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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章 很小很小的起居室(1 / 2)



1



……仔仔细细想一想就觉得,叔叔只是为了图便宜就像现在这样在家里守夜和举行葬礼,他脑子肯定少根筋。



吝啬、懒惰、无精打采。要说叔叔这个人是这些词的集合,也就是那样……就在两天前,在二楼进行了一次异常的自杀行为,化成血海,警察煞有介事地把那里踩得一团糟,然而叔叔竟然只请了一次清洁公司,就要让吊丧客进到这里。一真注意到叔叔行为问题的时候,正好是打开楼梯的灯,准备登上琴里房间所在的二楼的时候。



时至现在,一真为了阿臣的事情拼尽了全力,不曾想到过这种事。



稍微试想一下就能发觉,在谈到叔叔所决定的葬礼时,言语上不会违逆长者的阿臣说的话很难听————在仰视那感觉仍散发着血腥味的楼梯之上的黑暗时,一真这才总算想到当时没有察觉到阿臣的愤怒。



「……喂喂……」



不由嘟嚷起来的一真,胸口涌上一真讨厌的感觉。



这股感觉,是对叔叔的反感,还有对葬礼当日的不安,以及对如今埋头于无谓之事让人操心的阿臣所感到的无处宣泄的不满。



与此同时占据一真内心的,还有对于正在为阿臣拼命,却发觉自己从未看透阿臣这件事的自我厌恶。一真的手放在楼梯的扶手上,一边朝着这个方位能够看到的二楼仰望,一边忍受着自己内心中膨胀起来的无处排解的负面感情的折磨。



该怎么办……?



今天从一大早开始,一真的脑袋里就一直是这句话,进退维谷。



起初是在阿臣的房间里看到了『花』,一直到今天早上。一真目睹了梢枝和婶婶的死,虽然很担心阿臣,但一真心中仍有某些无法相信,抑或是完全感受到紧迫的部分。



一真总觉得觉得,阿臣不可能会死。



他觉得阿臣比自己聪明得多,身体素质也强得多,就算自己与琴里遇到危难,阿臣也会飒爽登场即行施救。一真的内心深处还是认定,阿臣就算被卷进了〈泡祸〉也应该不至于会丧命。



一真觉得阿臣和自己这种不一样,是个特别的人。



觉得他这个挚友,是自己这种吊车尾高攀不上的英才。



然后,他当然应该是正常世界人,永远都不会和〈泡祸〉以及〈骑士团〉等异常世界发生任何瓜葛。



由神缔造的〈泡〉之灾厄,平等到了冷酷的地步。尽管这些事情,一真听得耳朵都起茧了,可他至今从未想象过阿臣会被卷入这种事情当中。



一真很倒霉。但阿臣不是。



一真是出身单身母亲家庭的吊车尾,阿臣是出身正常家庭的英才。



一真因为他的出身,耳闻目睹了无数不平等,同样也有无数的平等。他即便知道有些事情会突然降临,但还是不认为那些事情会缠上阿臣。



所以,同样的,一真他————



始终不曾想象,属于一真的世界的不幸,一真自己的断章,会降临在阿臣的身上。



不会这样的,不如说,不应该这样。



这件事超出了一真的想象。出现在阿臣桌上的『花』,是一真的头脑想要抗拒的事实。当一真理解那是现实的时候,一真感觉地狱的洞口俨然在眼前霍然洞开。



深深的绝望让他几乎跪倒在地。



他甚至觉得,一切都是自己害的。



我不应该“看”到那东西。我不该和他做朋友。我不该遇见他。



阿臣,会死。



不行。不能认同这种事。



像他那样绝种的好男人,必须确确实实地得到幸福。只要我不在的话,只要我先死的话,预言就会被撤销,阿臣应该就不用死了吧?



