做了。



看着悠悠哉哉地上学,什么都不知道的未散脸庞、听着她的声音,再受一次伤害?别开玩笑了。



我如此自问,并因问题中的剧毒而想再次躺回床上。



咚咚。从门口传来的敲门声,似乎特别低沉响亮。



会来这里的只有优花而已。睡前我有锁好门,就算无视她也无所谓,但是这种时间来,究竟是想做什么呢?难道是因为我没去上学,收到学校的通知吗?我不解地抬起头,揉了揉眼睛,在半睡半醒中下床。枕边的电子钟显示的时间是十二点三○分。由于我不会做梦,不小心睡着的话,再次醒来时,会有一种时间跳跃的错觉。



咚咚。门口再次传来低调的敲门声。第一次的敲门声特别大,应该是因为我还没睡醒,所以那么觉得吧。我如此解释。



穿衣镜中的自己看起来有如恐怖片中的女鬼。半眯的浮肿眼睛、皱巴巴的睡衣,头发凌乱……惨到不忍再看第二眼。看到我这模样,就算是百年的恋情也会冷却吧。



反正来的是优花就无所谓。我做了最小限度的挣扎,以手指稍微梳了梳头发后转开门把。日正当中的阳光相当刺眼。



「干嘛?这种时间──」



因眯细眼睛而变得狭窄的视线中……出现的人影与猜测的不同。不管怎么看,都不会认错。来的人是未散。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不过出现在门口的人是未散。



百年的恋情也……



「呜啊啊啊!」



噫!未散吓了一跳。我用力忍下差点叫出口的「不要啊!」因此发出奇怪的声音。被未散看到这种丑样子,不如死了算了。好丢脸。真想死。



「对、对不起。我没想到你会这么惊讶。」



「不要看!不行!不要看我!」



我抱头蹲在半开的门后方,背对未散,像乌龟一样缩成一团,空虚地挣扎着,努力不让自己被未散看见。



房间的入口有如分隔阴阳的黄泉比良坂。既然如此,我这一侧就是黄泉国,我是死者。具体来说是外观像死者。



「你怎么了?果然是因为身体不舒服才没来学校吗?」



声音从头上传来。



虽然想叫未散别看我,可是全身鱼干化的女人以头发遮着脸说「不要看……不要看……」的样子太像B级恐怖片了。尽管如此,「给我出去!」这种话虽然能对优花说,可是不能对未散说。应该说我说不出口。



「未、未散大人……请您以武士的慈悲,饶了小的一命吧……」



莫名其妙。又不是在拍时代剧。而且未散也不是武士。真的是莫名其妙。



「对不起嘛。我问了老师,老师说你没有请假……所以我很担心。」



未散无视我的哀求,迳自走进房间。



太难堪了,我不由得想哭。



为了追悼不存在的日子──不,不是那么美丽的行为──因为以怨恨的眼神蔑视今天,害朋友如此担心自己,真是太难堪了。



「没有,我没事。只是睡过头了而已。」



我半是放弃挣扎地背对未散,迅速地徒手梳理头发,擦去脸上的泪痕。由于拳头握得死紧,所以这已经是我最大的努力了。



「绫香,你在说谎呢。」



未散说的没有错。眼睛红成这样,说只是睡过头太没说服力了。是连小学生都骗不了的拙劣谎言。



我忍不住苦笑着抬起头,眼前是未散担心的脸……见到那表情,我改变了想法。啊,现在不是对不存在的日子伤感之时。



「你坐一下,我马上换衣服。」



现在该做的,是用力握紧手中的幸福,不让幸福溜走。



出门时,外头开始下起小雨。



湿气沾黏着肌肤,感觉很不舒服。



「其实你真的有什么事吧。对不起,硬把你拉出来。」



「没事了。你能来找我,我很开心哦。」



就算闷在房间里连续哭上好几天,事实也不会有任何改变。既然惋惜不存在的日子消失,就更该再次捉住幸福。



左手传来的微温,给了我一直在追求的温暖就在身边似的希望。



「真的吗?没有逞强?」



「有一点点。可是让你担心我,我会更不好受。」



虽然又差点说谎,但因为正牵着手,说谎的话会马上被发现。



「不,是我在耍任性。」



「耍任性?」



「嗯。因为我希望能在学校看到你。」



为什么未散总是能这么直接地说出自己的感情呢。



为什么我没办法坦率地说出自己的心情呢。



但是我比较放心了。



因为,只要抬起头,一定能看到和我一样泛红的侧脸。



汽车从我们身旁呼啸而过,溅起高高的水花。尽管未散连忙将伞挡在我面前,但我还是被泥水淋得全身湿。吸收了水分的头发又塌又重,原本已经跌落谷底的心情更是突破下限。到了这把年纪,我再次体悟到没有最惨,只有更惨。



把陷入消沉的我拉回现实的,是未散紧张的声音。



「呐、呐,绫香……!」



未散用力拉着我的手。我顺着她的视线看去,见到了超乎现实的光景,使我瞬间把对下雨造成的闷热产生的不满忘得一干二净。



害我变成落汤鸡的那轿车沿着放下的斜板,开上停在前方的汽车运输车。而且是在没有煞车的情况下。究竟是怎么回事啊!



轿车撞上运输车的车头后飞起,左前方的车头灯化为粉碎,整辆车摔落在对向车道上。



对向车道的车子当然来不及闪避,正面撞上那轿车──这真的是现实吗?



