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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刻 话虫(1 / 2)



1



过了几天,在星期二的下午。



「……最后还有一件事要引起注意。镇公所发来通知,今年的蜂似乎很多,被蛰伤的事件层出不穷,所以大家注意不要到山里去。男生更要注意,不要去挑逗蜂巢」



年纪尚轻的男性班主任——薮内老师说完之后,放学前的班会便结束了。



老师很年轻,说起话来却很长。值日生喊起立敬礼,信乃步用没人能听到的微弱声音敬礼之后,独自拿起书包离开了座位,没跟任何人说话,直接离开了二年二班的教室。



这一天是社团活动日,因此信乃步要直接到旧校舍分配给读书社进行活动的教室去。班会已经结束,走廊上人来人往,信乃步不显眼地从漆过的混凝土走廊,走向木结构的旧校舍。内向的信乃步在学校里不会被任何人搭理,是个孤零零的女生。她一声不吭地,就像钻缝一样从放学后洋溢着活力的学生们中间穿过。



但即便是孤零零的信乃步,在放学之后依旧和周围的其他人一样……不对,她要比其他人更加按捺不住雀跃的心情。



信乃步没有跟班上的谁关系要好,也没什么算得上喜欢的课,对她来说待在教室里的,就是一味地受到痛苦和无聊的煎熬。她会在休息时间,上课的时候就空想。信乃步在教室里的时候,意识几乎处于睡眠状态,所以可以说,她当了放学后才清醒过来。



其实在没有社团活动的日子,更进一步说,在她可以去见她「梦哥」的日子里,她还会更加开心。



即使这样,她在读书社里还是能够读书,能够和聊平时聊不了的书的话题。而且,读书社里还有为数不多的,她所珍视的朋友。



信乃步穿过连廊,从新校舍走近旧校舍。这所旧校舍建于林木业兴盛的时期,当中散发着古老木制建筑独有的气味,里面是匠心独运的西式装潢风格。即便小心翼翼的走在这里的木地板上,还是免不了让轧轧作响的声音传遍走廊。就这样,信乃步到达了读书社所分配到的教室。



「……」



信乃步一声不吭,就像是要偷偷溜进去一般打开教室的门,随后便像往常一样,听到聊天派谈天说地的声音。



桌子在教室的一角靠在一起,六人组成的聊天派正七嘴八舌地闲聊着。然后在稍远的地方,是相互之间拉开一定距离,正各自读着书的三名读书派成员。



信乃步一边看着这稀松平常的情景,一边悄悄地朝正在读书的其中一人靠近。



绫芝亚由美,扎着两根辫子,看上去十分乖巧的女孩。实际上,她的确十分乖巧,是个书虫。而且,她还是信乃步的哥哥——梦人的书迷,因此跟内向而不善交际信乃步也很合得来。



对信乃步来说,那基本上是唯一一个,能够算得上挚友的朋友。



她在很久以前,手腕受伤骨折,到了最近才总算拆下了石膏。她将那只似乎在打石膏期间略微变细了的,用绷带遮着守护痕迹的手放在桌上,手上展开着一本文库本。那本文库本,套着用和服的边角余料自己制作的,人偶图案的书套。



「……信乃步」



「嗯」



以十分含蓄的态度,进行过最基本的交流之后,信乃步在亚由美身旁的座位上坐了下来。



他们相互看了看彼此正在读的书是什么标题,然后安静地相互笑起来



「信乃步,这本读完之后告诉我写得怎样」



「嗯」



「星期天你去见过哥哥吧?给我说说吧」



「嗯」



信乃步点点头,然后跟往常一样开始静静地读起自己的书。



信乃步沉默下来之后,这个用来读书的安静地方,便被聊天派的声音所充满。坦白来说,信乃步不怎么喜欢这样的氛围。



读书社的活动时读书,然后定期写书评,并相互推荐。信乃步认为,因为顾问老师基本完全不管而只顾聊天的聊天派根本不合规矩,安静读书的读书派才是在进行正当的社团活动。可实际上,聊天派人数居多,社团里有职务的人基本都在聊天派中,而且定期交流会也是由聊天组主持进行的,所以社团活动主要是正由聊天派来运作。信乃步对这件事多少感到有些惭愧。