无法保证。而且根本无法相信,〈噩梦〉会是那么简单就能应付的东西。



惧怕自己的〈断章〉而自杀的人,并不少见。这些事听过一些,就连因此而进一步催生悲剧的情况,也并不少见。



一真孤零零的一个人,一边登上昏暗的楼梯,一边在同样昏暗的思考之隧道中,漫无目的地不断前进。可恶,该怎么办……?空转的思考把脑袋塞得满满当当。当然,他从未得出答案。他咒骂自己的愚笨。咒骂自己的无力。



诚如群草所说,一真是个无能为力的人。



在这种情况下,没有任何价值。这正如字面意思上,就算抛弃这条命,也无法为阿臣做什么。



「——————可恶!!」



一真由衷地感到懊悔,咒骂起来。



该怎么办?我真的什么也做不了么?



但是……真的按〈雪之女王〉说的,没问题么?



不逃跑也没关系么?不藏起来也没关系么?静不下来。可是任凭自己被不安所驱使,独断独行的话,情况真的能够好转么?



逃避,然后藏起来,这样真的能够得到安全么?



这样能够对付超常现象么?那么〈雪之女王〉的说法,才是正确的么?



「…………」



如今,关于别名为〈雪之女王〉的〈骑士〉的危险的评价,在一真的脑海中闪过。



传闻中,她是个不顾牺牲的残暴〈骑士〉。不过好几次把雪乃叫来这个小镇的群草,并没有说过这样的话,而且一真亲眼所见,感觉也没有传闻中那么夸张。



群草……最重要的是自己的眼光,真的能够相信么?



已经有过交流产生了成见的自己这些人,以及听起来很客观的其他评价,究竟哪种才更加可信呢?



「…………」



一真独自一人,用被胸口涌出的焦躁逼得走投无路的眼睛,仰望楼梯,登上去。楼梯发出吱吱的声音,不久,一真的身体快要登上昏暗的楼梯,但头脑中的思维,却没有在黑暗的隧道中有任何进展。



一真一边亲身感受着在焦躁感之下变得紊乱的呼吸,一边来到琴里的房间前面,把手放在门把手上。在琴里的葬礼过后,一真就从未进过这个房间。因为梢枝的感伤,以及没有精力来打理这种物理上的理由,这个房间应该一直保持着原貌,没有动过。



一真拧动门柄,将门打开。



走廊上的光线射入房间内的黑暗。然后,一直门庭紧锁无人问津的房间所特有的微妙疏远的味道,混在空气中吸入鼻子。



一真找到了壁面上的开关,暗了下去,可是房里的灯没亮。



似乎是从天花板上垂着的拉绳开关没开。一真踏了进去,走向房间内。



「……」



进入这个房间,就算再多一些感慨也应该无可厚非,可现在一真并没有惆怅的余力。



一真的脑袋依旧被其他的烦恼塞得满满当当。走廊上的光线在房间的黑暗中有所衰减,点灯的拉绳在这昏暗的光线中勉强照了出来。一真找到拉绳,拉了下手感僵硬的绳子。



只闻啪饥啪饥的声音,荧光灯闪烁起来,屋内的电灯打开了。房间内部的样子显露出来。虽然琴里性格粗野,房间却收拾得很整洁,这个房间如今,已经连生活感都丧失掉,可能是蒙了一层灰,无处不给人一种暗淡的印象。



