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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章 泉水之底的蛙之尸骸(1 / 2)



1



最后,“母亲”找不到了。



「………………库……」



雪乃盯着窗外的黑暗,懊悔地沉吟起来。已经进入午夜时分,在让〈异端〉“母亲”逃亡之后,状况恶化的当下,在事情发生后的躁动的紧张与不安仍鲜明地残留在空气中,真喜多家客厅化作了难眠之地,现在也无人入眠。



正确的说,是没办法入眠。



害怕不知藏在何处的“母亲”的影子,害怕这个“噩梦”,雪乃他们把一家人召集起来,据守在客厅里。



雪乃、苍衣、飒姬,然后还有〈丧葬屋〉和可南子,所有人都在这个屋里。



这家人里只有辉之在客厅里。失去意识的耀与年迈的延子正在客厅隔壁延子的房间里休息,那间房的窗户已经用家具堵住了。



设置那些障碍不过是心理安慰,但好歹强过没有。



选择隔壁的房间最大的好处,在于一旦发生情况雪乃等人能够迅速赶到,这一点尤为重要。



雪乃一行人在事情发生后放弃了二楼,所有必需品都转移到了以客厅为中心的几个房间。由于家人要是分散在宅子的不同地方,在遇到情况的时候无法立刻进行应对,所以唯一对这个提议不太愿意接受的莉绪在事情发生之后也不愿一个人呆在自己的房间里,没有过多的抵抗就同意了。



即便这样,莉绪还是不肯靠近沙发上的父亲,也没有去延子的房间,而是在客厅附近蹲着。



她的这个行为,和耀忍受不了争吵离开客厅后的行为很像。这对姐弟倒在奇怪的地方相似。



情况就说到这里————



不安、忧心、绝望。



紧张、烦躁、隔阂。



在充满这些负面感情的客厅中,雪乃独自带出一把椅子,坐在窗户附近。



雪乃的烦躁,如今接近焦躁。她一想起今天来到这里之后自己狼狈的样子就只能咬牙切齿,她只是静静地,一直盯着漆黑一片的窗外,以及和窗外一样漆黑的自己的内心。



「……」



「雪乃同学,还是别太焦躁比较好。雪乃同学很强,大家都知道」



苍衣开始触沉默不语的雪乃的逆鳞。



「闭嘴」



雪乃极其冷淡地回了一句,苍衣发愁似的叹了口气。



雪乃感受着绷带之下刺痛的手臂所发出的热,头贴在窗玻璃上。头发在玻璃上摩擦发出声音,冷飕飕的玻璃吸收了头皮的温度,但这样并没有让充血的脑袋冷却下来。



「…………」



在弥漫的无言中,客厅里只能听到可南子讲电话的声音。



「……嗯,我们大意了。要是再多注意多观察的话,或许就能察觉到异常了」



这通电话,是在给外面报告刚才发生的事情。



推断通话的对象应该还是莉香。最开始接手的是莉香的〈支部〉,按道理来说她确实有知情的义务,但既然当下在现场执行任务的〈骑士〉都是〈神狩屋支部〉的人,雪乃也就觉得没有联系莉香的必要。