撞击声与路人的尖叫混在一起,响遍周围。我们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一切发生。除了因为恐惧而握紧彼此的手之外,什么都做不到。



光这样,就已经是相当严重的惨剧了,可是对我们来说,真正的悲剧才要开始。



轿车爆炸了。应该是油箱破裂的缘故吧。宛如电影爆破场面般的红黑色暴风,将对面人行道上的人们吹倒在地上,使对向车道后方的来车失控蛇行──朝我们冲来。



几乎是反射动作。



我用力拉着未散的手,用力朝旁边逃开。



那是当时的我唯一做得到的对应。



车子无视路面的高低差以及与人行道之间的护栏,猛地冲上人行道,直到撞上电线杆才终于停下。可怜的电线杆出现裂痕,从中折断。幸好有电缆将其颤颤巍巍地悬吊在空中,否则电线杆的上半部就直接砸到地面了。砸在我们刚才站立的地点。可是,我们没有时间对眼前景象感到害怕。



就在我因惊人的光景与冲撞的巨响而闭上眼睛时,有什么打中了头。我不觉得痛。因为有太多事情在眼前发生,使我来不及感受到疼痛,也没办法做任何挽救。所有细节,全都能以我绝对的记忆力回想起来。



「什么」撞到我的头,使我差点失去意识时,有人──不用说当然是未散──把我猛地推开。不需要思考她为何这么做。因为那里很危险。直觉如此告诉我。



啊,不……



紧接着,那辆爆炸了的可恨轿车引擎盖从天而降。经过了在体感上相当漫长,其实极短的滞空时间后,掉落在我原本站着的场所──未散现在站着的场所。



「未散!未散……!」



我发疯似地大叫。



可是,没有得到应有的回应。



因为她已经没有能回应我的喉咙了。



高速旋转飞来的引擎盖,将她的身体四分五裂。



慈悲的是神,还是引擎盖呢?反射着金属光泽的铁片以自己的身体遮住令人鼻酸的亡骸,展示沾黏在其上的血迹,尽可能地以委婉的方式告诉我发生在未散身上的、无可挽回的悲剧。



我的双眼也被暗色东西覆盖。是什么呢?我伸手摸了一下,是黏滑的液体。



是从我头上伤口流出的血。如字面意义地使我眼前发黑。



这是不幸中的大幸。



托福,我才没有见到未散的尸体。



假如还看得见,我应该会怀着一丝希望,到处确认未散的安危吧。在没有做好举目所见的事物全会永远留在记忆中的觉悟下,冲动地那么做。



事后才知道,撞到我头的,是那辆可恨轿车的侧边后视镜。似乎是以美丽的抛物线飞来的。那种事一点也不重要。







要是不曾相遇就好。



我在医院里后悔不已。



假如我今天早上一如往常地上学,我们今天肯定不会出任何事,明天也将是虽然无聊但偶尔有小确幸的一天。假如我没有那么执着于不存在的亲吻,未散就不会来找我,现在应该正快活地笑着。



我坐在候诊区的椅子上不断发抖,但是无法流泪。



为什么,那么执着于不存在的亲吻呢?



为什么,死的不是我,是未散呢?



为什么,我会在这种充满枷锁的人生中遇见重要的人呢?



头上伤口缝了四十针,缠上层层绷带,像木乃伊似的。我没有任何反应,茫然地接受治疗。这现实不是真的。我不接受。



啊啊,明天能快点到来吗?



到了明天,就是十月五日B了。能再一次见到未散。那软绵绵的笑容与温暖的手,会再一次回到我身边。



我再次感谢起自己的特权。



与优花那时候相同。只要采取同样的做法就行了。我一定要最大限度地活用自己的特权,降低最坏的「今天」被采用的机率。就算那是滔天大罪也无所谓。



十月五日的夜晚来临。我在心中祈祷。



神啊,请祢不要采用十月五日A。



接下来的几天,我应该都会如此祈祷吧。



接下来的几天,我应该都会难以成眠吧。



十月六日A



难以成眠的夜晚,只有一夜。



我殷切盼望的十月五日B没有来临。



第一次的十月五日隔天,是第一次的十月六日。对除了我之外的人而言,这是理所当然的事。至于我,则是极为罕见的只有一次的一天。提早好几天到来的隔天。假如在平时,这会是令我开心到想手舞足蹈的好日子,可是只有今天,是令我恨到咬牙切齿的日子。



只有一次的十月五日。确定被采用的一天。



流不出眼泪。



心中早已隐约有这样的预感了。



那充满恶意的命运,是不可能简单放过我的。不可能会让我与未散再次相逢。尽管陷入近乎被害妄想的错乱状态,还是记得出生至今所有不幸的我,就算在这种时候,也能正确地预测最有可能的灾厄。



我叹气。



但是没有说话。



一旦出了声,我应该会疯狂诅咒一切,直到嗓子哑了为止吧。



一旦开始诅咒,就会一直诅咒下去,直到世界终结吧。



没有任何意义的咒语。不是魔法师的我说话没有力量,无法影响任何事物。



没错。假如想颠覆未散的死,就需要魔法。我不能接受这样的现实,所以我需要能否定这个现实的魔法。



我花了十个小时在黑暗中摸索,在七十五年份的记忆中,发现了唯一经历过的魔法。







魔法意外地近在身边。



「你找我吗?」



当天傍晚,我把优花叫到房间。特地把平常不请自来的家伙找到住处,通常都是特殊情况,而且毫无疑问是相当危急的情况。无论如何,我都无法接受未散的死。为了表示我的无法接受,我必须展现为了救未散而做的各种行动。没错,就算是束手无策的现在进行式,也不算太迟。我必须这么认为。