这间据说是很早以前将二楼改造而成的,留有和室布局的痕迹的房间里,摆着一张空空的床。



然后————



在看到摆在书桌上的大花瓶进入眼中的那一瞬间,一股仿佛遭受电击的恶寒,窜上一真的背脊。



「什…………!?」



一真在房间的正中央,僵住了。



他全身毛起鸡皮疙瘩。摆在那里的,让人联想到骨灰盒的,白瓷材质的大花瓶中,插满的花束超过半数已经枯萎凋零,花粉与花瓣洒落在桌上,没人处理。



「…………!」



噗通、噗通、噗通,心脏在咕咚。



一真直直地盯着那被孤零零地搁在荧光灯微微闪烁颜色浑浊的灯光下的,枯萎的花瓣变成斑驳的茶色,快要腐烂的花束。



不,不对。这是普通的花。一真好不容易冷静下来,如此心想。



这是普通的,即将死亡的花。这花肯定是梢枝在琴里去世后摆上的。现在没人照料,于是就枯萎了。



只是普通的花瓶。是自己神经过敏了。



发生在阿臣身上的〈泡祸〉。自己的〈断章〉。全都是『花』。所以被那些事情害得神经过敏了。



「……」



一真把嘴里干枯发粘的唾液吞了下去。接着,他深深地叹了口气之后,环视房间内部,完成本来的目的。



有棒球棍那种长度的话,能收进去的地方很有限。



要么就竖在这附近,要么就在床底下,不然就在壁橱里。



一真事不宜迟开始寻找。他硬是把目光从桌子上扯了下来,将能放球棒的显眼位置扫视一遍。然后,他来到目光所不及的房间里面,站在感觉改装前为和式衣橱配置的,有整面墙那么大的壁橱门前,把手放在了双扇门上。



吱。



壁橱里面挂着的衣服,装衣服的小盒子,以及与房间的整洁相去甚远的很杂乱地收在里面的东西,暴露在外。



琴里在奇怪的地方有些神经质,很在意目光所及的地方于是有收拾,不过收在壁橱里面就不怎么会看到了,所以乱七八糟。一真在这个原原本本地体现出琴里性格的壁橱里,粗略地翻找起来。



