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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1 / 2)



和阿俊一年不见,他就像烂不掉又在土里干枯扭曲的树根一样。



“……啊……是你啊。”



阿俊的视线从不曾关起的电视转移到我的脸上,发出嘶哑的声音。



“你们烦死了。我明明就跟老爸说过,叫他不要放你们进来。到底是在搞什么?”



阿俊一抓头,头发就从他指缝间掉落,纷纷落在肮脏污黑的地板上。我咽了一口口水,环视房间四周。房间里堆满了杂志、便利商店的塑胶袋、吃到一半的零食和打开的游戏盒子,让人分不清床和椅子的位置。唯一看得清楚的只有从遮光窗帘的下摆透露进来的光线中,灰尘无力地飘浮着。



“只有你一个人来?”



“不,阿哲学长在外面等我。”



阿俊发出令人不安的咳嗽声,又问了我一句。



“彩夏还是没想起我吧。”



我点了点头,太阳穴附近一阵闷疼。



阿俊姓篠崎,跟他妹妹彩夏一样。这是因为他们的双亲离婚时,两人的监护权都属于母亲,



也因此改回母姓。但是一年前发生ANGEL·FIX事件以来,阿俊就搬来位于世田谷的父亲家,和异姓的父亲一同住在公寓里。光从姓氏不一样,就能想像他的生活有多苦闷。



阿俊必须忍受扭曲的生活都是为了彩夏,因为他害彩夏——正确来说,事件复杂到无法断定是谁的责任——身负重伤,失去记忆。他原本是制造ANGEL·FIX集团的一员,因此在司法当局的审判下受到保护观察的处分。选择让没有监护权的父亲收容他,则是众多大人讨论过后不得以的苦肉计。



“彩夏过得很好吧!麻烦的哥哥不在身边,讨厌的事情一件都不记得。”



阿俊对自己的膝盖自言自语。身着运动衣,缩在椅子上的样子,就像虫子蜕下的空壳。



“你是来干嘛?他们以为送你来我就会开口吗?”



阿俊的喉咙溢出仿佛恶心般的笑声。我舔了舔嘴唇,尝起来像铝的味道。



“就是这么一回事。”



我压低声音回答道。看到阿俊这副德性,我连委婉说话的力气都没了。他抬起头来,双眸看的已不是眼前。



“我不在乎你变成什么样子,只是想要情报而已。”



我无声地补充:“你是丢了几个打工机会,挣扎过什么样的泥泞才抵达这里,我一点兴趣也没有。”



“你没跟千贺泽辉彦联络吗?”



千贺泽是集团的另一个幸存者,和阿俊一样都只是集团的最下层,所以被判缓刑。但是他现在却失踪了。



“我就说不知道啊,我已经跟阿哲说好几次了。”



“还有其他相关人士吧!例如有谁囤积了FIX。”



“就跟你说不知道了,我不过是在中心街道搭讪贩卖而已。基本上警察都已经调查得差不多了吧。”



“可是到头来却没有人了解墓见坂。”



例如他是群马议员世家之子,例如他曾是前途无量的优秀研究所学生,例如他利用家里寄来的大笔生活费在练马区的公寓肆意妄为。这些表面的情报,八卦节目和周刊杂志已经大肆报导过了。可是他究竟在想什么,又是为了什么在街头散播ANGEL·FIX,却无人知晓。



“你其实知道些什么吧,因为你曾经跟他面对面谈过。”



“我不知道啦。知不知道都没差吧,反正人都死了。”



“他搞不好没死。”



阿俊迟缓的视线紧紧靠在我的脸颊和耳根。



“那个男的可能还活在某人心中,例如他说过的话、他的心愿、他的欲望,可能传承给某些人也说不定。”



“……你到底在说什么?”



“这只是我自己的感觉,因为这阵子发现的FIX中毒者几乎都急迫地想要大笔金钱,而且大家还是同一时期出动。不过我还不清楚大岛那家伙恐吓骗来的钱花到哪里去了。”



“拿去买FIX了吧!”