尽管我平常不会在意优花吊儿郎当的模样,可是如今,她的态度使我烦躁到极点。



「你是魔法师对吧?」



我知道。是未散告诉我的。



这个世界上有魔法师。由于有点难以相信,所以不能随便告诉他人。但确实存在。以此为前提,就能说明我记忆中的某个超乎常理的情况了。



「……姊姊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呢~~」



优花歪着头,装傻地说着。



她躺在我床上,像小孩子似地乱踢双腿。



「比起那个,这附近昨天发生了大车祸哦,有好几辆车子撞在一起。你有听说吗?」



我无视她的玩笑话,以及胸口的疼痛。



「我知道你对这种重复的日子动过某些手脚。那是魔法对吧?」



我彷佛要压住她似的,自上而下地把脸凑到她面前。想让自己看起来高大一点,想虚张声势地威胁她的话,就只能这么做了。



「这样真让人心跳不已呢。」



「别开玩笑。」



「虽然很可惜,但奇幻不是我的专长哦。」



「是什么时候的事呢?对了。你曾经在没被采用的五月二十三日死过呢。」



「你还一大早就打电话给我不是吗?真可爱~~」



嘻嘻。优花恶心地笑着。



明白这种威胁无效,我向后退开。



「呐,是因为我告诉你,所以你才躲开了注定死亡的一天。对吧?」



优花探出身子。



「等一下。你把我当成神还是什么了吗?虽然就不论发生什么事,我都会爱你的这点来说,我确实是像神一样的人,但我不是神,所以没办法选择要采用哪一天哦。」



「不要装傻。你忘了吗?我是什么都不会忘的人哦。我已经发现了。五月二十四日早上,发生了不可能发生的事。」



那时候,我以为是优花运气太好。



在六次的五月二十三日中,抽到被我混在其中的上上签,躲开了突然被车撞死的命运。



但我错了。不是那样。



「那天早上,我是在这个房间醒来的。」



「热情的一晚没被采用。唔,真是悲剧啊。」



我无视装模作样地点头的优花,继续说下去。



「为了让你『确实活下来』,我必须在你房间醒来才行。不是吗?」



五月二十三日总共有六次,结果只有两种。



第一种:水濑优花为了与老朋友见面而出门,在外头打电话给表妹。但是在前往表妹家的路上发生交通事故,等累的表妹在自己房间睡着。



第二种:水濑优花在出门前接到平常照顾的表妹的怪电话,因此临时取消与老朋友的约定,叫表妹来家里过夜。



第一种有五次的变化形,第二种只有一次,总共六次。这些就是所有的五月二十三日。



「我是在这个房间醒来的。既然如此,你必须死亡才行。」



把不可动摇的事实整理过后,就是这样。



优花兴味盎然地偏着头。



「所以现在的我是丧尸吗?」



「也许是更恶质的生物。」



例如魔女。



「我没来的那几次,你每次都有见到我的尸体吗?说不定只是你不知道而已,我并没有发生车祸哦。」



当然,我一开始也是那么想的。



在自己房间醒来的早晨,我以为优花死了。打电话过去听到优花的声音时,打从心底感到安心。只要活着就好。虽然采用了出门的某一次,但那次什么事都没有发生,没有遇上交通事故。也许其中也有那样的日子吧。我做出那样的结论,不继续深入思考。



「但如果真是那样,为什么你那天没来我这里呢?」



既然特地事先打电话说「我今天会晚点到哦──」这个叫水濑优花的人就一定会来我这里。除非被车撞死。



「…………」



优花的沉默中带着力量。



接下来是人类不能进入的领域。就算是中了无法遗忘的诅咒的魔女,也无法全身而退。



但我不能停止前进。我身后有未散的死,所以不能回头。



「是『采用』了没发生的一天对吧?」



这个世界,同样的日期会重复好几次。虽然不确定会重复多少次,但总之只有其中一次会被「采用」,成为过去。



被「采用」的是哪一次,不到隔天不会知道。虽然不知道,但也有能确定的部分,就是一定会从重复的日子中「采用」。



然而优花介入了这个规则。



让这个世界「采用」了不曾发生过的一天。



究竟要有多强大的力量,才能做到那样的事呢?连世界首富都做不到的事。



优花脸上的表情消失。她凝视了我三秒后……露出牙齿笑着说:



「……你还真是明察秋毫呢。」



承认了。



我满身大汗地握紧拳头。接下来才是重头戏。想颠覆这个垃圾般的现实必要的大前提,就在这个房间里。



她是我的同类……也许不是同类,但都是不属于人类的存在。



「你是为了消除不希望被采用的事实,才经常问我发生过的事对吧?」



优花之所以想知道每天发生的事,是为了确实地回避死亡之类的、对她不利的情况。



「那个五月的、呃、是几号?的事真的吓到我了。明明我早就上过保险了。不过你慌乱成那样,是意料之外的收获呢。我很开心哦。」



同样的日期,平均会重复五次。假如能自由选择「采用」哪一次,等于无敌。但优花做的事更是超越,是让不曾发生过的一天被「采用」,近乎万能。我正如此心想,但马上被优花否定了。



「这力量没有你以为的那么有用哦。我的『魔法』,只能做点缝缝补补的事而已。」



优花也不卖关子,干脆地说明了她的魔法:把不同次的同一天发生过的事剪下,拼凑出对自己有利的一天。换句话说,只是把发生过的事收集起来,不能把没发生过的事变成存在过。



「如果你没有帮我创造活下来的一次,我就真的死在那天了呢。那么,为了奖励救命恩人的名侦探,要帮你回到昨天吗?」



那是我期望的,又出乎期望的发言。



我已经做好不论做出什么牺牲,都要逼她说出如何回到昨天的觉悟了,没想到她自己主动说出来。



「那种事做得到吗?」



「把今天剪断,和昨天接起来就行。」



「难以置信……」



「这个世界上多的是不可思议的事哦。是因为你认为自己的特权是『无法遗忘』,才会认为这个世界上没有任何不可思议的事呢。」



只有自己无法遗忘,就已经是相当不可思议的事了吧。



「不是那样吗?」



「不是哦。你认为记忆是什么?」



「重新体验过去,不是吗?」



人类在回想过去时,不是以文字或影像,而是以感觉回忆的。所以会依本人价值观的变化窜改经验过的内容,有时甚至会与真实完全相反。



优花大大地叹了口气,摇头:



「完全不对。人类的记忆是把将近八成的视觉资讯与一成多的听觉资讯,以及其他各种感官资讯化为语言的资讯。到这里为止,有意见吗?」



「正确来说,语言只是索引。」



优花满意地点头。



「我们是以语言为钥匙,打开回忆的仓库。这叫陈述性记忆。不化为语言,省略细节的话,过于庞大的资讯将会破坏人类那名为大脑,发达但是不方便的器官。而且人确实会遗忘。不过对你说这些,很像是在班门弄斧呢。」



「是啊。所以你到底想说什么?」



「但是你不同。你根本不会遗忘。也不需要以语言为钥匙。为什么呢?因为就如同你刚才说的,你的记忆是重新体验过去。



你的记忆本质是『重新观测体验过的过去』。就像翻书重看一样。那与人类的记忆力完全不同,是不同次元的记忆力。你仔细想想,人类的眼睛有所谓的焦点与视幅,不是所有映入视野之内的东西都能记住。如果是在视野边缘的东西,不加以注意的话根本不会记得。」