聊天派的闲聊,会不由分说地跑进读书的信乃步耳中。



她们现在正在聊的,是关于聊天组二年级的猿枝万智的话题。万智这次似乎没来。



「……咦?又没来?上周二不也没来么?」



将头发在脑后收紧,嗓门很大的学姐——松林明日香的语调中带着几分疑惑。



「葬礼是不是太多了」



学姐这样说道。不太敢跟别人对上视线的信乃步并没有注意到,万智继上周之后,今天再次因为参加葬礼而请假了。



「总感觉,附近要是有葬礼,就非得过去帮忙啊。你想想看,毕竟猿枝家住在弃谷呢」



学姐们之中领头的,高个子戴眼镜的山根志帆,一边摆弄着短发,一边回答。在她身旁,同样戴着眼镜,但眼神凶恶的学姐——川下爱子尽管跟平时一样没有参与话题,但也频频点头,略长的翘毛随之摆动。



万智跟信乃步同一年级,但她跟信乃步的关系并不好。



她个头很矮,比娇小的信乃步还要矮,但是给人的感觉很爱闹,是信乃步不擅长应付的一类人。她就像学姐们的跟班一样,总围着学姐们身边转,而且学姐们也把她当跟班一样对待。



「我还以为肯定有事做了什么傻事进医院了呢」



松林学姐不满地说道,山根学姐笑起来



「再怎么说也不会再闹了吧……不过那确实是个杰作呢」



「可不是么」



聊天派中传来笑声。



信乃步听到这阵笑声,心想。



学姐们说的大概时去年年末的事情。在去年,万智脚骨折住进了医院。原因是她想要逗弟弟们开心,得意忘形,拿毛毯还是什么当降落伞,从自家屋顶上跳了下去。



「那家伙就是消停不下来呢」



「是啊」



「……」



这个时候,信乃步已经没有在读手中的书了。



弃谷。



这个在平时生活中很少听到的稀奇地名,信乃步曾在星期天去看『送虫』准备工作时接连听到,所以本来就无法集中的精力,被完全从书本上拉开了。



弃谷是尾智川上流深山中的一个小小聚落,那里有着一所小规模小学分校,到初中之后就要骑自行车两个小时来上下学了。那里是七谷曾经全盛时期时的林业工作者留下的聚落,由于木材要在那里扔进河里漂流而下,「弃」便由此而来。



在信乃步上小学的时候,分校的学生因运动会过来的时候,老师对他们便是这样解释的,信乃步现在还记得。她从学姐们那边传来的对话中察觉到,那个小小的聚落不仅没有商店,连行政福利都很落后,每当要举办葬礼的时候,都会动员起全体居民。



万智似乎要听从差遣,所以请假没来学校。



信乃步并非主动想听,但心思不由自主地被那边心音,于是便继续听着聊天派的对话。



「话又说回来,连续两个星期有葬礼,猿枝也够倒霉的呢」



「可不是么」



「但不用来上学,不是挺好的?」



「诶?她是要帮忙办葬礼啊,很麻烦的」



「也是」



「啊,话说,昨天晚上跟猿枝打电话的时候听说了件事,你们听说过那件事么?」



说到这里,山根学姐突然这样说道。



「猿枝今天参加的那场葬礼,听说死者也是被蜂蛰死的」



「咦!」



学姐这么一说,聊天派的人顿时像尖叫一样炸开了锅。



「我记得,上周那个也是被蜂蛰死的吧?」



「是啊是啊」



「话说,死的不是我们学校的学生么?」



「对呀!真可怕啊」



「真讨厌。我家屋顶还有蜂巢」



「真的假的?」



「真的,没骗你们。可大了」



「真可怕啊」



「可怕」



「是啊」



聊天派在吵闹之中,七嘴八舌地说道。



「…………」



信乃步无法将注意力集中在书本上,继续听着聊天派讲话。



信乃步也觉得很可怕。虽说信乃步没什么朋友可以交换传言,消息不灵通自不必说,不过她还是头一次听说学校有学生死亡。她想起老师在放学前的班会上说的那些话。如果包括初中生在内死了两个人的话,那么镇公所发出通知也就很正常了。