“光要买的话,继续逼女生去援交就可以赚很多钱了。用FIX赚买FIX的钱,未免也太奇怪了。这种做法是不可能长久的。”



“所以说我不知道啦!如果你只想问我这种事的话,现在就给我滚。”



我咽下接下来想说的话。



我想问的的确就只有这件事,阿俊变怎样都不干我的事。就算我当初揍他的那一拳也是害他坠落这摊污泥的原因之一,我也不会后悔,更不想道歉跟补偿。这是因为我不是为了任何人,而是为了我自己痛殴和伤害阿俊,而我自己也因此受了伤。



尽管如此,我还是继续说下去:



“直到现在墓见坂也还是活在你心中啊。所以你才会耿耿于怀,念念不忘,缩在房间里走不出去。”



阿俊的视线在我脸上像海蟑螂般徘徊。



“知即是死。你应该要痛下决心再杀墓见坂一次的。”



阿俊沉默了下来,电视不停地播放刑事连续剧。尽管荧幕上枪声大作,画面这边却连一滴血也没流。



当我放弃起身时,阿俊开口了:



“……就跟你说的一样啦,墓见坂什么也没跟我说啦。”



我跪下来靠近阿俊,直到距离他几公分的地方。



“所以我一直到现在都还在想,为什么他不带我走呢?他究竟跑去哪里了呢?”



因为他死了,我在心里默默地回答道。他后来在水泥地上翻肠绞腹地呕吐,被送到医院在病床上痛苦挣扎,最后凄惨地离开人世。你们这些幸存的人是自己决定活下去的,为什么不老实承认呢?



“为什么你要在那个市街散布ANGEL·FIX呢?你在那里吗?喂,为什么啊!为什么丢下我走了呢……”



我紧绷着喉头,凝视阿俊。



为什么墓见坂要来我们的市街散播ANGEL.FIX呢……?



我之前从不曾对这件事感到疑问。



因为涩谷是东京都内数一数二的闹区吗?那为什么不去新宿或是池袋呢?墓见扳史郎的公寓在练马区,离涩谷一点也不近。



“阿俊,墓见扳作为毒品工厂的公寓是他父母的财产吗?”我爬近椅子问道。阿俊似乎一时听不懂我的问题,眨了好一会眼睛又张了好几次嘴,才终于摇摇头。



“……不,我听说是他租的。”



“是你参加以后才租的吗?”



“你干嘛问这个?这种事无关紧要吧!”



“我问你就答!”



“我进去之前就已经改装成工厂了……”



阿俊厌烦地挥挥手想赶走我。



不是墓见坂父母的财产就表示他是刻意挑选地点后租借的,加上是在阿俊加入之前就已经改装成工厂,就表示他并不是因为距离罂粟花的栽培场所——也就是M高很近而选择工厂的地点。



为什么他要选择在那里炼制,又在我们的市街散播呢?究竟有什么意义呢?阿俊口中透露的众多疑问在我心中膨胀了起来。



“是Syusyuly吧!墓见坂,你已经见到Syusyuly了吧?”



我站了起来,抓住阿俊的肩膀。



“Syusyuly?你刚说了Syusyuly吧?”



阿俊因为被我摇晃肩膀而不快地撇嘴。Syusyuly。大岛口中也确实出现过这个名词。



“Syusyuly是什么?”



“天使的名字啦!墓见坂常常提到这名字。”



连上线了。墓见坂和大岛连上线了。果然墓见坂还是存在于某人的言谈和渴望中。我的声音颤抖了起来。



“天使?那是什么意思?”



我忍不住想掐阿俊的脖子,阿俊露出不耐烦的表情推开我的手。



“所以就说我不知道了,我只是底下的小喽啰。其他人说过他们真的见到了Syusyuly。”



见到?是说嗑了药就可以看到天使吗?可是说到嗑药,阿俊也嗑了不少啊。



“系统是什么意思啊!为什么只有我搭不上呢?只有我、我……”



阿俊的声音渐渐消逝在絮絮不休的呢喃里。



墓见坂史郎不是为了金钱而在市街上散播ANGEL·FIX,我也曾经稍微听过他的告白。他曾经说过他是为了制造系统,药物能依靠本身的力量循环的系统。我一直到现在都觉得他的想法很愚蠢。什么循环啊!就只是放任嗑药的瘾虫病情逐渐严重而致死的循环不是吗!这种循环的尽头究竟是什么呢?难道还有另一个目的吗?



