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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1 / 2)



结果没三两下就找到银二先生了。星期天下午四点左右,当我踏出家门正要跨上脚踏车的时候,口袋里的手机响了。是少校打来的。



“银二先生、森先生、专务、马力恩霍夫和我一起在铁路桥下,我只打算跟大家闲聊而已。你记得要买酒来。”



当我正要抗议自己还未成年时,电话就被挂断了。看来大家都忘记我是高中生这件事,虽然有时候我自己也会忘记就是了。



暂且不管我未成年一事,所谓专务跟马力恩霍夫应该是其他街友的名字吧!因为他们之间经常随便地称呼彼此。对了,如果银二先生真的是结衣的父亲,他也应该另有其名。



我待会就要去见他,得小心确认才行。



您就是桂木健司先生吗?



我在便利商店买了罐装咖啡,往车站方向前进。铁路桥下是奇妙的世界,每隔三十秒就传来电车辗过铁轨的噪音,挤满了狭窄的小酒馆和路边摊。因为尚未日落西山,众多店家都还没开始营业。臭味令人作呕的垃圾袋小山、啄食垃圾的乌鸦、大量生锈的无主脚踏车和坐在脚踏车上抽烟的街友,仿佛城市的沉淀物。这一切加快了行人的脚步。



不过,今天情况有些不同。街友中夹杂了一个貌似小学生的脸孔,而且还身着迷彩装和安全帽。



“藤岛中将,我在这里!”



少校看到站在马路对面的我,朝我挥了挥手。聊天聊得正兴起的四个大男人也转过头来看看



我。我一边在意路人的眼光,一边立起运动服的领子快速通过马路。



“大家请喝咖啡。”欧吉桑们毫不客气地把手伸进我打开的便利商店塑胶袋中,包括银二先生在内。



“怎么不是酒。”“反正今天很冷,热咖啡也好。”



“鸣海干嘛请我们客,是为了将来沦落为流浪汉时的准备吗?”



“哇哈哈,你就学宏仔当小白脸就好啦!”



我被两个欧吉桑包夹,两人左右开弓。专务应该是发丝黑白掺杂,身着西装,乍看之下会误亡以为是上班族的欧吉桑;连身工作服的后面口袋里放了小瓶酒类的应该是马力恩霍夫。我只模模糊糊地记得大家的样子,可是大家都记得我的长相和名字,这是怎么一回事?



“鸣海,你下次要跟哪边的黑帮一决胜负啊?”



“上次你跟中国黑帮的对决,赔率高达二十四倍喔。托你的福,一让我大赚了一笔。”



“你们居然拿我赌博!我又不是赛马!”



“咦?今天不是讲赌博的事喔?” “少校说你会给我们情报耶。”



我吃了一惊,望向少校。他和银二先生、森先生似乎正热烈讨论着什么,只有一瞬间抬起眼睛看了我一下。穿透护目镜的视线,明白地告诉我要我乱掰情报。这家伙为了聚集街友,居然拿出我的名字胡乱散播谣言。我逼不得已只好开口。



“呃,最近是没有什么骚动啦。首先上次跟黄道盟火拼的时候,宏哥呢——”



我硬是掰了一些英雄事迹,顺便偷瞄银二先生。实在是没办法不去介意他们谈话的内容。



“……原来如此,住在公园的人和铁路桥下的人都被干掉了。谁都没听到射击声,也就无法从声音的轻浊和高低判别枪枝的种类——”



“谁分辨得出来啊!又不是人人都跟你一样是军事迷。”银二先生吐槽道。



“天色那么暗,谁分辨得出来是空气枪还是什么鬼东西。我还以为是被钉子打到了。”



森先生一边搓揉手臂一边回答。



“我们去现场巡逻找子弹吧!知道他们穿的鞋子等装备吗?”



“就说天色太黑看不到啊。”



“我们又不是军人,谁没事会去在意那些事。”



“那可以请大家随身带着这个录音机吗?”



少校似乎在调查狩猎街友一事,银二先生仔细地端详少校从背包里取出的手表型录音机。



“这是什么?你放了几个麦克风?”



“一共有十六个感应方向的麦克风,我还特别调整过配置的角度,算是我的得意作品。”



“这样成本也太高了。如果想要量产,好歹要把收音器和电源模组化。”



“银二先生的思考模式都是商业取向呢!我都没想到。”



“试试之前做的电波引信如何?”



“喔,那个应该可以用。”



听起来好像谈得很愉快的样子。我稍微靠近少校,装出一副一开始就参与对话的样子,凝视两人手上的机器。



“……您好像很懂机器的样子,以前是工学系的吗?”