虽然知性地说话的模样不像优花的人设,但是仔细想想,她说的没错。



想仔细看清位在视野边缘的事物,就必须将焦点转移到其上。反之亦然。因为人类眼球的构造就是这么回事。



「可是你只要闭上眼睛回想,就什么都能想起来。即使是当下没注意到的细节,也都能在回忆中不断回想。所以你才会把回忆说成『重新体验』。这是你与一般人不同的最重要证据哦。记忆力什么的只是附加品,你拥有的,是不同次元的超能力哦。无法遗忘只是那超能力的无聊副作用之一。」



从来没有意识过的事实,使我感到战栗。有一种喉咙深处充满冰冷液体的溺水感觉。地面似乎也摇晃了起来。虽然我一直相信自己有特殊的记忆力,但没想过那居然是能反覆「观测」的特权。



不对,问题不在那里。



「就算是那样好了。到底要怎么让昨天重来?昨天已经被『采用』了哦?」



「所谓的魔法师,是只要能看见,就能抵达的生物哦。既然有你这种最高性能的望远镜,我就能立刻明白『昨天』在哪里,把昨天与今天缝补在一起了。」



梦一般的情况。让昨天重来,让失去未散的那天不曾存在。



「已经开始的十月六日A会变成什么样子呢?」



「这样的一天根本可有可无。」



优花干脆地断言。我完全同意。没有未散的一天完全不重要,谁管他那么多。



「让它不存在就好了。」



「魔法师」水濑优花高声宣告:



「不会采用的。『今天』不会被采用。身为魔法师,我可以这么宣布。所以今天在这里说的话,以及接下来要发生的事情,在今天结束时全部都会不复存在。也就是说,剩下的时间要做什么都行哦,绫香。」



优花露出淫靡的笑容。那侧脸有如恶魔,使我感到战栗。不,她确实是恶魔。这女人是体内养着恶魔的魔女。



会因此犹豫半分吗?怎么可能。就算灵魂被优花拿走也无所谓。不论使出任何手段,我也一定要救未散。



「好了,你想怎么做?要拿剩下的时间思考怎么救未散?还是试着杀人?可以体验平常没机会做的事哦。或者说来和姊姊做色色的事呢?嗯这样很好哦。我也有甜头可以吃。嗯。」



「你在说什么啊。」



我不需要没有未散的世界。



「当然是现在立刻回去。」



我三步并作两步地走到厨房,拿起菜刀,握紧刀柄。我用力闭紧眼睛,不去看刀锋的部分。我的觉悟不够坚定,不够坚定到足以战胜本能造成的恐惧。



「这点子是很妙,但是你真的要那么做吗?」



对于不会做梦的我来说,只要失去意识,再次醒来时,会有一种时间跳跃的错觉。



我闭着眼,没有任何迟疑地将刀尖刺向自己喉咙。颈动脉被划破,疼痛程度与不小心切到手指时差不多。还以为死时会更加疼痛,比如被活生生烧死那么痛。没想到是如字面意义的,简单得要死的事。



太好了。这样的话,不管死几次都行。



我安心地想着。生命从伤口流出。



是在愉快什么呢?优花露出与人类无缘的笑容。



「哎呀~~你已经证明了自己今后不论碰到多痛苦的事,都死不掉了呢,小绫。」



十月五日B



我强行拉开交缠在一起的上下睫毛。



头好痛。身体好重。回过神时,身体正躺在床上。



完全失去时间经过的感觉。



昨天是几点入睡的呢?就连这么简单的事也想不起来。也想不起昨晚最后做的事。该不会是翻身时头去撞到被子的边角,害自己失忆了吧?我做起这种愚蠢的妄想。



对拥有完美记忆力的我来说,是第一次经历到这种事。头晕目眩。幸好我正躺在床上。冷静点,闭上眼睛,慢慢整理记忆吧。



因为想不起来与遗忘是两回事──



所以先从想得起来的部分开始回忆。我把手指放在嘴唇上,回想着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的亲吻。



我与未散接吻后,手牵着手回到教室,在校门前挥手道别──十月五日的早晨来临,使我明白初吻的那天不复存在。之后……



我在狭窄的大脑中看完一整天的走马灯。



之后……之后,未散死了。



我找出否定现实的魔法,把优花叫来房间里,达成愿望,得到第二次的十月五日。



我掀开被子起身,拉开窗帘,相信这千载难逢的一天已经开始。灰色的天空映入眼中……下雨了。



十月五日的早晨没有下雨才对。第一次连天气都发生变化。是因为强行展开第二次十月五日的缘故吗?果然今天是特别的日子。睡呆的我心想。



连气温都下降了。到目前为止,重复日子的天气从来没有出现变化。那种缝缝补补的小魔法,能够连天气都改变吗?



心中闪过一丝不好的预感,我连忙看向枕边的电子钟。十三点○一分。完全睡过头了。呼吸变得困难,锁骨以上的部分开始感到冰冷,造成不愉快的脑内化学物质大量分泌,使我反胃,可是胃里没有任何东西。



来不及了。这几个字来回萦绕于脑中与胸口。



上次的这个时间,我在哪里、在做什么……



不想回忆。我满身是血地在车祸现场大声哭叫的场面。



砰!粗鲁的开门声传入耳中时,我已经在门的另一头了。把学生鞋当拖鞋穿、以快跌倒的姿势跑着,所有与我错身而过的路人全都回头看。没有一个不回头。



我上气不接下气地在通学路上狂奔。



虽然不知道有多高的机率,未散会在今天来找我,可是假如她已经来过了,那么现在应该在回学校的路上,就算遇见那悲惨的车祸现场也不奇怪。不对,如果真的有命运,一定会变成那样才对。那么一来我的睡过头就成为致命错误,会因此失去千载难逢的机会。