一真没有找到球棒,关上壁橱。



球棒应该没有封藏起来,所以恐怕不会放在更深的地方。既然如此,应该就在储物室了。一真认清了这一点,转过身去准备离开房间。



「……………………………………………………」



花,消失了。



在转过身去的那一瞬间,时间冻结了。没有错愕也没有大吃一惊,只是目视到了这个变化后,转过身去的动作也好,思考也好,全都突然而然地,当即停止了。



桌上留下了花瓶,只有刚才还插在里面的枯萎到一半的花束忽然消失了。一真的思维,无法跟上这过于朴实,却又不容忽视的变化。他只是呆呆地杵在原地,时间停止了。



「…………啊……?」



不久,他总算吱了一声。



他,依旧凝视着那只,孤零零地,稳稳地摆在桌上的,没有花的花瓶。



眼前的这一幕,是犹如天经地义一般,“缺失了”的光景。一真完全无法理解刚才发生了什么,首先怀疑起自己的记忆。



不,确实“没有”。



「………………」



一真直直地,一声不吭地盯着花瓶。



总感觉一股冷嗖嗖的空白,在心中弥漫开。总觉得周围的景象看上去,空泛的影子比之前更浓了。



荧光灯微微明灭颜色浑浊的灯光,看上去仿佛正在将现实感从一真呆立着的这个房间的中夺去一般。



桌子下面、床下面、架子的缝隙、壁橱的门缝。



存在于这个房间的一切阴影,微妙地浓重。然后,那些影子看上去仿佛正从昏暗的光线中律出,隐隐约约地渲染着房间内部。



影子,正在覆盖这个房间。



而此情此景之中,好似白色骨灰坛的花瓶,孤零零的。



定睛一看,发现洒落在花瓶周围桌面的上的花束的碎屑,显然增加了。



花粉、花瓣,以及刚才还没有的叶片碎屑,这些东西看上去,简直就像是刚才把瓶口插得满满的花束被拉进花瓶里面,在花瓶边缘被扯碎洒落的一般。



就连花瓶大大敞开的口中,也满是阴影。



「………………」



在这个阴影浓度增加的房间中,这些东西摆在眼前,一真独自一人杵在了原地。冷汗开始渐渐从全身上下冒出来。



怎么回事?怎么搞的?他头脑中冒出无用的疑问。



不祥的预感在他心灵的缝隙中飞速膨胀。他一步也无法从这里移开。



————但是。



汩噜



此刻,从眼前的花瓶的平口中,爬出了白色的手指。



「…………………………!!」



一真像触了电一般僵住了。他发不出声音,目眐心骇。



在仿佛冻住的空气中,从空荡荡的花瓶中,冒出了白色的“指头”。在冻结一般的凝视中,冰冷湿润的白色“指头”像蛞蝓一般蠕动爬出,黏糊糊地抓住了花瓶的瓶口边缘。



「…………………………!!」



一真的脚完全颤抖起来,无法动弹。



恐怖记忆他曾经遇到过一次,这反而令他双腿发颤。而且,他甚至无法移开视线,眼皮都不敢眨一下。



从里面冒出手指的花瓶摆在眼前,他已经动弹不得。



他的膝盖在哆嗦。指尖在哆嗦。牙根无法咬合。但是,他只能一边听着颅骨中嘎达嘎达作响的牙齿的哆嗦声,一边张大双眼注视着眼前正在发生的『异常』。



滋噜



“指头”在他的注视下进一步爬出,数量从两根增加到三根,从三根增加到四根,缓慢地露出来。



「………………!!」



渐渐显露出来的“指头”上,不久开始缠上毛发一般的东西,隐隐泛着血色的粘液开始从黏黏地抓住并口边缘的“指头”顺着花瓶表面滑落。



「…………………………!!」



一真想要后退,于是失去了平衡,一屁股重重地坐在了地上。



惨了!大事不妙!完了!他在心中发出惨叫,然而他的腿只顾着颤抖,人就好像身处梦境中一般双腿发软,怎么样也使不上力气。



抬头是桌子。



然后是花瓶。



从已经看不到的花瓶瓶口冒出来“指头”抓住边缘,爬出来,仿佛正在伸向瘫坐在地的一真一般,一边任凭毛发缠在上面,一边滑溜溜地顺着花瓶表面伸出来。



「噫……!」



一真总算从从喉咙中挤出了这一个短促的声音。



然后——————就在这之后,咕噜,花瓶朝一真倾斜了。



唰唰唰唰唰唰唰唰唰唰唰唰唰唰唰!!



这一刻,贴在嘎嘡倒下的花瓶边缘的“指头”,从花瓶里面拉出了大量好像融化的果酱一般未成形的肉。“指头”并不是手。指头除了露在花瓶外面的部分,其余的一切都没有化作人形,滚落的五根指头立刻分崩离析,被连接它们的大量粉红色的血与肉以及粘液所吞噬,消失其中。不像内脏也不像胎儿,通透的,发红发白发黑粉色的,激发人恐惧的肉和粘液,一边让稍许化作人形的大量部件混合起来,一边从花瓶中溢出来。显然超出花瓶容积的大量未成熟的肉,发出翻搅大量胶质一般的声音,向地板、一真脚边、桌子下面,随着骇人的声音倾泻一空,混了血的生肉以及粘液散发出令人反胃的异臭,弥漫开——————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瞬间,一真惨叫起来。



从到达他脚下的肉液中,仿佛剥了皮的手伸出来,黏黏地抓住了一真的脚踝,在上面留下温热湿润阴森的触感。



………………………………



2



『————雪乃』



「注意不到才有问题吧」



仿佛安然死去一般坐在灵台前面的雪乃,如此回答风乃愉快的耳语,睁开眼睛,以流畅的动作站了起来。



红色到刀柄的美工刀,已经在她的手上。她双眼只盯着前方,锐利地眯起来,注视着此处不存在的什么东西,视线中蕴含着憎恨、杀意、以及决意。



「来了」



『是啊』



雪乃已经切身地感受到了家中的空气发生改变。



这个激发人某种难以解释的不安感的,有些冷冰冰的,让人产生灯光仿佛微微变暗的错觉的空气,不知不觉地仿佛不知从何处渗出来一般,开始混进家中淤塞的空气中。



这前兆之微弱,当一无所知的人都察觉到的时候,恐怕一切早已经开始变质了。



这现实扭曲的气息,就算是知晓一切的人,若不多加注意也无法注意到,相当微弱。



严正以待的雪乃,然后还有身为〈噩梦〉本身的风乃,立刻察觉到这个征兆,行动了起来。虽然还不知道是哪里出了情况,但『舞台』就是这个地方,情况无疑发生在这个家的某处。雪乃穿着黑色室内鞋脚无声无息地踩在榻榻米上,打开槅扇离开客厅,首先朝着一楼的储物室飞奔而去。