近乎直球的询问。少校忍不住看了我一眼,询问街友的过去可是禁忌。



可是银二先生只是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很干脆地回答了我。



“那是以前的事了。现在技术进步太多,我已经跟不上阿均了。”



“可是思考模式是不会退流行的。因为听了您的话,我现在开始觉得去上研究所也不错。虽然这样会延后我当尼特族的时间……”



听了这番话,我拼命压抑惊讶和矛盾的心情。少校居然想去念研究所?他明明就宣称要一路留级到不能再留,退学之后当最强尼特族的。另一方面,因为银二先生喊少校阿均,所以感觉好像在谈论陌生人的事。不,现在重点不是少校,要先打听银二先生才是。



“您也会做录音机吗?”



我瞥了瞥少校手上的录音机,若无其事地问道。



“也不是不会做,不是我的专业领域就是了。”



“是喔,那您的专业领域是什么方面呢?”



“照相机的零件。”



我咽了一口口水,跟结衣告诉我们的情报一致:她父亲原先经营零件工厂。



“刚刚您也提到成本之类的事……难不成您以前是社长吗?”



“我之前是做过经营没错,你怎么一副都知道的样子。”



“喔、喔。”我刻意咳了几声掩饰尴尬,好像问太多了。“就突然想到。”



“你有什么事情想问就直接说。”



声音结冻在喉咙深处,带来一阵疼痛。我勉强自己吞下这疼痛。



偷瞄了一下少校,发现他早就在不知不觉中带着森先生和专务去无主脚踏车的角落,向大家说明脚踏车锁多容易打开。少校虽然口气冷漠,还是很认真协助调查的。



我重新面向银二先生,偷偷地深呼吸一口。



反正迟早有一天要跟他说实话,还是放弃耍小聪明吧!与其等找到证据让他无法逃脱再说明结衣的事,还不如先取得他的信任才能继续调查。



“其实我是私家侦探的助手。”



“我们当然都知道啊。”



连我的名字都知道了,这也是理所当然的吧。



“前一阵子,我们事务所来了一位叫做夏月结衣的客人,是演艺人员。她的本名是桂木结菜……委托我们帮她搜寻失散已久的父亲。”



我停了下来,看了看银二先生的表情。但是他脸上只浮现比面无表情更冷漠的神色。



“她告诉我们,她父亲的名字是桂木健司。”



我又停了下来,等待银二先生的回应。但是他一句话也没说,我的耳边只传来电车的噪音、手机门市招揽客人的声音、药妆店里播放的音乐、来往车辆的排气管声和无数的脚步声。



“结衣说她之前去区立公园进行拍摄的时候,曾经看过您。她怀疑您就是她的父亲。”



“不干我的事。”



银二先生的口气仿佛将泥丸子压扁在墙壁上。我可以确定,他就是结衣的父亲。



“结衣说她很想见您。”



“我没有女儿。”



“只要见个面说话就好了。”



“我说过不干我的事。”



“结衣还说她一点也不恨您,只是很想见您。对了,她还说她可以帮您还债。”



银二先生把喝完的咖啡空罐丢进无主脚踏车的篮子里,起身重新披上围巾。



“谢谢你的招待,我先走了。”



“等等!请等一下!”



我想追上银二先生,结果大腿撞上脚踏车,差点就把一整排都给撞倒,害我慌慌张张地撑住脚踏车。



“银二先生,您现在住在哪里?”



“笨蛋,我又没有家。”



“我、我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是想问您怎么联络。”



我绝不能让对话在如此恶劣的情况下结束。就算觉得可能会遭到拒绝,也要把握只有一次的机会。



“你去问阿均!”



银二先生拉着载满肮脏纸袋的拖车,迈向高架桥下的阴影。每走一步,我就觉得他的背影变得更瘦小。最后我只好停下扶起脚踏车的手,无可奈何地目送他离去。



银二先生远去的脚步声,最后被电车的声音所掩盖。



我忽然抱住自己的双肩,颤抖了起来。蓦地觉得寒冷是因为大楼遮住了阳光,还是因为我现在才想起来已经是冬天了?



“银二先生走啦?”



我看了看声音的来源,原来森先生他们已经回到我背后了。



“难得有年轻人请客,居然先走了。”



“那个人每次都一副臭脸。”



“我从没见过他笑。”



“那是什么时候的事啊?就有一次银二先生代表我们所有人去跟人才派遣公司谈判的时候,连大家请他客都不笑一下……”



“我们来打赌吧!第一个让银二先生笑的人就可以赢得所有人赌的钱。”



“看来赌注会很大啊!”



欧吉桑们望着彼此晒黑的脸庞笑了。



这三个人应该感觉到我和银二先生谈论了什么严肃的话题,但是却没有人过问。大家的无视让我深感温暖,这跟保温瓶采用真空隔热的原理一样吗?怎么可能呢?我到底在想什么蠢事啊?



有人从正后方敲了敲我的肩膀。转过身去,发现少校拉起安全帽和护目镜,露出纯真的眼眸。



“强行调查失败了吗?”



“嗯……”我垂下肩膀回答道,觉得对不起好不容易才帮我找到银二先生的少校。“工程已经开始了吧?银二先生应该不会回到公园了吧?”



