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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长发姑娘(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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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来说《长发姑娘》的故事。



很久很久以前,在某个地方,住著一对夫妻。从夫妻家的窗户看去,就会看见隔壁田里种了许多漂亮的蔬菜。



某天,妻子从窗户看向隔壁的田,看见许多可口的莴苣。因为看起来实在太美味了,妻子想吃得不得了。



丈夫看见自己的妻子消瘦的模样,吓了一大跳。



「你究竟是怎么了?」



「如果我吃不到那颗莴苣,就会死掉。」



「你说什么!那座田不是属于可怕的巫婆吗?」



丈夫为了不让妻子死去,便等到黄昏时,擅自跑到田里,偷了一颗莴苣回家。妻子把莴苣做成沙拉吃,由于实在是太美味,隔天,妻子又更想吃了。



丈夫为了妻子,不得已再去偷一次。到了黄昏时刻,丈夫一跑进田里就吓了一大跳,因为那个可怕的巫婆正站在眼前,狠狠地瞪著他。



「可恶的小偷!我要让你尝尝苦头!」



「饶了我吧!拜托请原谅我,因为我的妻子说,如果不吃这些莴苣,她就会死。」



丈夫求情后,巫婆突然冷笑说道:



「这样啊,既然如此,你爱拿多少莴苣就拿吧。不过,如果你的妻子生了孩子,就得交给我。放心,我不会亏待那孩子的。」



因为巫婆实在是太可怕,丈夫只好答应她所有的要求。不久,妻子生下一名女婴,巫婆也按照约定前来,将女婴取名为「长发姑娘」,随后便带走了女婴。



长发姑娘被养育得非常美丽,当她十二岁时,巫婆便把长发姑娘关在森林里的高塔中。这座塔并没有任何入口,只在塔顶开了一扇窗户。巫婆若想要进入塔里的话,就会站在塔的下方喊道:



「长发姑娘、长发姑娘,



快垂下你的头发。」



然后,长发姑娘就会把又长又美的金发缠绕在窗钩上,慢慢垂下头发,巫婆会抓著她的头发攀爬进入塔中。



过了好几年,有一位王子来到这座森林,经过高塔时,听见了令人神魂颠倒的美丽歌声,那是孤单的长发姑娘正在寂寞地唱歌。王子想见一见这位唱歌的女子,试图寻找高塔的入口,却始终无法找到。他原本打算死心地回去,却怎么样都忘不了那歌声,因此,他每次都会来到森林里,听长发姑娘唱歌。



某天,王子在高塔的附近听歌时,发现了来到此处的巫婆。巫婆站在高塔的下方,仰头说道:



「长发姑娘、长发姑娘,



快垂下你的头发。」



此时,长发姑娘的头发从塔顶慢慢垂落,巫婆便抓著头发攀爬进入塔中。



「原来如此,只要那样做就好了吗?」



隔天,王子在日落时站在高塔的下方说:



「长发姑娘、长发姑娘,



快垂下你的头发。」



说完后,一束头发慢慢地从塔顶垂落,让王子攀著头发往上爬。从未见过教母婆婆以外的人的长发姑娘大吃一惊。但是,王子温柔地告诉长发姑娘,他是因为听见那美丽的歌声,才迫切地想要见上她一面。之后长发姑娘不再感到害怕,当王子求婚时,她也说了声「好」,并紧握住王子的手。



「可是,王子,我没办法离开这里。所以,请你每次到这里来时,带一卷丝线,这么一来,我就能利用丝线编制梯子,离开这里,和你一起生活。」



长发姑娘如此说道。此后,每到入夜时分,王子都会来到长发姑娘的高塔中。



这阵子,巫婆什么也没有发现。



然而有一次,长发姑娘不小心脱口说出:



「教母婆婆,真是不可思议,每次拉您起来的时候,都觉得您比王子还要重呢。」「你说什么?」



巫婆听见后,大吃一惊。



「我好不容易让你远离俗世,而你竟然骗我!」



巫婆勃然大怒,一把抓住长发姑娘的头发,拿起利刃剪下后,就把长发姑娘赶到不知名的荒野去了。可怜的长发姑娘无人可依靠,只能过著凄惨的生活。



然后,赶走长发姑娘的巫婆在天色变暗后,将从长发姑娘头上剪下的头发绑在窗钩。不知情的王子来到高塔的下方后说:



「长发姑娘、长发姑娘,



快垂下你的头发。」



说完后,他看见垂下的头发,便攀爬而上。



没想到,等待王子的并不是长发姑娘,而是可怕的巫婆。



「哎呀!你是来迎接长发姑娘的吧?可惜她已经不在这,你也休想再见到她!」



王子过于哀伤,便从高塔上一跃而下。虽然保住了性命,却因为不慎掉到荆棘丛之中,双眼被荆棘刺伤,再也看不见了。失明的王子在森林里徘徊,只能靠著果实果腹。他失去了长发姑娘,整天以泪洗面。



不知道经过了多少年,当王子到处徘徊时,似乎听到了熟悉的歌声。歌声的来源是一处荒野,那里住著长发姑娘,以及她和王子在一起时生下的一对双胞胎儿女。王子一走近,长发姑娘立刻发现了他,两人不禁相拥而泣。神奇的事发生了,当长发姑娘的泪水浸润了王子的双眼时,王子竟再度重见光明。



王子把长发姑娘带回自己的国家。



全国人民欢欣至极,从此以后,两个人便过著幸福快乐的日子。



………………



1



「二子,我可以帮你梳头发吗?」



「嗯,好。」



「太好了,谢谢。」



「小晶……你真的很喜欢梳头发耶。」



「嗯,很喜欢。因为二子的头发梳起来很舒服嘛,我的头发就没办法了。要是能拥有像你一样又直又美的头发就好了。」



「谢谢。其实,我好憧憬像你一样的短发。可是,爸爸和妈妈都不准我剪短……」



「咦?你一定要留长发啦,长发很适合你。」



「是这样吗……?」



「绝、绝对是这样。我的头发毛躁,留长的话会乱成一团,好羡慕你可以留长,我真的很喜欢你的长发。」



「嗯~这样啊……」



高中二年级的草场二子,是父母的掌上明珠。



目前还在工作的爷爷,费其一生经营了这地区无人不晓的大事业,简直就像励志传记中的主角,而他的孙女二子得到爷爷和父母的溺爱,一直被过度保护著。



二子还有一个姊姊。姊姊看起来端庄文雅,个性却鲜明而带有强烈自我意识。



而娇小的二子,遗传了奶奶一头美丽的黑发,总被说像是日本人偶,受到大人们的过度宠爱。



从小时候开始,二子便学习了花道、茶道、钢琴等技艺。



她虽然在家人溺爱的环境下长大,但该严格的部分依然被严格管教,每天忙著学习才艺,没有时间和学校的朋友玩乐。



在此状况下,二子渐渐被周遭朋友疏离,不只杜绝了坏朋友,同时也阻挡了坏消息。如此一来,她过著在家饱受疼爱,在外跟著姊姊的年幼生活,没有所谓的自我主张,被养育成内向的孩子。



她不擅长反抗,也不擅长自己决定事情。



以及──不擅长面对「男性」。小时候,她鲜少有机会接触爷爷和爸爸以外的男人,上幼稚园后,由于个性内向,也不曾和男生说过话,再加上曾遇过男生对她恶作剧,因此被女生们保护的她,变得很不擅长面对男性。



优柔寡断、内向、不擅长应付男性的掌上明珠。



二子就这样子长大了。但自从成了国中生之后,她开始认为「不能再这样下去」。虽然父母希望她能够和姊姊一样,就读被称为「大小姐学校」的女校,但她反而自己提出请求,希望能就读男女合校的高中。二子下定决心要改变自己,因而首次忤逆父母的想法,这是她一生难得引发的大事件。