……现在,先赶到死亡率最高的,阿臣身边。



雪乃从客厅来到玄关,离玄关很近的地方有一扇门,这扇门直通到据说原来是用作车库放置农机具的那间储物室。



显然没有考虑过与家中的协调问题,漆成亮银色的这扇门,在大约头部的高度镶嵌着一块毛玻璃,里头点亮的印光灯白色的光从毛玻璃透出来。阿臣正在里面找东西。雪乃即刻抓起门上的把手扭动之后,奋力将门掀开。



「!」



咣锵,储物室的百叶窗与玄关门在气压的作用发出声音。



这些声音把正在储物室里找东西的阿臣吓了一跳,他转过身去,看向雪乃。



「干……干嘛?」



阿臣问道。雪乃没有回答,以锐利的眼神扫视被荧光灯白色的灯光照亮的储物室内。



储物室里,东西散发着不像尘埃也不想泥土的味道,堆着蒙了一层灰的瓦楞纸箱、工具和农具、还有架子和卷成团的地毯等用不着的东西。只看到挂在毛坯混凝土墙壁角落的蜘蛛网在摇晃,看不出任何异常。



「……气息出现了」



此时,雪乃才总算转向阿臣这么说道。



「欸……!」



「这边什么也没感觉到?接下来就算出什么情况也不足为奇。我现在要去确认整个房子,你小心点,尽可能的不要离开我」



「…………」



阿臣听到雪乃的这番话,什么也没说表情就僵住了,将靠在一边的金属球棒拿在了手中。



雪乃只说了这些,转向外边。



在她身后的阿臣拿着球棒,直接起脚甩出脱鞋,看得出要从储物室的混凝土地面登上台阶,进家里去。



「……」



阿臣平安无事。接下来是二楼。



雪乃视线一扫。虽然光顾着在意被宣告死亡的阿臣,但一真也不能撇开关系,他曾一度被〈异形〉袭击过。



岂止不能保证他不会被连续袭击,长此以往下去,〈泡祸〉长期锁定他的可能性更是要比前者大的多的多。雪乃头也不回,直接朝二楼而去。然后,她站在了楼梯底下。



「……」



雪乃的眼睛,仰视点着浑浊灯光的楼梯。



她的眼睛,立刻朝着二楼有力地眯了起来。



「……在上面呢」



『是啊。真令人期待啊』



隐约有股冷气,如流泻般顺着台阶,从异样的寂静笼罩之下的二楼降下来。



一边是确信的雪乃,一边是愉快的风乃。雪乃立刻把脚才上了台阶,台阶的木板表面显然比走廊上冷得更透,冰冷的感觉透过薄薄的袜子传到雪乃脚上。



「……」



雪乃没有理会,不对,正因如此,雪乃立刻冲上了楼梯。



她身体跃动起来。长长的头发,扎在头发上的蕾丝缎带,以及黑白的豪华衣裳,在空气中疾驰。



雪乃犹如一名手持美工刀的暗杀者,冲上楼梯,冲向走廊。



随后,房内的灯光透了出来,她立刻锁定半开的门,奋力地将门踹开,跳进屋内。



「………………!!」







雪乃就像一阵风,拐过走廊,从阿臣的视野中消失。



阿臣犹豫了片刻,想要追上去————在踏出脚的那一刻,他的脚忽然停在了玄关内。



「嗯……?」



在镶了毛玻璃的玄关门那边,有个人影一样的东西在动。



是访客么?可能性很充分。有人到举办葬礼前的人家来问候或打招呼是很正常的。可事情若是这样,就有必要把这个家里正准备进行的事情蒙混过去。阿臣怀着这份犹豫,停下了脚步。