可南子似乎正在细致地说明现在宅子里的状况。



雪乃分出一点点的意识听着对话,陷入不开心的思忖中。



不久后,可南子的事情讲完了,在电话中进行总结。



「后面请换神狩屋先生来听。泷似乎对公子受伤抱有责任感,麻烦转告神狩屋先生,想办法开导开导他」



可是可南子最后补充了一件光是眼睛观察完全无法料想到的事情,嫣然一笑之后,将无绳电话机塞给了一脸阴沉一直坐在沙发上的〈丧葬屋〉的手中。



「……对不起,事情又演变成这个样子了」



可南子总算喘上了一口气的样子,向雪乃和苍衣看了看,脸上愁云惨淡,向两人道歉道。



对此,苍衣很标准的用宽慰的语气,做出暧昧的回答



「不会……」



「……」



雪乃什么也没说。实际上,她也不想责备可南子。



雪乃只在乎自己的不足。如果雪乃现在有什么想要责备的话,那就只有自己,以及自己与想要的东西越来越远的这种感觉。



沙发上的辉之喃喃自语。



「都怪我……都是我说想要等等……都怪我优柔寡断,事情才演变成这样的……」



看到耀浑身是血的样子后几乎方寸大乱的辉之,满脸的苦涩之色,一边责备自己,一边只顾后悔。



就算他做出了决断,事情实际上会怎么样也没人知道。



耀可能确实不会受伤了。可那时候雪乃就算将抹杀“母亲”转为实行,实际上能不能杀得了,就连身为当事人的雪乃都不敢确定。



要是没有杀成,也很可能酿成更为严重的后果。



只不过,雪乃脑袋里冷静的部分虽然理解这件事,但感情用事的部分不可能承认这件事。



然后,雪乃越是去想这件事,就在自我厌恶中陷得越深。



雪乃仍旧把脑袋贴在窗玻璃上,皱紧眉头,不开心地闭着眼睛。



「…………」



雪乃、辉之、可南子、〈丧葬屋〉,然后恐怕莉绪也是————每个人都怀着不同的感情,感受着自己的责任,让气氛变得沉重。



苍衣在这样的气氛中,保守地说出了安慰大家的话



「……我认为,这就是这么不正常的情况,怪不了任何人」



虽然保守,却也像适合这个场合的台词。雪乃不由激动起来,一句「你懂什么!?」差点脱口而出,但就连这句话也因为雪乃深深的自我厌恶而没能说出来。



「先不说这个……那个铁针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呢」



坐在餐厅桌旁的苍衣没有理会雪乃的纠葛,俯视着放在自己跟前的东西。



一根长度几乎足以称作铁签的,做工明显很粗糙的长铁针,像陈列证物一样孤零零地放在桌上铺开的卫生纸上。



这是当时被〈丧葬屋〉砍下来的“母亲”的手中握着的铁针。



在那间当做牢房的客房里被拘束着的“母亲”,最开始在浴室里被雪乃烧过后,〈丧葬屋〉和可南子给她换上了简易的寿衣来取代被烧光的衣服,她被绑住的时候,身上已经没有任何东西。