……没想到,父母不仅没有反对,还很乾脆地同意了。



如此一来,二子如愿就读了男女合校的升学学校,但是她的个性无法轻易地改变,直到现在仍是如此。



她依然不擅长面对男性,也仍待在女生们的小团体中,并以内向又懦弱的个性度过了一年多。没和男生说过话,即使被女生们当作猫咪一样疼爱,却没有特别要好的朋友。这基本上就是二子在学校的人际关系。



结果,就算念了高中,什么也没有改变。



一如既往到几乎令人灰心。不过,只有一点不一样。



那就是──和五岛晶相遇。



小晶的名字虽然有点像男生,却是货真价实的女生。她留著一头乱糟糟的短发,虽说像个男生,但其实和二子一样是个身材矮小又稳重内向的人。



两个人的共通点很多,都是内向型的人,与人之间的距离感也很类似。



两个人的兴趣都是室内活动,也都是在稍微富裕的家庭中长大。最重要的是,小晶也和二子一样,不擅长面对男性。



她们不仅个性相似,在这一点有共通的想法时,也令双方产生非常强烈的共鸣。周围的女生逐渐对实际谈场恋爱抱持兴趣,对之前还待在小团体的二子来说,只要一谈到这种话题,就会令她觉得很不舒服。



无法加入谈话。



她也曾被当作小孩子看待、被嘲笑。



不过,如果在那种状况下知道自己不是孤单一人,多少会觉得比较心安,不舒服和羞耻的感觉也会随之减半。只要两个人可以互相偷偷使眼色,互相露出腼腆的神情,就会觉得轻松些。



况且,二子总是不敢出言制止大家的捉弄,而小晶明明也是个内向的人,却愿意鼓起勇气站出来为她说话、保护她。这个举动让二子非常感动与感谢。对至今只和同学维持粗浅团体关系的二子来说,小晶是她第一位特别要好的朋友。



二子很喜欢小晶。



只不过小晶非常喜爱她的长发,还频繁地想要帮她梳头发,这点会令她觉得有点困扰就是了。



二子总被说和温柔的奶奶年轻时很像,这让她认为这头秀发是与奶奶之间的羁绊,因此自己的头发被他人夸奖固然很开心,但是二子对自己这头美丽的黑发抱持著稍微复杂的想法。



这头秀发无疑是她与心爱的温柔奶奶之间的羁绊,是她自豪的长发。但同时,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别人重视这头秀发更胜于重视她本人,反而令她感觉有负担。



首先是从父母和爷爷开始。二子从小时候就只被允许留这头像是日本人偶般的长发,理由是「这最适合你」、「因为这是最符合这个家的女儿应有的发型」、「看起来就和奶奶小时候一模一样」。放在相簿里照片中的二子,除了头发还不够长的幼年时期以外,全都是留著看起来像是日本人偶的长发,充分地表现出在二子懂事以前,父母等人便坚持这样的原则。



朋友也是一样。要好到某种程度的朋友,都会夸奖她的头发。



但同时,这个发型就会被当作是二子的象徵,令她感到很困扰。如果她用轻松的语气随口说想剪短时,其他人都会异口同声地说「浪费一头漂亮的长发」、「你适合长发」等等支持长发的言论。二子虽然喜欢自己的头发,但也只是像普通事物般喜欢,并不认为有大家说得那么重要,因此她很困扰。



大家总会说「很羡慕」,可是她因为不想让人以为她是有一头长发才这么傲慢,所以不曾公开表达过反对意见。况且,她也不想为了区区的头发和家人起争执,也从不曾反抗过家人的意见。



没错,这「只不过是头发」罢了。



虽然大家说头发是女人的生命或灵魂之类的,但这只不过是头发,又不是剪短后再也无法留长。实际上,她也不会放任头发一直留长,会定期把过长的部分修齐。



大家都想得太严重了。



大家夸张的口气讲得好像剪短之后,就会永远失去头发似的,甚至好像二子本人就会消失似的。



二子觉得简直就像是被她自己的头发缠住不放。头发、头发、头发。二子总觉得,不论是谁,都会依据这头长发的印象紧紧束缚著她,但是,二子的意志没有强烈到足以顶撞周遭的想法,周围这些说词对她来说,多少是个负担。



留著一头又长又美,宛如人偶般秀发的女生。



不管是家人还是朋友,大家对二子抱持著这般既定的印象,确实间接把二子培育成内向的女孩子。



二子便是一直在这样的印象中被保护长大。不论是家人、朋友,大家都是用「贤淑又弱小的女孩子」的想法,把她关在高墙内保护著她,要她维持原本的模样。



这是过度保护。



二子虽然很感谢大家愿意保护她,但果然还是认为「这样下去不行」。她察觉其中部分的原因在于自己不擅长应付男性这点。虽然二子的确早早就不习惯面对男性,但让事情恶化的原因,多少也是总是持续被人层层保护的关系。



回想起来,到目前为止,她曾收过几封男生给的告白信。



当时因为二子对那些信件感到困惑和恐惧,周遭的女生便立刻保护二子,甚至引起了一点小骚动。她觉得自己对当时那些男生做了失礼的事,但是,就算现在被别人告白,自己一定又会觉得「恐惧」吧。



……不改变不行。



二子在心里这么想著。



然而现实是,她一如往常地被大家保护著,后来和同样不擅长面对男性的小晶变得要好,又再度安于现状,甚至变本加厉。



不改变不行。



维持自己弱小的个性一点也不好。她相信同样不擅长面对男性的小晶,心底一定也和她一样认为应该要做点改变才行。



总之──



「现在……可以说一点男生的话题吗?」



说完后相视而笑的朋友。



对二子来说,小晶就是这种关系的朋友。平淡的关系,虽然平淡,但靠著重要的联系,偷偷地、稳固地牵系在一起的重要好友。







草场二子是个小公主。



带著清秀气质的可爱女孩子。生于富裕家庭中,是两姊妹当中的妹妹。



名字是带有复古感的简单文字,虽然有点怪,但念起来既可爱又适合她。姊妹俩分别叫做一子和二子,听起来觉得命名随便,但只要一想到这一对姊妹住在设有大型日式庭园的大房子中,反而觉得她们的名字充满日式风味,真是不可思议。



二子的个子矮小,给人娇小的印象,再加上纤细的身材,看起来就像是制作精美的日本人偶。



她一定非常适合穿和服吧。



还有一头令人怀疑是不是订制的美丽黑发。留到背部的头发和其他日本人相比,看起来更加亮黑艳丽,色泽美艳到让人理解什么叫做鸦羽般的水亮乌黑色。发质强韧又笔直,触感就像集结成束的高级布料般绵延滑顺,用梳子一梳,就会像用织布机拉开的线一样直顺,黑发整面的光泽如同清水般流泻而去。



……女仆梳著公主头发的心情,一定就是这样吧。



五岛晶每次梳著二子的头发时,心里都这样想。



和自己头上长出蓬乱又无聊的东西明显不同,甚至不同到无法嫉妒的程度。而且比起嫉妒,小晶的胸口充满著能够摸到这么棒的东西,因而产生的特权与荣誉感,促使她认为这简直就像在做梦一样。



