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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章 很高很高的牢房(1 / 2)



1



「呼哇……」



苍衣挂着惺忪的睡眼,撑着脸,在自己的座位上打了个打哈欠。



周一的早晨。



学校自己班的教室里。



耀眼的朝阳从透过窗户洒进来,针扎一般刺激让人睁不开眼,是个风和日丽的早晨。尽管阳光刺眼,让眼睛睁不开,觉得趴在桌上也睡不好觉,苍衣还是一边沐浴着亮度阻碍到睡眠的绝妙的强烈日光,一边漫不经心地度过等待上课开始的这段时间。



「……」



在那个周末过后隔了一晚,苍衣回到了自己原本的校园生活。



普通的生活。融入集体之中,名为学校的平稳。



苍衣虽然已经有一只脚快进了异常的世界,但他必定会通过回到这个地方来重置自己。苍衣是个不确认自己很普通就会不安的人。在这样的状态中,在学校这个地方,可以保证和大家一样做该做的事,能够明确地保证『普通』,能让苍衣轻易地安定下来。



苍衣非常轻松地努力,就能够达成『普通』。



不论身处多么异常的地方,经历过多么异常的事,只要让他回到这里完成学生的义务,他就能恢复普通。



但唯独今天,苍衣实在没办法完全恢复过来。



理由有二。一是因为苍衣在眼前目击到列车事故的事情,由警方向苍衣的家进行了联络,虽然没有被责骂,但让父母超乎寻常的担心,情况直到今天早晨仍未完全恢复。



然后另一点,是未能解决遗留下来的事件,以及列在那个异常世界的少女。



苍衣在之后回到家后,还是十分担心雪乃,几乎没睡。



拜此所赐,在周末没办法去做的作业顺利的解决了,但作为代价留下了睡眠不足的影响。学生在午休时间趴在桌上睡觉也算是日常的范畴,不过在课上睡着就不好了。苍衣不希望因为这种事而引人注目。