“事情有点复杂,不过他至少会回来公园一趟。”



少校开始跟我说明目前公园的状况。



工程是从四天前开始动工的。因为公园里还有许多街友小屋,等于是在半胁迫的状态下开工的。结果因为民间团体的抗议活动日益激烈,工程马上就停工延期了。现在公园已经用护栏包围起来,改造为运动公园的企划也暂停了。



“海克力士公司不可能因为一点抗议运动就放弃企划,现在算是冷却期间吧。总有一天会再度动工的,所以银二先生他们得在那之前搬家才行。”



“这下可糟了,他们搬走了要怎么找人呢?”



“别担心。”



少校拍了拍我的手臂。



“我已经掌握好银二先生固定会去的垃圾回收业者和常去的店家,也知道森先生的联络方式,马上就能把握其他人的住所。而且我暂时得巡逻马路上的各个据点。”



“咦?”我盯着少校的脸看。所谓马路上的各个据点是指街友们睡觉的地方吗?“为什么要巡逻?是为了这次的委托吗?”



“你在胡扯什么,我是为了调查狩猎街友事件。”



“啊……”



我偷瞄了一下三个欧吉桑,他们手里捧着咖啡,兴高采烈地讨论赌博。



“我这一星期调查了各个事件现场,搜集到很多物证。”



少校从背包里取出好几个透明的塑胶袋,里面装了BB弹和沾了泥土的肮脏金属碎片。



“这不是一般人会用的东西,一定是爱玩生存游戏的狂热者。这个业界很小,很快就能找到犯人了。”



我感到一阵矛盾。为什么少校要这么追根究柢地调查狩猎街友事件呢?他的确和银二先生等人很要好,而且自己最喜爱的玩具遭人滥用当然会感到愤慨——



就算如此,我还是觉得这很不像少校会做的事。



……什么叫不像少校会做的事?



我摇摇头,挥去这种想法。我又懂少校什么呢?我们才认识一年多,只有在侦探事务所才会碰头。他娇小的身体里隐藏了什么热情和黑暗,我怎么可能会明白。



所以我喊住走向车站的少校。



“……可以让我帮忙吗?”



少校停下脚步,稍稍扭过头来。



“我不能请藤岛中将帮忙,这又不是委托。”



“我知道不是委托,可是——”我一时辞穷,拼命地想藉口。“总之,我希望少校能让我参与。如果能抓到犯人……虽然有点像卖人情,不过银二先生应该会比较愿意跟我谈吧!”



虚情假意的藉口。其实我只在意一件事——为什么少校会如此急迫呢?



“藤岛中将听过汉斯·冯·西克特将军的组织理论吗?”



“没听过。”我忸怩地回答。怎么突然讲起这种事来?



“你不用功的程度真是令人叹息。尽管受限于凡尔赛条约中严格缩减军备的规定,西克特依旧运用所有智慧和不屈不挠的精神重建德国军队,而且还坚持军队傲人的政治中立立场,和希特勒分庭抗礼!”



“少、少校,等一下,别在大街上发表演说,大家都在看。”



少校无视于我的抗议,在我面前立起四根手指。



“根据西克特的理论,军人可以分成四种:懒惰的聪明人、勤劳的聪明人、懒惰的笨蛋、勤劳的笨蛋。”少校每讲一种就弯下一根手指。



“……啊。”



“懒惰的聪明人适合当前线指挥官。因为怕死,他会努力思考轻松获胜的方法。例如我就是这种类型的,也就是营长。”



而且志愿是尼特族。是说少校究竟是在讲什么啊?这跟我有关系吗?



“勤劳的聪明人适合当参谋。参谋需要思量作战方式的聪明头脑和愿意努力做事前准备的勤勉个性。例如第四代其实就是这种人。”



真的吗?当我怀疑的时候,少校指着我的鼻尖。



“至于懒惰的笨蛋适合当总司令,什么都不做,只要对他人的发言点头称是就好。简而言之就是你这种人。”



我咽了一口口水,连一句话都无法反驳。话都让少校给说完了。



尽管如此,我还是小心翼翼地问了:



“……那么第四种人,也就是勤劳的笨蛋呢?”



“这种人不在还比较好,因为他工作错方向,只会让灾害扩大而已。我想说的就是,我不想害你从懒惰的笨蛋变成勤劳的笨蛋。”



早知道就不问了……。我全身无力地往脚踏车的后座坐下。



“不过这种愚蠢的格言只有日本人才知道,大概是捏造的吧!”



“捏造的干嘛还讲这么多!浪费我时间!”



少恔挥挥手道别就走了。我目送到他的身影消失在高架桥下方的通路,才又重新在无主脚踏车的后座坐下。回头一看,发现另外三个街友也不知何时消失了。落日西沉,我和脚踏车长长的影子落在车道上;刺骨寒风吹动便利商店的塑胶袋。



我扣上牛角扣大衣,站起身来。







我一直到第二天放学后才下定决心打电话跟结衣报告。



毕竟她是委托人,无论情况好坏我都得跟她报告。可是去了花丸拉面店,一定会有人可以陪我聊天打发时间,结果就是拖延工作时间。所以我一出教室就马上打电话给结衣。



‘对不起!我现在在搭车!’