然后,她就是这样一直被〈丧葬屋〉和可南子监视着。



可据说,“母亲”在这样的状态下不知从哪儿拿到了“针”,切断了拘束她的一部分绳索,硬是用骇人的力量挣扎起来,扯断了全身的拘束。



在那之后,她更是用不知从哪儿拿出来的几根同种类的小针钉烂了双眼。可南子说,她双手捂面,感觉像在哭,然后就演变成了这个情况。



来源不明的————针。



可南子听到苍衣的提问,仍旧不得其解的样子,困扰地答道



「唔……我们也不太清楚呢……」



她的回答不太流畅。



雪乃认为这种事是理所当然的。对什么都有可能发生的〈泡祸〉怀有这样的疑问,本身就荒谬绝伦。



「是这样么……」



「……」



苍衣坦然地叉起手,对预测失误的疑问不太接受。飒姬在他身旁的椅子上昏昏欲睡。



而辉之也仍旧摆着苦恼的表情,把话接了过去。



「我……也完全搞不懂。那不是我家的东西。我从没见过……」



辉之对伤害儿子的凶器的出处,看上去真的是一头雾水。



看到那个时候,苍衣忽然注意到了。与其说苍衣的疑问预测失误,感觉他更像是正常地站在普通人的角度上所得出的疑问。



尽管在此之前,苍衣就已经对〈泡祸〉介入很深了。



在这里,他身为〈骑士〉,却仍未沾染〈骑士〉的常识,悠哉地去思考单纯的普通人会产生的疑问。



雪乃烦躁起来。因为这与自己的理想实在差的太远。



然后雪乃一想到这悠哉的疑问或许能够获得成果,驱逐谙熟〈骑士〉之道的自己根本奈何布料的〈泡祸〉,复杂的感情便涌了上来。



「……」



只闻椅子噶嗒一声,雪乃站了起来。



先要让脑子冷却下来。在浴室里发生了充满屈辱的失策之后,为了平息事态,偏偏把苍衣派了过来,这件事让雪乃的精神状态片刻不宁。



雪乃背对客厅里的人,打开连通走廊的门,离开屋子。



苍衣向这样的雪乃投去关怀的目光,可雪乃自然没有理会。来到走廊之后,没有空调的温度很高的空气,缓缓地拂过在房间里凉下来的脸颊。



「哎……」



然后,她背对着关上的客厅门,用手扶额,深深地叹了口气。



冰冷的手指感觉额头热乎乎的。而不论手指冰冷还是额头发热,都是手臂上的伤造成的。



可就算想到其中也有几成感情的原因,现在的雪乃也能够接受。雪乃反复深呼吸。伤口的痛随着呼吸一阵一阵地变强。



……实在不好。深深切了两次的手臂还没有愈合,正缓缓地夺走雪乃的体力。



说起来,这伤一般来说需要缝合,放任不管是不会愈合的。



虽然在这层含义上感到懊悔,但就一方面而论,苍衣所说的话也是正确的。接下来要打的如果是许久无事发生的消耗战,雪乃必定支撑不了便会无所作为地陷入无法战斗的状态。



苍衣带进来的包袱中,姑且也有用神狩屋的血泡过的纱布。



那是用永不干枯的不死之血泡出来的东西。因为那是神狩屋的〈噩梦〉,口服的话将是愈合伤口的特效药,但由于能够判断单次的保险用量的本人不在,交给雪乃的量甚至不足以堵住手臂上的伤。



而且雪乃自身也不希望那样。



神狩屋的〈黄泉户契〉也是〈噩梦〉的一部分,所以使用过量会造成某种影响,使雪乃的〈断章〉变得不稳定。在这种状况下,若要问雪乃在消耗与自己的武器变得不稳定这两者间如何取舍,至少雪乃根本不会考后者。



「……呼」



雪乃吸了口气,拿开捂住额头的手。



她在离开房间后稍稍平静了下来。她就这么无意间将视线移向走廊,然后发现有一位少女神不知鬼不觉地站在了那里。



「!」



少女注意到雪乃的目光,露出有些畏惧的表情。



据说她与自己同龄,是这个家的女儿,名叫莉绪。看得出她对饰品的品味有些古怪,拥有一种独特的气场,但即便这样,跟一切都超乎常理的雪乃比起来,存在感还是存在着本质的差距,被雪乃震慑住。



然后,她也被雪乃前不久展现的————作为〈骑士〉的可怕形象给吓住了。



「啊……」



「什么事?」



雪乃感受到她有些胆怯的视线,冷冷地说道。



雪乃仅存的一点点社交能力,在这时间点上已经完全耗尽。精神的昂扬跟着冷静下来,可能是由于疲劳开始巡遍全身,不过莉绪刚才的态度也在里面起到了一定的作用。



「啊……刚……刚才、谢谢你……救了我弟弟」



莉绪被问到,一下子害怕起来,最后好不容易才向雪乃道了谢。



对此,雪乃只告诉她不需要道谢。



「这只是我的分内工作,不要在意」



只不过,她语言和态度的选择,存在一些问题。



「什、什么态度啊……」



对话说到一半被中止,莉绪没有继续说下去,就此作罢,不过她不太敢离开此处,虽然很不情愿的样子,但还是没有离开走廊,一边谨慎对待雪乃,一边隔着玻璃观察起了脚边水槽里的青蛙。



