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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刻 虫之夜来(1 / 2)



「————啊?」



这时,有个男人偶然间不经意地抬起头来,发现集会所天花板附近悬浮着一个怪异的东西。



男人手里拿着一个浅浅的茶碗,里面装着自己已经喝到一半的廉价日本酒。他的嘴里满是刚刚咽下的酒的味道和气味。连续摄取已经两个多小时的酒精,正带着火热在他的血液中窜来窜去。



在当地,只要发有什么事,大家就会聚在一起,以商讨为名义开办酒会。在聚落占主导地位的男人们,在这个二十五章榻榻米大小的集会所里围坐在一起,喝着酒。他们带来的儿子和孙子聚在附近,玩着手机游戏什么的。不停喝酒的男人们,相互之间无休无止地抱怨着今天『返咒』跟已经不在的外来者。这个男人便是其中之一,微醉的他跟大伙一样一边喝酒一边咒骂抱怨,然后不经意地朝天花板看去。



黑色的圆形影子,正悬浮在天花板附近。



那是个薄薄的影子,透过影子能看到后面的天花板,就好像视线被什么东西薄薄地蒙住了一块。



「啊?」



看到那个东西的男人,轻轻地发出木讷的声音。他以为是酒劲上来了,于是用手揉了揉眼睛。



——眼睛怎么不正常了?是我酒喝多了?



但他不管怎么揉眼睛,那个圆形的影子就是没有消失。



那个椭圆形的,有孩子脑袋大小的影子,依旧悬浮在天花板附近。



那影子并非贴在天花板上,看上去分不清究竟有没有厚度,明显是悬浮在视野的空中。



从那个圆影子里不时地会有小颗粒状的影子飞出来,在周围飞来飞去,不久又回到影子里。那样的情况,对于身为农业工作者,而且还是住在弃谷地区的这个男人来说,早已司空见惯。



那是胡蜂巢的影子,正悬浮在天花板附近。



那东西靠近荧光灯,根本不可能是从别处形成的投影,就如同眼睛烧录下的残影一般,无声无息地悬浮在空中。



这个男人在小时候玩过一种游戏。先紧盯着一样东西,然后快速地把目光转向墙壁或天空,故意让视野中留下残影。那个烙印在视野中的影子,就跟那个残影非常相似,但让人无法理解为什么会看到那种东西。男人愣愣地望着那个东西。



……那是什么啊。



男人愣愣地望着那东西,然后放下目光,想周围扫视。



他想知道知不是只有自己一个人看到了那东西,于是向大伙扫了一眼。虽然大多数人都在一边喝酒一边闲聊,但也有几个人盖着愣愣的表情望着天花板的方向。他们的目光,明显正盯着那东西,而且无法理解自己看到的是什么。



男人看到这个情况,就视线放回到那个影子上,指了过去,向围坐在一起但什么也没发现的同伴们说道



「喂」



「啊?啥事?」



「在那边是不是能看到什么东西?」



「昂?」



几个人回答之后扭转身体,朝天花板看去。然后男人们的视线,却都分毫不差地定格在了相同的地方,开口说道



「……那是什么鬼」



就在这一刻。



啪叽啪叽啪叽啪叽!