结衣压低的声音后面传来吵杂的汽车声。



‘不好意思,我等一下再打给你。’



我看了看结束通话的手机,反省了一下。对方毕竟是刚开始走红的偶像,非常忙碌。打电话给她,算是打扰她了。



我传了封简讯,简单地报告了一下银二先生的事,内容大概是我已经面对面告诉银二先生结衣的事,却遭到对方否认;不过我们已经掌握对方的行踪,今后会继续说服他。当面难以启齿的话语,只要变成文章我就能轻易地传送给对方。



当我骑着脚踏车离开校园时,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了。这次是结衣的回信。



‘我有一点空档,今天晚上九点会去花丸拉面店,有东西要交给你。’



我维持跨在脚踏车上的姿势靠在校门柱子上,反复看了二次回信。叹了一口气,合上手机。



看来果然还是得当面说明了。



准备开店的花丸拉面店厨房里,出现一名高个男子的身影。他用黑色的橡皮筋固定卷起的柠檬黄衬衫袖子,正在分装瓦楞纸箱里的干货。只有宏哥才能自然地穿着如此鲜艳的衣服,就连演艺圈也找不出有几个人能这么穿。



“鸣海,我听说了喔!这次的委托人听说是个大人物?”



宏哥发现钻过门帘的我,抬起头来对我说:



“爱丽丝告诉我的时候,我吓了一跳。她当初出道时拍摄过漫画杂志的偶像照,那时候我就觉得她有一天会大红大紫。”



宏哥是我认识的人里面唯一熟悉演艺圈生态的人,我刹那间想把这件事情交给他。



“我再来这里打工好了,这样就有可能会遇到结衣了。”



“我绝不会让你见到她的……”我叹口气,在柜台前坐下。“是说你不是跑回去当依林姊的小白脸了吗?常常跑来拉面店,当心依林姊又要生气。”



“依林早就把我赶出来了。”宏哥笑眯眯地回答:“之前我不是认识一位华侨的贵妇吗?我现在住在她买给我的公寓里。好久没有一个人住了,所以闲得发慌。”



“你真是差劲透了!”



“我哪赢得过你啊。”



什么东西赢不过我?别说这种会让人误会的话好吗?可是宏哥又回到瓦楞纸箱前了。



“明老板,龟爪要洗吗?飞鱼我也可以先帮你烤过。”



宏哥对着厨房里的走廊大喊,此时绑着马尾的女子从走廊入口冒出头来。明老板似乎在里面准备汤头。



“那你顺便把猪五花也烫一烫——”明老板指示到一半突然闭上嘴,走出厨房来。“……才不用咧!混帐小白脸,干嘛跑进厨房来?”



“没有啊,我想说帮你做点事。”



“你已经不是店员了吧!而且你为什么可以毫不在乎地出现在我面前啊!”



“为什么不可以?就算贵妇买公寓给我,我的心还是在你身上啊!”



宏哥从后门被赶了出来,是真的被揍到滚出来的。我赶紧走出店外,绕到后面去。



“好痛痛痛痛痛。”



我扶起嘴角红肿的宏哥,让他坐在老旧轮胎上。



“明老板的拳头真够力,光打一拳就比当初被红雷痛殴一顿还疼。”



“你是自作自受……”



明明就跟明老板求婚了,还跑去当小白脸是在想什么呢?



“只要我一直不放弃,总有一天明老板会懂我的心。”



“明明就是个小白脸,居然讲得这么纯情。”



气呼呼的明老板突然从后门跑了出来,宏哥反射性地举起两手保护头部。



可是明老板不是来揍人的,只是把一个巨大的金属钵放在我跟宏哥中间,里面装满了如山高的大蒜,还掉下了几颗。



“宏仔,给我全部剥好!鸣海,你可不准帮他剥,全部让他自己来!”



明老板使出整栋大楼都会摇晃的巨大力道关上了后门。



宏哥小心翼翼地放下手臂,松了一口气,接下来又高高兴兴地剥起大蒜了。



大家都觉得宏哥的爱情不会有成功的一天,但是明老板也从不明确地拒绝他。每次看到这对关系奇妙的男女,我总会感到一股像是难为情又像是舒畅的朦胧情绪。



我觉得宏哥今后会持续周旋在众多女子间,偶尔才回到拉面店的回圈。简而言之,这里是宏哥的家。不是有钱有闲的贵妇买给他的高级公寓,也不是养他的酒家女房间,而是明老板所在的这家店。



所以——这就是尼特族跟街友们根本的不同。



“……你已经跟银二先生谈过了吗?”