“究竟在哪里啊?,Syusyuly究竟在哪里啊?在那个市街上吗?所以才在那条街散播ANGEL·FIX吗?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呢?墓见坂……”



我凝视呻吟的阿俊脖子。



Syusyuly。天使的名字。



可是我记得大岛是说“要把钱给Syusyuly”,所以Syusyuly不是抽象的人物啰。



究竟是谁的名字呢?



不管我等多久,怎么问,用力摇晃,阿俊都再也不回答我了。于是我穿上午角扣大衣,走出房间。



阿俊的父亲坐在狭窄的餐桌边,一边抽烟一边看电视。他发现我走出房间后,转过头来。



“……看来你好像跟阿俊谈了很多,和那个粗暴的家伙不一样。你之后还能过来跟阿俊聊聊吗?”



“……呃,好……好啊。”



“光靠我一个人照顾他也是很辛苦,如果他再去打工就好了。”



阿俊的父亲朝烟灰缸吐出烟圈的同时,也叹了一口气。我向他点点头,走出公寓。仿佛要下起雪来的阴沉天空更加昏暗。原来已经是黄昏时分了。我从廉价公寓二楼走廊眺望住宅区,一切都像蒙了一层灰。



阿哲学长靠在行道树上瞪着自己的笔记本,难得他居然在T恤上罩了一件连帽外套。外套



遮住了充满肌肉的手腕和肩膀,反而让身体看起来小了一圈。阿哲学长发现我走近便眼睛往上一看,把笔记本卷起来塞进裤子后面的口袋。



“阿俊怎样了?”



“……他有稍微跟我聊一下。”



“是吗?”



学长吞吞吐吐地说道:



“早知道一开始就带你来,根本不需要担心你跟阿俊见面会尴尬。”



“不,我跟他见面的确是很尴尬。不过……”



毕竟我当初把阿俊揍到鼻青脸肿后就没见过了,而我也没想过会再次跟对方见面。我跟他根本就没什么好说的。只是透过今天沉闷的会面,明白我心中的阿俊和阿俊心中的我都不曾死透。



“果然你应该更早来的。”



阿哲学长点点头,跨出步伐。



“我就不行了。阿俊看到我就畏缩起来,每次我一开口就以为会被我揍而眼皮跳个不停。阿俊大概是觉得跟你比较相似吧!”



阿哲学长笑着说:“明明就是你比我还强。”



“别再提这件事了。”



“因为你不肯接受我的再度挑战啊!”



阿哲学长重重拍了我的肩膀。我不是很想想起那场拳击赛,所以就硬把话题拉回来。



“然后我从阿俊学长那里问出一些FIX的消息。”



阿哲学长停下脚步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反而让我大吃一惊。



“……啊——啊。对喔,FIX。我都忘了你是来问FIX的事了,不好意思。”



“你干嘛一副现在才想起来的样子。”真是够了。阿哲学长又把手插在外套口袋里,走到我前方。



“我光是你跟阿俊能讲上话就满足了,所以满脑子都是下次怎么带你来和要你说什么。”



我一边走在阿哲学长半步之后,一边当心别让他发现我在叹气。这个人也是个大好人。明明就恨ANGEL·FIX恨得要死,可是遇到阿俊就想先拯救他。



“你跟他聊了什么?该不会是又在嗑ANGEL·FIX吧!”



看吧!开口第一句话还是关心阿俊。我摇摇头。



“怎么可能,不过他想起几件关于制造集团的事。”



我把阿俊提到关于“Syusyuly”的事,简单地报告一下。



“……syusyuly?那是什么?”



“我不清楚,可是大岛也提过一样的名字。但是当时只有我跟那个叫做岛谷的女生听到,所以不是很肯定。”



阿哲学长脸色一暗,拿出手机。



“……宏仔?你现在在哪里……啊,是喔……没有啦,阿俊的事已经谈完了。他好像还不错的样子……啊,鸣海也是……喔,我知道啦!你可以帮我去跟岛谷忍问一下吗?”



电话另一端的宏哥也知道了Syusyuly的事。



阿哲学长阖上手机突然问我:



“援助交际的事还没浮上台面吧!”