「!?」



玻璃窗和纱窗窗同时迸发出冰雹打在上面一般的巨大声音,那声音扑进室内,响彻集会所。



所有人都吓了一跳,朝窗户看去。只见本来没有任何异状的窗户,刹那之间面目全非。



在刚才那顷刻之间,玻璃窗和山纱窗完全被污迹和碎渣所覆盖。



玻璃上站面白色的油脂状污渍,纱窗上挂着数不清的碎渣。



一时间,没人明白那黄乎乎的碎渣究竟是什么。但几秒钟后,众人的目光集中在窗户上后,清楚地看到了那个小小碎渣的模样。



那些挂在纱窗上的东西,是支离破碎的蜂的残骸。



那些碎渣,基本上是蜂的足。无数的蜂一同猛扑向纱窗和玻璃,身体破碎后飞洒出来的东西黏在玻璃上,被撕碎的器官化作碎渣挂在纱网上,创造出这令人发憷的惨状。



许多半死不活的蜂,足挂在沙门上但没有扯碎,躯体悬挂在半空中,不断蠢动。



「………………」



面对这样的情景,所有人都沉默下来,集会所内的广阔空间变得鸦雀无声。



室内是如同屏气慑息的沉默,隔着纱窗灌进来的,是外头黑暗的寂静。在这只有呼吸声的集会所中,死寂缓缓地弥漫着。



「喂……刚才是怎么回事?」



有人在沉默中嘀咕了一声。



男人的酒醒了。靠窗较近的他缓缓地站起身来,以迟缓的动作靠近窗户。他感觉腰出奇的重。坐在他身旁,同姓『山城』的壮年男子,也跟他一样十分沉重地站起来,跟在他的身后。



一靠近纱窗,碎掉的昆虫所散发出的,就像药物一样难以形容的腥臭气味便飘了过来。同时,快死的蜂艰难地活动着,翅膀发出的微弱声音也传到了男人的耳朵里。



在窗户的下面,蜂凶狠地撞在窗户上,落在窗台上。



——发生什么呢?为什么出现这种事?



男人活过四十多载,从未遇目睹过这样的惨景。



窗户玻璃上粘满蜂体内的液体,纱窗上挂满了蜂的残骸。



不只是这扇窗户,在其他的窗户上也呈现出了相同的恶心场面。大家都远离窗户,远远地望着,绝大部分人都没有靠近。



在窗户外面,只有宁静的黑暗。



玻璃窗还有纱窗全都覆满油脂状的污迹与残渣,完全丧失了通光性,白毵毵地反射着室内的光线,看不到外面夜色。



男人向外窥视,去感受外面的气息。



看不清。所能感受到的气息,也仅仅只有黑暗的寂静。



男人靠近窗户,想要弄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究竟出了什么事。



粉碎的虫散发出来的臭味,以及来自外面黑暗之中的温热空隙,扑面而来。但是,这种不舒服的感觉在紧张感之下被抑制住,内心什么也感觉不到。



「……」



他把脸凑近过去。



纱窗上挂着数不清的断足,还有少量的翅膀和脑袋。他缓缓地将脸凑过去,窥视窗户下面。



可是纱窗完全丧失通光性,只能看到被纱窗隔在外面的黑暗。虽然也有振翅声,但听上去就像快死了一样虚弱。至少听上去,不像有蜂成群地飞来飞去。



「……」



——什么情况?



男人将手伸向纱窗。



以他的性格,不亲眼确认便无法放心。他在这种性格的驱使下,警戒地将手指放在了梭拉式纱窗上。



在紧张感的作用下,他呼吸变得紊乱,然后轻轻地滑动纱窗,打开。



「……」



门开到一半,漆黑的夜色在眼前露了出来。



他向黑暗看去,并在其中寻找声音和气息。



黑暗之中还是老样子,充满了如同温热沼泽般的寂静。



男人仿佛将脑袋浸没在那样的黑暗中一般俯下脸,缓缓地朝窗外伸出去————凝视窗台。



噶哩!



蜂飞进了双眼之中,他眼前一下子彻底变黑了。



尖锐的足凶猛地在眼球表面滑动,钻进眼皮下面,翅膀和颚刺扎进眼球,刮着眼球表面,传来剧痛。



「!!」



男人的嘴完全张开,剧烈的疼痛之下喷发出可怕的惨叫声。



「————————————————————————————————————————!!」



那惨叫声几乎能够把耳朵震聋,让心脏崩溃。



然而惨叫声到此为止。随后,由于眼球上聚集着好几只蜂而什么也看不见的状态下,大量的蜂向放声惨叫的口中涌了进去……不对,那些不光是涌进嘴里,甚至将他的整张脸,将他整个头部彻底覆盖。无数的蜂紧贴在耳朵周围爬行,身体各部位相互摩擦产生的恶心声音传进耳朵里面,足和触须的恶心触感拂过耳朵外面。剪刀一般的颚和椭圆形的屁股末端在皮肤上蹭来蹭去,有的在脖子上爬来爬去,有的爬上头发,钻进头发里面,足和颚刺进头皮里。