女仆一定也是这样认为吧。



认为绝对不能把这项特权让给任何人──



至少住在小晶心中的女仆,总是这样偷偷想著。能随心所欲帮忙梳整这头不管是谁看了都想一摸的魅惑秀发,这样的特权她不会交给任何人。



二子和小晶是就读这所高中后相识的朋友。



她们高一时就编在同一班,都被纳入班上最大的女生团体中,同时在团体中都是谨慎内向、个子小又乖巧的人,两个人非常相像。



话虽如此,大家对待小公主二子的态度,和明显略差一筹、看起来只不过是普通娇小同学的小晶完全不同。二子那与外貌和教养相符的稳重个性深受大家的喜爱,相较之下,既瘦小又一头乱发、一说话就露出激烈的感情起伏、像是不温驯动物般的小晶,在团体中只能敬陪末座。



不过,这样的小晶和二子互为团体中的边缘人物,两个人其实非常合得来。



双方都不积极的个性令彼此都觉得与人的距离感相似,比和其他人聊天时还要感到舒适。两个人的兴趣都是室内活动,喜欢读书,不常看电视。最重要的是,相较于其他的共通点,她们最合得来的就是──两个人都不喜欢谈论恋爱话题。



并不是不关心,而是两个人都不擅长面对男性。



同年龄的女生喜欢谁、正在和谁交往、喜欢哪个艺人等话题,她们完全无法加入。甚至只觉得有疙瘩,感到厌恶而已。



其实,小晶一直都有自卑感。刚念国中时,班上至少还有认同她感受的女生,但到了高中,周围的话题清一色都和男生相关,她也没有拒绝这类话题的勇气,只能拚命隐藏自己根本不受男生欢迎的外表,隐瞒自己无法加入话题这件事。



所以,真的很久没遇见了。



遇见和她一样,不擅长男生相关话题的女生。



不久后,两人便因为个性安静与话题不合的关系,自然地疏远小团体,也稍微勾勒出只有两人要好的画面直到现在。由于升学学校不会重新编排班级,班上也就维持了原有的样子升上二年级。二子依然受欢迎,而小晶依然只是个没有价值的学生。不过两个人却在私下偷偷培育著友情。



举例来说──



「二子有没有喜欢的男生?」



像这样,其他女生会硬把二子拉进恋爱话题当中。



这时二子会不知如何是好,或是满脸羞红,逃离位置。



那副模样实在是既可爱又有趣,不知不觉间,大家都开始这样捉弄她。



随后悄悄拯救被捉弄的二子,正是小晶的任务。只有小晶理解二子的心情,只有二子能和小晶有共鸣,所以,也只有小晶能够拯救二子。



还有就像是容易胡闹过了头的同学,若是捉弄得太过火时,小晶会说「二子也太可怜了吧」来保护二子。小晶并不是擅长多管闲事的人,但只要为了二子,这些都不算什么。在那种会接纳像小晶这种位于末端地位的人的团体,基本上都是些亲切且具宽容性的同学,看到小晶出面袒护时,也会察觉自己玩得太过火,然后向二子道歉,圆滑收场。小晶和二子双方就是像这样得来不易的关系。



掌上明珠的大小姐或是小孩子。



因为这种印象,两人时常被大家捉弄,大家也承认她们在同侪之间的特殊地位,那就是距离恋爱还很遥远的某种「人物」。若是从被父母严格地过度保护、家中隔绝了所有坏消息的二子的角度来看,这几乎可说是事实。



她还不够成熟,不懂恋爱。



几乎不曾单独和男人说话。因为不懂,所以害怕。



小晶总是和二子腻在一起,所以她也几乎是被这样看待。但是,真要小晶说的话,大家对待她的方式和理解,其实完全错误。



事实上,小晶──非常痛恨男人。



2



「喂──!你带什么东西来呀──!」



突然,男同学们在教室内嚷嚷。



一位男同学边笑边挥著一本猥亵杂志的内页,看似杂志持有者的男生好像打算阻止对方,脸上却一直挂著笑容,围在一旁的男生们也发出了大笑喝采的声音,好像有什么好笑的事情。



部分女同学皱著眉头窃窃私语,也有女生站在一旁边侧眼观看,一脸有趣似地笑成一团。小晶不禁因为那愚蠢的骚动而双眉紧皱,内心发出阵阵寒意,几乎要起鸡皮疙瘩。



小晶讨厌男人。



她只把校园里的男生当作猴子看,不管是周围女生喜欢的男生,还是大家迷恋的男性偶像,从小晶的眼里看来,都是猴子。



怎么看都只是胡闹、可怕、幼稚、脑袋差、令人作恶的生物。虽然没和偶像明星待在同一个空间过,但他们也只比那些男生好一点而已。不过推测了一下偶像明星的实际状态,毕竟他们是一群被溺爱奉承而得意忘形的成功男性,光是想像他们的内心和生态,小晶根本不会想与他们待在一起。



小晶无法理解,热络地想和那种生物深交,还为此一喜一忧的大家,脑袋究竟是出了什么问题?



不仅如此,她认真地怀疑那些女生的精神状态。



现在教室内因为全世界都觉得愚蠢至极的事情而骚动的男生之中,也包含了外型帅气而大受女生欢迎的运动型男生。小晶实在很想问问各位女同学,对这件事情有什么感想?虽然她并没有那种勇气询问就是了。



「……男生好讨厌喔。」



小晶停下正梳著二子头发的手,轻声地说道。



「嗯……」



二子有点畏缩地同意。在午休的喧嚣教室中,小晶制造出只有自己和二子两个人的世界,并从那猥琐杂乱之中保护著二子,她又重新在脑里思考,那些喜欢男生的女同学们究竟哪里有问题?



女生只要跟女生一起生活就够了。小晶在心里这么想著。



至少她个人不会想跟那些男生来往,也不想让无知的少女去碰触眼前骯脏的事物,更别说是让她和那群男生来往。



绝对不能任凭二子遭受污染。



纯洁的她不该接触那些猥琐的男生,更不用说是那些和性有关的事物,甚至连传都不该传入她的耳里。要是被那些恶心的东西碰触,二子这样的女生一定会死去。小晶光想像就全身起鸡皮疙瘩。她的想像虽然不是真实的,只是一些朦胧的画面而已,即使如此,也让她恐惧到无法承受了。



自从第一次在学校学习到性教育课程时,小晶就恶心到呕吐。



那并不是因为她是个相信小孩是送子鸟叼来,或在包心菜中长出来的纯情少女,而是因为她把性和自己的父亲重叠在一起了。



就是她的父亲和妈妈,以及和其他女性进行的那种行为。然后妈妈几乎每天都会不愉快地抱怨、小晶也经常感觉不舒服。后来小晶终于知道,她对父亲抱持的那股含糊不清的厌恶感究竟是什么了。



那就是──她对于「性」的厌恶。



小晶讨厌自己的父亲。



父亲会回来的家、有父亲味道的家,她厌恶到几乎不想回去。她也同样厌恶和父亲一样的「男性」。



当然,学校里有许多男性教师和男同学,她不可能会感到愉快。不过至少那些人几乎不会和自己有所关联,校内也有女生团体组成的小型社会,只要生活在其中,就不会出现太多令她不快的事物。



所以小晶这样想著。



可以的话,希望能永远待在学校。



一直待在女生中间,一直与二子在一起。



小晶每天就像逃离家里似地去上学,随著放学时间接近,她总是会一边这样想著,一边如此过活。



回家令她忧郁。



如果能像偶尔耳闻的不良少女那样离家出走,在朋友家来回奔走的话,会是多么开心的事呢?