「……」



雪乃虽然维持着现状,但还是萌生了几分罪恶感。



在许久的沉默与踌躇之后,雪乃无可奈何开口说道



「你……喜欢青蛙?」



「欸!?呃、呃……」



突然被问,莉绪大吃一惊地抬起脸。



然后她仍是一副动摇的样子搜寻语言,一阵苦恼之后,吞吞吐吐地回答了雪乃



「呃……呃……一般吧……」



「……是么」



开端的失败让雪乃觉得不是滋味,但还是无可奈何地接着说下去



「既然都养起来,我想应该喜欢吧。不过你爸似乎很狂热的样子」



「和、和爸爸没关系!我一生下来家里就有青蛙了,所以我不怕青蛙,但并不是喜欢……」



雪乃一提到莉绪的父亲,莉绪就突然发起火来。



「根本就不觉得……!再说了,我跟爸爸妈妈,根本就兴趣不投。爸爸妈妈根本没想了解我的兴趣,我也不需要理解他们的兴趣吧!?这有错么?」



看上去,莉绪服装的品味确实与她父亲和弟弟的不一样。这家人的衣服,恐怕是莉绪的母亲生前选择的,不然就是受影响特别深,所以莉绪才完全自己挑选衣服吧。



经这么一想,再重新看上一看,能发现莉绪是个茧居族,但服装相当干净。



雪乃心想,闭门不出的人一般对服装会很随便,但可能是闭门不出的经历尚浅的关系————也从她的口气察觉到,她夸示自己的兴趣,也有违逆父母的意思。



「……也对。这是很正常的选择。和如今要被迫模仿无法理解的东西的我,是一样的呢」



「咦……?」



莉绪大惑不解地反问过去,雪乃对她摇了摇头。



「没什么。只是,我也————和姐姐兴趣不投罢了」



雪乃语毕,视线从莉绪身上移开,走了几步,注视着养金鱼的水槽,靠在了墙上。



「……」



雪乃默不作声,望着在水槽里游来游去的金鱼群。



走廊上的水槽和玄关以及会客室里的正规水族箱不一样,水草和流木等附属品只有最低配置。



即便如此,在里面畅游的极品金鱼,珍珠一般的白色与接近橙色的鲜亮朱红色,在如细绢飘荡的光亮中摇摆的身姿,感觉目光不断被它们吸引,非常美丽。



然后此情此景,让雪乃联想到了莉绪头上的和服花纹的发饰,感觉固执地拒绝与父亲扯上关系的她,不愧是血脉相连。



同时,她对此会变得如此顽固的心情,雪乃也非常明白。



雪乃什么也不说,只是无心地静静注视游荡的金鱼翩然舞动的红色。



这些悬浮在水中摇摆的金鱼,仔细一瞧,仿佛就像摇曳的火一样。



翩翩起舞的火。想到这里,雪乃感觉这个情景让自己心冰冷地躁动起来,视线不由从水槽上移开。



……就在这个时候。



「咦……这什么情况!?」



莉绪突然带着几分害怕惊呼起来。



陷入沉思的雪乃霍然回过神来,转过身去。只见莉绪正俯视着另一个位于走廊的更深处,里面放了青蛙的水槽,差点要向后退的样子,绷紧脸站在那里。



「……什么?」



「………………!」



莉绪哑口无言。



看到她的侧脸,雪乃的意识瞬间绷紧。



雪乃靠近莉绪。莉绪没看雪乃,就好像害怕从水槽移开视线一般,一直注视着水槽。



「……」



雪乃循着她的视线看去。



在莉绪注视着的水槽里面,一只那种据说是澳洲产的巨大青蛙在水里。



它的身体泡在浅滩里,静静的。



————不对劲。



雪乃总觉得它的样子有点古怪,上前一步,走近水槽。然后她稍稍地探出身子,观察水槽中的“那个”。



从青蛙的双眼中,长出了芽。



「什……!?」



只见浅绿色的青蛙那两颗大眼睛里,像昆虫的触须一般长出了子叶还没打开的生出胎毛的小芽,这个芽上连着白色的还不发达的根系,像错综复杂的毛细血管一般,在眼球表面湿润的透明组织中展开。