越前进,焦臭味越明显。明明下着雨,空气中却充满尘埃。不好的预感使胸口烦乱不已,冒着黑烟的轿车映入眼中。



战场般的连环车祸现场。



空气中弥漫着汽油臭味,地上到处都是玻璃碎片,宛如世界末日。周围还没拉起封锁线,可见警察还没抵达。尽管如此,路人们全都只在远处旁观。就算没人阻止,他们也知道现场非常危险,不能随便接近。



我跨过肉眼不可视的、区隔安全与危险的分界线。一名路人出声阻止我,但是我不理对方。我躲开想抓住我的手,跑到前方。



「未散!」



我披头散发地四处张望,发现了那个。



打横翻倒的轿车另一头,有一只没穿鞋的脚。是女人的纤细脚踝。有人倒在那里……必须确认是谁才行。



没什么好怕的。



我慎重地绕过从油箱漏到地面的汽油,以被轿车爆发的黑烟、弄得发疼的眼睛确认那人的状况。



「呜……!」



还活着。



她──不是未散。那是一名看起来比优花稍微年长的女性。应该是从驾驶座爬出来的吧,她正躺在打开的车门旁,额头流血,口中发出呻吟。



不是未散,我松了口气。同时,既然不是未散,要救她吗?的想法也闪过脑中。我犹豫了一瞬,朝那女性走近,确认她意识是否清醒。



「你还好吗?听得见我说话吗?」



「……!」



见她微微点头,我把她的手搁在自己肩膀上。第一次扶起比自己重又浑身无力的人,我摇摇晃晃地朝安全地区前进。就在我踏出第一步时……



「绫香!!快离开那里!!」



远方人群的最前端,未散脸色苍白地大叫。



未散……还活着。你没事真是太好了。我很想哭。



只要再走十几公尺,就能脱离危险范围了。是很简单就能达成的欢喜大结局。



「绫香!!」



未散一脸惊恐地朝这边跑来。



为什么那么紧张呢?



时间好像变慢了,一切成为慢动作。



再差几公分,就能碰到未散了。可以再次握到她的手。



啊,她是来帮忙的吗?──多么天真又愚蠢的想法。



出不了声音。我全身用力,忍受火花飘进眼里,忍受背部的火烫……朝前方伸手。手在空中晃动着,碰触到未散的指尖。



「绫香!快趴……」



未散凄厉的呐喊消失在爆炸声中,无法传入我耳内。



背后好烫。为什么会这么烫呢?没有时间思考。我的意识在听到未散的惨叫时就中断了。为什么?因为我死了。



天真的思考与身体一起被汽油炸成粉碎。



多么可靠的救援者啊!



不过,没关系。一定能重来。



因为我死亡的日子是绝对不会被采用的。



十月五日C



我从床上跳起。



窗帘的滑轮停在十月五日的位置。我确认时间,还不到早上六点。



太好了。这次多少有点缓冲的时间。



还来得及。还有机会改变。



真的吗……?



也许来得及,但真的能改变吗?



这个世界会不断重复。同样的日期会重复好几次,但只会采用其中一次,成为过去。尽管同样的日期重复,但除了地震与天气之类的自然现象,或者爱的告白之类早已做好准备的情况之外,每天的发展会因为人类的反覆无常而有所改变。



我打了一个寒颤。



这个世界有无法改变的事。



前两次,未散都是死在车祸事故之中。假如是意外事故,就有改变的机会。假如是偶然发生的事,我就有介入的可能。



可是,假如无法改变的话呢?这个国家的国民,每人每天遇上交通事故的机率是○•○○一一%。人的一生很长,就算一辈子中发生好几次交通事故也不奇怪。可是连续两天发生的话,机率就会变成○•○○○○○○○一三%。是八十亿分之一的机率。远比中大乐透头奖的机率低太多了。



真的能解释为单纯的不幸吗?或者……



第三次的十月五日,我的担心成真了。



放学后,我与未散在校门口道别,在回家的路上走了一会儿,一辆救护车从我身边经过。不好的预感与最坏的想像在脑中乱窜,我立刻回身朝着未散通学的车站奔去。假如不做任何确认,傻傻等到明天,一定会后悔莫及。因为奇迹不会再次来临。



我在车站前发现了见惯的书包。拉链半开,其中的物品散落一地。都是未散的东西。



尽管我动摇不已,但不能就此认定未散遭遇不幸。虽然是灾难,但不等于最坏的情况。我拼命地欺骗自己,联络优花。



我急急地赶往医院,未散的母亲正坐在候诊室的长椅上发怔。我抱着未散的书包,表明自己身分,与她一起等待。



「小绫,相信稻叶妹妹吧。你也要坚强哦。」



我对优花鼓励的话语听而不闻。



漫长的等待时间。



漫长的祈祷时间。



太阳西斜,没入医院的另一头。紫色的帷幕落下,我在没有星光的深夜得知未散的死讯。嗯,我相信。相信命运真的存在。



而且我也知道让这天不被采用的方法。



十月五日G



第七次的十月五日。



抵达学校,使我松了一口气。但松懈的报应立刻到来。未散被在楼梯转角处玩闹的学生撞上,摔下十四阶的楼梯,不但手脚有多处擦伤,头部也受到强烈撞击,当场死亡。



十月五日H



我抓住了差点掉下楼梯的未散手腕。但我只能与她一起摔下楼梯,没能拉住她,也没能改变她撞到头的命运。



十月五日Y



一开始,我只是半信半疑,但现在已经完全肯定了。



未散的死是必然的命运。与天气或自然现象相同,是事先准备好的命运,是注定会发生的事,无法以人类的力量改变。



但我不可能因此接受现实。不可能放弃改变未散的命运。



而且如今,我发现了一件事。



就是我有特权。



我死亡的日子不会被采用。假如我在今天结束前死亡,今天就不会被采用。还有,假如没有能采用的今天,明天就不会来临──因为,如果采用了我死亡的今天,明天就没有能观测世界的我。