“还没,大岛正在第四代认识的黑牌医生那里休息。他们已经把车祸的车子处理掉了,搞援交的那些女生也都一副没事人的样子继续上学。”



援助交际集团共有八名女高中生,宏哥已经全跟她们聊过了。她们只知道ANGEL·FIX是会让人失去理性的药物,并不清楚ANGEL﹒FIX和去年事件的关系。可是既然发现了大岛和墓见坂的关连,也许继续问下去可以挖掘出关于大岛的新情报。毕竟重要的当事人现在失去意识没有别条线索可以挖了。



“我也稍微放点情报给警察好了……”



阿哲学长似乎很厌恶地喃喃细语道。



“这么一来你跟第四代也会被抓吧!”



“所以只能给他们局部的消息,就当作没援交这回事,只抓到嗑药的大岛,把大岛交给他们……”



这种简直就是诱导警察的手段真的行吗?



“我已经做过好几次了。”阿哲学长干脆地说道:“当然我也搞砸过好几次,不过我和第四代都已经习惯进警察局了。”



听了只能叹气。我可没有使出这种招数的能力、勇气和理由。



我和阿哲学长在走出车站后道别,他应该是直接去警察局吧。我目送学长的背影消失在纷乱的人群中,转身前往侦探事务所。天已经黑了,渗入柏油路的寒冷从脚尖一路传上来。



我现在才开始觉得早知道就再跟阿俊多聊一会。



只要人生之路出了点差错,现在就会是我蜷缩在充满垃圾的房间里了。我只是运气比较好,在必要的时候遇到了必要的人而已。



说想帮助阿俊是太夸张,但是我想把沉淀在我心中的失物还给阿俊。我想跟他对话到他收下失物为止,不过这只是我的任性吧!



“……Syusyuly?”



爱丽丝喝了一口Dr﹒Pepper之后,转过头问我。我停止报告,点了点头。爱丽丝的表情饱含说不出的苦涩。



“原来如此,看来我无聊的推测似乎还真的猜中了。”



“推测?”



“我之前也跟你说过吧!ANGEL·FIX这个名字的由来是出自提普奇的小说,Syusyuly是小说里的外星人——也就是天使的名字。想到我和那个男人兴趣相投就不舒服。”



爱丽丝说完就看着自己的膝盖。



“不过住在我们这里的Syusyuly看来不是外星人也不是天使。为什么要选择这里呢?我们的确忽略了这条线索。”



“Syusyuly究竟是什么呢?人的名字吗?”



“有可能。我现在正在追查大岛的金钱流向。”



爱丽丝望向其中一个荧幕,上面是一排排的数字。



“根据宏仔向女生问出的情报推算,他应该靠仙人跳赚了八百万。可是他的户头完全看不出动静,而他住的公寓也没有任何现金。”



“……对了,他提过要给Syusyuly钱……”



所谓的Syusyuly不是比喻而是实际存在的人物吗?大岛是为了他而赚钱吗?诈赌集团的成员也是吗?



“为什么是这里呢?又为什么经过了一年之后才行动呢?”



爱丽丝反覆咀嚼这番话。



“情报还不够充分,你觉得阿俊手上还掌握了更多情报吗?”



“咦?呃、啊——不……我觉得应该挖不出什么了。”



其实这应该算是我的希望,因为我不想再凌迟阿俊了。



“哼,那你跟阿哲就没有必要继续去世田谷了。现在人手超级不足,首先你——”



“啊,可是我还想跟阿俊谈谈。”



爱丽丝冷静地看着我。



“为什么?”



“为什么?因为我很担心他啊,一副就很危险的样子,而且他又茧居家中。”



“我也是茧居族啊,我哪里看起来很危险了?”



“他跟你不一样……嗯?”爱丽丝就别的方面来说很危险。“总之不是这个问题。现在的阿俊看起来就是很危险,所以我觉得他需要有人跟他聊聊。”



“喔?”爱丽丝背对我。“随你便。不过我下指令的时候要以工作优先。”



我觉得爱丽丝好冷淡,就算撇开阿俊和她敌对一事也一样。



“你还不能原谅阿俊吗?”



“不能原谅?你在说什么?”一阵敲击键盘的声音响起,荧幕上出现一排排的文字。“我不是法官也不是神官,更不是加害者和受害者。我可是侦探喔,谈不上什么原谅不原谅的。我只接受来这里寻求援助的人的委托,什么自闭在房间里的阿俊可不干我的事。”



“……可是他之前也常常来花丸拉面店啊,他也曾经是你朋友的一员啊!难道你觉得他现在变成这样跟你一点关系也没有吗?”