然后,那些蜂朝着耳朵里、鼻孔里、眼睛里、嘴巴里,纷纷扭动身体往里钻。挤满耳朵的蜂随着粗涩的声音和触感钻进耳道,剧痛直灌鼻孔。爬着蜂而闭不上的眼球之上,聚集着好几只蜂。极力张开的嘴里,布满了蜂的触感,蜂的味道,蜂的臭气。舌头上,上颚内壁,两腮内侧都爬满了蜂,大量的蜂一边摩擦着翅膀,将细足和刚毛扎进口腔内柔软湿润的肉中,一边往喉咙里钻。



在被塞满的嘴里,充满了难以形容的恶心声音。



蜂爬进喉咙内侧,钻进里面,呕吐感令喉咙向上翻涌。



他快要无法呼吸。无数细微的疼痛覆盖了整张脸,整个头部。他的脑子在恐惧之下变得一片空白,整个世界都在痛苦之中被蜂彻底淹没。



————————————————————!!



————————————————————————————!!



疼痛。



难受。



恶心。



已经发不出声音的他,在脑袋里发出风电的狂吼。



他拼命抓挠自己的脸,把手伸进嘴里想把蜂拽出来,但蜂就像磁铁一样紧紧抓在粘膜内壁之上,怎么抓都抓不下来。到头来,只是让手和手指淹没在疼痛与蜂的触感之中,毫无意义地把少量的蜂抓离,压扁,或掰断某些部位,将被撕裂的部位和溅出的体液胡得满脸都是,满嘴都是。



他在脸上乱抓乱闹,在榻榻米上满地打滚。



他的世界,已经被自己的精神所发出的惨叫,以及交叠在一起的虫声完全覆盖。



周围虽然因为被纷纷钻入到处乱飞的蜂而陷入恐慌状态,但他已经根本无暇在意那些事情了。他的脸上,脑袋上全都被蜂所覆盖,就连撕扯那些蜂的手也被完全覆盖,已经快要窒息。他此时此刻一心只想将那些爬满脑袋,并从脖子钻进上衣里的那些蜂去干掉,根本不可能去在意周围。



驱壳坚硬而粗涩的虫子,密密麻麻地挤在喉咙里面,而且还在继续往里面爬行。那些东西堵住喉咙,令他喘不上气,无法呼吸,喉咙只能无助地不停抽搐。然后,在一片漆黑的眼前还有脑中,因窒息而渐渐变白。意识渐渐发白,变得模糊。



不久,就连理智也被完全刷白,本来拼命强忍着不去闭上的嘴,不去咬合的牙齿,在不知不觉间上下闭合,咬烂了口腔之内的东西。



嘎啦、



口中发出恶心的声音,好几只蜂被牙齿夹住,薄而硬的外皮被压破、碾碎。蜂体内的东西混着唾液在舌头上、口腔内扩散开来,昆虫的剧烈苦味和臭味将味觉彻底吞没。嘎啦嘎啦,蜂在齿间粉碎,如饥似渴蠕动起来的喉咙无视抗拒的意识,将咬碎的蜂吞咽下去。随着蜂的触感滑下食道,内心发出已经彻底丧失理智的悲惨叫声,连带着爬满全身的蜂在地上胡乱地挣扎起来。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然后,地狱同样在他的周围展开了。



无数的蜂麇集起来,年迈之人也好,年轻人也好,都在集会所里张皇逃窜,满地打滚,双脚乱挥,放声惨叫。



但眼球聚满蜂的男人,无法看到这一幕。



而且,她的耳道深处直到鼓膜,都已被蜂深深钻入,听不到那层层交叠在一起的惨叫声。



然后,在男人的脸上,几只蜂翘气了那绘着斑纹的腹部。



将弯曲的尖针,从末端推出来————



噗滋、



就像刺进豆腐里一样轻松地,将分泌毒液的『那东西』,同时扎向了脸上的皮肤。



………………!!