宏哥停下来问我。



“呃?啊、是啊,大概谈过。”



看来宏哥已经知道大略经过,我就不用多费唇舌说明了。



“银二先生真的是结衣的父亲吗?”



“我没办法确认。银二先生一直坚持不干他的事,他没有女儿。但是从他的反应看来,应该就是他没错。”



我又加了一句会继续说服对方之后,俯视自己鞋子之间的地面。短暂的沉默被剥大蒜皮的声音打破。



“这很难啊。”



宏哥喃喃自语道。我抬起头来。



“毕竟他丢下女儿离家出走,已经十年了吧!现在才说要挽回什么的,实在很难啊!”



我也明白这个道里。时间堆积沉淀许多事物,埋藏伤口与缺陷,并使其固化。绝不可能让事情恢复原状。搬开伤口上的重担,显露的只是更深的伤口。



“就算银二先生真的是结衣的父亲,结衣又刚好赚大钱帮父亲还清欠债并展开崭新人生,双方的关系也很难恢复原状。”



当我想回答我知道的时候,又把话吞了下去。我真的明白吗?银二先生是怀抱什么样的心情抛家弃子,一路流浪到东京来呢?当我告诉他结衣的事时,他又是怀抱什么样的心情,紧握咖啡罐听我诉说呢?我果然还是什么都不明白啊!



果然还是宏哥比我适合这个案件。虽然我从来没有听宏哥说过自己家里的事,但是他总是像无根的浮萍一样飘荡,一定比我更能了解街友的心情吧!等会他也绝对能轻松地向结衣报告我和银二先生难以启齿的谈话经过。



此时宏哥拍拍我的肩膀。



“不过你是侦探助手,这个委托是你接的啊。”



听到这句话,我只能深深地点了头,为了刚刚想把烫手山芋丢给宏哥的自己感到羞耻。



“不过少校有帮忙这件事吗?我和阿哲因为爱丽丝没有下指令所以没行动,好像只有少校一个人东奔西跑的。最近打电话找他也都不接。”



“啊,那是因为——”



我跟宏哥说明了一下狩猎街友的事,他微微地皱起形状美丽的眉毛。



“少校又跑去招惹麻烦事了。”



“那个人到底哪些地方是认真的?我本来以为什么军人的面子问题是开玩笑,结果好像是真的很气犯人的样子。”



“是吗?我觉得他从头到尾都是玩真的啊!”



“全部吗?他说什么攻击非战斗人员是最低劣又最过分的行为,可是这里是二十一世纪的日本,而且对方还是用空气枪。”



“他的确是来真的,但是——”



宏哥停下剥大蒜的手,眼神在寒冷的空中游移。



“他会气成这样,理由可能不只如此而已。”



我追随宏哥的视线望去,大楼间的鼠灰色天空变得更暗了。



虽然少校那时候用什么将军的鬼理论蒙混过去,但是我的确看见他眼眸中隐含了不寻常的危险气息。



晚上八点之后是花丸拉面店最繁忙的时刻,挤满各种客人。包括下班后的上班族、工地的工人、警卫、要去下一摊的大学生、管理公寓的老伯和小混混似的房仲。柜台前仅有的五个位子被喝醉的常客霸占,进不了店里的客人就把啤酒箱翻过来铺上坐垫当椅子用。高楼寒风飕飕吹袭,只有一盏小小的电暖炉提供些许温暖。尽管如此,门口的红色门帘和灯光似乎很吸引来往行人。客人总是络绎不绝,光靠彩夏一个人根本忙不过来。于是就在明老板探出头来后门吆喝说愿意以七百圆时薪雇用之后,宏哥就兴高一米烈地围上黑色短围裙,跑进厨房。可能是谣言传开了吧!一小时之后跑来一大群年轻女性的客人。



结衣正巧在拉面店最忙的时候来了。店门口流泻的灯光外侧,站了一个东张西望的人影。从毛线帽的轮廓,我马上就发现是结衣。



“这边、这边。”



我从大楼间招手呼唤她。



“鸣海!”



大概是因为看到我而松懈的缘故,结衣用四周的人都听得到的音量喊我的名字,跑了过来。我竖起手指嘘了一声,把她拉进后门的黑暗角落安排她坐在旧轮胎上之后,偷偷窥视店里的状况。有几个客人注意到后门这边,但是没有人发现是夏月结衣来访。



“不可以大声嚷嚷啊,被人发现了怎么办?”



“对、对不起。”



结衣畏缩了起来,稍微拉下太阳眼镜、眼睛往上瞧向我道歉。我抓住想去窥视店里的结衣肩膀,把她拉回来之后又让她坐下。



“那时候开车来接你的是经纪人吧?他有说什么吗?”



“被念了一堆。像是那个人是男朋友吗?这么重要的时候到底在想什么之类的。”



这么说她也是理所当然,毕竟她是这年头越来越难得一见的正统派偶像。



“可、可、可是你不要误会喔!因为你真的不是我男朋友。”



“这还用得着你说吗?我是当事人耶!”跟我解释干嘛啊?