「………………!!」



看上去正老实地坐在浅滩上的青蛙,一边临死地痉挛,一边无力地漂向水深的方向。



目睹如此异常的光景,雪乃忍受不住厌恶感,下意识向后退开,摆在架子上层的金鱼的水槽又进入视野,在里面漫游的所有金鱼,眼睛里也都有一样的小芽







正在生长————



「!!」



咔嗒,微弱的硬质声音,传进了僵直的两人的耳朵里。



雪乃在冻结的空气中,垂下视线,看到眼前养青蛙的水槽的内盖被顶了起来————然后,煞白发涨的婴儿一样的“手指”湿滑地一排排爬了出来



咻嗒



抓住了水槽的边缘。



2



………………



在漆黑之中,忽然醒来。



沉重的身体。



沉重的脑袋。



沉重的眼皮。



沉重的意识。



感觉到毛巾毯搭在身体上的触感。



在黑暗中,包着身体一点点透下来的,被窝的热量,埋着脸的枕头的热量。



……盖在身体上的薄薄的毛巾质地的触感,异样沉重。



「…………唔……」



少年————耀在这些感觉的包裹中醒了过来。



脑袋濛濛的,眼睛微微睁开。



随着意识从昏暗的睡眠中上浮,开始理解自己正在睡觉,然后已经醒来这件事。



搞不清楚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



但是,意识并没有清醒到能够回忆起这件事,只是朦朦胧胧地感觉到,刚刚醒来的感觉正在渗入全身。



眼睛渐渐适应了在沉重的意识中铺开的黑暗视野。



视野总体偏向了一侧。映入视野中的,沉浸在单色调的黑暗中的房间,和平时不一样,不是自己的房间。



他花了好一阵子才明白这里是奶奶的房间。



为什么自己会睡在奶奶的房间呢?疑问总算在濛濛的脑袋里冒出来。



然后————



「唔唔……!」



耀想要翻身,刚动起来,手臂突然疼了起来,不痛快地发出呻吟。



恢复自我之后,手臂立刻开始阵阵钝痛,突然感觉手背上,手掌上,都在痛。



这就像以前被安全别针深深刺进肉里的时候,那种一阵一阵的,感觉痛觉一时间在肉里被放大好几倍的疼痛。接着,遍布手臂各个部位的疼痛,带动了被某种东西附着着的,仿佛皮肤变僵的感觉。