阿臣将自己力所能及的事,力有不逮的事,想做的事,统统做了权衡,以自己的方式理解作为结论所得出的自己的职责。



名叫雪乃的那位少女,曾凭着用美工刀伤害自己所换来的不可思议的力量,将那株百合花化为灰烬。尽管她比阿臣第一次见到她时的印象中更有与他人交流的能力,却还是远远无法完全隐藏她的不自然。



阿臣考虑到这一点,得出了自己力所能及的事情。



向警方提供证言,向叔叔引荐这类的任务,都是硬扔给阿臣的,所以阿臣不敢『信任』雪乃他们,而没了他们又会对活动造成障碍,而且雪乃等人对这样的情况也有自知之明。这些,阿臣全都看在眼里。



阿臣尽管想至少揍上一拳,对那什么『灵异现象』报一箭之仇,可要是赍志而殁就没有意义了。



不管他们是陈述事实还是故弄玄虚,为了将这出献给琴里以及梢枝的复仇剧、亦或是闹剧演到最后,阿臣自己所能完成的最大使命,就是承认他们伪装的『信任』。



正因如此,阿臣才会对来客做出最敏感的感应。



阿臣手中拿着金属球棒。这种东西让外人看到实在不太好。于是,最必须避免的事情,就是在二楼发生状况的情况下,事情被人发觉,或者有人上到二楼。



「……唔……」



短暂的犹豫之后,阿臣将球棒放在了鞋柜的阴影处藏了起来。



这个时候,来客的英姿从门那头消失了。阿臣觉得纳闷,停下了动作。不是客人么?不,说不定是绕向背面的后门了。



主妇不从玄关,而是从直接从后门向里面呼喊的情况,在这乡下并不少见。阿臣连忙向院子里面看去。后门离叔叔的起居室更近,这可难办了。阿臣不希望叔叔在家里到处逛。阿臣转过身去迈出脚步,准备前往后门那边的客厅。



而就在这个瞬间。



『————阿臣』



犹如冷飕飕地从下拂上一般,一个少女的声音从身后喊过来。



「…………………………!!」



阿臣一颤,从背脊到全身僵住了。这个细语之声十分沙哑,可正是如此,反倒显示出其中的坚强。这是鲜明地烙印在记忆中,忘也忘不掉的,属于已过世的少女的声音。



————琴里!?



酷似惨叫的感情,让这个名字在阿臣脑中浮现。



他绷紧的意识对着背后。他用五感、直觉,以及背后,强烈地感受到展开在身后的玄关的空间。



他感受到在背后展开的,黑暗空虚的空间。



还感受到在他背后满满的,缓缓渗进他后背的,犹如从冰箱里流出来一般的,完全冷透的异样空气。



感受到犹如深夜的墓园一般,空泛,却又散发着异样的存在感的黑暗。



然后是站在背后,隔着树木与磨砂玻璃窗户的外面,仿佛周围淤塞的空气如今变得更加浓重一般可怕冰冷的黑暗,就好像正贴在门上,感觉若是有缝就会灌入进来一般,无声无息地充盈泌满。



刚才呼喊阿臣的“东西”,就在这股黑暗之中。



人形的“东西”。



化作少女形态的“东西”。



那就像是在外充斥着的蕴含着恐惧的黑暗,用自身的一部分成型的疑似饵一般,明显而可怕。化作人形的黑暗,只隔了一扇门,站在那头的黑夜中。只能用“凝集为人形的恐惧”来形容那东西。



那个站在背后,站在玄关。



一回头,它就会看过来。一开门,它就会进来。



想要复仇的愤怒,对不合理寻求解释的欲望,阿臣完全抛在了脑后。阿臣做过与之非常相似的梦,而一真曾暗示那不算是梦的可能性,而这就是那一切的开端。



窗外的,琴里。



对啊。应该早就料想到那东西是敌人,是怪物。



你真的希望对琴里补上一击么?不对。怎么可能办得到。哪怕那只是个明显的疑似饵,也不可能动手去杀化作琴里形态的东西。



岂止如此,就连殴打化为人形的东西,都不敢想象。



对『灵异现象』这种范围笼统,常识模糊的东西,根本没办法想象成具体的东西。



想象到自己要用刚才还拿在手中的金属球棒去殴打琴里,然后去想象那种感受。手、指头就颤抖起来。背脊就颤抖起来。



「………………!!」



怎么可能下得了手。一真之所以那么极力的劝说,是因为他知道这一点么。



一真的态度,之所以从今天早上开始就一直很古怪,是因为知道会发生这件事么?