只有我活下来的日子能被采用。所谓的幸存者偏差。



因此,只要我一直死亡,就能不断卷土重来。因为我无法接受未散必定死亡的现实。



没被观测到的事物,等于不存在



在我闭上眼睛的期间,世界不存在。



我拉开窗帘,沐浴在朝阳中,意气昂扬地思考起拯救未散的方法。



──但还是不行。今天也失败了。



十月五日Z



由于我专心回避十月五日A的模式,于是今天变成了十月五日C的模式。



与十月五日C不同的是,直到我清醒的极限,晚上十点为止,未散仍然活着。听医生说情况很危险,我担心地看向故作坚强的未散妈妈。



这也让我明白一件事。



今天的未散八成不会得救。就算运气好活过十月五日,也不会再次睁眼,不会从鬼门关回来。也就是说,未散发生意外的事实会被「采用」,延续到明天。那样一来就太迟了。



「小绫,相信稻叶妹妹吧。你也要坚强哦。」



「…………」



不用优花鼓励,我也会坚强。



马上就要晚上十点了。时间一到,我就会自动成为睡美人。所以现在,我该做的事只有一件。



我抓着书包,离开现场,寻找无人的场所。这里是医院,只要被人发现,就有可能被救活。绝对不能失败。假如是其他的事,就算失败也可以当成没发生。但只有这重复,一次也不能失败。



我无视身后传来的呼唤,全力奔跑。



……唉,应该带着水果刀当护身符的。我来到中庭,躲在树丛里,一面祈祷不被任何人发现,一面打开铅笔盒,拿出笔刀。刀刃长度只有两公分。



没办法死得太痛快。



十月五日AA~



原本是以英文单字来计算日子,但如今已经不够用了,所以多了一位数。是史无前例的壮举!二十六进位!太棒了!我一点也不高兴!!救命啊……



最近这一个月,是我七十多年的人生中,最痛苦的一个月。尽管我知道只为自己而活的人生很无趣,但是为他人而活的日子更是痛苦。我第一次知道有这种事。



起初全是快乐的事,体验了很多以前没机会体验的事。最重要的是,是不论怎么重复都不会腻的生活。可是现在,我一点也不快乐……



我们死了不知道多少次。



以各种方法死亡。死去再死去。开始新的一天后死去。相信有活着迎接明天的一日,重复着同样的日期。重复再重复,无法画出能被采用的一天,再次失败。



我们的不幸有如雄性雏鸡,出生半天后就会被丢入绞碎机的底部,成为碎肉。



我把自己的能力与世界的秘密告诉未散,并告诉她注定的命运。



已经不择手段了。我不顾一切地恳求未散和我一起逃走。假如没有能面对的将来,干脆逃到天涯海角去。



就在我拉起未散的手准备迈步的瞬间,闪电从乌云之间窜出,夺走她的生命。



打雷?听到雷声回头的我,直接见到真实。忍不住笑了。心中的什么部分坏了。一切全变得乱七八糟。就算同一天不断重复,天气也不会改变不是吗?



「这样根本犯规!」虽然我想大叫,但是找不到可以抗议的对象。没有对象可以抗议,也没有对象可以交涉。单纯是我自以为被世界的规则背叛了而已。



仔细想想,汽车爆炸的时候就已经是这样了。又不是动作片,有接受定期检查的车子怎么可能那么简单地爆炸。想成不是普通的运气不好,而是有什么未知的、超越人类智慧的存在暗中搞事,虽然异想天开,但是合理多了。



如果真是那样,只是普通人的我是没办法与之对抗的。对方一定是神,不然就是命运,或者世界的意志。



就算是那样我也无所谓。对方是谁我都不在意。只要能够保护未散与未散的将来,就算要对抗神,我也在所不惜。这是我绝不让步的事。



为了寻找活路,我看起虚构作品。主要角色在走投无路的情况下倒转时间或跳跃到平行世界,为了达成心愿而不断轮回。这种类型的故事相当多,我把所有找得到的作品全都收集起来,希望能作为参考。可是那些作品的主角全都是以我没有的强大异能,作为标准配备。



一天开始,结束。虽然过程多少有变化,可是结果不会改变。如此度过了一年以上的十月五日后,我总算认清一个事实。



──未散是不可能得救的。



我只是无法遗忘的人类,除此之外没有任何特殊能力。力气不是特别大,头脑不是特别聪明,而且没有朋友。



别说倒转回数十年前做准备,我甚至连昨天都无法自由来去。无法与平行世界的自己通话,分享经验或知识,也没有改变世界线,从根本上创造不同未来的力量。当然也没有力量强大的战斗服或可靠的同伴。



所以,假如想得到自己不该得的福分,就必须付出相等的代价。



不拼命努力的话,「明天」永远不会来临。没错,躺平的话,明天永远不会来临。只要明天不来临,未散的死就永远无法盖棺论定。应该说,因为我无法回到过去,所以明天来临的话我会很困扰。永远困扰!



丑恶至极的哥白尼革命成为灵光,闪过脑中。



我决定放弃明天。



后天、大后天,也放弃了。下周、下个月、明年,全都放弃。



十月六日与之后的未来,我不要了。只要明天不来临,我就能在每天早上与未散见面,与她相处几个小时。与再也无法见到心爱之人的死别,或者一年中只能在七夕见一次面的星空神话中的两人相比,我的情况奢侈太多了。足以感动到浑身发抖了。



我低头看着未散的遗体,接受她今日的死。接着以惯用的方法结束这一天。



隔天一大早,我来到未散家。



虽然觉得这么做会造成未散的困扰,可是时间不多了,所以我很急。



早上很难醒的未散睡眼惺忪地迎接我。未散的妈妈是很和蔼的人,甚至为我这种不速之客准备早餐。我第一次知道未散喜欢在早起的日子吃面包。



「为什么来接我上学呢?」



「因为我太早起了,突然很想看看你的脸,所以就来了。这样会让你困扰吗?」



「是不会……但总觉得有点奇怪。」



早晨的通学道路很清新。我们走在秋天凉爽的空气中,享受温暖的朝阳。



「比起那种事,今天要和我一起吃午餐吗?我有准备便当哦。」



「太好了!还用问吗?我当然要!」



未散极为自然地握住我的手,像小孩子一样大力摇晃着走路。



啊。好快乐。太快乐了。



「你那么受欢迎,不先问怎么行呢。」



「我今天是只属于绫香的未散哦。」



「真敢说……不过,我相信你就是了。」



希望明天能更快乐……啊,我又在想愚蠢的事了。



牵着的手,突然变轻了。



「未散……?」



滴滴答答地落在地面的水声,使我回神。



骑上人行道的重型机车化为钢铁风暴,瞬间袭向未散。巨大的前轮露出尖牙,毫不留情地咬断未散的肩膀。



我沐浴在上学途中突发的温热血沫中,被迫面对以未散的死换取「今天」的等价交换,并对此感到畏惧。



十月五日ALM



但是那又如何?