背后的后门突然打开,湿热的气息吹拂在我脖子上。



“藤岛,是客人吗?要点什么呢?”



结衣抬起眼睛,正好和从后门探出头来的彩夏四目相对。



“咦……咦?这、这位?该不会就是夏月——”



我慌慌张张地站起来,挡住彩夏的视线。



“对、对不起,彩夏。这件事你就装作没看到吧!”



彩夏的背后又冒出了宏哥。



“听说结衣来啦?鸣海你就代替我进厨房吧!我来帮你招待结衣。”



“你们这些人——”



并排的彩夏和宏哥背后又传来可怕的怒吼,气得七窍生烟的明老板跑出来抓住两个店员的后领。



“不要翘班!赶快工作!客人点的菜都还没出!他们不是我们家的客人,不用管了!”



宏哥和彩夏被明老板拖回厨房,我向明老板表达深切的谢意后关上后门。



“……不好意思,大家爱凑热闹。”



“被、被发现了吗?真奇怪,我今天明明换成黄色的太阳眼镜啦!”



这样反而更醒目啊!真希望结衣稍微有点名人的自觉。我带她到逃生梯的第一个平台去。



“不过,这家拉面店好像很了不得耶。”



把背靠在平台扶手上的结衣喃喃自语道。



“什么很了不得?”



“那个绑马尾的人是店长吧?上次来的时候也有看到她,真是个大美女。”



美女……?嗯,明老板的确是美人没错。我想起订婚宴时身着礼服的明老板,那个时候要是帮她拍照一定很美吧!照片不会讲话也不会揍人。



“打工的女生也很可爱,还有像杰尼斯偶像的店员。”



“我很认真的告诉你,你绝对不能接近那个男人。他才不是什么杰尼斯偶像,只是个花花公子而已。”



大概是被我认真的表情吓到吧!结衣眨了好几下眼睛,就笑了出来。我赶紧又加了一句:



“这可不是开玩笑,他真的是个差劲的小白脸。”



“对不起,我笑是因为你跟鹫尾先生说了一模一样的话。”



鹫尾就是那个眼神凶恶的经纪人吗?



“他说看你的脸就知道是个花花公子,要我绝对不能接近你。”



“光看我的脸!我们也才碰到一下下而已!”



“啊,我现在没空闲聊。今天是趁着表演结束稍微跑出来一下,等会还得赶回去。”



“这种事下次要早点说!”



我急急忙忙地整理思绪,跟结衣报告。



先是那位街友——银二先生的事。



其次是告诉银二先生,我们接受夏月结衣,也就是桂木结菜的委托。



银二先生的回答是:“不干我的事。”、“我没有女儿。”



最后是虽然银二先生居无定所,但是我们只要调查一下就能找到他了。



结衣一直微微咬着下唇,静静地听我报告。我报告完之后,也只是轻轻地点了一下头。



“我还会去找银二先生谈,你有什么话想跟他说吗?对了,你不是说有东西要交给他吗?”



结衣把手伸进手提包中,取出一个不到巴掌大的小盒子。打开包了绒布的盒盖,里面是安放在戒台上的戒指。



“……你说有东西要交给他,就是这个吗?”



“嗯,这是我父亲的结婚戒指。他离家出走之前,把戒指放在我枕头边。”



戒指内侧的确刻了KENJI KATSURAGI的字样。我抬头看结衣的侧面,难道她那时候有见到即将离家的父亲吗?



“那时候我虽然醒了过来,可是因为睡昏头了,根本不清楚我父亲放了什么,也不知道他是要离家出走……就又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结衣的眼睛隐藏在太阳眼镜下,望向遥远的夜空。



“他每天都工作到很晚才回来,我和妈妈都习惯先睡。我印象最深刻就是他打开纸门,从缝隙中偷看我时上下颠倒的脸。他每天都一大早就去工厂,三天没见面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



结衣的声音听起来好像隔着一层窗帘。



“可是那时候我还是小孩子,根本不知道工厂的状况已经很糟了,当然也没想过有一天父亲会消失。那时候因为快圣诞节了,我还一直跟他说要他圣诞节的时候一定要留在家里。哈哈哈,跟傻瓜一样。”



结衣用手指抹了好几次眼角。



“我母亲好像都知道的样子,那天早上发生的事也马上就明白了。毕竟枕边放着戒指,家里的现金又都不见了。”



结衣流露空虚的微笑表示,妈妈居然没有报警寻人。



“我母亲在父亲失踪后的三天一直坐在椅子上发呆,偶尔发出傻笑。她几乎什么也没做,还是工厂的人去帮我们报警寻人的。”



天气越来越冷,我把视线从结衣的脸上移开,背靠在扶手上。大楼间的热闹灯光,看起来很不真实。



“所以……请你把戒指交给他。”