不管她怎么想,今天也平淡地度过了在学校的日子。她怀抱著像被「回家」这个诅咒束缚般忧郁的心情,无力地迎接放学时刻。







「…………妈妈,我回来了。」



明明没有其他要事,小晶依然故意在学校待到最后一刻才走,不过毕竟不能总是赖在校内不走,最后她还是拖著沉重的步伐回家。按照惯例,在说出「我回来了」以前,她先确认玄关有没有摆放父亲的鞋子。



如果父亲已经回家,她必须做好该有的觉悟。不只是必须忍受讨厌的父亲而已,现在父母亲之间的关系,也已经完全处于敌对状态,不论是他们互相叫骂,还是冷战,只要开始吵架,她就必须要跟著支援或是避难,做出相应的处理。



独自经营著离家不远的某间公司的父亲,完全没有区隔自家与公司。家里的东西放在公司,公司的东西放在家里,不论是用餐、休息,还是工作,父亲总是随心所欲地在他喜欢的地方进行。他什么时候回来?会不会回来?除了本人以外,无人知晓。就算小晶放学回家时,夫妻正吵得如火如荼也不稀奇。



庆幸的是,今天没有出现那个又大又有压迫感的皮鞋。



看来他还没回家。小晶一边在玄关脱鞋,一边出声招呼,走进既大且豪华,却总有些死气沉沉的家,她看见妈妈正在准备晚餐。



「啊,你回来啦,小晶。」



妈妈穿著烹饪用的围裙,在日光灯昏暗的厨房当中,回头对著小晶如此说道。



妈妈从外表看来并不是美女,但是名个子娇小又居家的女性。在十几岁正年轻时和大她十岁以上的父亲结婚后,马上就生下了小晶,所以就年龄而言,是个年轻的妈妈。不过她散发的氛围绝不会被人称赞年轻貌美。



因为和父亲长年不合的关系磨损了她年轻的内心。



「你在做什么料理?我也来帮忙。」



小晶把书包放在餐厅地上,自己也围上了浅格子花纹的围裙。



妈妈每天为了小晶清洗围裙,整齐地熨平,挂在餐桌的椅背上。小晶一边卷起衬衫袖子,一边确认目前料理的状况,并进入厨房对妈妈说:



「嗯~那我来顾著汤吧。」



「谢谢,麻烦你了。」



妈妈笑著回答。



其实,妈妈做的家事完美到不需要小晶帮忙。不管是做菜、洗衣,全都既仔细又完美,宽敞的家也打扫得一尘不染。但是,即使如此完美,却总觉得家中仍抹上一层昏暗,这果然是因为居住者的心境问题吧。



这个家是猛兽的笼子。就算有多整齐乾净,也只不过是会有猛兽回来的笼子。



这种地方怎么可能让精神安宁。如果只有自己一个人,早就离家出走了。小晶总是在心底这么想著。可是,家里还有和她境遇相同的受害者妈妈,两人又关系融洽,小晶不可能一个人逃跑,不可能丢下自己的妈妈不管。



小晶的家庭因名为父亲的猛兽而毁坏。



母女两人被监禁在家庭已毁坏的笼子中,肩并肩地做著晚餐。



做到一半时,因为小晶的帮忙而稍微轻松点的妈妈停下手边的工作,她看著小晶说:



「……我觉得还好小晶是女生,真是太好了。」



那是既感慨又令人放心的话语,是妈妈近似于口头禅的话,那句台词小晶从小就听过好几次了。



「女生就能像这样帮忙做料理,也不会像男生那样胡闹。如果你是男生,我一定养不来。妈妈真的这样想喔!」



虽然细节会略有不同,但这些早就听过好几次的话,小晶是听也听不腻。



无论如何,不会有人讨厌被父母夸奖。



而小晶也打从心底认为,还好自己不是男生。



没错。



还好不是那种生物。



「喂!我把斜肩包放在这了吧,去给我拿来!」



突然,从玄关毫无预警地冒出了粗暴的开门声,连厨房都听得见的怒吼声冷不防地甩进家中。



一瞬间,两人的表情变得阴郁,当叹著气的妈妈准备去房间拿包包时,父亲正好踩著脚步声进入家门,妈妈和父亲在厨房门边碰头。



「……喂,我今天不吃晚餐,要住里绘那。」



父亲看著妈妈的脸说道。



他一身厚重的西装,虽然上了年纪,却看起来年轻又有精力。粗壮的体格乍看之下不胖,却总觉得带有强烈的油腻感,散发出一股顽强的成功人士气味。



妈妈瞬间沉默不语。里绘是情妇的名字。



父亲从不隐瞒这些事,不管是公然与情妇交往,或是去风化场所游荡,简直就像打算卖弄给小晶母女俩看。不对,事实上,他就是在夸示卖弄。



「……别在我和小晶的面前这样。」



「哼,反正你本来就不让我对你做任何事。」



妈妈一脸不愉快地警告父亲,正打算离开厨房,父亲却摆出不痛快的脸孔,挡在门前不让妈妈离开,甚至一改原先的态度,用露骨又讽刺的语气说:



「还不是你不让我随心所欲,所以我去别人家做,哪里不对?」



「给我适可而止!」



啰嗦的父亲让妈妈也开始粗暴地大吼。在妻子和女儿面前不知廉耻地开口谈论性事话题,与其说是神经粗,不如说根本是怀抱著恶意。妈妈也因为愤怒而开始吵架,这都是家常便饭了。



「你不觉得丢脸吗?你就只爱说那种事!」



「夫妻就是该做那档事!」



「砰!」的一声,父亲用拳头用力捶门。



「那为什么要结婚?夫妻不就要做那档事吗!」



父亲边说不堪入耳的话边发怒。就连小晶都认为,这个父亲已经因为污秽的性欲而脑袋出问题了。



「那种不洁之事!你真不知羞耻!」



「什么不洁?什么羞耻?,」



父亲听完妈妈的斥责后更加激动。



激动到痛骂妈妈。那副模样令人怀疑人类的双眼是不是能够见到暴露于外的污秽内心,令人感到不洁、丑陋、恶心与恐怖。



男人这种生物,真是太恐怖了。



别说是看到父亲或听到父亲的声音了,小晶甚至连跟父亲待在同一间房内呼吸相同的空气,都觉得恶心。她皱著眉头打算离开厨房,打开父母目前所在的厨房门边以外的另一扇后门出去,绕到外头,逃回自己的房间。



「…………!」



逃离。闭门不出。



等了一段时间。从父母吵架告一段落到父亲离开家为止,经过了好几个小时。



已经到了深夜时分,小晶估计吵架的声音完全消失后,回到了厨房餐厅,看到妈妈带著严肃的表情,默默地用抹布擦拭厨房门和其四周。吵架后,妈妈总是会像这样打扫,彷佛在消除父亲留下的痕迹。虽然是一尘不染的家,但这个家唯一一个不会有人打扫的地方,就是位在家中深处的父亲寝室。妈妈不想碰触父亲留下的污秽最为浓烈的地方,所以从不打扫那里。



小晶也深有同感。



「妈妈……」



小晶对默默打扫的妈妈出声喊道。



「……咦?啊,抱歉,小晶。」



妈妈好像回神似地转头,僵硬地笑著说:



「得吃饭才行,都已经这么晚了……」



「妈妈……为什么还要跟那种人一起生活?」



看著像是要补偿什么似地说话的妈妈,小晶再也受不了,便如此询问。她至今为止,已经跟妈妈说过好几次了。「没必要再和那种父亲住在一起」、「我们母女两人一起离开吧」。她说过好几次了。



「离婚吧,我会跟著妈妈。」



但是,妈妈总是摇摇头,回答著一样的话:



「等你长大可以独立的时候,我再考虑。」



「我不要你为了我忍耐……」



「不。在你可以顺利地从高中毕业、念大学、就业、结婚以前,都会需要有一对完整的父母亲。」



「……我不会结婚的。」



小晶擦身经过妈妈的身旁,走进厨房里。



结婚的话,就非得和像父亲那样的生物一起生活,她可敬谢不敏,更不可能要她做性教育课程教导的那种事。光是想像自己是那样子出生,她就一阵作恶。



小晶知道妈妈之所以会结婚,几乎是被强迫的。



妈妈的娘家是从古传承至今的名门世家,代代都信奉基督教。妈妈完全不懂任何污秽的事,如掌上明珠般被养育成人。从女子高中毕业的同时,也被自己那暴发户的父亲要求,为了挽救当时中落的家境而去相亲结婚。



妈妈本来就有点恐惧男性,但也不敢违抗家人的意愿,好几次都向小晶诉苦她有多后悔。不知道原来结婚就是这么一回事,但为了小晶,也不打算离婚。



小晶不想要那种婚姻。



她希望自己的生活可以不和男人扯上关系。



真要说她的愿望,她很希望可以不知道男人的存在,也不让男人进入她的视线,更不意识著男人而生活著。



「小晶……」



「……」



小晶感受到妈妈在背后用困扰的视线看著自己,但她也不愿再多说些什么,走进厨房,从柜子中拿出餐具,开始准备延迟许久的晚餐。







……带著不愉快的心情结束了一天,以大受影响的情绪迎接了隔日的清晨。



正如父亲所宣言,他没有回家。不管是否在家都令人不愉快的父亲,让母女俩一边叹息,一边在餐桌吃著妈妈做的早餐,并带著便当出门。



来到有许多女生在的学校,令小晶的心情稍微好了些。不同于与妈妈两人独处的情形,充满女生的学校,会让她觉得父亲的臭味稀薄了许多。小晶原本是真心想念女校,但父亲听见她的请求后勃然大怒,说是如果要去念女校,就不帮忙出学费,她只好哭哭啼啼地放弃,就读现在念的高中。



「……啊。」



走在校园的走廊时,小晶在走廊前端发现一名她绝对不会看错的背影。



正确来说,与其说是发现背影,不如说是发现了头发。看见那艳丽又笔直,看一眼就不禁想触摸的魅惑黑发的瞬间,小晶像是心灵被净化般变得开朗起来。



随后,她像是被吸引似地自然而然小跑步,追上对方,并出声说:



「早安,二子。」



「啊,早安,小晶。」



二子摇曳著秀发回头,露出惹人怜爱的微笑。



「嗯、嗯……」



「怎么了吗?」



小晶看著对方,不禁低下头来,二子则觉得不可思议地歪著头。



那是多么耀眼的公主露出的微笑。她看见的瞬间这样想著:「要是哪里有只有女生的世界就好了。」



如果真的有那种世界,就可以把二子藏在可以不必看见男生,也不必被男生看见的世界中,两个人在里头永远过著幸福快乐的日子。



真的,要是有那种世界存在就好了。



小晶持续过著郁闷的每一天。



…………



3



某天,发生了这样的事。



那天,妈妈也以惯例的台词开场。



「还好小晶是女生,真是太好了……」



已经夜半三更了。晚上参加地区妇女会后回家的妈妈,边脱下披在身上的外出上衣边这么说道。第一句就是这句话。待在客厅的小晶听著那句话,也直率地附和。



「有好几位妈妈带小朋友到妇女会来。」



「这样啊。」



「男孩子们在里面起了大骚动呢,真是辛苦,不管他们的妈妈说什么都不听……那种小孩真让人受不了。」



妈妈似乎一边说一边回想,一脸厌恶地皱著眉头。



「真讨厌……」



「嗯,没错。男生真的很讨厌。」



吐露真话。



妈妈夸奖「还好小晶是女生」的次数,和嫌弃男生的次数几乎一样多。



「真的很讨厌。既吵、胡闹,又骯脏……」



每当妈妈在某处看见造成周遭困扰的男生,就会逐一举例并抱怨男生是多么令人不愉快的生物。最后,妈妈会像惯例一样,夸奖说「还好小晶是女生」。



如果对话流程不是这样,那就是小晶同意妈妈说的话之后,分享自己在学校看见男同学做出什么令人不愉快的事件,两个人互表同感。



但是,今天特别的是,话题出现了分歧。



「还有啊,今天那些男孩子们开始恶作剧,全都脱下裤子和内裤,下半身光溜溜地到处乱跑。」



妈妈摆出痛恨到几乎头痛的表情说道。



「又是胡闹又是哭喊,已经不能用『过分』二字来形容了。妈妈一直在祈祷聚会能够早点结束。」



「欸……」



小晶不禁发出了难以形容的声音。看来这次的妇女会进展成夸张的地狱画面,让母女俩的对话流程完全不同于以往的惯例。



无法以常识想像的地狱画面。



大多数的母亲似乎都无视于那副景象,还当作是个令人欣慰的画面眺望。而从另一层面来说,那也像是一幅地狱画。



「妈妈觉得──」



然后,妈妈说:



「下面长了那种东西的小孩,我根本不敢养。真是的,脏死了脏死了。就算是婴儿也看起来讨厌,妈妈根本受不了。」



说完后,妈妈真的讨厌到全身打颤。



虽然换了个代名词讲,但妈妈指的就是──性器官。



小晶从没看过性器官。当然,她没看过别人的性器官,也没有如同小团体中的女生所说,曾有和父亲一起洗澡的经验。



她充其量也只见过性教育课本上的图解而已,但小晶在此时就已经觉得十分恶心。如果一并思考怎么看都只像是野兽的父亲、学校的男生,以及在外头看见的所有男性,他们下面都长了那个东西,那么他们便全都是超越厌恶的恐怖对象。



妈妈也是这么说的。



偶尔,仅仅是偶尔,妈妈会像这样露骨地吐露出她有多厌恶性器官。



妈妈平常都会避开不谈,绝口不提性方面的事。那似乎是让妈妈觉得男人令人不悦与恐惧的根源,所以当妈妈遇见害她再也无法忍受男人的状况时,就会像是从口中溢出似地提及「那个东西」。



「……为什么大家不用剪刀剪掉呢?」



妈妈小声地喃喃说著:



「那种骯脏的东西,剪掉就好了。」



「唉~」妈妈深深地、深深地叹息说道。



小晶觉得,平常温柔的妈妈,只有在此时会变得有点可怕。但也不是无法理解,毕竟让温柔的妈妈说出这种话的男人,本身就恶心到无可救药。



甚至可说,让妈妈大声叫骂的那个父亲也一样恶心。



妈妈坐在沙发上,用手指按压太阳穴,像在忍著头痛。突然,她的视线停在某处。



小晶也随著视线看去。



沙发桌的一角,放著做到一半的缝纫作品,在贴著羊毛布料的裁缝箱上,裁缝剪刀隐隐发著光。







某天,发生了这样的事。



学校中午前的课程结束后,小晶正打算回到自己的教室午休。她像平常一样稍微站在二子的后方,一边走在走廊上,一边盯著二子的头发,她故意找出头发显得有点凌乱的地方后,开口说道:



「二子,让我帮你把头发梳整齐吧?」



「咦?啊、嗯,好啊。」



小晶以正常来说没人会察觉到的些许凌乱当作藉口,替二子梳头。



一开始,她会说「我替你梳」之类的话,但是她改变主意认为,不能用那种假装亲切的说词说话,之后她便一直是以请求似的方式说出「让我帮你梳」。



明明是她自己想要摸二子的头发。



却用「我替你梳」这种说法,实在很失礼。



一开始,小晶的确有必要欺瞒二子。原本就内向的小晶觉得将自己的意念强压于他人的行为令人害臊,她必须要披上「亲切」的外皮,让二子接受自己。



温柔的二子当然会回应她的要求,但那种行为本身也够卑鄙了。



小晶察觉了。察觉自己个性当中卑鄙的部分,也察觉二子的头发美到足以超越她内心的纠葛。



小晶是二子头发的信徒。她有这个自觉。



她从以前开始就憧憬女生那一头漂亮的秀发。国小低年级左右,她曾因为乱糟糟的头发而被严重霸凌,大概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她近乎嫉妒地憧憬那些出现在洗发精广告中的美丽秀发。