因为弃谷在山中,所以蜂肯定很多。



话虽如此,信乃步并未去过弃谷。



信乃步将目光落在完全读不进去的书上,光让耳朵开动起来,只顾在脑袋里想象见所未见的弃谷的样子。



2



因为精神涣散,进行得算不上太有意义的社团活动结束了,信乃步一路和亚由美聊着书跟梦人的话题,来到了鞋柜,正在准备拿出鞋子的时候。



「啊…………我忘东西了……」



信乃步察觉到自己忘了东西,不禁轻轻地惊呼起来。



她把装体操服的袋子放在教室里忘记拿。话虽如此,但她是在离校之前发觉了这件事,今天的情况还算好多了。



信乃步喜欢沉思或空想,因此平时总在发呆,总爱忘东西。东西啦、老师布置的作业啦、联络事项啦,迷迷糊糊的她总是忘记。因为迷糊,所以也经常不听别人说话。因此而自己带来困扰,活着挨骂的情况屡见不鲜。



但是,她并不是故意的,所以挨骂也无可奈何。



「对不起,我回去拿……」



「嗯,我等你」



亚由美腼腆地笑起来,挥挥手。信乃步怀着愧疚与自我厌恶,急急忙忙地循着来时的路跑了回去。由于读书社是活动结束较早的社团,所以还有很多社团的活动并未结束,鞋柜周围人也不多。信乃步的娇小个头和瘦弱身材,在逆着回家的人潮往回走时发挥了一定优势。



信乃步返回校舍,穿过混凝土制的走廊。体弱的信乃步,因为一路小跑再加上心急,已经有些喘起来。



室内鞋踏在没有生命力的洁白走廊上,踏、踏、踏地发出声响。在校舍里,信乃步一路感受着活力依旧但好像略微变得沉重的傍晚空气,以及留在校内正在进行社团活动的学生们的气息,急急忙忙冲向自己的教室。



当信乃步登完楼梯,来到走廊上时。



嘎啦、



教室的门突然打开,一个人影飞奔出来。



「!」



「……!!」



事出突然,信乃步吃了一惊。但对方一发现信乃步,立刻露出比信乃步还要吃惊的表情。刚刚从教室里飞奔出来的他顷刻间僵住了,露出焦躁、吃惊的表情。信乃步仔细一看,发现认识那个人。



「啊……」



「太好了,是真木学姐啊……」



从教室里出来的少年,发现跟自己四目相会的人是信乃步之后,焦急与紧张的表情缓解了几分。



「长壁君……?」



他是读书社的学弟,一年级的长壁骏。他小个头,头发略长,一张稚气未脱的脸,容貌应该能算可爱,但他的表情和言行却都很冷漠,给人一种很难相处的感觉。



信乃步看到阿骏后感到不解……因为这里是二年级教室所在的楼层,一年级的阿骏不应该跑到这里来。



信乃步下意识间,就像畏缩一样停下脚步。她虽然想要指出这里是二年级的地方,但她性格内向不善言辞,没办法一下子把话像模像样地组织起来。



「……呃……这里是二年级的……」



她断断续续地说道,声音几乎让人听不见。阿骏没有理会,突然又摆出回过神来的表情,压低声音对信乃步说出了这样一件事



「学姐来得正好,能稍稍帮个忙么」



「咦?」



信乃步扬起了无意识间垂下的目光,看着阿骏的脸。阿骏现在的表情并不轻松,看上去十分严肃并焦急。阿骏一边说,一边就像是探知学校里的氛围一样,在走廊上张望有没有人在。



信乃步不禁反问



「咦?」



阿骏答道



「姐姐遇到了点麻烦。在学校里,我只能拜托学姐了」



然后,他转过身去,就像保护信乃步一样,将刚刚出来的那间教室打开一半。



「!」



哈啊……哈啊……



只见一名少女就像躲藏着一般,屈身蹲在门后的墙角里。



她缩着身体,左右长短不齐的头发搭在她那看上去格外瘦小的身躯之上。光从这些就能完全看出来,她就是大阿骏一岁的姐姐,长壁命。



命垂着头,不出声,肩膀上下浮动,竭力地喘息着,蹲在冰冷的地板上。然后从那搭在衣襟之上不整齐的头发只见露出的白净脖子上,不知为何长着好像麻疹的红肿斑点,就像从衣服下面爬上皮肤的一般密密麻麻一片殷红。