“他不是我的朋友。”爱丽丝回答道:“同样的话你是要我说几次。我没有朋友,我可没蠢到要依赖那种不稳定的感情和人连系。”



我把背靠在寝室门口附近的冰箱侧面。对了,之前明老板事件的时候也是这样。爱丽丝也是干脆地说她和明老板只是房东和房客的关系,并不是朋友。这家伙用许多不必要的硬壳包覆自己,搞得很难生活。难道没有那些硬壳,你连站都站不起来吗?



可是回想起之前爱丽丝和围绕在她身边的人,我突然想起一件事。



“……你不是说过阿哲学长是你的好朋友吗?”



爱丽丝因为惊讶而抖了一下肩膀,从发丝问望向我。



“……我?什么时候?我怎么可能说过那种——”



“就是我们比拳击的时候,爱丽丝冲了进来。”



“呃,呃。”



爱丽丝把青蛙的布偶抱在胸前,藏住半张脸。



“你、你这家伙明明记忆力就比金鱼还差,为什么净会记这些无聊的细节呢!”



“我觉得这是很重要的事……”



“那、那是因为那时候事态紧急所以我才选了简单好懂的字眼表达而已!”



我第一次看到尼特族侦探说出这么勉强的藉口,而且还是背对着我。意思就是紧急情况下一不小心说出真心话啰!



“阿哲、少校和宏仔不过是因为一起当侦探,所以算是伙伴。他们才不是我的好朋友,越讲我越害臊,你就不要问下去了。”



我叹了口气抓抓头。然后我想起另一件事,便试着问问看。



“那我呢?”



“啊?”爱丽丝停下敲击键盘的双手,望向我。



“那我对爱丽丝来说算什么呢?”



一阵坍塌的声音轰轰作响,床铺一阵摇动,连好几个布偶都滚到地上了。爱丽丝突然往后跳,整个背退到布偶山里去了。



“……为、为、为什么、为什么突然讲这种话?”我才想问你呢?为什么突然这么惊讶?



“所以啊,我们一天到晚见面,你究竟觉得我跟你算是什么关系呢?”



爱丽丝的脸红到连红魔王辣椒都输了。



“你算什么?干嘛现在才问这种问题?你就是助手啊!你是侦探的助手!从出娘胎到死都是我的助手!”不不不,刚出生的时候我只是个小婴儿喔。



“我当然知道我是你的助手,可是我要问的不是那个,总之我们不是朋友对吧。可是我也觉得我们不算伙伴,跟阿哲学长他们又不太一样……”



爱丽丝几乎把整个人都埋进布偶山堆里说道:



“到底是怎样?你是希望我、我把你当什么呢?”



你这样问我,我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嗯……不好意思,我不应该这样问你的。”



当我收集Dr.Pepper的空罐,正要走出房间时。



“等一下!那、那:⊥



我转向发出声音的方向,红通通的脸蛋从布偶筑起的城墙中仅露出一双眼睛。



“那你呢?”



“……咦?”



“我、我只是突然想到,你又……总而言之你觉得我……”



“你是说我觉得我们算什么吗?”



当我重新开口时,爱丽丝的脸几乎都埋在小熊和海豚之间了。



“当我什么也没问!赶快滚出去!”



什么啊?我抱着空罐站在冰箱边想了一会说道:



“这真是一言难尽。我虽然很感谢你,但不是如此而已。也不光是雇主和部下的关系。总之我想跟你在一起所以才来找你。”



爱丽丝乱踢乱蹬从布偶山中露出的双腿,这是要我赶快出去吗?明明就是你自己问我的啊。啊,不过这个话题是我开始的。



当我走出事务所的玄关踏上走廊的时候,发现对面的角落有人影走来。微弱的萤光灯下出现了褪成白色的头发和红色的夹克。第四代来了。



“我找到了千贺泽辉彦了。”



第四代说完之后,光靠眼神就把我推回事务所了。



“他把车子卖掉了吗?卖了多少钱?”坐在床上的爱丽丝回过头来。



“他自己卖的,卖一百四十万。他原本也是有钱少爷,有一辆二手的捷豹。”



第四代把附照片的报告丢在床单上。



“这是买他车的人吗?”