当她有自觉讨厌男生后,也认为头发正是女孩子的象徵。



二子是她的理想化身。



所以她要替二子梳那头秀发。回到教室,让二子坐在椅子上后,她从后方用梳子开始梳起只有一点凌乱的头发。



「真好。」



「是、是吗……?」



即使每天凝视、即使碰触过好几次,头发依然美丽,触感又舒服。梳子毫无阻碍地往下梳,头发像吸附在手上般顺畅地流动,也可说是能挑逗性欲的头发。



这就是女生的头发,属于女生的东西。



绝对不能交给男生,绝对不能被那种骯脏生物碰触到的纤细宝物。



「果然还是很棒。」



小晶说:



「二子,你不可以让男人碰喔。一想到这头秀发被男人抚摸,我就毛骨悚然。」



「咦?嗯……」



小晶打从心底吐露真心话后,二子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带著每次被开玩笑时总会浮现的困扰神情笑著说:



「这个约定好像有点难以达成……?」



「咦?怎么会?」



「虽然我还没见过……不过还是有男性美发师之类的吧?」



「不可以!」



小晶不禁大声回答。



「咦?」



「啊……」



二子吓了一跳,小晶也在一瞬间尴尬地发现自己下意识脱口而出的话后,赶紧闭口。



「那、那种男生……看起来很轻浮……我觉得很恐怖。」



「啊……嗯……可能吧。」



然后,小晶勉强找理由粉饰,二子也装作勉强接受的模样,出声表示同意。但也无法挽救早已形成的尴尬气氛。她们沉默了一阵子。



「……」



小晶一边安静地梳著二子的头发,一边想著。



自己果然还是没办法忍受。要是让男人的手碰触二子这么美丽的头发,光是想像就全身起鸡皮疙瘩。



光是想像被那种覆盖一层湿黏又骯脏皮脂的肌肤碰触,让漂亮的头发沾上油脂,她就涌起一股杀意。更不能忍受的是,寄宿在试图碰触二子头发的男人手中,那充斥著肉欲的不良企图。



污秽。只能用这个单字来形容。



二子绝对不能被男人弄脏。



她希望只有二子一辈子都可以不被那种东西触摸。在理所当然会与男生扯上关系的少女世界中,创造出只属于两人的圣域。即使在圣域中,二子也和拥有那种父亲的小晶不一样,因为只有二子,才是真正有资格称为清高的女孩子。



唯有二子是独一无二的理想少女。



毫无污秽的少女。小晶希望二子能成为这样的女性,希望二子永远都是如此。



因此,二子毫无防备的言行总让她担心得不得了。担心未来某个时候二子会不小心让男人接近。她很想把自己心中对男人的厌恶感全都传达并警告二子,这股冲动驱使她好几次,但她最后还是放弃了。



她当然会担心是否因此让二子退缩害怕。



但有比这件事还更重要的事情,那就是绝对不能让二子变成和小晶一样的人。



小晶因为有那种父亲,害她了解到男人有多污秽,甚至到了厌恶且必须警戒的地步。不过,这些知识对小晶来说,除了「秽物」以外什么也不是。光是知道这些事,就令她感觉自己的灵魂遭到污染,可以的话,她甚至想从脑髓中取出被弄脏的部分。



知道骯脏的事,就是一种污秽。



二子绝对不能沾染上污秽之事。



小晶陷入了因为不安而想警告二子,又希望她保持纯洁之心的困境。那股焦躁日益增强,她无法传达那些事情给二子,过著毫无作为的每一天。



她希望二子能与她共享危机感,但又不想让她知道那些事。



为什么二子要说出那些毫无防备的话,搅乱她的心呢?



小晶一味隐藏这份思绪,默默梳著二子的头发,梳子往下梳的时候,突然,一根长长的头发滑落下来,那就像是利用魔法从黑色宝石中取出的丝线。当小晶察觉时,仅仅一瞬之间,她不禁用认真的表情凝视那根头发。



「……」



然后,小晶开始犹豫,吞了吞口水。



轻轻地从梳子上取出掉落的头发。



她紧握在手中,小心避开二子的视线,藏起那根头发。然后,她不经意地把手滑进制服口袋,不让任何人发现,将二子的头发收在口袋深处。







某天,发生了这样的事。



妈妈出门,父亲却在只有小晶一个人看家的夜里回来。



光是听到进入家门的粗暴声音,就能分辨是谁。听见那道声音后的小晶一脸难受地阖上正在阅读的书,撑起原本横躺在客厅沙发中的身子,打算逃到自己的房内时,父亲却比她的动作还要早一步进入客厅。



「……喂,你妈去哪了?」



「…………」



逃跑失败的小晶把书放在膝盖上,满脸失望地坐在沙发上,被在客厅正中央环视屋内的父亲用强硬斥责般的口气威吓质问。妈妈去参加同学会,不在家。小晶虽然知道答案,却没有任何理由要特地回答父亲。



小晶无视于父亲,一语不发地从沙发上站起身来。此时,父亲好像被那态度给坏了心情,又用「喂」一声搭话,让她变本加厉地不予理会,并打算离开客厅,随后父亲又发出更吵杂的声量,并粗暴地抓住她的手腕。



「喂!」



「住手!脏死了!」



被抓住的瞬间,小晶反射性地回答,她扭动身体,试图甩开父亲。



比起被抓住的疼痛感,父亲用手掌碰触她的触感,以及高到诡异的体温,让她觉得自己的触觉被侵犯般不愉快。



而且,从这个距离还能闻到父亲的体臭。闻到那好似混著皮脂和菸味,让人感觉一阵火大的臭味,让她更因为发出臭味的源头正触碰自己这件事实而全身起鸡皮疙瘩。



「放开我!好臭!脏死了!」



「你给我收敛点!你彻底被你妈影响……!」



父亲勃然大怒,抓著她的手说:



「给我修正你那用傲慢语气说话的嘴!再这样下去,你会变成无可救药的笨蛋,就像你妈一样!」



「!」



小晶一直试图回避像这样和父亲久违地一对一谈话,然而一听到对方所说的话后,转瞬间,她大发脾气。



那个万恶的根源竟敢说妈妈的坏话。



那张嘴、那张散发恶臭的嘴竟敢把妈妈说成笨蛋?妈妈不该被瞧不起,更不是像你这种男人有资格瞧不起的人。她的愤怒与憎恨像火花般闪烁。



「笨蛋?谁是笨蛋呀!」



小晶用内向的她也不可置信的凶狠气势大叫:



「你才是笨蛋吧?既笨又低级!粗暴!没资格说妈妈是笨蛋!」



她一边尖叫般地嘶吼,一边凭著怒气试图挣脱紧抓著她的手。但是,父亲的腕力有如猛兽,让她无法如愿甩开。



父亲听了小晶说的话后,转眼间因为激烈的愤怒而满脸涨红。但这次,父亲并没有藉著膨胀的怒气而胡乱叫骂,他用呼吸传达了溢满全身的猛烈怒气,盯著小晶的眼睛,用压抑后的声调静静地说:



「……喂,我话说在前头。」



声调中充斥著愤怒与焦躁。



「别再听你妈说的话了。懂吗?我可是为了你好才这样告诉你。」



「!」



小晶不禁对父亲压抑的怒气感到怯懦,但是,听见父亲说出口的话依然是指责妈妈的话语时,她的恐惧感马上又被愤怒取代,猛然激烈地谩骂父亲说:



「你根本不曾为了我做任何事!」



还说什么「为了你好」。



那句话促使小晶更加轻视父亲。她对父亲的印象只有强迫自己接受讨厌的事而已。



父亲从未做出任何为了她好的事,甚至还击溃小晶所有的愿望。对小晶来说,她没有理由听对方说像是在施恩般的话,更没理由听对方说什么「为了你好」,当然也没有必要接受对方的忠告。



「啧,你是笨蛋吗?」



但是,面对小晶的愤怒,父亲的回应就只是咋舌而已。



「竟然彻底被洗脑了。你听好,那家伙都一把年纪了,还妄想活在美丽的花田中,根本是个白痴。」



然后,父亲开始用比以前更恶毒的话痛斥妈妈:



「你既然都已经是高中生了,应该懂得做爱这种事吧?那家伙竟然觉得这种事很骯脏。你也被她乱教一通对吧?管他是骯脏还是不洁,你给我记好,光靠那家伙说的漂亮话,根本无法组成一对夫妻!你也是靠著我们做这种事生下来的,这世上的人类,就只有男人跟女人两种而已!这是天经地义的事!」



父亲靠近她,口沫横飞地大声胡乱怒骂。小晶噙著眼泪蜷缩身子,被迫暴露在其中。不管是巨大的声量、恐怖的怒气、令她手腕疼痛的力气、飞散的唾液、腥臭的口臭,还是父亲嘴里吐出的内容,全都令她感到恐惧。



然后──



小晶惨叫似地大吼:



「住嘴!」



她用尽全力冲撞父亲的身体。



「唔!」



突如其来撞过去的手直接往心窝上打,让父亲蜷起身子。小晶远离这样的父亲并丢下斥责的言语:



「差劲!不要碰我!」



愤怒与厌恶感让她眼眶泛泪,全身汗毛倒竖。



眼前的男人怎么看都只是一块秽物。



父亲马上就抬起头,那张脸愤怒到了极点。小晶往后退,试图与父亲拉开距离,而父亲则按著心窝,调整呼吸,并瞪著她,激动地用手指指向玄关说:



「滚出去!」



他大吼。声音大到整栋房子似乎都在震动。



「既然看我那么不顺眼,你就滚出去!这里是我的家!」



「……!」



父亲这次真的凭著怒气吼叫,小晶别无选择,整个人用背部擦著墙壁,逐步往玄关的方向移动。



外头已是深夜,但是父亲似乎觉得无所谓。



小晶也觉得无所谓。待在这男人所在的空间,她连一秒都无法强迫自己冷静。



「恶劣……!」



小晶的双眼紧盯著父亲,像是对抗猛兽般拉开距离,靠著背部摸索抵达玄关。她因为怒气冲冲而使肩膀随著呼吸上下震动,和同她一样肩膀上下震动的父亲怒目相视,并走下玄关口的踏阶。



「…………!」



「…………!」



然后,双方互相以可怕的神情无言互瞪片刻后──



小晶快速穿上自己放在玄关的鞋子,反手打开大门,一口气转身逃出玄关外,从这个差劲的家中往夜色逃去。



4



恶劣!



恶劣……!



小晶一边在脑中痛骂自己的父亲,一边孤身在夜里奔跑。



她被赶出家门──不对,她自己飞奔离开了家,脑中充斥著对父亲的愤怒,在夜里奔跑著。



她没有规划自己该往哪里跑,只任凭盛怒驱使。一点也好、一步也好,甚至是一公厘也好,为了远离愤怒与不快的根源,她冲入黑夜中,像是要甩开一切般地奔跑。



恶心。



恶心!



感觉父亲的呼气黏在自己的脸上。



感觉父亲的体臭黏在自己的肺里。



她奔跑。奔跑的话,打在脸上的风似乎就能吹散那男人的呼气。



她奔跑。奔跑的话,就能像风箱一样更换肺里的空气,而且似乎也能把那男人的体臭赶出体内。



小晶便这样凭著冲动奔跑。



不擅长运动的小晶几乎是第一次被想奔跑的冲动驱使。



任凭冲动奔跑时,她感觉就像在进行净化自己的苦行,痛苦以及解放支配了全身,只要能跑到天荒地老就没事了。但是,小晶不擅长运动的身体立刻就上气不接下气,跑步渐渐变成走路,然后停了下来。



「哈啊……哈啊……!」



原本奔驰的小晶马上气喘吁吁,伫立在黑暗的路边。



心脏、肺,以及苦闷的胸口激烈地跳动,喉咙深处的支气管也不停发出黏膜沾黏的不悦声响。



双脚只剩疼痛,胸口只剩苦闷。



虚弱的心肺不曾停止在胸腔中暴动,小晶也跟著不停地在夜里喘气。



「…………」



直到调整好呼吸之前,花费了不少时间。



好不容易让呼吸与心跳稳定,她开始环视自己呆站的周遭──唐突地察觉她正孤身处在冷冽的黑暗中。



她站在从没来过的住宅区巷弄中,前后左右都扩散著黑夜与寂静。她孤单地伫立在其中,冷冽的空气无声地吹拂发热冒汗的身体和心灵。



「………………」



毫无声响。



以及,黑暗。



内心一瞬间冷却下来。



方才的她在激动之下,完全没确认周遭环境,现在已经是夜半三更了。小晶可说是从没在这种时间出过门,待激动的情绪退却后,取而代之是突然袭来的不安。



「啊……」



毕竟对讨厌男性的小晶来说,一个人在夜里行走,根本等同于走在野兽徘徊的森林中。在小晶的理解当中,本来就已经很恐怖的男性,其中最极端危险的种类,会在夜晚的街道上徘徊。



实际上,到了晚上,这附近确实很难说是安全地带。就算这里算是高级住宅区,但只要关上高耸的围栏和大门,隔绝户外,若没有格外大声的声响或惨叫声,是绝对传不进住户的耳里。再加上这个地区的居民不会徒步出门,因此这里是个即使夜间发生事件也无人会知晓,几乎要到白天才会被人发现的地区。



也有很多可疑人物出没的消息。



不久前,这附近才发生了连续杀害野猫的事件。



这里是由名为围栏、大门,以及冷漠居民的树所封闭而成的森林深处。一般来说,就连小晶也曾是这座森林中的其中一棵树,因此,她能切身体会到这座森林有多危险。



「…………回……」



她回头。可是自己才刚刚被赶出家门。



家里有那个父亲在,而妈妈也应该还没到家。



她回头的方向前面是看似无生气的寂静巷子,黑暗的世界不停地笔直往前延伸。她目前所在的地点是路面宽广、两侧并列著豪华住宅的围墙和门扉的小巷里,被一盏盏玄关灯照耀的杳无人烟道路,一直绵延至远方。