「…………好困」



苍衣想要驱散几分倦意,在口中嘟哝。



他并不是想说给谁听的,但话似乎传进了在前面座位蜷缩着高大身躯的敷岛让的耳朵里,敷岛抬起脸,没回头,直接向苍衣搭腔



「白野,你怎么了?睡眠不足么?」



「啊……嗯」



苍衣漫不经心地回答敷岛。



苍衣尽管头脑无法运转,机械式答复,不过有人跟他说话,让他很感激。马上就要上课了,要是睡着了就不好了。不能光指望上课铃把自己叫醒。



「我昨晚没怎么睡」



「这可够呛啊。真想把我睡得香的绝技分给你啊。羡慕我么」



呃呵,敷岛笑道。



确实没怎么见敷岛犯困,但总能听说他早上睡过头的情况,所以老实说,感觉这样也没有意义。



「不过话说回来,白野你熬夜做什么了?你个不良学生」



就好像找到了什么可以逗着玩的东西,敷岛抬高嗓门。



「唔……昨晚在写敷岛正在抄的作业」



「……我错了我悔过。我向刚才的失言全力以赴地道歉」



敷岛音调又降了下去。



「哼」听着他们对话的佐和野弓彦嗤之以鼻,从前面的座位转过身去,对苍衣说道



「白野你看。不管你怎么憔悴自己为这家伙着想,这家伙都完全不感恩」



「等、等一下……不是的……」



敷岛慌了,连忙辩解。



「佐、佐和野!我对你的印象操作发出严肃抗议!」



「这家伙想要狡辩,不过就算是以友情超越塞里努丢斯而著称的我,也无法苟同他这种重度忘恩负义的行为。太过分了。简直惨无人道。天良何在啊」



「别重复了!听起来越来越过分了!」



啊哈哈,苍衣含蓄地笑起来,然后说道



「你很喜欢塞里努丢斯么?」



「没错,塞里努丢斯的高尚情操,正好正确诠释了愿与他这种人渣为友的我吧」



佐和野点点头。



「不是美乐斯,而是塞里努丢斯吧」



「嗯。你说到点子上了,白野。我可不想为敷岛奔跑」



「唔哇!!糟透了,佐和野你这混账!!你这台词哪儿体现出友情了!!」



敷岛大叫。



就这样,两人一如既往的开始了具有独创性的对话,可是身为听者的苍衣并没有笑得像平时那样开心。苍衣不论如何,还是没办法不去记挂那个小镇中遗留下来的事件。



……那边,现在怎么样了呢。



苍衣心想。



……昨晚,没有发生什么危险的事情吧。



苍衣完全不知道情况。



神狩屋说过,如果有人帮忙看店就会带上田上飒姬,再去那边一趟。快的话今晚就会动身。



越是拖下去,雪乃缺席的天数就会越多。



苍衣希望雪乃能够尽可能回到普通生活中来,虽然想为她做些什么,但既然不能够请假,也就无法行动。



至少希望事情能够尽早得到解决。



苍衣一边对朋友们的互动投以假笑,一边在脑中的角落思考。



昨晚,他也一直在思考。



他不仅想起了那个不眠之夜中,还想起来了在回家之前的电车上,与神狩屋讨论得那些内容。







「……怎么说呢……感觉减少了壮阔,取而代之很多地方变得细腻了」



苍衣抬起脸,首先对神狩屋说出了这样的感想。



时间在与雪乃等人分开之后,位置在返程的电车里。在空荡荡的车内与神狩屋相对而坐的苍衣,就那个『石竹花』的童话再次与神狩屋进行了讨论。



神狩屋在这个时候所讲出来的,是尽力回忆起来的另一个《石竹花》的故事。



在两种故事中,据说被替换删除的这篇旧体的《石竹花》,讲述的是国王让一位衣衫褴褛的老人为王子起名子,王子得到了老人的祝福,并不是与许愿变出来的姑娘,而是与一位普通的看守森林的女孩喜结良缘的故事。



苍衣听完这个故事的感想,就是这样。



神狩屋对苍衣的感想点点头,用手托着下巴,开始解说



「嗯,就是这个样子。如果我的记忆没有出错,这个故事应该在第二版已经被删去,重写了」



神狩屋说到。



「据说,塔牢、为王后续命的天使、无中生有的少女、厨师下令取下王子舌头和心脏的那段对话……这些壮阔而充满戏剧性的元素在初版中都找不到。取而代之,衣衫褴褛的教父、诬赖王后的吃人嫌疑、朴实的看守森林的女孩、之后觉得王子可疑想偷宝物偷溜进屋的那些猎人同僚。



这些设定非常朴素,然后比较现实。两情相悦之后泄露秘密的『看守森林的女孩』也是这样。想要从表现出色的同僚家中偷东西的『猎人们』,总觉得很贪小便宜呢。



然后『吃人』的嫌疑,在过去魔女狩猎中对嫌疑人进行告发的时候,可以说是一定会加入的非常通用的罪状。『起名者』这个元素,虽然以日本的观点来看感觉很奇幻,不过以传统天主教习惯,父母在孩子洗礼时为孩子起名字的风俗,在欧洲圈是很常见的。在以前的传统社会中,教父作为监护人的关系会伴随一生,人在当时的时代比现在更容易死去,孩子有很高的概率成为孤儿,而在这个时候,教父似乎就会代替孩子的亲生父母承担起责任。所以说到教父,人们基本希望是有权有势的人,这样好像也有利于共同体的团结。就是所谓的『godfather』」



「有过电影呢。我没看过就是了……」



「嗯,是黑手党电影。因为教父会身为监护人关照起过名字的孩子,所以得到有权势的教父起名字,是非常幸运的。在意大利移民社会中,经常会有为了得到庇护而求黑手党的老大当教父。这就是那部电影标题的由来。顺带一说,这种思维也会在童话与民间故事中表现出来,有很多民间故事中的主人公,名字是由神明、妖精、魔法师这些拥有超常能力的存在所起的呢。格林童话中也有一篇题为《死神教父》的故事,佩罗版《灰姑娘》中,也是因为女魔法师是给灰姑娘起名字的人才会给灰姑娘提供帮助的」