“对,是他大学时代认识的人。看来他是很想赶快把车子卖掉,一百四十万算是流血大放送。”



我不清楚外国汽车的价格,不过这表示他就算便宜卖也想要赶快换成现金吧?



“你们发现这笔钱的用途了吗?”



“还没。”



“哼,总之有一大笔钱消失在黑暗中了。然后M高园艺社的栽培笔记也在大岛的命令下给偷走,现在下落不明。”



爱丽丝先看了看第四代,再看看坐在床边的我。虽然她之后不发一语,但是我很清楚她想说什么。有人再度开始培育那种罂粟花。光是想像就让我害怕:从未见过的蓝色花朵在温室中摇曳的景色和包围爱丽丝寝室的电脑荧幕发出的微弱光线模糊地重叠起来。



爱丽丝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又望向第四代。



“你会残酷到委托我继续调查下去吗?”



“……你在胡说什么,要调查我自己来。”



我交替看着这两个人,完全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什么残酷?



第四代望向床边的那堆荧幕,现在放映的是监视录影机所拍摄的花丸拉面店周遭。从后门搬出啤酒箱的彩夏已经在脱围裙了。



“彩夏今天也一路待到关店吗?”



第四代问道。我眨了眨眼。



“不……我想她应该是九点左右回家。”



看到第四代轻轻点头准备走向玄关的侧脸,我从床上跳了一下来。



“等、等一下!请等一下!”



我忍不住抓住红色外套的袖子,但是第四代用惊人的力道挥开,我的手就此撞向墙壁。那野狼般的视线把我钉在墙壁上。我终于明白两人对话的意义。第四代想从彩夏口中问出关于罂粟花的栽培情报。



“你去问彩夏也没用,她什么也不记得了!”



“不问怎么知道。”



“不要让她想起那种事!彩夏好不容易才忘掉一切,开始和平的生活。”



“那不干我的事。”



“你——”



一瞬间,我的眼前闪过黑色的裂缝。



“你是说为了调查毒品,不管彩夏变怎样都无所谓吗?”



“当然,你有意见吗?”



我怒发冲冠,正想靠近第四代的同时就被抓住领子,抵在墙上。



“你想干什么!”爱丽丝近乎从床上跌下来般往这里冲来。第四代瞪了她一眼:“闭嘴。”



又看着我。



“我们可不是在搞社团,是赌上面子在追踪毒品,没空对你同学客气。”



我咬紧牙根想把第四代掐在喉咙上的手移开,对方却纹风不动。爱丽丝抓住第四代的外套下摆哭叫:



“你这个野蛮人!赶快放开我助手!”



掐住我脖子的力量突然消失,我的背贴着墙一路滑下来。跌落在地之后,我一边咳嗽一边抬头看第四代。



“要跟我为敌,你已经有相当觉悟了吧。”



“跟你为敌……我不过是希望你不要打扰彩夏而已。”



我断断续续地回答。



“我只是想问话而已。”



“所以我说希望你住手,她好不容易才终于能平静过日子!”



“那你想怎么办?为了阻止而揍我吗?”



“为——”



我闭上了嘴。身体的左半边感受到人体的重量和体温,因为爱丽丝紧紧地抓住我。尽管如此,我还是因为第四代锐利的视线而动弹不得。这个人从一开始就不打算听我的意见,因为他是街头的君王——雏村壮一郎。他现在只是在犹豫要痛揍阻碍他的我还是用瞪视让我闭嘴而已。



他的眼神从我身上转移到监视器的荧幕,啧了一声。现在已经过了九点,荧幕上只剩自行搬运拉面的明老板。也就是说,彩夏已经回家了。第四代用力地顶了顶我的胸膛,拉紧夹克前方便走向玄关。



他稍微打开门之后,又转过身来。



“我和你是结拜兄弟,所以给你一点时间考虑。你自己选一个,看是要与我为敌,还是缩到角落去发抖。”



第四代抛下的这番话在冰冷的地板上滚动。他关上门,只留下我和爱丽丝两人在冰冷的寒风中。我的手臂感受到爱丽丝的颤抖,原来不知何时我抚摸着她的头想安抚她。



“……鸣海,对不起。”