他为什么要隐瞒?



不明白。但这么做的理由,很轻松就能想到。



琴里死在雪乃手中的情况,自己能够视若无睹么?



看到那种情景,自己能够忍耐么?做得到才怪。就算那是异常现象创造出来的,是为了吞噬阿臣所制造的疑似饵,阿臣依旧做不到。



岂止如此,如果,自己渴望着已死的琴里起死回生的话呢?



如果,是自己期盼她死而复生,来见自己,于是她来到窗外,如今又站在玄关外的话呢?



「…………………………!!」



阿臣以十分僵硬的动作,缓缓地转过身去。



被灯泡照亮,又被黑暗所侵蚀变暗的,玄关那边空虚的空间,被关得紧紧的门隔开,在外面铺开。



磨砂玻璃外面,不是背后一直能感觉到的黑暗,而是寂静、朦胧的炫光灯无机质的灯光。然后,是透过毛玻璃变得模糊的,似乎正穿着小幅的人影,正孤零零地站在那里。



「……琴里……」



沙哑的语言,从口中漏出来。



手在抖。腿在抖。可即便如此,阿臣还是朝着玄关的门,呆呆地踏出了一步。



地板发出吱吱的声响,脚步迈进。



然后,铺了地板的地方立刻就走完了。阿臣下到了混凝土材质的玄关,连鞋子也没顾得上穿,一边这个袜子感受着地面的冰冷,一边朝门走去。



他靠近门。靠近门那头的人影。



「琴里……!」



他又用沙哑的声音喊出了名字,扑向门,用颤抖的手亟不可待地将内锁打开了。



然后,阿臣将手放在门上————将磨砂玻璃那头站着琴里的门,猛地掀开了。



「琴里!」



……







金森胜在客厅隔壁的自己的起居室里,整个人蜷缩着,坐在个人电脑的前面。



他面无表情,正在注视的东西,是一个网页。在旁人看起来,堪称兴趣缺乏之写照的金森胜唯一的兴趣就是网上冲浪,可实际上,与其说上网是他的兴趣,不如说只是个单纯的习惯,所以这只是个打发时间的道具。



上网是他在妻子搞外遇离家出走之后培养起来的『兴趣』。



一方面,他下班回家之后直到睡觉以前,很多时候都会一直呆在电脑前面。毕竟呆在客厅里,一和女儿们见面就会吵起来。



可是他用电脑的时间,也在妻子回来之后显著下降了。



在那之后,显然体现这不是他真正意义上的兴趣。对他来说,电脑不过单纯是个排解寂寞与无聊的道具罢了。



而这个『兴趣』,又再次复活了。



在铁制的电脑架上,屏幕亮着灿烂的光,褥子邋邋遢遢地铺在地上。



在这个二坪半的空间,随身物品扔得到处都是的杂乱房间里,金森胜弓着背,心不在焉地操纵着鼠标。电脑也好,房间的里脏乱也好,都是前几天复活的。万年不叠的被褥也是。



「………………」



房间浑浑噩噩、有气无力、令人无语。



在这个房间里,男人孤零零地坐着,眼睛几乎不眨地盯着屏幕,那张心不在焉的脸,被变化的屏幕的光照亮。



屋内的声音,就只有电脑不时发出的声音,以及空调启动的微弱声响。



然后从屋外不时漏进来的,只有听不清内容的对话声,以及家中传来的脚步声而已。



「……」



金森胜对这些漠不关心。



他只把这些当成麻烦。