「………………!!」



万智隔着纱窗,茫然地凝视着那边的地狱惨景。



在那之后,建筑物的轮廓都被蜂群模糊,连里面的灯光都被蜂群遮住,整个集会所被海量的蜂群所吞没。



万智见过大量滋生的飞虫在路灯周围飞来飞去,就像空气本身会发光一样的情景。但以相同的可怕密度飞来飞去的蜂,别说是让空气看起来像在发光了,甚至还遮蔽了光线,就像一大团拥有意志的黑雾一样。



被蜂群吞没的集会所中,传来的是悲鸣,时惨叫、怒吼、求救。



大人们,少年们,还有少量的女子,释放出充满恐惧与痛苦的惨叫。



「…………」



万智茫然地看着这一幕,听着悲惨的叫喊,呆呆地站在窗前。



她彻底惊呆了。无法理解的事情,正在眼前发生。



万智看到了好像全身聚满蜂的人一样东西站在黑夜之中,当她感觉跟那东西对上眼神的那一刻,那东西便彻彻底底……不光是表面,就连轴心都化作风飞散开来,消失不见。随后,无数的蜂如同浮沉子一般从每一片黑暗中涌现出来,袭击了集会所。



想必集会所里面已经遭到了蜂的入侵,本来能听到许多人谈坏的集会所里,现在正传出哭天抢地的惨叫。在这静得不正常的黑夜之中,现在充满了无数凶残可怕的,嗡嗡嗡得振翅声。



在集会所的窗户上勉强能够看到的光亮中,人影正在张皇逃窜。



在万智的眼睛里,是熟悉的人们正在被蜂袭击的影子。在万智的耳朵里,是熟悉的人们所发出的惨叫。



万智就像在惊愕与恐惧之下僵住了似的,愣在原地,看着那一幕。但她看着那幕情景,听着那番惨叫声,脸上浮现出来的标签,却是抽搐般的微微笑意。



复仇。



这是复仇。是『他』的复仇。



可是对万智来说,也是自己的复仇。万智也被那群人欺凌过。



那些家伙瞧不起万智家,万只的母亲在百般刁难之下尝尽辛酸与悔恨,却依旧逆来顺受。身为孩子的万智姐弟,绝不容许违逆其他家的孩子,完全沦为霸凌的靶子。



万智看着那群欺凌过自己的人,正一边惨叫一边张皇逃窜。



被他们逼得自杀的孩子所释放的怨念正在袭击他们。



面对这这幕情景,万智尽管吓得浑身发软,但还是笑了起来。欺负母亲、自己、弟弟们的那些,绝不容违抗的人,现在正声嘶力竭地惨叫。听着他们凄惨的叫声,万智的心雀跃不已,开心地好像哭出来,偷偷在心里喝彩。



被虐者的愤怒与憎恨,现在吞没了这个不公平的世界。



——不可违抗的世界被颠覆了,全都去死好了。全都颤抖吧,死心吧,就像曾经的我一样。



过去遭受霸凌的自己,过去在地狱里待过的自己,已经从地狱底层复活,正对面对这地狱般的情景拍手称快。



——把我们全家不当人看的那一双双眼睛,现在全都在恐惧之下瞪圆了吧。



——瞧不起我们全家,曾经辱骂我们的那一张张嘴,现在全都在声嘶力竭惨叫吧。



万智笑了,发自内心开心地笑了。



一直按捺在心底里的东西,现在笑了。



本应强行忘掉的憎恨,现在笑了。



本已放弃的复仇,如近在眼前实现了……曾经的万智复活之后,面对此景此景,现在笑了。



这才是万智的真心。



此情此景,才是万智真正想要的东西。



万智曾经就像这样。尽管将那份痛苦推给了『他』,但结果就连这最终的愿望也成了属于『他』的东西了。



啪叽!!