我的手心下方传来微弱的声音,可是我却无法回应她。



“我没办法给你答案,也无法肯定或是否定第四代的做法。我无法选择也不明白,明明当侦探就要为了真相而不惜伤害任何人才是。可是她是彩夏,是彩夏啊,她是我的……什么呢?我不懂,可是我无法选择。”



我在心中回应:“她是你的朋友喔。”彩夏是你的朋友,这个理由就足够了。因为我明白说了侦探也不会懂,所以选择沉默。其实仔细想想,爱丽丝和彩夏相处的时间比我和彩夏久多了。她们一直以来都是背靠背,肌肤贴肌肤,互相暖和对方。可是爱丽丝同时也是接受第四代委托的侦探,如果保护彩夏意谓远离真实,她就无法选择这条路。



既然如此,我该怎么办呢?



心中的怒意滚滚而来,为了保护彩夏而与第四代为敌,或是眼睁睁地看着第四代伤害彩夏。为什么只有这两种选择呢?一定有更好的方法吧?就是我们自己调查,不要牵涉彩夏而已吧?



一定要那么快地打击ANGEL·FIX的残余党徒吗?面子比彩夏还重要吗?早已知道答案的疑问在我心中浮现黑色的漩涡。



“鸣海,好、好痛!”



我怀中的爱丽丝呻吟道。



“啊!对、对不起。”



看来我不知不觉地用力抓住爱丽丝的手臂。我一放开她,她便推开我回到床上。



“……你自己决定吧!”



爱丽丝躲进布偶山中小声回答。



“我自己也觉得这样是不及格的雇主,但是我也无法选择。”



我虽然沉默地点点头,可是就连我也难以下决定。







所以第二天放学之后我没心情去花丸拉面店,而是去中央园艺会议露脸。



“藤岛你也要来帮忙吗?为什么?今天是吹什么风了?”



彩夏露出夸张的轿讶反应,不过还是带我去温室了。



“现在是冬天,所以没什么事情可以做。不过还有很多人不习惯在温室工作。”



温室里有好几个带着臂章的学生,几乎都是一年级的新生。我和彩夏一起走进温室就对我们点头打招呼,并且窃窃私语:“你看就是那个……” “啊,藤岛学长。” “篠崎学姊的同学。”



“真稀奇,是出了什么事吗?”



“藤岛说愿意来帮忙!他也是园艺社的人,大家随时可以请教他喔!”



喂,不要随便提升我的程度。我的程度当然是要一年级来教我的。



“学长,浇太多水花茎是长不起来的!只要稍微喷点水就好。”



“学长,你不能连茎一起切掉啊!”



“学长,现在是冬天了,肥料的浓度要调高一倍!”



从头到尾都是我在受教,彩夏只是看着我窃笑。



“藤岛真是健忘。”



不,我是从一开始就什么都不知道。



整理完温室之后,一年级纷纷离开。彩夏眺望整齐清洁的温室,对我说道:



“好久没跟藤岛一起在温室工作了,觉得好新鲜喔!”



我站在彩夏身边,沉默不语。



我们不是难得一起在温室工作,是第一次一起在温室工作。因为园艺社还在的时候,温室都是由彩夏一个人所管理的。她根本不让我进温室,原因是那时候墓见坂史郎委托她偷偷栽培罂粟花。



沉没在沙底的记忆。



“——可是,为什么你今天会来帮忙呢?难道你想参加中央园艺会议吗?可惜一个班只能有一个人参加,你又要负责监察委员的工作和担任爱丽丝的助手……”



“怎么可能,我只是偶尔想跟你一起去花丸拉面店而已。光是在这里发呆等你,看起来也很白痴,所以我就帮忙了。”



“呃、咦?”



彩夏红着脸微笑,弯腰仰视我。



“怎么会突然想这么做呢?”



“呃。”



我最近的拿手招数就是窜改部分的真相。



“平坂帮那些家伙最近不知为何对园艺产生兴趣,希望你教教他们,还一副想跑来学校的样子。他们如果跑来学校,算是给你添麻烦吧。所以我虽然算不上保镳,好歹他们跑来找你的时候可以帮你赶跑他们。”



明明我一句谎话也没说,却越讲越紧张。彩夏听了也露出苦笑。



“我没差啊!啊,不过那些人很笨拙的样子,所以教起来应该很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