「啊,是这么回事么……」



苍衣附和了一声。苍衣一边说,一边去领会这些解说,在脑中对之前听到的《石竹花》后所产生的印象进行修正。



「既然是这样……与其说这是朴实,不如说是很贴近。总觉得这个故事创作得,很多地方都很贴近,很写实……」



「嗯,没错」



「用我们的感觉来说……打个比方,感觉就像是在古老的故事里有警察出场」



「……这究竟是什么感觉呢……?不过,我倒也觉得很难举出贴切的例子,我还是不对白野的感觉评头论足了」



神狩屋苦笑着说道。



苍衣并不记得自己说了什么让人取笑的话,不过仅从神狩屋的反应中察觉到的信息来看,就算那个比放多少有些怪但没有重大问题。话虽如此,苍衣希望尝试从这里入手找到突破口,但并没有什么头绪。苍衣暂且放弃联想。



「……唔,不行。什么也想不出来」



苍衣叹了口气,无所事事地将视线从方才一直凝视着的染上夕暮之色的窗户上移开,换了个姿势叉起手。神狩屋看到这样的苍衣,嘴角弯了起来,用有些可惜的口吻回应



「是么,那就没办法了呢」



「抱歉……」



苍衣也觉得很遗憾。



于是之后的几秒钟,沉默在两人的座位上弥漫开,不过苍衣又立刻霍地抬起脸,将另一件好奇的事向神狩屋问了出来



「话说回来,神狩屋先生…………你觉得『石竹花』,究竟是壮阔的,还是朴实的像〈泡祸〉呢?」



「什么?」



听到这个突兀的问题,神狩屋睁圆了眼睛,大惑不解地呼了一声。



「啊、不是的,我是想问,究竟哪一个用来解释〈泡祸〉比较适合……」



苍衣连忙进行补充。神狩屋听完之后,眼镜后面的眼睛立刻眯了起来,他依旧将手放在嘴边,思忖地说道



「嗯,是这么回事啊。那边呢……让我本着学术精神来说,想要一口咬定越古老的童话越接近原型,不过……这种情况,我觉得不对呢」



「不对?」



「嗯。虽然初版的旧式《石竹花》中零星撒满了当时风俗的片鳞半爪,让我很感兴趣,但正是如此反过也让我觉得作为〈泡祸〉很微妙。与时代和土地结合过强的元素具有普遍性,并不像象征学上应有的原型」



「啊,原来如此……」



「虽然在『格林童话』中有时能够零星的找到采用更加脱离民间故事原型的新故事,从其他童话中借鉴元素东拼西补创作的童话,可是不站在童话研究的角度,而是单纯的收集原型的碎片的话,就算稍许变形或者是拼凑起来的也没关系。或许这样说,反倒是在变形的故事中都无法变形的部分,以及拼凑起来的部分,作为给人的印象充满普遍性又十分强烈」



苍衣能够理解神狩屋的分析。



「……感觉可以明白」



「不过,这只是我的个人观点就是了。如果不能结合实际,不论想多远也不过是天马行空」



神狩屋耸耸肩。



苍衣稍稍沉思之后,再度在神狩屋开口问道



「那么……就把这个暂且作为前提来思考,『关王后的塔』『被创造出来的姑娘』『割掉舌头和心脏』……这些关键的印象会有含义呢?」



「我也一直在思考这个呢」



神狩屋皱起眉头。



「说起来会很复杂……首先从『塔』开始吧?