结衣把盒子推到我手上。



“然后跟他说妈妈的戒指在我这里。”



之前听结衣说过,她母亲直到死前都还不停地咒骂留下负债、工厂和抛家弃子的丈夫。我紧握手心坚硬的触感,还残留了一丝丝结衣的体温。



“我也知道逼你说谎不好,可是还是请你告诉我父亲,妈妈没有生他的气,直到临终前都还想见他一面。”



我和结衣眺望同一方向的夜空,点了点头。



像我这种懒惰的笨蛋,最适合负责撒无趣又无害的谎言了。如果银二先生能因此稍微对我敞



开心扉就好了。



手机震动的声音穿过寒冷的黑夜,结衣吓得抖了一下肩膀,掏出手机。但她只是盯着手机萤幕瞧,并没有按下通话按钮。



“……啊,怎么办?鹫尾先生一定在生气了。”



“刚说过之后还有事,得马上回去吧!”



“嗯……是这样没错。”



结衣合上手机,放进手提包里。



“怎么办,还是我吃个拉面再回去?听说这里的冰淇淋很好吃,是真的吗?”



“你在说什么呀?等一下经纪人又要杀过来了!”



“对啊,我非得回去不可……”



结衣的背抵着扶手,弯下身去。她是怎么啦?这么不想回到经纪人身边吗?我虽然看不见她,的表情,毛线帽上的球球还在颤抖。



沉默的彼端传来拉面店客人愉快的声音,混杂了些许手机的震动声。结衣把身子缩得更小,等到震动停止。



“……我想再休息一会,反正鹫尾先生不会知道我躲在这里。”



我叹了口气,搔搔头。



“你的手机该不会是公司给的吧?”



听到我的询问,结衣稍微转向我并露出惊讶的表情。



“是的……怎么了?”



“我想公司应该设定了GPS追踪。”



“GPS?”



“就是使用卫星调查手机位置的功能,简而言之经纪人可以依据这个设定掌握你的行踪。”



旗下的偶像情绪如此不安定的话,一定会要求对方使用这种手机,如此一来也能说明周末晚上为何经纪人会突然出现在我们面前。结衣听了之后,面色铁青地站起身来。



“我、我该怎么办?把手机毁了就好吗?”



“所以我叫你赶快回去啊!还有等一下回电给经纪人!”



“嗯、嗯嗯,对、对啊……”



结衣通下肩膀,无精打采地开始走下楼梯。



我目送结衣的背影离去,心想这个人真是危险,情绪起伏如此激烈。在摄影机面前,她又是什么样子呢?虽然我没看过她上的节目,但是只能想像她暴走的样子。我越想越担心,希望下次能跟她报告好消息。



我的视线回到手心上的小盒子。仔细想想,我还真是保管了一样沉重的信物。银二先生真的会收下吗?就算我撒了毫无破绽的谎,他也许会凭直觉看破也说不定。



想说还是要跟爱丽丝报告一下,但是当我正要开始爬楼梯时,就听到楼梯上方传来慌慌张张的脚步声。随后出现了水蓝色的娇小身影,在黑夜中摇曳着乌黑的秀发。



“鸣海!你又拖拖拉拉的——”



爱丽丝和我四目相对后就停在上一层楼的逃生梯平台上,一副羞答答说不出话的样子。她的视线越过我,望向楼下。我转过头往后看,正好可以看到结衣一边偷偷确认外面的状况一边走出小巷子。



“……你又拖拖拉拉地和委托人聊天了吧!”



我因为爱丽丝略带怒气的声音而转了回来。



“真是的,每次只要夏月一来你就偷懒不跟我报告,光顾着跟她聊天……”



“才不是。那是因为她没有什么时间,又没有什么需要直接跟你报告的事,我才在这里谈事情。”



“嗯,哼。”



“你之前也因为发脾气而特地跑出事务所。”



“我才没生气。”



“啊,难不成,我懂了。”



我灵光一闪,往下瞧瞧拉面店的后门,结衣的身影已经消失了。



“什、什么事?”



爱丽丝的声音略略提高。



“因为你是她的支持者吗?想多跟她本人说话?”



爱丽丝全身僵硬地半张着嘴,就连深夜中也看得出来脸蛋越来越红。



“——我、我受够了!你为什么会冒出这种愚蠢的想法呢?就连干了两瓶伏特加的俄国人讲话都比你实际多了!”



“我只是稍微想到一下而已……”



“够了!你暂时不准进出事务所,用电子邮件报告情况就好,免得把笨蛋病菌传染给我!”



“我知道啦。”我耸耸肩,反正总是莫名地就惹火爱丽丝。



听到爱丽丝颤巍巍的脚步声爬上楼梯,我背对着她回到拉面店后门。我可不会照着爱丽丝说的,回家寄报告信给她。好歹也是当了一年助手,大概可以推测出接下来的状况。于是我在大楼间寒冷且潮湿的黑暗中,坐在啤酒箱上喘口气。



跟我想像的一样,五分钟之后我的手机传来“COLORADO BULLDOG”震天响的吉他旋律。



‘Dr,Pepper喝完了,买个两箱回来!对了,我可不是因为知道你在下面才打电话命令你的!也没有用监视录影机检查喔!’