就算是等价交换,我也不可能住手。



我重复着在十月五日害死未散。不对,是在未散死后重复十月五日的生活。究竟是先有鸡还是先有蛋?已经是个不解之谜了。



就算低头看着未散的遗体,我的心也没有任何波澜。



心什么的,早就没了。



弄哭滨野亚莉亚的那个梅雨天,就该知道了。我是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魔女。身为魔女,就该像个魔女,毫不犹豫地使用邪魔歪道的手段。



重复、再重复,第一○○一次的十月五日来临。



──这天,是一个转捩点。



──早上到校时,班上的气氛与平常不同。



平时总是快迟到时才进教室的未散已经来了,可是表情很严峻。总是笑容满面的她,如今以其他人难以接近的正经表情,坐在我的位子上。



「早安。」



「早……」



应该是在等我上学吧。



有话对我说。预感如此告诉我。说不定是生气了。因为我最近一直在做坏事,不肯接受现实,把自我牺牲当成免罪符,一直重复同一天。对生命的态度已经腐化了。



「跟我来一下。」



预感成真。我跟着未散走出教室,在走廊前进,与上学的学生们擦肩而过,走下楼梯,来到二楼因为少子化而成为空教室的教室。



一进入空教室,未散立刻回头。



「~~~~!」



冲击突然到来。



足以让我年轻十年的麻痹感窜过全身。嘴唇火烫。接触的部分热得发麻。我拔高声音抗议。



「你、你在做什么?」



「唔──不对……我认识的绫香,应该会闹别扭地说『我不喜欢硬来』吧。」



突然抢走我的嘴唇,还抱怨我的反应不对。而且也没先把门关上。完全没有浪漫的氛围。



眼前的少女,不是直到昨天为止的未散。



生平第一次在「隔天」也成为我朋友的人、一直想更加接近的人、曾经接过一次吻的人。如今全变得似是而非。



她开门见山地说:



「呐,绫香,你一直在重复这个世界对不对?」



「──!?」



我浑身发直。好不容易才挤出一句话:



「你怎么、知道?」



「因为我想起来了。想起你是什么样的人,还有诅咒的事。你无法遗忘对吧?不管是快乐的事,或者痛苦的事,都无法遗忘。」



我瞪大眼睛,无法动弹。



「还有,这个世界会不断重复。同样的日期平均会重复五次。」



过于具有冲击力的发言,害我心脏差点停止。不是比喻,真的有一种脉搏暂停的感觉,沿着脊椎传遍全身。



「我曾经不小心告诉过你这些吗?」



我拼命回忆过去的所有言行。从遇见未散到今天为止的一切。在一瞬之间回忆完从四月六日A起到十月五日ALM为止的一千九百六十六天。我只对未散说过一次自己的秘密,可是那次不存在。我不曾和未散说过这些,一次也没说过。千真万确。



「嗯,是你告诉我的哦。我没有骗人。我想起来了。今天接下来会发生的事,还有你的事。」



我不怀疑未散说谎。既然如此……



「也就是说,我的记忆力并不完美?」



「不,很完美哦。」



她轻笑起来。是我不认识的表情。



「是魔法。穿越时间的魔法。」



站在我眼前的是有着少女外表的魔法师。虽然与我的至交好友长相相同,不过是超越人类智慧的某种存在。



莫名地知道下午的天气,是因为既视感的魔法。未散这么说过。也说过将来会成为魔法师。尽管我相信她的话,可是又无法完全相信她的话。



「虽然我忘了,但其实我来自未来。从未来回来,好再次与你相遇。」



不可思议地,我接受了这个说法。



所以才会对天气有既视感,也会不小心叫我的名字。从第一次见面起,就一直在意这么不起眼的我,也是因为来自未来吧。



究竟是来自多久之后的未来呢?我无法想像。可是她是跨越了「今天」,从明天之后的世界回来给我解答的。我拼命运用想像力,接受这个事实。



「我知道你做了什么哦。」



从未来来的人,知道我做的一切坏事。



「你是来阻止我的吗?」



「不是。」



未散秒回,脸上挂着微笑。



「就算阻止也没用,不是吗?你是为了我而做的,所以就做到你甘愿为止吧。」



她脸上是与昨天为止的未散截然不同的成熟表情。她一定是来自很久很久以后的未来,是成为魔法师后的未散。



「顺便问一下,今天是第几次了呢?」



「你不知道吗?」



「我和你不一样,我会遗忘。」



「是第一○○一次。第一○○一次的十月五日。」



已经有三十年不曾与优花之外的人,谈论世界内侧的事了。



「不过这是第一次和我谈这件事?」



「这部分你倒是知道啊?」



「因为你接吻时的反应很新鲜,又很可爱嘛。」



「……笨蛋。」



眼中亮着调皮光芒的未散,与到昨天为止,什么都不知道的未散很像。光看外表的话,实在很难相信她来自未来。



当──当──铃声响起,宣告单纯无聊的上课时间开始。



我们无视了这理所当然的日常。



早晨的空教室中,桌椅排放得很整齐。有如装著名为日常的棺木送葬的队伍。



求助之情油然而升。我无法不发问。



「呐,告诉我。为什么我会重复这上千次的日子呢?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你觉得世界上有神吗?」