塔在象征学上,主要作为连接天地的梯子这个意思来使用。另外在基督教的观点中,它是『升天』的象征,同时也是人『骄傲自大』的象征。想要登天而遭到神罚的巴比伦塔『通天塔』在阿卡德(注1)语中原意就是『神门』。高处乃是接近神的场所,这个概念在全世界是共通的。在中国好像留有用来秉承天意的塔的故事。



同时,塔也是牢狱。特别在欧洲,不论在故事中,还是在历史上,高塔都被用作牢房。希腊神话中,英雄珀耳修斯之母达那厄被锁在了一个铜塔里,在传说中也是————比方说格林童话中也能找到像《莴苣姑娘》的,人被关进塔里的故事。其他还有曾被幽闭在塔中的圣人传奇,将塔当做监狱的故事非常之多。另外,实际上塔基本就是牢狱。著名的英国伦敦塔也被当做监狱来用过,本来塔就是城堡的附属品,塔被分配作牢房的情况很多。一方面,也有像巴士底狱那样,气派的高塔林立的城堡,整个被用作监狱的例子。就是在这层意思上,负债地狱又是会说成『负债高塔』,将塔用在监牢这层意思上的惯用表述在欧洲十分常见,『塔=监牢』的印象似乎是普遍观点。



……总而言之,因此『石竹花』中王后被囚禁的塔很靠近神,到了会有天使来访的程度,而且所谓的牢狱,可谓在欧洲是自古以来『塔』的印象之集大成者。或许是事出偶然,也可能是遵循了这种印象,不管那种情况的都让我有些按捺不住探究心呢」



「这确实挺有意思呢……」



「另外在你列举出的元素之中,用我的知识能够解释的,就是『舌头』和『心脏』了吧。切下舌头这个行为,自古以来在传说中,就是作为证明杀人的手段频繁出现的桥段。英雄在击败龙和怪物的时候,会将舌头切下来作为证据。希腊神话中的佩琉斯还有史特拉斯堡的戏剧《特里斯坦与伊索尔德》,格林童话中的《两兄弟》也一样有铲除恶龙割下舌头的故事。而且,还有第三者企图将铲除怪物的功劳归为自己所有,把割下来的舌头当证据来圆谎的附属故事。像『石竹花』中的少女那样,相反筹备别的动物的舌头作伪证的故事也很多。



在民间传说中,作为杀死对象的证据割下舌头,可以说是很流行的证明方式。另外,因为舌头是说话的必须之物,所以在传说中也会被当作这种元素。有为了让对方不能说出对自己不利的证言,而割掉对方舌头的故事。相反,也有为了死后也能够说话,就算死得只剩骨头也要留下舌头的故事。今昔物语中,有为了诵念法华经六万部就算化为白骨也要留下舌头的传说。另外,对提供虚假证词之罪处以拔掉舌头的刑罚这一点,不论在西方还是东方都很常见」



「俗话说,说谎的人,会被阎罗王剪掉舌头呢」



听到苍衣的话,神狩屋有些开心地应了一声,点点头。然后话题讲到这里,苍衣脑中突然开动了一个小小的联想。



「啊,那么被变成狗的厨师被喂炭火,也是为了烧掉他的舌头呢。他陷害王妃而做伪证的罪,要受到惩罚呢」



「哈哈,这一点我没想过。不过这种思维很有意思」



神狩屋有些钦佩地说道。



「唔,不过『燃烧的舌头』在基督教的观点中是『神之话语』的象征,所以可能有些不对劲…………啊,不过经你这么一说发现,『喷火的狗』就是圣道明的徽章。因为火是神之语言的象征,也就是高挂这个徽章的圣道明教会的修道士会四处宣扬神之语言,作为主的狗去活动这个意义」



「这个放在厨师身上……完全不搭调呢」



苍衣面带愁色,垂下视线。



「嗯,没错。总之踏入这方面的话似乎会陷入泥沼,暂且先放一放吧」



神狩屋说道。



「最后是『心脏』。提到取出心脏,我最先想到的,就是古埃及的死者审判」



「埃及么?」



苍衣歪起脑袋。



「没错。在埃及神话中,人死后会审判死神奥西里斯的审判,掏出心脏装在盘子里放在天平上称,这被称作度量灵魂。根据审判的结果,将决定死者的去处。我也看到过,从埃及的遗迹中发现的工艺品心脏上,刻着不让心脏死后在法庭上作不利证言的咒文」