我一边应好一边站起身来。因为这种事情而感到安心,连我自己都觉得有点不可思议。







第二天下课后,我在区立公园看到银二先生。虽然公园入口的阶梯处设立了封锁栅栏,栅栏对面遭到弃置的纸箱屋旁却出现了穿着风衣的男子。当我把脚踏车停在路边要钻过栅栏缝隙的时候,发现有人正在跟银二先生说话。



“……所以现在对于结衣而言,是很重要的时期。你懂吗?”



我听到男子责问的声音,楼梯爬到一半就赶紧蹲下身去。



“光是让人怀疑就糟了,我不希望你出现在结衣身边!”



“所以我不是说我知道了吗?这跟我又没关系。”



“那就请你赶快离开这里。如果民间团体又开始抗议,到时候电视台又会来这里拍摄。”



“干我什么事?” 、



“你看了还不懂吗?海克力士公司现在正强力推销结衣啊!过不了多久,那里就要架设大型荧幕,一整天都要播放结衣的广告和宣传影片。如果你稍微被电视台拍到,认识你的人可能就会发现你是结衣的父亲。”



男人逼近银二先生时,我才看清楚对方的脸。原来是那个经纪人鹫尾。



银二先生推开鹫尾的肩膀。“吵死了,滚回去。”



“钱吗?你是要钱吗?你想要多少?”



“我才不要钱,我也是有我的状况,又不是你说搬就可以搬走那么简单。”



就算如此,鹫尾还是从钱包里掏出大量的钞票,硬是塞进银二先生的风衣口袋里。



“总之你赶快消失!不要再出现在结衣面前了!”



鹫尾用手戳了银二先生的胸膛,随即转身朝阶梯走来,害我连躲都来不及躲。楼梯爬到一半的他突然停下脚步,和愚蠢地趴在地上想躲起来的我视线对上。



“你还在进行调查吗?”



鹫尾推了推眼镜,用厌倦的口气说道。他走到我身边来,我也只好站起来,拍拍膝盖上的灰尘。



“昨天结衣全部跟我招了。”



“什么全部?”



“就是结衣委托你的事。想玩侦探游戏不要太过火,我们这边可是认真的在工作,为了结衣砸下好几亿的。”



我只是耸了耸肩。我好歹也是个侦探助手,有帮委托人保守秘密的义务。而且搞不好经纪人只是在套我话而已。他啧了好几声之后,又回到阶梯上。



“如果是结衣认错人就好了,偏偏那个流浪汉好像真的是她爸爸。可恶!”



鹫尾苦涩地抱怨之后又转回来看我。



“给我记好,要你们闭嘴的方法多得很。”



鹫尾爬下楼梯,经过我身边。我一时间也不回头,静静地站在楼梯上数着远去的脚步声。等到听到汽车引擎启动的声音才转过头去,蓝紫色的车子停在斜坡底的泥土地上,从人行道的出口开到马路上,加速之后马上就变小了。



我又继续爬上楼梯,看到银二先生站在树下,两手插在口袋里目送车子离开。



“你来干吗?”



银二先生说了这句话之后,就回到纸箱屋。我钻过护栏旁,追上银二先生的背影。公园四周种满常绿树木,树木之间到处都是合板、蓝色塑胶布和纸箱所盖的小屋。明明已经艳阳高照,却充斥了阴郁的空气。公园中间的饮水器因为水龙头全都用铁丝和胶布捆了起来,一滴水也流不出来。四周完全感受不到其他人的存在。



“你要说的话跟他差不多吧!不要来烦我,快滚!”



银二先生说完之后就蹲在纸箱屋的入口处,开始从黑色的垃圾袋里捡出空罐做分类。我缓缓地接近他纤瘦的背影。



“结衣——结菜有东西托我交给你。”



穿着风衣的背影并不因为我的话语而有丝毫动摇。银二先生保持一定的节奏,不停地从垃圾袋中找出空罐,确认后放进透明塑胶袋中。我在他身旁蹲下。



当我取出戒盒给银二先生看时,他才终于停止动作。他的视线太沉重,让我无法打开盒子。



“结衣说这是您离家出走时遗留下来的东西,要我交给您。”



脏污多节的手又开始分类空罐。我咽下仿佛铝味的唾液,继续说下去:



“您知道……结衣的母亲已经过世了吗?”



银二先生又停下动作来,直盯着我的脸颊看。



他往上梳了梳乱糟糟的头发,站了起来,从口袋里掏出香烟,望着铁丝网后的铁轨点了烟。我等了一会,他还是不发一语。白色和紫色的烟雾充满依恋似地缠绕在他眼镜的薄薄镜片和干燥的发稍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