「!!……长壁同学……」



对病变感到的畏惧化作恶心的寒气,窜上信乃步的背脊。信乃步刚喊了命一声,便回想起来……这间是命班上的教室。



「要、要不要紧……?」



信乃步在浑身冒起鸡皮疙瘩的状态下问道



「生、生病了么?呃……要不要去保健室……?」



「就是平常的『发作』,没事的。症状很轻,回到家应该就会好了」



阿骏面对自己姐姐的状态表现得十分冷静,对不知所措的信乃步这样答道。



「是、是这样啊……」



从阿骏的口气听来,命这个样子应该是家常便饭。



相传,命罹患重度的心理疾病,因行为怪异与梦游症经常在外徘徊,而且需要定期或不定期去精神病院接受治疗,平时一直都要服药。



信乃步还偶然间亲眼见过她比现在蹲在地上更加糟糕的情况。而且,由于信乃步太过懦弱,以致无法对经受折磨的她置之不理,也无法不顾一切地去帮助她。尽管信乃步心里有些怕她,但还是把她当做是自己的朋友。



「能帮我一起把姐姐送到学校外面么?」



阿骏向信乃步提出请求。



「我不希望她这个样子被太多人看到,想要尽快离开学校。再过不久社团活动的时间就结束了,到时候人肯定会多起来的」



「咦……啊、嗯……可是……」



信乃步明白阿骏说的事情,但还是有些为难。



她得去拿自己忘掉的东西,而且还在让亚由美瞪着自己。同时,信乃步这样的性格,无法干脆地拒绝别人的请求,而且阿骏还帮过她。



信乃步在被社团的学姐们欺负的时候,阿骏出面保护过她。



读书社的学姐们对待命的态度基本就是排挤,所以阿骏对那些学姐十分反感。



「……」



信乃步困惑起来,但过了一会儿,最终还是点了点头。尽管她一直放不下自己的事情,但还是敌不过眼前有人拜托自己。



「呃、好的……我知道了」



「帮大忙了」



然后信乃步准备伸出手去帮阿骏支撑起命的身体,随后阿骏将半开的门完全打开,信乃步走进教室里。



她刚一进教室,一件东西便映入视野之中。



信乃步一看到那个东西,便吃惊地张大了双眼,就像浑身发软一样驻足原地。



在桌上,摆着花。



早教室门口的第一排座位上,摆着一个小小的花瓶,里面插着白花。



「……!!」



信乃步一看到花便背脊发寒。摆上那种花,只有一种含义。在她因为害怕而变得一片空白的脑海中,不久浮现出刚才在社团活动时无意听到的,聊天派的谈话内容。



————「话说,死的不是我们学校的学生么?」



信乃步想起来了。



那么……这个是……



冰冷的东西在信乃步的背脊之上扫过。



插着花的花瓶,摆在去世学生的桌子上……信乃步在虚构作品中经常看到这样的场景,但从未亲眼目睹过。



信乃步不禁愣在了原地。



「……学姐?」



「!!」



信乃步被阿骏疑惑地喊了一声,猛然间回过神来,开始帮命站起来。



「唔……嗯,抱歉……」



信乃步地将目光和意识硬生生从散发着平静存在感的『那东西』之上拽开,以十分动摇的动作蹲了下去,颤颤巍巍地朝命伸出手去。



她一心想着尽快带上她离开这间教室,藉此来分散自己的注意力,然而在靠近命之后,就算不愿意也还是清清楚楚地看到了命脖子上的红色病斑。这样的异常情况,让她一时间犹豫起来,不敢去碰。



犹豫。



畏惧。



但阿骏就在面前,她只好横下心来。



她将藏在胆怯之下,对病人感到恐惧而产生的自我厌恶,以及对需要帮助的人不能坐视不理的关爱之心,全部调动起来,下定决心。



她拼命去抑制在这异常状况面前跳得跟闹钟似的心脏,以及因为害怕而变得紊乱的呼吸,向命伸出手去,战战兢兢地将手放在她被色夏装之下包裹的肩膀上。



随后——



嘎啦、



布料之下动了起来。



「噫……!!」



她隔着衣服摸到了某种硬东西,那东西正在蠕动,传来骇人的触感。当信乃步触碰到命肩膀的瞬间,那种触感便传到了信乃步的手掌上,顷刻间令恶寒爬上信乃步的身体,令她全身冒起鸡皮疙瘩,猛然撒开了手。



「………………!?」



就算把手放开了,那种像什么东西爬来爬去一样恶心触感依旧残留在了手掌上。



惊讶、恐惧、恶心,这些感情让她心脏以及全身的皮肤感觉被揪紧,不禁发出屏息般的惨叫声,最后屏住呼吸,半蹲着僵在了原地。



嗖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