「就像是埃及版的阎罗王么?」



「嗯,就是这样。不过给自己的心脏封口,也挺有意思呢。想法或许与『守庚申』相似。从前传说人自身体内有中叫做『三尸』的虫子,在六十天一次的庚申之日会离开身体,去向天帝禀明宿主的过恶。然后,因为人的寿命会根据情节轻重而被缩减,所以会在庚申之日彻夜不眠进行监视,不让三尸虫离开身体。这个风俗,全盛时期在江户时代」



「让人信不过呢……明明是自己的身体」



「哈哈」



神狩屋对苍衣的感想感到很有意思,短促地笑了笑。



「你说得对。不过自己的身体也好灵魂也好,是那么值得相信的东西么?」



「咦?唔……我不清楚……」



被神狩屋重新这么一说,苍衣也觉得心里不是那么有底。



苍衣苦思起来。试想一下,自己的心还有身体,不过只是自己罢了。就算不算上这种情况,也会饿,也会困。这些由不得自己的部分,确实就像是自己体内的虫子一样。



馋虫。懒虫。从古至今都在用这种说法。



它们是自己身体中,不能自由控制的虫子。既然如此,苍衣他们体内,也有存在这别的虫子。



「那么……〈泡祸〉和〈断章〉就是『噩梦之虫』了。无法自由控制」



苍衣自言自语地说道。



神狩屋低声说



「你的想法真是很有意思呢,令人钦佩」



「……哪里哪里」



苍衣低下头掩饰羞涩。可不管神狩屋再怎么佩服,这也起不到实际作用。找不到任何突破口。



「……」



苍衣思忖着一语不发,目光落在鞋尖,放任意识游离于电车飞驰所产生的震动与声音中。



在仿佛选漩涡一般通过座位传向头脑的哐咚哐咚的震动与声音中,苍衣朦胧地感觉到了迄今为止从未对电车产生过的感觉,感觉到它是能够将所撞到的东西轻易粉碎掉的充满暴力的力量奔流。



………………



※注1:阿卡德帝国(前2334年-前2193年)是人类历史上第一个帝国,统治区域位于美索不达米亚(今伊拉克),早于该地区后来出现的巴比伦和亚述帝国。







……于是到头来,苍衣在后来什么也没发现,如今身处日常生活之中。



在早晨的教室里,苍衣在桌上用手撑着脸,摆出一副心不在焉的表情,就像昨天在电车里的那个样子,注视着玻璃窗的表面。



他的思索毫无成果,但也并不代表他真的完全什么都没有弄明白。



苍衣目睹的列车事故,狗的〈异形〉,割脖子自杀,然后还有被卷入其中的一真等人的人际关系和家庭情况这些背景……情况大致已经掌握了。他一直进行着这个范围内的想象。



就像被变成黑狗的厨师一样,留下黑狗在列车之下粉身碎骨,现实中在一真等人心目中担当讨厌人物的金森家的母亲,秋子。



就像因为围裙上沾了血含冤入狱相当于瘐毙的王妃一样,在对于本人而言等同牢狱的自己家中,死得浑身是血的金森家的姐姐,同时也是取代母亲的人,梢枝。



王子、少女、国王等,这些角色还是跟好多人都能对上。



想一想,一真也好阿臣也好琴里也好,都完全匹配,而且也能够将作为王牌可以随意实现一切愿望的王子,替换成〈泡祸〉本身。



然后可想而知,现在那些被卷入的人之中,恶梦指征最大的人是石田臣。



凭这个理由还不够。不知是情报作为拼图的碎片不够,还是苍衣的想象力不足,现在仍未达到核心。而且苍衣一直觉得自己的思考,以及自己的体验有什么不对劲。



这个故事对谁而言是怎样的〈噩梦〉,这件事是苍衣必须理解的。



在想到这一点,感觉触及到承担这场悲剧之人的感情的那一瞬间,就会有种类似于之前脑海中所有零零碎碎的纸牌,在头脑中就会仿佛通过某种规律组合起来的感觉,向苍衣袭来。



对苍衣而言,这时开始,也是结束。



纸牌从“散落无序的现实”这个平面,突然在苍衣眼前遵循〈神之噩梦〉这个法则摞起来,搭成巨大而不安定的扑克塔。



从散落在平面上的现实中获取材料累起来,不久将会被自身的重量压垮,只能创造〈噩梦〉的塔。印在扑克牌上的人物,也就是角色们,甚至不会察觉到自己被当做了筑塔的材料,脱离现实的认识之外的,以不存在的法则构筑起来的纸片之塔。