此时,身后传来声音。



万智的心脏差点从喉咙里跳出来,当即转过身去。



她在背后看到了狭窄的厨房。冲洗池上的细窗户,现在是纱窗。那声音,是敲打纱窗的声音。能看到纱窗之上附着着某种影子。



那是两只手。



但那并不是人类的手。拿东西的表面黑里透着黄,轮廓毛骨悚然地蠕动着。



那是蜂。蜂化作人手的形状,贴附在纱窗之上蠕动着,就好像一个人正双手趴在纱窗上往里看一样。



叽哩、



手印的表面和轮廓蠢动着,令人发晕。



万智屏住呼吸,紧盯着那东西,眼睛被吸引过去。



在视野的边缘有个会动的东西。那是炉灶上方破破烂烂的排气扇。许多的蜂从排气扇的缝隙间纷纷钻入,凝集成群在墙壁上爬行。



嗡、



蜂飞了起来,开始在飞到家中,飞到这无处可逃的家中。如今正在袭击那充满惨叫的集会所的蜂,纷纷开始家中飞来飞去。



蜂纷纷钻入,纷纷飞舞。



好几只蜂在狭窄的厨房里打着转,发出嗡嗡嗡的声音。



然后在漩涡的中央,不知不觉间模模糊糊地浮现出了一个『影子』。那个球状影子悬浮在靠近天花板的位置。万智曾在葬礼上看过相同的东西……那就是当时那个蜂窝状的影子。



「……」



万智向那东西看去。



她脸上贴着紧绷的笑容,向那个球体看去。



虽然看着蜂到处乱飞,听着蜂拍动翅膀的声音,感到浑身发软的恐惧,可是她根本没有逃,紧盯着那个东西。蜂打着旋漂浮在影子之中,在万智的注视之下,那影子缓缓地改变形状。



不对,是缓缓地转动起来。



顺着球体的转动,她发现那轮廓之上出现了五官一般的凹凸形状。



那东西,缓慢地转向万智。



万智此时已经发觉了,她发觉了,发觉了……如同五官一般的阴影,并不是风飞起来又回去形成的蜂巢————而是被蜂聚集小孩子的头。



「………………!!」



万智就像冻僵了一样呆呆站在原地,一边听着外面传来的振翅声,听着集会所传出的惨叫,心想……这次轮到我了,这次该由我发出震耳欲聋的惨叫了。



——我懂的,我明白的,因为我也欺凌过『他』,因为我背叛了『他』。所以我早就明白了,这次该轮到我了。



好怕。



好怕。



万智身体发软,牙齿微微打颤。



但她打算接受惩罚,她认为自己没有逃走的资格,自己必须偿还这笔债。



如果不是自己的背叛,『他』可能就不会死了。正因为是自己将『他』逼得去复仇,所以自己必须接受这一切。这就是道理,这才是应该做的事情。



万智觉得,自己该死。



好怕。



好怕。



她下奶恨不得放声大叫,但她在心里拼命地将这股恐惧压抑下去。



——死吧,我该死。



万智拼命维持着僵硬的笑容,平明地挤出决心,站在这个地方。然后,她以颤抖的脚站在原地,牙齿打着颤,目不转睛地继续凝视着『他』的头部————龙希的脸。



「…………!」



影子朝万智过来了。



感觉以浓密的斑点略微形成五官的那团影子,扭曲成了愤怒的表情。



「………………!」



万智对这一幕感到害怕,浑身冒起鸡皮疙瘩。



猛烈地振翅声向耳朵猛轰过来。可是万智在害怕之中下定决心,如同殉教者一般闭上眼睛,绷紧全身,深深地低下头。



「……对不起」



万智,呢喃道



「那个时候我背叛了你……柚本君,对不起」



她一边听着脑袋前方的振翅声,一边嘀咕



「可是我求求,把我也带上吧」



然后她抬起脸,笔直地看着『影子』,大喊起来



「杀了我,让后让我也跟柚本君一起报复那帮家伙!宣泄我的怨恨!」



这是她不曾有过机会跟手段,长久以来一直压抑在内心深处的心声。早已死心,决定拼命去逆来顺受的万智,将过去的自己对弃谷这片地区及当地人的怨恨与怨念,大声喊了出来。



但是————就在此时。



「姐姐……?」



「!!」



万智顿时感到一阵寒气。



从旁边屋里传出弟弟的声音。万智意识到,身处异常状态之中的自己忘记了一件事,这里不光只有自己和那些可恶的家伙。自己死不足惜,可这不光是自己的问题。



「姐姐,好像有怪声……」



「光太,不要过来!」



万智朝着一张槅扇隔开的隔壁房间大叫起来,冲向正要被弟弟打开的槅扇,奋力地将槅扇关上,并反手紧紧摁住,就想保护槅扇一样把背靠在了上面。



「姐……姐姐?」



「光太,胜巳,不许开门!窗户也不许开!」



万智朝背后的槅扇,声嘶力竭地大喊。



完全不同于以前紧逼自己的恐惧,攥紧了心脏。



她忘记了。虽然自己死不足惜,但自己遭到袭击后,弟弟们会怎么样?她不觉得蜂群会放过他们。再说了,母亲也在那个充满惨叫声的集会所里。他们以美其名曰『讨论』的借口,几乎强制把万智的母亲叫过去差使。