这是一条异常陌生的道路。



只有自己孤零零一个人的道路。



还不能回家,也不能待在这里。总之,小晶考虑先回到自家附近,于是她打算回头走刚刚跑来的路,因疲劳而沉重的双脚为了前进而踏出一步。



啪。



但是,此时她听见的,并不是自己的脚步声。



她吓了一大跳。一瞬间,她以为自己的心脏就要跳出来,同时整个人往后转。



转头看见的道路前方,不知何时多出一道正往这里走来的人影。那是从头穿著又薄又旧的连帽外套,双手插在口袋里行走的高大男人影子。



「……」



啪、啪。发出了大尺寸的鞋子迈步走路的脚步声。



对方压低连帽外套的帽子,看不见脸型。



脏兮兮的大皮鞋。邋遢的连帽外套。



男人一语不发地走了过来。一般人会自然而然地认为是往相同方向行走的路人,但是那人影散发出的氛围实在太过野蛮,她也在一瞬间感受到从帽子深处投射在她身上的强烈视线。



或许只是想太多,但也足以让小晶十分害怕。



一瞬间,胆怯爬上了小晶的背,恐惧压碎了她的心。



对小晶来说,这已经和对方究竟是不是普通的路人毫无关系。她根本没有多余的心力忍受自己在这种空间,和诡异的男人单独相处。



「……!」



小晶慌张地踏出步伐。



像是要逃离男人般,她鞭策那双只剩下痛觉的双脚,拚了命地快步走。



她感受到背后的视线,或许只是想太多,但依然听得到男人的脚步声从背后传来。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两个人并没有拉开距离,反而觉得男人的脚步声变快了。



她觉得对方明显追了上来。



啪、啪、啪、啪。



皮鞋的脚步声彷佛试图要驱逐她,正从背后逼近。



她打算快步拉开距离,但即刻上气不接下气。双脚不停延续步伐快走,心脏因为紧张而被用力揪著,她一边吐著难受的气息,一边拚命移动自己的双脚,却完全无法拉开与背后脚步声的距离。



同时,她也一直感觉到投射到她背上的视线。



如果笔直前进的话,总会回到自己的家,但她没有自信能够坚持到那个时候。



在走到家以前,她就会走不动。



要被追上了。不对,要是后面的男人突然冲过来怎么办?



「………………!」



即将耗尽的体力、对方可能快要逼近的想像,正绝望地把她的精神逼到绝境。



如果一直维持这绝望般的现状,她也无法再保持自己的体力和精神。



「……!」



于是,身心到达极限的小晶,从原本的大路转弯走进较小的巷弄中,她无法不停地在同样的路上行走。对方应该不可能跟她走同样的路吧?她往又小又没有照明的巷弄走去,如果那个男人只是路人的话,应该会继续走在原本的大路上。她这样思考,所以才转弯。不得不转弯。



没想到──



啪、啪、啪。



脚步声跟过来了。



没错。男人毫不踌躇地跟在小晶的后头转入巷弄,对方在一片黑暗的狭窄巷弄中,甚至加快了脚步,紧跟著她。



「……!」



她停止呼吸,睁大双眼。



到了这种地步,小晶才察觉到自己选了最糟糕的选项。



那个男人果然正追著她。对方一直凝视自己的背影,追著她的脚步而来。不要!等到察觉的瞬间,恐怖与绝望在她的心中爆发开来,她勉强保持的平衡也终于崩溃,整个人像是被弹开似的,双脚不灵活到几乎要打结,一口气飞奔疾驰。



「……………………………………………………!」



她拔腿狂奔。在没有玄关灯、没有自天空照射下来的光线而一片漆黑的巷弄中狂奔。她喘著气,迫使已经到达极限的双脚行动,同时被从背后追赶而来的男子巨大脚步声紧追不放。



因为,当小晶拔腿奔跑的瞬间,男子的脚步声也开始跑了起来。



她确定了。自己正被紧追不放。不要、不要!她在心底惨叫,双眼泛泪,拚命奔跑。当她进入从没来过的巷弄中,每当出现岔路时,她就胡乱转弯,为了要甩开追在后头的男人,她毫无目的、杂乱无章地到处奔跑。



肺部发出哀鸣,几乎不能呼吸,意识逐渐飘远。



可是,她根本无法远离男人追来的脚步声,只能勉强维持几乎要中断的意识,不停地跑。要是停下脚步,不知道会遭到什么样的待遇。她拚命地跑啊、跑啊、跑啊──就在不知道已经转弯了几次的巷弄中又转弯后,小晶随即无计可施地呆站在黑暗的巷弄中。



这里是死巷。



巷尾已经被围墙封住,中断了。



「啊……啊……」



她从口中溢出绝望的声音。



啪!啪!啪!啪!



在她背后追赶的男人脚步声,已经来到离她不远的位置了──不对,对方已经凶暴地急追直上了。



就在此时──



「往这里。」



突然,位于巷弄侧边的栅门随著一名女性的声音而开启,从中伸出的手抓住小晶的手腕,等不及她的同意便把她扯入栅门内。



「噫……!」



恐惧到极点的小晶从喉头中爆发一声惨叫,心脏和肺简直要跳出来了。她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只惊吓地被拉扯倒在地上,无计可施地因恐惧而缩著身体。当她终于畏缩地往上看时,眼前出现一位刚锁好栅门、转头俯视著小晶的人影。



「咦……?」



「你没事吧?」



小晶呆呆地仰望著对她说话的人。



站在她眼前的,是一名年纪可能和小晶差不多大的少女。



不过,她暂时只能无言地仰望著这位少女。那并不是因为过于恐惧而颤抖,也不是因为疲劳过度。瞬间,那些恐惧与疲劳全都一飞而散。站在栅门前的少女,已经无法用「寻常」二字来形容了。



眼前站著一名绝世美丽的哥德萝莉塔少女。



小晶被硬拉进某间宅邸后门的栅门中。一名留著一头长长的漆黑头发、穿著黑色哥德萝莉塔服饰的少女以此为背景,任凭黑色蕾丝缎带飘逸,站在前方俯视著小晶。



小晶看著那张既像是浮出黑暗、又像自黑暗中脱落的白净脸蛋,面无表情地挂著如人偶般的端正五官。那是她打从出生以来从未见过的美少女,在那不该存于世上的美貌面前,小晶只能目瞪口呆,凝视著不放。



「你的运气真好。」



「!」



然后,一语不发俯视著小晶的少女再度开口时,她才吓得回神。



「因为你跑到这来,才会轻易地被我救了。那是最近开始在附近徘徊的可疑人物,专门跟在少女的后头,要是被抓住的话,不知道你会遭遇到什么事情。」



「……啊!……」



小晶吞了吞口水,她第一次真实地发现自己差点面临多么危险的情况。



「我、我……」



「为什么这么晚出现在这个地方?」



小晶正打算回答问题时,她的肺却一阵痉挛,一句话也吐露不出来。少女则稍微歪著头询问道:



「我是时槻风乃,你呢?」



「我……」



少女报上自己的名字。小晶像是双脚瘫软般,坐在原本应该美观豪华、现在却放任其荒废的不知名宅邸庭院中。她在少女的凝视下,好一阵子无法出声回话。



…………







这里是空荡荡的住宅后院。



即使以前看起来多么豪华,现在也只是间空屋。这是间日式建筑的大宅邸,和风的庭院配置著庭院石和庭院树。里头似乎曾养过鸟或其他动物,可从庭院树之间窥视到架设了金属网的围笼。白色墙壁的住宅覆上一层灰尘,看起来脏兮兮的,庭院中的踏脚石则被长长的杂草掩埋,而随意生长的庭院树也缠绕著藤蔓植物,从外观看来,就算说这里像是巫婆的庭院也不为过。



这里是死去爷爷的家。少女这么说。



名为时槻风乃的哥德萝莉塔少女。小晶虽然明白这位少女从追著她不放的可疑人物手中救了她,但她因恐惧、混乱,以致于还需要一点时间消化。



而要恢复到能够回答少女的问题,更得花费不少时间。



不过风乃只浅坐在其中一颗庭院石上,静静地等待。



就像人偶一样,不管要等待到何时始终静静地沉默著。面对那份沉默,小晶整个人因恐惧而僵硬,不过当沉默延续时,她不禁认为,这份沉默是不是那人偶给予的温柔呢?



片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