未散不直接回答我。我抓在手中的解答,有如滑溜的鳗鱼般难以掌握。



「当然没有。」



对我来说,这个世界是地狱。假如有什么创造了这个地狱,一定不是神,而是恶魔。



「嗯,没错。这个世界上没有神。既然如此,你认为是谁造成这一切的呢?」



「不要卖关子了,快回答我。」



「呵呵,那就告诉你吧。是世界。也可以说是命运。」



未散断然宣告。世界。啊啊,果然是这样。我一直有这种感觉。我们一直与世界为敌,面对超越人类智慧、无论如何都无法伤及对方毫毛的绝对存在,做着无谓抵抗。



「世界到底是什么啊……」



就算与全世界为敌──也曾经以这种陈腔滥调来鼓舞自己。



「例如在商店街转动摇奖箱抽奖。」



「我从来没看过摇奖箱。」



只在动漫画或电影中见过。那是转动把手,让六角形的箱子旋转,掉出一颗彩色小珠子的装置。依珠子的颜色,有一等奖温泉旅行到六等奖卫生纸之类的奖品。



「我也没看过。」



未散轻笑。就算是这种时候,她的态度还是与平常无异,光是在旁边看着,就会感到安心的笑法。



「别岔题。珠子的颜色,是偶然决定的对吧?」



「假如没作弊……是这么一回事吗?」



「嗯。就是这样。这『偶然』就是问题所在。」



世界是壮大的追撞事故,或者说骨牌效应。



从宇宙出现的瞬间起,世界就被严格的物理定律支配,是非常单纯的骨牌效应。乍看之下很复杂,但每个定律都很单纯。看在有点小聪明的人类眼中,无法见到其中的前定和谐,只能见到无数的偶然。但是对于全知全能的存在而言,一切全都是以事先制定的规则在运作。就连偶然也能玩弄于股掌之间,真是太犯规了。



「但那和你的死又有什么关系呢?」



「应该是因为我快要成为魔法师的缘故吧。」



未散以肯定的语气回答。



她过去曾说过,将来会成为魔法师。虽然是很跳跃的话题,但同样的日期会重复五次也是相当跳跃的事,所以彼此彼此。



比起那种事。



「等一下,快要成为魔法师,是什么意思?」



我的声音发抖。



你不是魔法师吗?不是为了帮我,特地回到现在挥动伟大魔杖的吗?



「就是这样的意思。我『上次』是在今天成为魔法师的,所以穿越时间回来后,现在的我,还不是魔法师。」



未散的态度很沉稳。与直到「昨天」为止的她,判若两人。



「这个世界不容许魔法的存在。而我会成为新的魔法师。所以世界动了起来,想阻止我。」



这就是答案。



偶然之中有必然。未散不能成为魔法师。虽然不知道是谁,总之有什么家伙压根儿不容许魔法师那样的异物,存在于这个世界。



既然如此,那家伙知道吗?知道这个世界同样的日期平均会重复五次。知道只有我记得所有的日子。知道这里还有另一个异物。



异物做了一个深呼吸,让自己恢复冷静,重新收集起脱离这个轮回的必要资讯。重复上千次感觉已经麻痹了。



「还有一个问题。为什么只有今天的你想起穿越时间的事呢?」



「应该是因为,世界快坏了吧。」



透过窗户看出去的秋日天空很蓝,太阳很高。吹来的风与其他十月五日一样,都带着点湿气,给人午后会下雨的预感。



「其实啊,我应该不记得的。未来的记忆回到过去,表示记忆与这个时代混在一起,沉入无意识之中了。但因为你重复了一千次同样的日子,所以世界出现了破绽。」



导致不该发生的事,发生了。



「我没错。错的是想夺走你的这个世界。」



双方都很顽固。我和世界都是。



如果会失去未散,我宁愿明天永远不要来临;世界不想让魔法师诞生,就算破坏时空或一、两个物理定律,也在所不惜。



双方针锋相对,互不相让。



「我是绝对不会让你死的。」



我一字一句地说着,明确地宣告。但未散的反应出乎我的意料。



「原来如此……我是这样得救的啊。」



「你不知道吗?」



「嗯。因为绫香忘了没采用的那些十月五日发生了什么事。」



忘了?我?



不可能。不过,将来的事没人说得准。虽然已经是遥远的过去,不过文化祭时,我做梦也没想过自己会差点失去未散。假如那时候有人告诉我今天会重复一千次,我八成会嗤之以鼻吧。



是说,这表示我们将来还是在一起的……我的脸部肌肉不由自主地松弛下来。



「绫香?你还好吗?你的脸很红哦。」



未散担心地发问。但我脸红的原因与她的担心完全无关。



「比、比起那种事!既然你从未来回来了,表示今天一定能够跨越过去对吧?」



也许有点乐观吧。我为什么这么天真呢。



见到未散犹豫的模样,使我察觉答案不会太理想。



「通往未来的岔路太多了,不能保证可以抵达这个未来。」



「说的也是……」



「为了不变成那样,所以我才会在这里!」



这句话,不知为我带来多大的勇气。



是啊。一个人做不到的事,两个人的话也许就做得到了。



唉,我怎么会有那么愚蠢可笑的错觉呢?几个小时后的我,认清了现实。



「骗子。」



我再次看着她的亡骸,怨恨地说着。



假如魔法师未散能挥动魔杖改变命运,她就不会特地告诉我这些了。不必和我共享资讯,会一个人解决一切后,若无其事地生活下去。温柔的未散不会让我背负这些,也不会让我知道。因为我是无法遗忘的人。



没必要让我知道这种凄惨的命运。



可是她还不能使用魔法,只知道世界的秘密。面对命运的巨浪,只能随波逐流,与我没有多大差别。与花了整整一千天,仍然连一步都无法前进的、中了无法遗忘诅咒的魔女一样,脆弱而且无力。



十月五日ALS



尽管如此,「她」的来访仍然滋润了我的心。



不断重复的十月五日,有如在沙漠中旅行。举目所及全是一成不变的沙丘。在枯燥的生活中偶尔会发现倒下的小动物,有时是我,有时是重要的什么人。



第一○○七次的十月五日。



记得一切的未散,宛如沙漠中的绿洲。



今天是相当幸运的一天,我与未散直到吃过晚餐后,仍然在一起。没有在上学时被车撞,没有在学校楼梯被屁孩耍白痴推下,也没有在傍晚时被天打雷劈。理所当然的日常,令我忍不住感谢天地。



「你喜欢看动物影片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