然后会理解〈噩梦〉的本质——悲剧,在看到塔的那个时候,那个瞬间,苍衣会察觉到自身的『构造』混进了塔里。



那将作为通过不同于构筑起塔整体的本来的法则的不同的法则勾出起来的,小小的结构。



用苍衣自身的纸牌创造出来的,〈梦醒的爱丽丝〉的,结构。



然后,站在塔前的苍衣的手,已经抓住了这个〈梦醒的爱丽丝〉的纸牌。那是苍衣只要稍微一动,整座塔就会崩塌的,已经让他无法离手的,精密而致命的纸牌。



这就是苍衣的,被命名为〈梦醒的爱丽丝〉的〈断章〉的,感觉。



苍衣去理解纸牌塔的那种甚至令人感到悲伤的不安定与美丽,以及那一张张纸牌中灌注的大量的人的感情,与它们产生共鸣,由于已经让自己的心加入了进去,无法动弹。



哪怕不过是想要离身,塔都是连根瓦解。一旦拒绝,离开,塔便会坍塌。然后,即便凭借自己的意志无法主宰它的命运,它也只要稍有变故便会分崩离析。比方说,在稍纵即逝的感情作用下————将它抛弃的时候。



苍衣知道这一点,所以害怕。



其实苍衣不想做这种事。可是现在,苍衣需要完成〈骑士〉的使命。



苍衣曾抛弃过一名少女,而苍衣现在,为了与她相像的雪乃,需要这么去做。



「………………」



苍衣把手放在穿过窗户射入教室的光线中,看着自己的手。看着当发觉到目睹的〈噩梦〉之中所蕴含的悲伤之时,便已拿住将其毁灭的卡牌的,自己的手指。



手中还没有任何触感。



倦意不知不觉的消退了。



苍衣在现实与日常之中,心不在焉地盯着自己的手,思考着。



那个『石竹花』的〈噩梦〉,对谁来说是怎样的悲剧呢————然后,那名如身处这个悲剧之塔中的少女,如今在做什么呢————苍衣一边晒着透进教室的朝阳,一边深沉地思考着。



2



勉强压着晨会开始的时间到校,以缺乏干劲而得名的这个班的班主任,仅仅传达了联络事项便结束了晨会。在晨会结束后的这段时间,木之岐一真疲惫不堪地趴在自己的课桌上,一直一动不动。



在这个干等第一节课开始,然而在班主任离开的同时,顷刻间便被喧嚣所笼罩的教室中,一真把下巴搭在桌上趴着,庸懒散的目光,毫无意义地凝视着前面座位的椅子背上贴着的备品贴纸的编号。



「……哎」



他并不是在犯困,原因自傲与肌肉酸痛。



群草的行业是艺术,可是工作就是体力劳动。可能是打工的主要工作现在由千惠来做,力气活的效率有所降低,偏偏选了昨晚那么一个时间让一真帮忙搬运和加工木材,累得一真头晕眼花。



由于这个原因,现在一真肌肉酸痛。



拜其所赐,可能也由于有一段没活干的空白期,一真过了一晚到了现在,从四肢到背部的全身肌肉都疼得仿佛用力一动就会弹起来一样。



这也说不定是因为雪乃让一真挖出来那些往事,群草关心一真才这么做的。群草这个人,就是以这种形式来关心人的。实际上,在进行着繁重工作的过程中,忧郁已经不见总踪影,还能拿到打工费,但最后振奋起来的精神和得到了肉体痛苦可谓半径八两。