眼睛睁开了。



然后,用好不容易聚焦清晰的眼睛,看了看趴着躺下的自己的手臂。



手臂上满满地贴了好几块纱布。然后,他明白过来,是固定纱布的绷带缠在皮肤上,才导致皮肤发僵的。



「……」



一时间无法理解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呆呆地感受着疼痛,呆呆地注视着这幕情景。



为什么会痛呢。



为什么会贴上纱布呢。



为什么会睡在奶奶的房间呢。



然后,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呢。



就算想要去回忆,在自己睡着前后的记忆也完全没有。昨天的爸爸不是好爸爸,和奶奶吵架了。然后,和灵能力者哥哥说过话之后,自己下定决心要站在姐姐那边,然后————



…………想不起来。



在这之后怎么了,为什么变成现在这样了,完全搞不明白。



现在的自己,正睡在奶奶的屋里,睡在奶奶屋里的床上。然后就在身旁,是奶奶的味道和体温,以及微微的鼾声。



在黑暗中抬起脸。



用已经适应黑暗的眼睛扫视四周,然后,这里除了自己和奶奶,什么人也没有。在这个有些闷热的房间里,慢慢吞吞地爬起来。



然后,就算手臂用力,也只感到一阵一阵的钝痛。



从连通客厅的门外,透进来一道细细的光。



屋内几分空泛的黑暗,门那头空荡荡的人的气息。



旁边似乎有人。耀向那边看去,准备站起来走过去,挪动身体在床边上坐了起来。



然后他想要站起来,可……他发现手臂很痛,然后发现手臂怎么样也使不上力,突然停止动作,俯视贴在手臂上的纱布。



「…………」



伤。



耀是个自己受了伤或者身体不舒服,不太会和父母说的孩子。



父母会大吵大闹,自己还会被骂,又可怕,还伤自尊。把剪刀拿来玩,结果一不留神割到了,伤得很严重,也是拼命慢着父母自己找的药箱,这是差不过三年前的事情了。



为什么会受伤,这伤又有多重呢?



耀开始在意起来。要是打开门去了客厅,在那里和爸爸撞见的话,就出大事了。



自己醒过来走出去的时候,爸爸会摆怎样的脸色,会说怎样的话呢?



手上贴满了纱布。侧脸也有纱布。究竟是怎么回事?这是会被骂的伤么?



「………………」



耀屏气慑息,直直地注视过去。



疼痛仿佛在手臂的各个地方迈进肉里了一般。



就像被刺扎到,小小的蕊埋在肉里的钝痛。



手一动,手臂中的肌肉动起来,还感觉有种子埋在了里面,疼痛聚集成团又牵动疼痛。



在纱布下面。



————究竟是什么情况呢?



要在黑暗中,把脸凑近手臂,用手指拨了拨贴着纱布,与皮肤紧密接触的纱布一头。



然后,他拉开绷带的粘合面,缓缓地揭开绷带。剥掉贴在皮肤上的部分之后,手指突然不需要怎么用力了,纱布的一头微微地揭开。要就这么拉开绷带,观察纱布下面。



「…………………………」



里面长着什么。



耀一下子无法理解究竟是什么情况。



于是,他再次将手放在从门缝中透出的细细光柱下,又看了一次。



然后,在他理解纱布下面,从手臂上一个点一个点中,就好像分别钻进了寄生中一般,从皮肤的上打开的洞中长出细芽一样的东西的这幕情景之时————恶寒与鸡皮疙瘩,随着生理性的恐惧以及厌恶,一齐从耀的全身上下猛烈地扩散开来。



「………………………………………………!!」



鸡皮疙瘩。



鸡皮疙瘩。



鸡皮疙瘩。



揭开纱布后,就像课本上画的一样,子叶尚未展开,弓着背的,又圆又细的『芽』,一颗颗地就像虫子从皮肤上打开的洞伸出投来一般,在自己的手臂上长出好多好多。



自己的皮肤出现的过于恶心的病变,让无法衡量的恐惧的不安无声地在他的胸口爆炸了。



耀将惨叫咽进肚子。



心脏扑通扑通地乱跳,手颤抖起来。



————怎么办……!



他在心中就像惨叫一样这么心想。



这是什么?



这是病?



这是怎么搞的?



而耀最关心的,就是爸爸知不知道这个情况么。耀觉得,要是这种东西让爸爸看到了,一定会非常担心,暴跳如雷,然后对自己发火,强烈地逼问自己这究竟是怎么弄出来的。



————必须想想办法。



耀的脑袋里全都被这样的想法占据。



耀一边听着自己的心跳,一边悄悄回头,确认床上的奶奶正在熟睡后,小心翼翼地不把奶奶吵醒,偷偷地下了床。



他小心不发出脚步声在走在房间里,靠近奶奶的和桌子。



到了之后,他朝桌子上伸出手,拿起了奶奶读报纸时使用的带有光源的放大镜。



他以前觉得这个放大镜很有意思,经常拿来玩。



拿出放大镜后,他又悄悄地走起来,走到拉上窗帘的大窗那边,用窗帘罩住全身。



他要尽量不让光漏出来,在里面点亮放大镜上的灯。



他打开开关之后,昏黄的光照亮了狭窄的世界,在眼前的玻璃窗上,映出了自己穿着睡衣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