「姐姐,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别问!」



——只求那份怨恨放过我的弟弟们。我是姐姐,保护弟弟义不容辞。



弟弟们是无辜的,没有像我一样背叛龙希。他们遭到周围人的轻视,他们童年只有我这个姐姐一个玩伴,非常可怜。



我是死不足惜,可是牵连弟弟们也跟我们这些人渣陪葬,就太过分了————



万智是姐姐,一直代替进场不在家的父母照顾弟弟。



万智很弱小,但在家里是姐姐。



尽管万智在家门外包受欺负,之后还参加霸凌,学会了讨好强者,而且多次变节,不过是个弱小的女孩,但他在家中必须一致当一个强大的姐姐。



身为姐姐,必须保护弟弟们。



「…………!」



万智的表情猛然一变,狠狠地瞪向漂浮在半空中的『影子』。



可她并没有什么对策,只是更加用力地按住了身后的槅扇。



她的手在颤抖,然后她想要抑制住颤抖的手,挤出浑身的力气,用她弱小的身躯保护着身后。



嗡嗡嗡……嗡嗡嗡……



蜂一边发出可怕的声音,一边到处乱飞。



它们从排气扇上纷纷飞起来,像漩涡一样飞进厨房,然后慢慢地扩大路径,飞进房间,已经到了面前。



嗡!



随后,振翅声在耳边响起。然后,蜂就像投向脑袋的石块一般,攥紧了头发里。



「噫!」



万智惊呼,乱摆脑袋想把蜂甩掉。可蜂就跟头发纠缠在一起似的,挂在头发之上。重量与触感附着在脑袋附近,一边发出声音一边乱抖翅膀。



「…………!!」



蜂一只接一只地扑到万智的身体上,如洪水泛滥般蜂拥而至。带刺的足停在腿上和胳膊上,到处乱爬制造疼痛。在这可怕的触感之下,万智冒起鸡皮疙瘩,扭动身体,试图甩掉那些蜂,但并没有逃离她所守护的位置,紧紧地用手按着槅扇。



为了不让对打开槅扇,为了用身体来阻挡蜂群,她忍受着恶心的触感与强烈的恐惧,坚持按着槅扇。



在无法动弹的身体上,腿上,蜂密密麻麻地爬上来。一只蜂停在她的肩膀上,她清楚地看到那黑亮的复眼,蠢动的触须,噏动的口器,以及将不着斑纹椭圆形的巨大腹部,高高举起



「!!」



噗滋。随即,如麻痹般的疼痛在肩头发射开来。



毒素就像直接侵蚀了肉和神经似的,转化为剧痛,疼痛带着火辣灼热感在肩膀上弥漫开来。



「唔————!!」



被蛰了!疼痛令她浑身发抖,眼中浮出泪花,但她咬牙忍住没有发出惨叫。



她不想被槅扇里头注意到。她心心跳加快,刺痛与胀痛也随心跳不断搏动。



「姐姐!?」



「姐姐,怎么了?」



「……!离开槅扇!不可以打开槅扇!绝对不可以!」



即便这样,弟弟还是发觉气氛不对。万智声嘶力竭对立面喊起来。



但这个时候,蜂依旧源源不断地飞向万智全身,钻进她的头发里,停在她的衣服上,皮肤上————



「绝对……不能打开……!」



她拼命地向里面呼喊。无法动弹的万智,除此之外已无计可施。这时,厨房里涌出刺耳的声音,大群的蜂如雪崩一般涌了过来,就像天上下起了碎石雨,砸在身上,附着在身体上。这时,她不经意地想起『他』被当地的孩子们用石头扔,就像暴露在碎石之雨中的情景。她全身上下,包括整张脸,转眼间被蜂群彻底覆盖。已经睁不开眼的她,视野与仪式渐渐地沉没在黑暗之中。



………………



…………………………



2



………………



半夜,有个人影正走在通往弃谷的迂回曲折的林道之中。



那个看上去十分矮小的人影,正顺着爬满藤蔓植物护栏,顺着这条黑灯瞎火的山路,默默地朝弃谷方向走去。



人影的脚步尽管绝对称不上快,但十分悠然而稳健,就像机器……不对,在印象上来说应该像玩具似的,一直保持着一定规律,淡然地在斜坡之上的山路往上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