「哎……见鬼」



一真依旧趴在桌上,对自己身体的酸痛咒骂起来。



就在这个时候,同班的三名男生一起走近了一真。他们的头发全都染成了茶色。所谓的朋友,基本总是物以类聚。



「嗨,木之崎。睡着了?」



「没呢。全身肌肉酸痛啊」



一真脸也不抬,光是开口回答。



「哇,逊毙了」



「疼的是这里?」



「我去打工了啊……真的很痛啊,别闹了。别碰。啊痛痛痛痛,真的麻烦你们别碰我」



听到一真的解释,朋友们偏偏反过来大张旗鼓地捏起了一真的手臂和后背。一真一边被三人乱揉,一边说出丢人的话,就像正在被玩弄至死的虫子一样在桌上一时挣扎着。



「既然打工拿了钱就请客啊」



「省省吧」



朋友们窃笑着,总算停下了攻势,他们的声音渐渐远去。



「……哎」



一真听着他们谈笑,一脸疲惫地叹了口气。



令他感到无奈的不是朋友们,而是自己弄成这种德性,要是在哪里再撞见〈异形〉的话,那时候别说自保了,恐怕逃跑起来都有困难。



说实话,一真很害怕在夜路上袭击了自己的那个〈异形〉。一真与以前的〈泡祸〉受害者交流过,储备了一些知识,因此相对比较冷静,但一真从来没有真正遭遇过这种伴有成型〈异形〉的货真价实的〈泡祸〉。



那东西很危险。太危险了。



那时一真完全吓傻了。要是雪乃等人没有察觉到〈泡祸〉的出现前来搭救的话,一真或许会被直接吃掉而死去。



不过这份明确的惊险记忆,可能由于过分异常的巨大冲击,显得那件事微妙地缺乏现实感,令人毛骨悚然。像这样放任时间流逝,恐惧散去后,感觉自己亲眼记录下的记忆太过超乎现实,不论怎么去想『被那东西杀死』的血淋淋的事态,心里也已经无法涌现出真实感。



一真也对此感到害怕,害怕想象中的自己。



他感觉到,要是下次在遇到相同的事情,他将在虚无缥缈的感觉中,不去防御,不去逃跑,任其杀害。



然后这种感觉,与隐约认识到的感觉,很像。



那是走向迷蒙时的恐惧。那是大汗淋漓地在被窝中醒来,以此为分界线,迅速从自己的感受中离去之后的——————变得稀薄的噩梦的感觉,不是别的。



感受到的恐惧明明那么鲜明,回想起来已经没有了现实感。



然后,现在醒着的自己知道那是一场梦,那东西不会在醒着的自己身边出现。就是这样的感觉。



可是这场〈噩梦〉并不是单纯的梦,会从梦中律出,出现。



明知如此,却怎么也感受不到现实感,无法将它视作现实。



可是……那段夜路上,从卡车底下抓住一真的脚的那只手,说不定现在就会从一真的桌子下面抓住他的脚。



或者,现在正从身在自己教室的阿臣的桌子下面出现也不一定。



「………………」



想到这里的时候,一真忽然怀疑起阿臣有没有来好好上学,开始不安。



一真和阿臣不像他们这边的女生,没有专程碰了头再一起去上学的习惯。一真就像平时一样,快到点了才起床,一个人来上的学,所以一真不知道阿臣现在的情况。



阿臣是个可靠地男人,会做好自己本职的必须之事。



没有正当的理由,他不会不守规矩。他自然肯定不会无辜翘课。



当然,正当的假他还是会请的。一真和阿臣都打算请假参加梢枝的葬礼。但既然那一天确确实实的存在,那阿臣就应该会来学校。一真实在放心不下,不自觉地将昨晚的事情确认了一遍。



可是,他要是没来呢?



阿臣不来学校,也就表示他在那个时间点上已经放弃一切了。



这也表示他已经做好为报琴里和梢枝的仇,将迄今为止累积起来的一切全部舍弃的觉悟。而对手却是〈泡祸〉,常人没有丝毫的胜算的对手。这么做正是字面意义的自寻死路。



怎么说他的决心也不会强到这种地步吧?疑惑在一真心中急剧膨胀。



咔嗒,一真碰到椅子发出声音,扎了起来。在这一刻,他自己都完全忘记了身体的疼痛。



「……」



然后一真迅速离席,走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